51. 回眸 二更
弘晏义愤填膺的话语一出, 十四阿哥动动嘴唇,想说话却开不了口,只好忍住内伤, 把一口血咽了回去。
在场之人皆是沉默, 太子睨了儿子一眼,皇上轻咳一声:“好了。”
驱使毒虫,正义的制裁?这都什么和什么。瞧见十四那副模样, 皇上也没了敲打的心思,摆摆手让他退下, 且拨了随行太医医治,心道胤祯的运气也是奇了,明儿便要回宫,这两个斗大的肿包,实在叮得不是时候。
十四瞪着一双眯眯眼告退,紧接着, 沐浴在皇上失笑的目光里, 弘晏拉着十三一块溜了。
短短几个时辰风云变幻, 练箭也练不下去了。十阿哥喜得媳妇, 还没缓过来,说要一个人静静, 身后却跟了颇为羞涩的娜林;胤祥生怕十哥有哪里想不开, 与未来十嫂打起来, 连忙同大侄子告别, 准备找时机劝架。
弘晏眺望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殊不知是打架,还是在打情骂俏呢。
上赶着吃狗粮, 十三叔还是太年轻。
回了住处一趟,弘晏翻出一本小册子,马不停蹄去寻好朋友果敦,告诉他明日回程的消息。
果敦高兴不已,很快吃了一惊,亮晶晶的眼珠子黯淡下来,眼底满是不舍。
“弘晏哥哥……”他扁扁嘴,扯住弘晏的衣袖不放。
弘晏看向他的目光,像看惹人疼的傻弟弟,轻声安慰道:“人生总有相逢时,说不定我明岁就来科尔沁做客,果敦不用伤心。”
说着拿出小册子,悄悄塞进果敦手里,果敦睁大眼睛,低头一看——
《随心箭法&织毛衣心得》
字儿用蒙语写就,唯有中间那个符号,他看不懂。
弘晏压低嗓音:“这是哥哥悟出的,独一无二的好东西,如果学会了它,果敦远比巴克尔厉害。全世界仅此一本,决不能告诉别人,知道吗?”
行动力绝佳,强迫症福音,果敦前途将会不可限量,这是他未雨绸缪,早早预定的毛衣代理商,谁也抢不走。
等果敦长大成人,等郡王收获看得见的利润,科尔沁也将彻彻底底倒向朝廷,结果岂不显而易见?
他负责招聘代理,其余事宜交由九叔忙碌。弘晏躲懒躲得光明正大,这厢,果敦惊喜极了,兴奋极了,捧着小册子如获至宝。
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他再三保证,生怕弘晏不信自己:“谢谢哥哥!果敦不会告诉别人哒!”
弘晏欣慰一笑,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
出发的前一晚,弘晏睡得很是香甜。
另一边,皇上驾临宜妃的帐篷,同她大略说了一说胤俄的婚事,宜妃大喜过望,这可真是祸兮福之所倚,柳暗花明又一村!
也幸而老十长得不丑,得了娜林格格的青眼,否则必要吃挂落。
接连解决两件心事,她可真是圆满了。宜妃大松了一口气,总算抛却后顾之忧,连入睡都是带着笑。
“郭络罗氏还不圆满?”相邻的帐子里,惠妃无法入眠,嘴角微垂着道,“老九有了秘密差事,老十定了阿巴垓部的格格,什么好处都给她得了。”
此番出行,也唯有惠妃,当属最大的背景板。
胤禔不在,她整一个局外人,就算胤禩天天请安,天天嘘寒问暖,又有什么用?
除了侍奉太后,她尴尬得很。
眼睁睁看着宜妃得偿所愿,甚至锦鲤附体一般,怎是‘怄气’两字可以形容,说句大不敬的,惠妃不禁埋怨起皇上的用意,为何要带她随行?
不说宜妃,单说弘晏,在蒙古出尽了风头。
比试时候的那一箭,看得惠妃心底发沉,想起从前给德嫔提供便利的一幕幕,失眠了半晚上。
明珠想要东山再起,她想胤禔重获皇恩,可弘晏歪歪扭扭的那一箭,狠狠击碎了她的期望。勇武过人,本是皇上对胤禔的夸赞,此番竟转移到了弘晏身上,连带着十四也沾了光!
“本宫真是受罪来的……”惠妃闭了闭眼,叫人泡一杯降火的茶。
这小子太过魔性,连老天也帮着他,老九争做知己,就连未来十福晋的人选,听说也有他的功劳。
即使不算老八,不算十四,老四,老九,老十……全都绑在弘晏的船上。上了弘晏的船,与上了太子的船,上了毓庆宫的船,又有什么区别?
越想越是心惊肉跳,惠妃揉了揉太阳穴,强行冷静下来。
皇恩宠爱都有定数,毓庆宫却是霸道地分走所有,连肉汤都不让人喝,这让扎根后宫几十年的她成了笑话。
不急,她对自己说,总有破局之法的。
风水轮流转,太子不会犯错,赫舍里氏不会犯错?花无百日红,后妃如此,皇子皇孙同样如此.
一夜平静地过去。
第二天,黑夜未褪,天色将将照进一缕晨光,圣驾启程回京。
太后虽然不舍,却也面上带笑,只因没来之前,科尔沁是她遥不可及的乡愁;过了今日,科尔沁就是一个触手可及的甜梦,能够时不时回味一番。
皇上特意吩咐郡王,此次回京精简礼节,不必大张旗鼓地送行,于是果敦王子只能待在帐篷里,哭唧唧地翻看《心得》聊以慰藉,给弘晏哥哥送上平安的祝福。
勤于收购羊毛,同卖家磨嘴皮子的九阿哥左看右看,没见十阿哥的人影,心下狐疑不已。
老十不会同娜林你侬我侬,依依惜别去了吧?
天知道,忙碌间隙得知胤俄有了福晋,还是大侄子当的红娘,胤禟品着宜妃给的茶,差点没被呛死。
瞧老十那不情不愿的模样,原以为逼良为娼,哪知娜林一叫,他便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典型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九阿哥恨不得翻个白眼,出息!
与此同时,胤禟积极打探十四的行踪,得知没和大侄子混在一处,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很好,从老四那儿撬来的知己之位,保住了。
不过,十四弟见了他,死死遮着眼睛干什么?不屑看到爷?
胤禟望着十四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代步坐骑来了。
他一扫来时萎靡的模样,高高兴兴上了马,哼着小曲没走几步,碰上了同样哼着小曲,春风拂面的胤俄。
兄弟俩对视几秒,九阿哥眼里有着探究。
十阿哥很有觉悟,赶忙辩解道:“九哥,大侄子是我的媒人,不是知己。”
胤禟:“……”谁要问你这个了?
爷想知道,你和娜林到底有没有钻石头!.
弘晏还在睡梦中,便被太子卷吧卷吧抱进车辇。
唤醒他的,是心脏传来的细微的感觉,【慈母手中线】,系统能力消失中。
弘晏一骨碌爬起,伸出双手瞧了瞧,继而闭眼感受了一番。
灵活巧手不见了,却依旧有系统的馈赠——织毛衣练出的直觉,并没有完全消失,剩下的灵感星火,将会是他练箭的助力。
简而言之,是将百分之百的金手指,降到了百分之十。
与贪财的六感一样,堪称意外之喜,弘晏露出一对小梨涡,片刻严肃了面庞。
赶路途中没有佛堂,只能在心里祈祷。习惯了操心,习惯了早睡早起,他也不求什么咸鱼能力了,只需正常一次,【治河高手】就很好。
护城河奔流多年,早该治治了,他愿意做急先锋,为改善宫城内的美好生活而努力奋斗!
弘晏抓紧小被子,全神贯注屏住呼吸,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全宇宙最成熟最高贵最先进的系统,我在夸你,你听见了吗?
像是回应宿主的召唤,霎那间,脑海深处传来一道熟悉的机械音:
“叮!系统能力【回眸一笑百媚生】,持有者郭络罗·宁珠(宜妃)已绑定,使用时长一个月,不可解绑。”
生怕宿主不认识能力持有者,系统加了个括号,还贴心地念出括号里的注解。
“月抛能力启动中……”
说罢,机械音隐入脑海,消散得无影无踪。
弘晏手中的小被子滑落了。
52. 回京 一更
回眸一笑百媚生, 六宫粉黛无颜色。
耳熟能详的诗篇,描述美貌的诗句,弘晏怀疑系统绑错了性别, 绑错了人, 还取错了名。
能力取自宜妃娘娘,没毛病。可他不是女孩子,要这有什么用?
明明该叫宠妃系统, 绑定对象是选秀秀女或是后宫妃嫔,凭借此等能力步步高升, 攻略他那冰山冷面四叔,或是同汗玛法来上一段可歌可泣的倾世绝恋,成为霸道帝王的真爱,最后名垂青史。
现在倒好,是要他进汗玛法的后宫争宠,还是勾得满朝文武为他吃醋?!
弘晏缓了好半天, 终于接受了现实。
系统就是个坑人玩意, 一次比一次离谱。上回的【慈母手中线】, 好歹还能开发练箭功能, 这回……靠脸自救吗?
弘晏不由自主摸了摸脸,好像没有变化, 也没有特殊的感觉。
五官还是那个五官, 皮肤还是那个皮肤, 不对啊, 他的长相最多萌人,哪有勾人的资本?
难不成要扭脖微笑才有作用?
……那不成惊悚片了。
弘晏直觉不对,狗贼定有什么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此时他睡在里间,周围很是寂静, 唯有马车轱辘轱辘的声响。沉思片刻,弘晏扯了扯隔帘,同候在外头的三喜道:“拿面镜子来。”
主子醒了,第一个要求便是拿镜子,三喜虽然疑惑,还是忙不迭地答应,叫上临门一块翻箱倒柜,终于从太子妃准备的行囊里头,翻出一面雕花铜镜。
铜镜很是小巧,形状椭圆,表面泛黄,清晰度却是足够,弘晏拉上隔帘仔细打量,继而对准了自己。
镜面显现他的圆脸,霎那间,分布均衡的三庭五眼,最为适合的肤色,以及原有基础上微调的五官,组合成了另一张脸——明晃晃出现在脑海之中。
这张脸像他,又不像他,通俗来讲,精致了好几个度,像加了一层滤镜似的。
弘晏无言半晌,公正评价:有了绝色男孩的味道。
除此之外,他灵活的双手又回来了!
这回要拿的不是针线,而是胭脂水粉。几乎明摆着告诉他,只要找一面镜子,照着脑中ps过后的模样妆扮,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美貌,你也能拥有。
不用烦恼手残,不用担心水准,系统出品,必属精品。
弘晏:“…………”
这不就是升级版的化妆术吗?
也对,容貌不能改变,若想要改善,唯有依靠后天技术,这是大清,不是玄幻世界,系统也得顾虑不是。
弘晏松了一口气,幸而没有到达最离谱的地步,譬如人人对他一见钟情,人人为他争风吃醋。
放松过后,他又气笑了,【回眸一笑百媚生】,又名美妆达人,是个绝好能力,可它绑错了性别,对他毫无作用。
男孩子照什么铜镜?要什么美貌?
用被子蒙住脑袋,弘晏无精打采,准备睡个回笼觉,翻身的动作忽然一顿。
等等。
世上没有难用的技能,只有用错的技能,若是用在别人身上……
譬如额娘,譬如四婶。
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天光大亮,弘晏用完早膳,从里间探出头来。
太子好不容易得了闲,面前摆了一副棋盘,正悠闲地品着茶,自己同自己下棋,见了他道:“醒了。”
定睛一看,儿子腰间挂了个铜镜,一晃一晃的,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挂件。太子挑高眉梢,刚想问询,弘晏凑上前去,不好意思地笑:“阿玛,想吃肉干。”
听何柱儿说,肉干只剩最后两块了,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太子笑吟吟地,闻言唔了一声,出于疼爱儿子的心,还是准备应下。与往日不同,太子只觉今天的元宝,笑起来格外引人注目,好似在发着光——
字面意义上的发光。
他若站在人群里笑,定是其中最靓的崽!
如此念头不过一瞬,等弘晏不笑的时候,注目之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以为是错觉,太子并没有放在心上,吩咐何柱儿去拿唯二剩下的肉干。
何柱儿在心里抹泪,太子妃给小爷准备的肉干,全给爷霸占了去,惨呐。
幸而处在回京路上,很快就能实现肉干自由,看着弘晏小口小口咬,何柱儿怜惜万分地想。
被弘晏这么一打岔,太子忘了铜镜的事儿。直到皇上召见,皇上亦是一眼注意到了铜镜,放下折子稀奇道:“学魏征呢?”
继而笑道:“唐太宗有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不过打趣之言,皇上笑过之后,眼里充满问询,却让弘晏心弦一动,眼睛一亮。
这可真是送上门的理由,汗玛法的话,恰恰省了他绞尽脑汁地找借口。
“孙儿正有此意!”弘晏凛然地说,“把它挂在身侧,想要以铜为镜,日日夜夜地鞭策自己,身为皇孙,时时刻刻不能懈怠。”
皇上:“……”
不是,这来真的?
皇上执笔的手一顿,瞅着乖孙半晌说不出话,一旁的李德全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震惊之后便是感动,小爷真是太过贤明。
想起弘晏苦读的事例,抄家的事例,以及殚精竭虑薅羊毛的事例,皇上当即信了三分,叫他坐在自己身旁,又骄傲又无奈地数落了几句。
弘晏严肃着脸,时不时地嗯上一声,以此掩盖深深的惭愧。
汗玛法,对不住,孙儿或许要做妇女之友了.
回京的速度,比出塞的速度快上许多,也没有要事耽搁,转眼过了几日,京城近在眼前。
皇上虽没有明说,出于礼法,出于孝心,留京的诸位皇子皆要接驾。大阿哥早早忙碌了起来,因着惠妃也在随扈之列,便捯饬得更仔细了些。
不仅衣着,还有仪容,只是大阿哥粗犷惯了,没有细腻的审美,看着终归不满意,远不如往日福晋替他操心的时候。
福晋如今的身体,照顾孩子、管辖后院都觉疲累,何况替他打理琐事。胤禔揉了揉眉心,忆起伊尔根觉罗氏那泛黄消瘦、不复往日清秀的面庞,愧疚如潮水般上涌,前往侍妾院里的脚步,硬生生地拐了个弯。
已经多日没有看望福晋了,他是该看看她。
踏入正院,鼻尖传来一股苦涩的药味,浓厚得像是化不开。大福晋处在卧房,扒着床沿干呕,不到片刻,面前痰盂晕开丝丝血迹,衬着一张脸格外青白。
喘着气躺回榻上,大福晋怔怔地出神,如今她连妆台也不敢去了,生怕见到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可她不能倒下,还得强撑着身体。熬了那么多年,终于熬到出宫开府的时候,爷的贝勒府建成,她怎能连新家都不瞧上一眼?
还有乔迁宴等她张罗,林林总总,桩桩件件,离不开女主人。
只是这张脸,这张脸……大福晋闭了闭眼,是连脂粉都遮不了的灯尽油枯。看久了,连她都觉瘆人,爷许久没有踏足正院,想看弘昱都是让人抱去书房,难说不与这张脸有关联。
格格侍妾娇柔可人,两厢对比,爷愿意去哪里,结果显而易见。几日后的乔迁,若不是邀请众位阿哥,众位嫡福晋,他怕也嫌自己丢人吧?
见她如此,一旁的婢女嬷嬷都红了眼,侧过身子抹眼泪。
就在这时,帘外遥遥传来大阿哥的声音:“福晋可好?”
大福晋吃力地起身,低声说了几句,贴身婢女连忙传话:“回爷的话,福晋甚好,今儿用了好些米粥……弘昱阿哥正在抱厦安睡。”
大阿哥点点头,扬声关怀了几句,叫她多顾着自己,想吃什么叫膳房做,缺了什么向他要。说罢,他道:“福晋,爷去看看弘昱。”
大福晋只淡淡地笑,叫婢女大声回话:“恭送爷。”.
三日后,圣驾终于到了京城。
众位皇子早早候在宫门之外,见到掌管宫权的太子妃,除却大阿哥,都恭敬地叫了声二嫂。
太子妃的品级高过贝勒,大阿哥也得行礼,譬如此回迎驾,太子妃站在这儿天经地义,皇子福晋却不然。太子妃含笑一一回礼,小腹已是微微显怀,寒暄过后,宫门渐渐安静了下来。
四阿哥眼眸深沉,笑容渐渐隐去,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明黄旌旗迎风招展印入眼帘,众人齐齐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皇上下了圣驾,朗声道:“起。”
太后、太子以及众位妃嫔依次而下,弘晏站在太子身侧,朝太子妃甜甜的笑,电光火石之间,竟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看完皇上,齐刷刷看向弘晏,仿佛他是人群中最闪亮的崽。
弘晏收起笑容:……?
四阿哥看着大侄子,九阿哥也看着大侄子,没过多久,两人恰巧对上了眼。
霎时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一路火花带闪电。圣驾缓缓进了宫城,人群由密集变得疏散,胤禛走到弘晏身旁,微微一笑,直直盯着九阿哥,缓声说:“元宝,谁才是你的知己?”
53. 邀宠 二更
早在四阿哥接近弘晏的时候, 九阿哥心中警觉,连忙加快脚步,状似无意地靠近。没过多久, 四阿哥那毫无遮掩的、直白的问句传入耳中, 胤禟一个咯噔,当即明白了他的险恶用心。
这是要先声夺人,确立知己的名分, 好你个老四!
光明正大的阳谋,原来在这儿等着爷呢。
把令人害怕的冷脸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胤禟壮了壮胆,生怕弘晏听信‘妖妃’的谗言,见缝插针地插话道:“四哥此言差矣。”
弘晏猝不及防被卷进修罗场,发起者还是含蓄惯了的四叔,顿时有些呆滞。
四叔这是被人穿了吗?
笑容的疑惑还没有解决,翻车的风险紧接着到来, 阿玛还在一旁看戏一般, 弘晏只觉自己可怜, 弱小, 求助无门。
沉思片刻,他真诚地眨着眼, 想说为了毛衣的大业, 九叔才不得已作出牺牲, 我最惦记的知己唯有四叔一人。
哪知还没开口, 九叔竟是直接打断了四叔的问话,弘晏左瞧右瞧,不禁为胤禟鞠了一把辛酸泪。
那厢,胤禟胆儿肥了, 突破心理障碍之后,双腿也不抖了。他的神色淡然,越说越是顺畅:“这知己一事,总有先来后到,弟弟不欲与四哥争抢。为侄儿打算的心,你我都是一样的,在旁默默付出便好,又何苦为难元宝,一定要比个高下?”
打蛇随棍上,他也不大侄子大侄子地叫了,却让四阿哥的俊脸骤然一青。
这话说得精彩绝伦,如果弘晏不是当事人,他都想热情鼓掌,大声叫好。就如风头正劲的宠妃,面对打翻醋坛子的皇后,在帝王跟前装大度,上眼药,怎一个心机了得?
‘皇后’皱起眉,双目沉沉盯着‘宠妃’,很是不悦。却要顾及‘帝王’的感受,维护自己贤淑的形象,于是在心底冷笑一声,缓和了面色,温柔道:“你说的有理。”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九阿哥用尽毕生之力,成功压下知己的正统性,还来不及庆幸,却被胤禛温柔的语气吓着了。
理智回归,幼年一幕重现眼前,胤禟咽了咽口水,给自己加油打气,爷也是有差事的人,爷不怕他。
与胤禛站着对峙,很快变为雄赳赳气昂昂,颇有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架势,胤禟谦虚道:“谢四哥夸赞。”
祸水弘晏:“……”
默不作声观战老半天的太子:“……”
太子原本含笑看着,心道两虎相争,两败俱伤,孤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地胜出;可听着听着,他受不了了。
那是一种看智障的眼神。
孤做错了什么,要同这俩呆在一处?
“多日未见额娘,元宝该回毓庆宫了。”太子温和假笑,“四弟九弟好好叙旧,孤改日再来叨扰。”.
毓庆宫,正院。
跨过了修罗场,便是温馨处。父子俩沐浴完毕,洗去一身风尘,太子妃拉着弘晏不错眼地瞧,一双杏眼满是疼爱与欣喜:“瘦了些,也高了些。这些天可有好好用膳,可觉肉食上火?”
弘晏乖乖任额娘打量,抿唇笑道:“额娘,儿子吃得好睡得香,反而胖了,至于上火,有您准备的降火吃食,不碍事的。”
出塞一趟,元宝居然变得如此耀目,太子妃微微愣神,扑哧笑了,心底骄傲的同时嗔他:“尽会哄骗额娘。”
这片刻的愣神被弘晏捕捉,他有了不好的预感,继而小心控制嘴角的弧度,争取不再上扬,心底的小人慢慢丧了脸。
不会吧。
嘘寒问暖了好半天,太子妃终于瞧向太子,“爷也辛苦了。”
当了半场的局外人,好不容易得了福晋的关怀,也不知为何,太子有些心酸。
往日还不觉得,此回同汗阿玛巡视塞外,身边只有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任谁都会想念自家福晋。何况夫妻俩不似从前,越发举案齐眉,感情渐入佳境……
心里这般想,淡然地应了一声“嗯”,面上丝毫不显。
何柱儿十分理解主子心中的波澜壮阔,自有了小爷,主子活得越发清醒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谁不向往呢!
何柱儿一颗红心向太子,盼着太子妃多多关怀夫君,也盼着太子放下矜持,学会说些甜言蜜语。
哪知甜言蜜语没等到,等来了弘晏小声的抱怨:“额娘光为阿玛准备肉干,也不给儿子多留一些,回程嘴馋了一路。”
全嬷嬷一愣,太子妃也是一愣,这话怎么说?
听言,太子自得一笑,颇有扬眉吐气的滋味,驱走了方才的心酸。
下一瞬,太子妃宠溺的话语传入耳中:“额娘正是为元宝准备的,肉干放在暗屉里头,还让何柱儿记了位置。”
说罢微微蹙了眉,问道:“你阿玛同你抢了?”
真相水落石出,简直出人意料,弘晏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太子。
太过分了!!
太子:“…………”
太子脸色骤变,何柱儿也是脸色骤变,只一个是气的,一个是怕的。
不敢偷看主子的神色,何柱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懊悔不迭,声泪俱下地道:“太子爷,奴才有罪——”
奴才错了,奴才不该怜惜于您!.
弘晏生气了,太子妃为哄儿子,歉意无比地递给丈夫一个眼神,主仆俩被赶了出去。
何柱儿战战兢兢,生怕有性命危险,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却听太子平静地说:“孤不罚你。”
“孤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太子缓缓道来,何柱儿的眼睛渐渐发亮。
“前去把守膳房,什么时候做成色香味俱全的肉干,什么时候回来当差。”太子微笑着说,“学成之后,也好满足孤的口腹之欲。去吧!”
与此同时,正院里间。
这是弘晏从小住的地方,自从他年满五岁,搬出正院还不到半年。
太子妃的寝卧十分宽敞,按着一线布置,西边摆着拔步床并贵妃榻,东边放着箱柜并梳妆台。大清会典规定,太子妃的份例用物,仅次于皇后规制,故而妆台入眼尊贵至极,铜镜边沿雕刻几尾振翅欲飞的凤凰。
太子妃被儿子的小手牵着,一头雾水坐在梳妆台前,不由问道:“元宝要额娘做什么?”
弘晏神神秘秘遣退了下人,瞅了摆放整齐的妆盒一眼,神神秘秘道:“儿子此去蒙古,做了一个天赐之梦。”
太子妃又喜又惊,当即追问:“何为天赐之梦?”
……
估摸着弘晏消气了,太子独自一人前来正院,唯独身后不见了何柱儿。
全嬷嬷见了他,差些笑成了一朵花,连忙行礼道:“太子爷安好。”
太子矜持地点点头,问:“福晋和元宝呢?”
“主子与小主子在寝卧。”全嬷嬷笑道,说起这个她也有些疑惑,“进去有好一会儿了。”
太子朝里一望,正欲继续问询,下一瞬,一双纤纤玉手掀开珠帘,与他对上了眼。
杏眼含水,玉面朱唇,容色犹如天上神女一般,只神色有些怔愣。
粗粗一望,还来不及细看,太子呆了一呆,回过神来又是羞恼,又是大怒:“你是福晋准备给孤邀宠的?!”
54. 妆扮 一更
说出口的一刹那, 太子便察觉不对劲了。
邀宠这事有着重重疑点,譬如全嬷嬷话间的‘真相’,譬如福晋与元宝真正的行踪, 譬如福晋身边眼熟的宫女, 无人长成这副模样……
还有她身上的衣裳,他刚刚还见过。
太子定睛一看,仔细地瞧, 越看身躯越是僵硬,在心底暗道不好。一句‘福晋’卡在嗓子眼里, 就要脱口而出,就在这时,弘晏跟着掀开帘,望向亲爹的眼神满是复杂,蕴含深深的怜悯。
阿玛,你与我的肉干之仇还在, 自求多福吧。
太子万万没有想到, 招惹元宝的下一瞬间又招惹了福晋, 伴随着不好的预感, ‘天上神女’太子妃气笑了,横眉竖目道:“爷在说什么胡话?什么臣妾为您准备的, 什么邀宠?”
太子妃敏锐得很, 极快领悟了太子话间含义, 哭笑不得之后便是气怒, 倏然沉下了脸。她也顾不得疑惑儿子的手艺了,怎么,换了一副妆容,胤礽就认不出她了?
她原来的仪容, 是有多么不堪入目?!
容貌是女子的逆鳞,不论身份多么尊贵,人人都不例外;邀宠也是太子妃的逆鳞,能精准踩着她的逆鳞反复蹦跶,太子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眼熟的嗓音传入耳中,太子闭了闭眼,继而坚强地睁开。
福晋丑吗?不丑。中上之姿,秀美可人,端庄娴雅的妆扮配上一身气度,与他最是般配,只是今儿的妆扮,是全然不同的风格。
精致之中透着高贵,还有丝丝出尘,好似规避了所有短处,像那远山眉的弧度,直直弯进了太子的心,唯有惊艳二字可以形容。
方才他恼怒不已,还因邀宠深觉委屈,实则也是因为在意。
压下震惊与心中悸动,太子僵着一张英俊的脸,道:“福晋莫怪!都是孤的错,孤一时嘴快。也怪我被何柱儿气糊涂了,眼神有了毛病,只大略一望,便被福晋的天人之貌震住,思来想去,正院谁有这等精巧手艺?这话唯有夸赞,万万没有其他心思……”
人在危机之下,总能爆发出潜力,就像现在,太子的甜言蜜语有了长足进步。他拐着弯地解释,就差明说“福晋很美”,弘晏暗暗牙酸,在心底嘶了一声。
弘晏听不下去,却很好地消弭了太子妃的怒意,细细想来,爷不是沉溺美色的人,加上元宝的手艺堪称神迹,认错也情有可原。
这么想,脸色缓和了好些,却并没有如太子期望那般露出笑容。
胤礽文韬武略样样出众,自小接受最严苛、最精心的储君教育,可南书房的师傅没教他怎么哄福晋。狗头军师何柱儿又被他罚去了膳房,故而没个出主意的人,他霎时没招了。
全嬷嬷张张嘴,却被弘晏一个眼神制止。
算算时候差不多了,肉干之仇到此为止,一笔勾销,弘晏眨了眨眼,诚挚道:“都怪儿子的妆扮手艺,与时下流行的大不一样,阿玛被额娘的美貌迷住,都是儿子的错!”
说着双手捧心,歉然不已。
太子:??.
关于几日前的天赐之梦,弘晏是这么说的:“前有彩衣娱亲,后有妆扮之技,神女传授儿子神乎其技的术法,不正为了额娘一展笑颜?就算不合规矩,不合时宜,儿子亦是甘之如饴。”
生怕爹娘反对,弘晏补充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儿子会将术法传授给茯苓姐姐,还有其他伺候额娘的人,也不会累着自己。”
太子妃动容至极地擦了擦眼角,心道她怎会拂了元宝的孝心?元宝体贴于她,挑的都是不伤身的脂粉,也不知怎么调的,轻薄服帖的一层,半点也不厚重。
太子听得恍恍惚惚,即便不想接受,他也不能不接受,自织毛衣之后,元宝又开发出了一个新爱好。
深知儿子的天才之名,太子这回谨慎多了,没有妄下定论,也没有训斥弘晏‘不务正业’,准备观望观望。
毕竟他也得了福利不是?
——当晚,回宫的第一天,太子冷冷清清宿在了书房。
第二日,是众妃齐聚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的日子。
随之一道的,还有诸位皇子福晋。太后刚刚回京,做孙媳的于情于理都该请见,她们一大早便动身去往慈宁宫,就连大福晋也强打起精神,厚厚脂粉掩盖住青白,坐在自家婆母的身后。
嫔位以下品级不够,无法入内请安,谈笑风生的都是底气十足的主位娘娘。因着贵妃几人随扈塞外,娘娘们都欲探听草原风光,太后还未前来,正殿热闹至极,此番场景之下,太子妃是最后到的。
她的身影甫一进入眼帘,正殿骤然安静下来,众人失了声。
不论娘娘还是福晋,怔怔望着太子妃的面庞,好半晌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同她见礼。
直男审美与女子有着天差地别,她们一眼就认出了太子妃,谁叫妆容改变不了五官,也改变不了气质。不过精致了一点,好看了一点,却叫她们呆了一呆——
此等类型的妆扮,她们闻所未闻。现下的时兴手法,不过铺上粉黛,描画眉眼,最后点上胭脂、口脂,哪有什么放大眼睛,高光阴影,根据三庭五眼修饰缺陷?
没有女人可以抗拒‘神术’的魅力,这一刻谁都想知道,替太子妃妆扮的宫女是谁。
大福晋怔怔地看着,眼底的光亮了一瞬,又暗淡下去;五福晋七福晋不自觉地坐直身子,眸光炯炯有神。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五福晋不稀罕。若能化个美美的妆,只需有二嫂的五分颜色,回房揽镜自照,岂不美滋滋?
她可以一个月不出门!
七福晋的想法,与五福晋是一样的。还没进门,七阿哥就有了偏疼的纳喇格格与庶长子;嫁进来没多久,她是受爷尊重,心却不知被戳了多少回。
觉得福晋有了地位,有了脸面,便要一碗水端平,万不能委屈了纳喇氏,七福晋自小饱读诗书,把七阿哥的想法摸得透透的。
她与三福晋一样,都是闺中才女,可三阿哥就喜欢这一款,与福晋称得上琴瑟和鸣。胤祐呢?他喜欢楚楚可怜的小白花,还喜欢狗屁!
想生嫡子?下辈子吧。
七福晋清丽的脸庞浮现冷笑,继而热切地望向二嫂,只盼着请安结束,与太子妃套套近乎。
虽与她们想法不同,三福晋四福晋同样心动。宜妃眼波流转,就连惠妃也攥了攥帕子,正欲开口问询,太后到了。
托弘晏的福,太子妃成了慈宁宫最靓的人。太后即使眼神不好,却也一下注意到了她,惊奇地打量片刻,同娘娘们打趣:“保成媳妇今儿最美,连宜妃都比不上。”
闻言,宜妃笑道:“可不是?太子妃原就贵气高华,如今风采更盛,臣妾都看呆了去!”
极为明显的善意,使得惠妃心头一沉。
九阿哥的差事,十阿哥的婚事,弘晏一股脑同她说了,故而太子妃回以一笑,笑容彰显几分亲昵,看向太后的时候,微微红了脸颊。
娶妻娶贤,何况未来的一国之母。比起后宫美人,太子妃从来不在意容貌,她的心胸手段,远远凌驾她们之上;可忽然之间,成了众妃云集的焦点,谁不高兴?
太后指着她笑,“看看,看看,还不好意思了。”
接着日行一善,笑呵呵问出了她们的心声,“是哪家姑娘的巧手,织就我们太子妃的美名?”
众人顿时来了精神,太子妃却有些为难。按照原有的想法,说是有个手巧的侍女,偶然发现压箱底的册子……
沉思一瞬,继而失笑,是她想岔了。
即便瞒着各位娘娘,皇上太后哪会不知。何况元宝出于孝心,没有半分指摘的地方,就如张敞为妻画眉,流传后世的唯有美名,又有什么好遮掩的?
她笑了起来,带着数不尽的骄傲与满足,好似满殿生光。
“回皇玛嬷的话,不是哪家姑娘的巧手。”太子妃道,“不过弘晏闲来鼓捣的手艺,说要孝顺额娘,定要给臣妾用上,臣妾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说着,她又是一笑:“竟也不是胡闹……”
有了暗暗炫耀的意味。
众人:“…………”
太后惊呆了,众位娘娘福晋也惊呆了.
乾清宫。
大朝会刚刚结束,积压半月有余的政务摆在皇上案前。
想起大理寺汇报的,京城多了几起拐卖孩童的案件,虽然规模较小,影响不大,却是趁他巡视塞外之时,忽然猖獗。
皇上沉吟片刻,叫人去传九门提督与京兆尹,此事务必好好查下去。
就在这时,李德全快步进来,脚步有些急。
皇上抬眼望去,不等他开口,李德全平了平呼吸,躬身说:“何柱儿被罚膳房,实在是一问三不知,奴才也没问出什么。”
皇上唔了一声,敲了敲御桌,与此同时,另一个小太监急急赶来,喘着气禀报:“皇上,奴才终于得知了小爷的新爱好!”
皇上倾过身子,凤眼亮了亮,不动声色地问:“能否同朕有关?”
肃贪轮到老四,织毛衣轮到老九,射箭轮到老十,接下来也该轮到他了。
……
小太监的脸色骤然一僵。
他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您要上妆打扮吗?”
55. 快递 二更
皇上愣住了。
他怀疑自己听岔了, 什么意思?元宝的新爱好是给人上妆打扮?
瞧见小太监那呆头呆脑的模样,李德全心里着急,没头没脑说出这句, 怕不是要挨板子, 与何柱儿做伴去。
想着能救则救,大总管心生怜悯,压低声音提醒道:“支支吾吾做什么?皇上问你话呢。”
小太监如梦初醒, 慌张地磕了个头,好悬把来龙去脉讲明白了。毓庆宫探听不出什么, 慈宁宫却是热闹,娘娘福晋请安过后,一个两个的都在谈论,这一来二去,不就瞒不住了?
“今儿太子妃娘娘的妆容,说是出自小爷之手。”最后, 小太监想了想众人评价, 期期艾艾道, “可、可好看了!”
皇上:“……”
李德全:“……”
这儿没有地铁, 也没有手机,皇上只觉五味杂陈, 放话让小太监滚出去。
小太监不懂, 可李德全很懂, 这姑娘家的胭脂水粉, 哪能糊上万岁的龙脸?
就算,呃,皇上不介意,满朝文武怕也要以死相谏, 想想都觉得窒息。
小爷的新爱好还真是……非同凡响,不比寻常哪。
皇上也不懂,拍桌想骂弘晏胡闹,可念头一转,乖孙捣鼓这些,正是出自对额娘的孝顺之心。于是训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思来想去还是不得劲,“来人,去毓庆宫请长孙过来。”.
弘晏的小轿刚刚停下,与九门提督还有京兆尹他们撞上了。
这几人都是朝中骨干,圣上心腹,见到弘晏吃了一惊,赶忙行礼问安。弘晏下意识就想甜甜地笑,终是忍住了,严肃着圆脸道:“各位大人安好。”
对【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能力生出点点疑问,且有不好的预感,弘晏昨晚回房,做了一个实验。
叫三喜临门一字排开,对他们各种笑,冷笑傻笑花样繁多的笑,笑得三喜人都傻了,临门恍惚得像喝了假酒。
问他们什么感受,临门说,没有哪家阿哥能比得过小爷,金童似的引人注目;三喜说,就如光芒洒在心上,整个世界都亮堂了。他愿永远追随主子!
弘晏:“……”
让三喜收起辣眼睛的表情,弘晏明白了。
还真是表面意义上的注目buff,触发点是笑容,他就知道狗贼系统不怀好意,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再发展下去,岂不是变相的万人迷光环?
为了拥有安稳的生活,弘晏决定研习面瘫的自我修养,熬过一个月再说。
也就有了乾清宫前的严肃表情,唬得大人们一愣一愣,联想昨儿圣驾归来,“箭术天才,勇武长孙”的传说很快风靡京城,引得无数武官激动难抑……他们不由慎重了态度,与对待太子也差不离了。
弘晏入内不用通报,大臣们看在眼里,对长孙受宠又有了新的认知!
皇上一见弘晏便吹胡子瞪眼,正想刨根问底,堪堪记起九门提督等人候在外头。
叫李德全搬来软凳并一碟点心,皇上让他自个玩去,弘晏乖乖应了,端端正正坐好,竖起耳朵旁听。
重臣鱼贯而入,抬眼又是一惊,皇上与长孙的相处,比太子爷犹有过之。心下各有思量,那厢,皇上缓缓提起近来的拐卖之案,“加大巡捕力度,将恶果扼杀于萌芽之中。如有必要,顺天府与九城兵马司相互协同……”
孩童走失年年都有,相关衙门已经熟悉了流程,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查探、抓捕,只他们心知肚明,若被人贩子掳去,能够解救的不过十之一二。除非把京城翻个底朝天,可一来效率低下、劳民伤财,二来人贩狡兔三窟,若是一无所获,他们便得革职谢罪了!
哪想此回皇上重视万分,众人闻言,心下皆是一凛。
也有老臣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皇上巡视塞外,拐卖骤然增加,且拐卖手法如出一辙,想到此处一个咯噔,难不成是反贼作祟?
三藩之乱那几年,京城风声鹤唳,那些反贼有一个是一个,全都跳了出来,混水摸鱼兴风作浪,惹得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朝廷大胜之后,皇上清算总账、雷霆镇压,自此,他们销声匿迹二十余年,或被连根拔起,或是迁移到西北,西南还有南方。
谁也不知道,京城是否还有隐匿的据点。若是潜伏下来,暗中积蓄力量……
老臣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但猜测终究是猜测。人贩子处处都有,没有证据,也不能把黑锅扣到人家头上,唯有暗暗提高警惕才行。
记下皇上吩咐,众人跪拜领命,恭恭敬敬地告退了。
弘晏听了全程,捏着点心若有所思,皇上见他这副模样,不由笑问:“元宝有何高见?”
吩咐这些,也是出于帝王的直觉,未雨绸缪,什么时候都不晚。
弘晏想了想,回答道:“人贩子抓不尽的,汗玛法。”
“是啊,人贩子抓不尽,唯有遏制一途。”皇上叹息一声,“他们合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眼瞧着气氛趋于沉重,李德全想要暖场,却绞尽脑汁想不出理由;弘晏趁热打铁安慰皇上,说汗玛法励精图治,总与一日,人贩子将没有立足之地。
皇上颔首,笑得分外慈和,忽然间转移了话题:“你额娘的妆容是怎么回事?给朕说明白了。”
“……”
弘晏尽力了,还是没有逃过。
只得再一次提起天赐之梦,这般那般解释许久,发誓绝不是为了玩乐,而是为了娱亲。还给皇上形容了一遍,譬如‘神术’作用于女子身上,该有多么多么神奇……
皇上听懂了,却又没听懂。
他皱着眉,什么神术竟能使得太子妃展颜?听着便不靠谱,还耽误正事,太子定也不甚赞同,不如练箭织毛衣。
瞥见皇上的神情,弘晏闭上嘴,想了想,从腰间取下一面铜镜,紧接着掏出一个布袋。
若没有汗玛法的支持,改造阿玛以及各位叔伯,培养他们成为好男人的计划,将会举步维艰。
布袋里头叮叮当当的响,不等皇上问询,弘晏迫不及待道:“这是孙儿的上妆用具,只需给您化上一次,您就明白了!”
说着低下头,迅速打开。
皇上:“…………”
“朕听明白了。”皇上欣慰道,“朕懂元宝的孝心,尽管放手去做,太子爱重福晋,他也会高兴的。”
李德全听着,脑袋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弘晏严肃地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又又一次,从衣襟掏出一本小册子。
上写四个字——《私人订制》。
已经过了明路,不如破罐子破摔,弘晏上前一步,犹豫半晌,不好意思地道:“这是送给宜妃娘娘的,还请汗玛法替我转交。”
他身为皇孙,不方便进入后宫,只能远程分析,私人订制,把心得写在小册里。化妆这回事儿熟能生巧,只需交给巧手宫女参透练习,甚至探索创新,学成之后,或许不会比他的手艺差。
只不过转交是个问题,难不成要寻九叔?
不行,好不容易偃旗息鼓,一旦露了馅,又要引爆九叔与四叔的恩怨情仇,他会内疚的。
还在苦恼间,弘晏恍然大悟,面前的汗玛法,不就是上好的快递员?
顺风直达,高效快速,谁也比不得。
……
李德全震惊了,从来没有过皇上转交的事情。
皇上也震惊了,千般疑问化为一句:“为何送给宜妃?”
弘晏深沉道:“她是我前行路上的启蒙人。”
56. 定制 一更
实话实说, 皇上醋了。
虽知这个“启蒙人”,指的是妆扮路上的启蒙人,但乖孙为何这般形容宜妃, 为何替她私人订制, 简直是个不解之谜。
不仅老四几个,连宜妃也来凑了热闹,难不成是老九牵线搭桥, 以知己之名谋私?
留弘晏用完午膳,皇上拿着《私人订制》发愣, 思来想去忍不住翻开第一页,瞧了眼又很快盖上:“……”
“元宝愈发胆大包天了。”他对李德全说,微微叹了口气,像是甜蜜的烦恼。
李德全在心里腹诽,小爷这般‘胆大包天’,不都是您纵容的?这般想着, 脸上带笑:“小爷这是同皇上毫不避讳地亲近呢。”
皇上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
一边勾画毛衣大业的蓝图, 一边痛苦读书的九阿哥打了个喷嚏, 左瞧右瞧没发现猫腻, 不禁松了一口气。
定是老四天天惦记于他。短短一天,喷嚏打了多少回了?
幸而胤禛上朝办差去了, 不用看见他那可恶的冷面, 否则吃不好睡不香, 爷这张脸的英俊程度得大打折扣。
余光瞥见老十唇角上扬的模样, 胤禟真是受够了。
十阿哥自草原归来,便时不时地、莫名其妙地偷笑,问他为何发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惹得九阿哥狐疑万分, 同时又有些羡慕,温柔乡真有这么惹人沉溺?
何况娜林格格着实称不上温柔乡,那挥舞马鞭的威风,想想就要起鸡皮疙瘩!
媳妇若不香香软软,小鸟依人,又有什么滋味。胤禟这般思忖,不禁期待起了明年的选秀,未来福晋定然不会让他失望的。
离无逸斋遥远的衙门里,四阿哥胤禛同样打了个喷嚏。
缓缓皱起眉头,他想,定是老九在惦记自己。
堂堂正正比不过,就尽搞歪门邪道,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上回在宫门外‘争宠’,被九阿哥的茶艺摆了一道,四阿哥冷静下来之后,痛定思痛,再三反省,谋划了曲线救国的策略。
反省的结果令他笃定,知己有真假,元宝最亲的还是他。老九外强中干,虚张声势,实在不足为虑;他也不必放下身段同他相争,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众兄弟里头,二哥与他最是要好。
说起众位兄弟,胤禛不期然想到了十四,有些忧虑地摇了摇头。
不论如何,他还年幼,又是一母同胞,因为那双眼,十四弟已然告假多日,除了慢慢涂药,慢慢痊愈,太医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法子。也幸而汗阿玛体谅,保全了十四弟的脸面……
那毒虫,怎么就可着十四弟叮呢?
心头思绪万千,手上差事不停。处置贪官的收尾阶段,工作量不大,称得上少有的空闲,四阿哥下衙回宫,发现正院冷冷清清,福晋不在。
倒是一件稀奇事。抱过奶嬷嬷照料的弘晖,四阿哥不由问道:“福晋去了何处?”
“福晋清晨给太后请安,回来小憩了一会,用过膳,便匆匆去往毓庆宫了。”一个二等宫女赶忙回禀,“想来是拜访太子妃娘娘。”
既不是二嫂生辰,也不是串门年节,四阿哥百思不得其解——
与此同时,下衙的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全都发现,福晋不见了.
毓庆宫中,除了大福晋,诸位皇子福晋难得齐聚,像是心有灵犀一般。
她们前后脚地请见,相遇之后惊讶地对视,继而默契地挪开眼。不论她们爷对毓庆宫的态度如何,此时此刻以女人的身份坐在这,而不是谁的福晋。
太子妃一瞧,让人张罗了茶话会,妯娌几个聚在一处,围绕小花园的凉亭坐了一圈。
四福晋与太子妃交好,其余福晋则不然,更多的是尊敬,气氛起先有些拘谨。且不说太子妃的身份远高她们,如今有求于人,更提不起底气。
妯娌几个盯着太子妃的妆容瞧,五福晋胆子大些,同样有些不好意思,在心里琢磨着,如何能让侄儿传授一二?
都说了是对额娘的孝心,她们这些做婶婶的艳羡极了,却实在开不了口。
三福晋起了个话头:“大嫂的身体,瞧着越来越不好了。”
说起这个,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叹,何止是不好?
怕是灯尽油枯,熬不到嫡子长成了。
大福晋是个温柔的女子,持家有方,作为长嫂无可挑剔,落成这副模样,她们不免感伤。
要被后来者摘了桃,大嫂处处为爷们考虑,也不知为了什么?
眼瞧着气氛归于沉重,四福晋一叹,三嫂这话,实在提得不好。
此情此景,得说喜庆的事,于是温和笑道:“大嫂吉人自有天相,又有汗阿玛护佑。迁府还需她来张罗,且八弟的婚事定在下月,见了新妇,指不定就好了。”
话题转移到婚事上头,气氛骤然一新。三福晋如梦初醒,连忙附和:“可不是?”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享见闻,“听说从安郡王府出阁……”
“嫁妆准备就绪,内务府近来忙碌得很……”
扯完八阿哥的婚事,扯到了安郡王府。从老福晋几个不甚省心的子女,聊到当家人的八卦,就连一向自持的七福晋也兴致勃勃加入讨论,遑论方才提错了话,懊悔不迭的才女三福晋。
太子妃平日忙于宫务,于八卦一途落后了些,当下简直大开眼界。
听她们左扯右扯,又有些好笑,太子妃哪能不知众人的目的?
这半天绕不到正事上,顿时生出促狭的念头,想要看看她们究竟能憋到什么时候。
……
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还上了一趟净房,五福晋掏完肚子里的八卦,卡壳了。
四福晋本就不精此道,只能一遍一遍摩挲茶盏,心道,抖落自家爷丢脸的事,总不好吧。
瞧她们那纠结的面色,太子妃终于忍不住了。
好悬没有扑哧出声,她笑吟吟地道:“汗阿玛留弘晏乾清宫用膳,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等会我叫他过来,你们亲自问去。”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就像龙卷风。
还来不及感叹侄儿的受宠,福晋们大喜过望,这就是不反对的意思了!
二嫂真是贴心的二嫂,她们心下感动,眨眼间,数不尽的恭维话脱口而出,字字发自肺腑,如不要钱似的。
有夸赞容貌的,还有祝福腹中孩子的,太子妃若不是端得住,此刻都要飘飘然起来。
相比之下,这是太子都没有过的体验,要换成众阿哥恭维,那可真是天上下红雨了!太子爷做梦都能笑出声。
太子妃说罢,派了全嬷嬷前去等候,给她们吃了一颗强力定心丸。
福晋们翘首以盼,有在心里打腹稿的,有后悔没带吃食“贿赂”的,拿五福晋举例,她伺候五阿哥都没这么上心。
时间好似凝滞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全嬷嬷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弘晏尽管有所准备,还是唬了一跳。
环绕周围的,全是不亚于四叔九叔的热情眼神,弘晏浑身一震,婶娘们也想做他的知己?
不可以,吃不消了。
不等她们开口,弘晏先声夺人。
迫不得已露出一个笑,趁众位福晋怔愣的时候,弘晏热心道:“免费定制妆效,赠送独家心得。一个一个来,婶婶莫急!”
说着解下铜镜,接过全嬷嬷手中的空白小册子,一二三四,一共四本。
紧接着,把铜镜递到三福晋手上,掏出迷你笔墨,把顺序安排得明明白白,“三婶先照。”
太子妃:“……”
众位福晋:“……”
五福晋呆住了,准备的手段毫无用武之地,侄儿比二嫂还要贴心!
七福晋眼馋地看向弘晏,眼底喜爱都要满溢出来,喃喃道:“那小脸儿,长得可真是俊。”
四福晋想,若是她的熊宝……不,弘晖,有弘晏对额娘的一半孝顺,她此生无憾了。
弘晏的速度极快,不到片刻,一份份独家定制交到了福晋手中,她们欣喜的同时,不知有多感激。
往日觉得二嫂尊贵,是与太子一样的高不可攀,今儿可算知道,二嫂再亲切不过,不见丝毫疏离。
还有弘晏,她们恨不能抢回家当自己的儿子,二哥二嫂怎就如此好福气??
·
太子忙得脚不沾地,终于处理好了积压事务,也想好了给福晋赔罪的腹稿,准备努力一把,争取今晚不睡书房。
出门没走几步,就见庞大人群结伴而行,中间掺杂着一个小小身影。
笑声阵阵,如蝗虫过境似的,太子皱起眉头,想说一句放肆。
定睛一看,这不是三弟妹吗?
还有四弟妹,五弟妹……她们簇拥着的,居然是元宝。
太子:??
弘晏都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他众星捧月,脸红红地同福晋们告别:“都是元宝的分内之事,婶婶们下次见!”
57. 醒酒 二更
乾西五所。
三贝勒与三福晋董鄂氏育有嫡长子弘晴, 弘晴今年两岁,正是蹒跚学步,离不开额娘的年纪。
三福晋把弘晴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今儿却没了人影, 只留几个奶嬷嬷照看。三爷胤祉从礼部回来,刚刚踏入正院,就听奶嬷嬷惊喜道:“爷回来了!大阿哥喊着阿玛额娘, 奴婢如何也哄不动,您再不来, 许是要哭了。”
不消片刻,三爷怀中塞了一个奶娃娃。
他最是守礼,何曾有过照顾孩子的经验,碍于迫人的形式,只好手忙脚乱地现学。现学的结果不尽人意,弘晴哭得抽抽噎噎, 三爷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颇有些急迫地问:“福晋呢?”
知情的人回禀说:“福晋去了毓庆宫, 至今未归。”
三爷皱起眉, 寻二嫂去了?
经历清查国库的事件之后,单打独斗、吃了大亏的三贝勒悟出了一个真理。他得向着毓庆宫靠拢, 寻机会向太子示好, 闻言也就没说什么, 头疼地吩咐道:“摆膳。”
等膳食摆上来, 三爷惊呆了。芹菜,冬瓜,全是他不爱吃的,还有两份红彤彤的辣菜, 这是对嗜甜之人的沉重打击,不由怒道:“今儿的厨子是谁?”
提膳太监小心道:“爷,厨子还是那个厨子,没变过。”
没等三爷回话,贴身太监福至心灵,抹了抹额头,低声解释道:“爷的膳食,往日都是福晋张罗。”
胤祉:“……”
毓庆宫都有些什么,叫她把他抛之脑后了?
同样的情景,同样成为奶爸的四爷,后者却是熟能生巧,把弘晖照顾得妥妥的。
终于等到四福晋归来,瞧见她的神情,四爷心下生疑,不动声色地问,“怎的回来那么晚?”
四福晋春风拂面,与平日的持重大相径庭,闻言笑道:“同二嫂聊了会天,三嫂还有几位弟妹都在。”
说罢温柔地说了一句“爷辛苦了”,再也没有旁的话,一刻不停往寝卧行去。
隐隐约约的女声传来:“研究透了……多练一练……”
弘晖迷茫地吐了个泡泡,四爷愣了神,父子俩就这么成了背景板,凄苦得很。
他还等着一道用膳呢。
五福晋自从被五爷抢走王八,也不忍了。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再也不上赶着伺候,一个人甚是自在,五爷却是不然。
回想那番醍醐灌顶的话,总觉得他塔喇氏在酝酿什么大招,胤祺慌得不行,不仅自个往正院凑,还叮嘱妾侍万万不要招惹福晋,否则谁也救不了。
他这么干,五福晋反而不乐意了,宠你的刘佳氏去,老娘还稀罕你一晚上的施舍?
梦里生嫡子吧!
最终五爷灰头土脸地溃败,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皇家没有和离一说,他得和这婆娘绑一辈子,何况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五福晋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能拿她怎么办?
当下,五福晋哼着小调进门,就见五爷坐在正厅,沉着脸看她:“哟,还知道回来。”
众皇子一致认为,五爷是个敦厚人,哪里听过他阴阳怪气地说话。五福晋脚步一顿,拍拍胸口,惊讶道:“哪儿传来的王八叫?怪吓人的。”
五爷脸色铁青,伺候的人腿都软了,眼睁睁望着福晋掀开帘,脚步轻快往内走去。
直到明月高悬,正院传了膳。为了争个脸面,积了满肚子怼人话的五爷苦苦等待,好悬没有饿晕过去。
五福晋把册子研读完毕,终于舍得出来,看他的眼神就像看智障。
“爷莫非有脑疾?”
相比之下,七爷的院子是最安逸的。没有争吵,没有无视,七福晋一如既往地贴心,甚至贴心过了头,给胤祐嘘寒问暖。
七爷起先舒坦极了,当即决定留宿,福晋身上的清冷与书卷气,是妾侍怎么也模仿不来的。随后起了鸡皮疙瘩,那诡异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七福晋既怜悯又唏嘘,决定珍惜最后的时光。等贴身婢女出了师,研究透了小册,她便再也不是原来的她,哪能继续忍受爷这副糙脸?
曾经沧海难为水,到那时,他们就不般配了.
晚膳过后,皇上驾临翊坤宫。
宜妃有些惊喜,哪知天降一口大锅,皇上问她:“你……何时教导过弘晏妆容?”
“皇上何有此问?”宜妃讶然道,“臣妾久居后宫,从未和长孙说过话呢。”
皇上瞅着她,颇有些拿不准主意,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板着脸,履行一个快递员的职责,把《独家定制》递到宜妃手里。
宜妃满头雾水,翻开一瞧,顿时大喜。
这正是她们梦寐以求的神术,高位妃嫔渴望却不得其法,万万没想到,皇长孙居然惦记着她!
难不成是小九打动了弘晏,爱屋及乌,于是便宜了本宫,便宜了小九的额娘?
喜意尚未褪去,瞥见皇上莫测的神色,宜妃一个咯噔,赶忙道:“臣妾何德何能,劳烦皇上前来一趟。可这‘神术’,全然出自长孙对太子妃的孝心,与臣妾万万没有关联,还请皇上明鉴。”
语气很是诚恳,半晌,皇上嗯了一声,“朕信你。”
忽然又问:“元宝传授的‘神术’,可否遮去面上瑕疵?”
宜妃笑道:“自是能的。”
听言,皇上摸了摸眼睛,若有所思起来,十四顶着肿包不能见人,落下了许多课业,也不是个事。顾及脸面的同时,却也不能偷懒,如今倒有了两全其美的法子。
用神术把眼睛遮上一遮,应是可行。
宜妃的视线,随着皇上的手指上下挪动,她的面色有些僵硬,随即恍然大悟。
“皇上,臣妾懂您。”她压低声音,“翊坤宫水泼不进,特别是正殿当差的宫人,全都守口如瓶。您要试试,无妨的,太后不会知道,太子长孙也不会知道,有臣妾呢。”
随即厉声告诫:“圣上之事无小事,若有半分泄露,小心你们的舌头!”
宫人们诺诺应是,畏惧地望了一眼册子,却不敢直视圣颜,深深地低下头去。
皇上:“…………”
朕的一世英名,没了.
三日后,是大贝勒一家出宫开府的日子。
前些天,瞧见婶娘包围着的弘晏,太子大受震撼。为了宿回正院,太子只得接受儿子男女通吃的事实,谁叫太子妃默许了此事?
算他表现良好,太子妃终是心软,夫妻二人回到原先的相处模式。太子渐渐觉得,福晋妆前妆后也无甚区别,越发美得耀眼,简直甩了从前的李佳氏十条街。
终是领悟了弘晏的用意,太子满意地想,这小子,还是惦记他阿玛的。
论郎才女貌,谁比得上他与福晋?老大的乔迁宴即将到来,胤礽不禁美滋滋,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
太子心情好,大发慈悲赦免了何柱儿,何柱儿终于摆脱了肉干的折磨,拎着菜刀感激涕零,“奴才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一心听从爷与太子妃的话!”
……
弘晏从全嬷嬷处得知,三日之后,阿玛额娘将要携手赴大伯的乔迁宴,当晚沉思片刻,召来临门吩咐了几句。
临门暗里的身份,乃是大总管的亲传徒弟,别看他年轻,路子广,人脉也广。临门慎重地点点头,第二日,五福晋的贴身婢女匆匆回房,手中拿了一本小册,压低声音同主子道:“这是弘晏阿哥的主意……”
五福晋惊讶过后便是动容,站起身来回踱步,“合该如此,合该如此。弘晏心善,不消侄儿提起,我也应当做它!”
胤祺哪边都没有牵扯,唯有她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第二日,五福晋往大贝勒的院里行去,为探望大福晋,叫人提了上好的药材。大福晋正强撑着身子布置事宜,闻言微微一愣:“五弟妹?”
她与五福晋甚少来往,又是即将开府的档口……
婢女低低道:“五福晋说有要事,奴婢也劝不动。”
大福晋咳了一咳,小声吩咐:“请她进来罢。”
“大嫂。”片刻,踏入正院的五福晋笑道,“我给大嫂带了好东西,要不要瞧瞧?”.
大贝勒的乔迁宴如期而至。
今儿不是休沐,故而太子下了衙门,与众位弟弟一道前去;马车停在宫外,太子妃也同妯娌结伴而行。
宴上男宾坐在一处,女眷坐在一处。大贝勒招待男客,大福晋招待女客,两人一大早便没见上面,故而大贝勒半点不知,女客们见了大福晋,那震惊至极的神色。
皇子福晋身份尊贵,坐在花园布置的小席中。她们相视一笑,见了大嫂都是一惊,悄悄瞥向太子妃与五福晋,随即了然。
侄儿竟是贴心至此!
酒过三巡,就有人来禀报说,贝勒爷,太子爷与诸位爷喝多了。大福晋身为东道主,当即忧虑道:“去瞧瞧。”
太子妃颔首,众位福晋连忙跟上。
很快到了前院,略微喝高的五爷扭头一看,瞧见一堆姿容出众的美人,以为自己眼花了。
环肥绿瘦,各有千秋。这样的容色,这样的容色……就连刘佳氏也比不得,特别是湖绿衣裳的那位,简直与他少时向往的梦中神女一模一样!!
只那衣裳有些眼熟,好似哪里见过。
以为自己醉酒做梦,来到人间仙境,五爷拎着酒杯,痴痴望着,当即想要念一首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下一瞬,梦中神女朝他开了口:“爷,该醒酒了。”
58. 拐卖 一更
梦醒了, 酒也醒了。五爷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个墩儿,端着的酒液全飞到七爷脸上。
七爷胡乱一抹脸, 也顾不得谴责五哥了, 震惊道:“那是五嫂?”
除了早有准备,尚且清醒的太子,其余阿哥齐齐愣住, 眼珠子都要脱了眶。除了五爷,就属三爷喝得最多, 谁叫太子惦记上回万寿节的仇,使了个眼神,叫四爷配合他劝酒。
四爷身为弘晏的知己,为打击竞争对手,哪能不同意?一左一右夹着三爷,不一会儿就把后者灌得晕晕乎乎。等大贝勒招待好男宾, 加入皇阿哥的行列里, 三爷已是连连摆手, 含糊道:“老四, 别灌哥哥了……”
因为脑袋迷糊,五爷以为做梦, 三爷同样以为做梦。听见七爷的话, 他直愣愣地看向五福晋, 感叹道:“弟妹叫你醒酒呢, 五弟好福气。”
五阿哥魂儿都要出窍了,大喜大悲只在一线间。
他恍惚地想,好福气?这婆娘妆扮得美,却叫他的少年憧憬破得渣都不剩, 等会就要下河捞王八了。
好福气给你要不要??
“三哥也是好福气,”五爷呵呵一笑,盯着五福晋不放,继而打量她的身边人,越看越是眼熟。
随即惊道:“那不是三嫂吗?!”
他们的眼神齐刷刷望去,越看越是震惊。
四爷不确定地说:“……还真是。”
三爷酒醒了一半,张着嘴打量三福晋,继而用肘子一怼四爷,笃定道:“那是四弟妹。”
四爷手里的酒杯也掉了。
很快,他们一一对应上了身份,众人皆是呆滞。
她们集体进修去了??
唯有太子妃身旁的那位,他们拿不准。太子与大阿哥尚能端得住,一个知道其中猫腻,一个认定福晋不在人群之中。
太子叹了口气,原来元宝造福的不止孤一人。
不远处,太子妃回以一笑,惹得众阿哥前所未有地牙酸起来,五阿哥悲愤了,二哥早早知道,这是在看他们热闹呢。
太子当即被一双双炽热的眼神包围,麻木单身的八阿哥注意力却在别处。
他绞尽脑汁地回忆,二嫂身旁的女子,好像哪里见过。
大、大嫂?
除了纤瘦了些,柔美了些,半点不见病容,面颊也不见凹陷,和幼年记忆中的大福晋对上了。犹豫着问出口,大阿哥看热闹的眼神不见了,他蹭地站起身来,“福晋。”
大福晋微微点头,淡笑道:“爷。”
眸光温和,却是没有以往那般热切。反倒是胤禔热切起来,怔怔看着,忽然回忆起新婚燕尔那段时光。
席间鸦雀无声,这已不是普通的妆扮可以形容的了。
众位福晋不过来瞧上一瞧。见他们酒醒了,不用人搀扶,也没有相争打架,五福晋无视发呆的五爷,抢话道:“爷们饮酒,不如我们也用一些?”
七福晋抚了抚面颊,当即赞同,留给七爷一个矜傲的背影。
……
往日这时候,大阿哥与太子总要别个苗头。虽然大阿哥气焰弱了,有句话说得好,不蒸馒头争口气,不讽刺几句,他不甘心。
此情此景,众阿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娶妻娶贤,纳妾纳美,可过了今日,那些深得他们心意的面容,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即便真的怜惜,怜惜也要大打折扣,不期然便能想起今日场景,然后把妾侍和福晋做个对比。
太惊艳了。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要他们怎么往后院去?
除了本就爱重福晋,少有愧疚的几位爷,有窃喜的,有懊悔的,还有戴上痛苦面具的。
七阿哥窃喜,大阿哥懊悔,五阿哥戴了痛苦面具。纠结过后,五爷难免心猿意马起来,想了又想,回味了又回味,心道忽略他婆娘的脾气,也是可以下嘴的嘛。
抓只王八给福晋赔罪,不知可不可行?.
乔迁宴热火朝天,可就在晌午,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索大人的嫡亲曾孙,赫舍里氏的小少爷被拐了!
赫舍里氏乃是太子爷的外家,这可真是沸水溅入油锅,引爆了所有议论,霎时一片哗然。
府里又是报官又是派人去寻,急得团团转,前往贝勒府赴宴的大臣们却是暂不知情。
……
一个年幼的五岁孩子,不过出府买了个糖人,相隔还不到两条街;贴身侍从不错眼地盯着,准备掏铜板付钱,才低头了一瞬,少爷不见了。
糖人摊主吓得战战兢兢,他专心致志地制糖,不知小少爷何时被拐,也没看清歹人的模样,这光天化日之下,怎有如此恶行?!
这事震惊了整条街区。
顺天府接到报官,当即觉得不好,有了皇上吩咐,他们可以顺藤摸瓜、仔细探查,不放过一个人贩子;可一旦牵扯到勋贵家的孩子,再也不能徐徐图之。
何况赫舍里氏,那是普通的勋贵人家吗?
招来糖人摊主仔细问询,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清楚,继而去往家里、邻里询问生活轨迹,最后查明与此案无关。除此之外,竟是没有相关证人,长长的一条街,谁都没有注意歹人的长相与拐卖手法!
没有线索,没有证据,捕快们一筹莫展。
九城兵马司已是暗中出动多日,这些天来,抓捕了好几个人贩子归案,却都单打独斗没有组织,也不是近来猖獗的那群人,好些失踪幼童还在受苦。
他们只知道,近来被拐的孩子不论男女,不论出身如何、高矮胖瘦,无一例外,便是长得好。赫舍里氏的小少爷更是玉雪可爱,据说仙童似的,他额娘听闻噩耗,当即哭晕了过去,人贩子想要做什么?!
女眷们六神无主,报官之后遣人去寻,还需大家长拿个主意。
索额图刚刚赴宴归来,瞧见明珠老了十岁的模样,连大喜日子也笑得勉强,心里不知有多美。
被揭得家底都没了,看你如何张狂。
虽然他也没了存银,想斗斗不起来,但一想对方失去的银两更多,索额图便舒坦极了。
皇上亲赐的牌匾,明珠老贼有么?
谁知来了个晴天霹雳,他的宝贝曾孙被拐了!
索大人对曾孙有多疼爱,暂且不提;这可是皇长孙的表弟,太子爷默认的、小爷未来的伴读,族里下下下代的顶梁柱,突然来这出,可真要了他的老命了。
火急火燎候在宫外,递牌子求见皇上,也是索额图的幸运,皇上很快允了他。
索额图入内的时候,弘晏也在。阿玛额娘赴宴去了,毓庆宫冷冷清清,杨柏跟着父亲回老家祭祖,九叔十叔忙着读书,于是前来陪伴汗玛法。
问皇上有没有把定制转交给宜妃,皇上脸色一青,在弘晏好奇的目光里,淡淡地道:“朕禁了她一日的足。”
弘晏:“……”
这个禁足,还挺别致。难不成是他拖累的宜妃娘娘?
想继续刨根问底,又怕皇上恼羞成怒,外头的小太监忽然来禀,索额图大人求见。
索额图见到弘晏,眼睛一亮,也顾不得欣喜了。他擦了擦额间汗珠,老泪纵横地道:“奴才的大哥没了后,这些年,嫡脉亦是人丁不兴。三代之后,暂且就这一根独苗,若是不能寻回,奴才以何颜面向祖宗复命,向仁孝皇后复命?便是睡也睡不安稳!”
索额图不惜揭露自家老底,听得李德全悚然一惊,心有戚戚。
皇上沉凝了面容,即便不喜梦中的索额图,看在现实大变了样,赫舍里氏风评扭转、不再要挟太子同明珠争斗的份上,他也得好好安抚。
赫舍里家的孩子,与元宝同样的年纪,以己度人,任谁听了都难受。
选在老大开府设宴的日子拐人,皇上不得不深想下去。碰巧最好,如若歹人清楚孩子的身份,将是最最不妙的情形。
赫舍里氏,纳喇氏,好不容易偃旗息鼓,可要挑起两家的争端?
当朕是摆设不成。
“朕这就传令下去,着人倾力去寻,”皇上沉声说,“爱卿莫急,九门提督与京兆尹不敢怠慢,许是明儿便有好消息。”
有皇上金口,索额图大松一口气,感激涕零地下拜道:“谢皇上隆恩!”
索额图蹒跚告退,背影颇有些老态,弘晏抿了抿唇,陷入沉思。
近来忽然猖獗,几乎一日一案,只拐好看的幼童,听着很像邪.教组织。
望着皇上微怒的面容,弘晏忽然道:“汗玛法,孙儿想借八叔一用。”
这话八竿子打不着,皇上一愣,奇道:“借你八叔做什么?”
“明儿一早,让八叔陪我出宫一趟,安慰安慰索大人,还有小表弟的阿玛额娘。”弘晏眨着湿漉漉的瑞凤眼,“八叔温温柔柔,安慰人可有一套,汗阿玛,您就应了孙儿吧。”
皇上皱起眉,立马就要回绝。
被弘晏湿漉漉地一瞅,很快转了念头,乖孙心善,失踪的又是他的小表弟,出宫一趟,于情无可指摘。
太子前去太显眼了些,老四哪里会安慰人?
于是点了点头,叮嘱道:“早些回来,不许胡闹。”
弘晏严肃着脸,可真诚了:“您还不放心我?”
拉上贼船的最后一步——
打击违法犯罪活动,义不容辞!
59. 勾人 二更
赫舍里家的小少爷失踪, 如一道惊雷劈开海面,掀起了数尺高的风浪。
太子赴宴归来,听闻此事当即沉下了脸, 不再质问弘晏为婶娘们开展的妆扮业务, 亲自去了顺天府一趟,肉眼可见忙碌了起来。
这个时机,太巧了, 让他怀疑策划之人别有居心。若孩子受了什么损伤,赫舍里氏的颜面何在?
别说颜面了, 全府上下,怕要日日以泪洗面,索额图的心气儿也该没了。
没有线索,没有证据,除非把京城翻个底朝天,别无他法。只是闹到如此地步, 劳民伤财是免不了的, 为今之计, 唯有布好后路, 安抚百姓,把影响降到最低.
延禧宫。
得知消息, 惠妃一惊, 随后沉了脸, 揉着太阳穴, 在殿中走来走去。
翊坤宫,毓庆宫,算是彻底搭上线了。宜妃得了弘晏撰写的秘籍,今早便细细描画上了, 那模样更胜从前,不,远胜从前,太监宫女全都看呆了去!
郭络罗氏不知有多得意,她看在眼里,心间火烧火燎,却又无可奈何。
即便她想,还能上门求一本不成?
听闻此事,本就不爽利;今儿是胤禔的大喜日子,还发生了如此惊事,晦气得像是凑巧。
可她就算再怨,也怨不到人家身上。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暗骂人贩子,招来宫人吩咐了几句,说着忽然一顿,若赫舍里氏的小少爷找不回来……
对朝廷,对衙门尽是坏处,可对纳喇氏却不然。
惠妃神色变幻,终是下不了决心,继而摆摆手,“去吧。”
还是让明珠拿主意为好。
……
不消片刻,接到宫中传信,明珠微微摇头,道:“娘娘想岔了。”
此时搅混水,若让皇上发现,他这顶乌纱帽哪还保得住?
即便与索额图不对盘,被皇长孙弄得晚节不保,明珠却也知道其中利害。
这桩案子,不仅仅是一家的事,而是关乎所有望族勋贵的幼童安危。他们关系再深,能深得过太子外家赫舍里氏?
太子外家都没逃掉,由己度人,谁都有孙儿孙女,要是厄运落在自个身上,夜晚哪能安眠!
何况人贩子挑选的时机,让人不得不深思。
明珠尝试反推回去。如若成功,一来,能够搅和贝勒爷的乔迁宴,引发他们的不忿;二来,歹人怕是想要挑起两家争端,让索额图误解,纳喇氏也掺和了此事……
悲痛过度的长辈毫无理智,悲痛亦能转为刚愎,就算没了争斗的银两,也能拖着他玉石俱焚。
因此,他盼着赫舍里氏寻回小少爷的心,是一样的。
叹了口气,明珠道:“让娘娘稍安勿躁,静心为妙。”
这些日子理当蛰伏,怎就浮躁起来了?
与此同时,佟府。
隆科多一身甲胄,匆匆归来了一趟,便被佟国维叫住:“饭都没用几口。这么急,是要抓捕人贩子?”
隆科多年三十一,身任銮仪卫指挥使,虽处内宫,护卫御前,同样拥有领兵之权。此回与九门提督一道,接了搜查的指令,故而忙碌得很。
隆科多拱了拱手,笑道:“阿玛,正是。若儿子寻回赫舍里家的小少爷,岂不是天大的功劳?太子感激不说,还能获得皇上的褒扬,都统之位跑不了。”
见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佟国维拧起眉头,当即生了不悦,想要敲打几句。
隆科多不似他大哥稳重,都三十的人了,即便能力出众,学不会中庸之道,哪能长久?
瞧见他的神色,隆科多心里一哂,老爷子又要训人了。
自小不喜欢他,也就罢了。有额娘护着,没有阿玛的偏爱,也无妨;可他这么大的人了,依旧对他指手画脚,也不怕闪了腰。
这不许那不许的,不许四儿进府,也不许把四儿抬为平妻。大哥都逝去多少年了,老爷子还没有认清这个现实,还在犯糊涂,做嫡孙撑起门庭的梦呢。
宫里贵妃就是个摆设,大哥早就不在了!舜安颜尚了温宪公主又如何?
什么无心仕途,向往闲云野鹤,都是装出来给他瞧的。小兔崽子既然要装,那就装一辈子,给佟佳氏带来荣耀的,只能是他隆科多。
想起舜安颜,隆科多眼神一凌,头也不回地离去,徒留佟国维望着他的背影,气得捂住了胸口。
逆子,逆子啊!.
第二日清晨,朝会气氛有些沉重。
皇上点明了拐卖一案,命令九门提督与京兆尹搜查全城,着刑部与大理寺协同,只要是捕捉线索的好手,全派出去找寻。
“不仅是索爱卿,数家孩子都在受苦。”皇上眼神锐利,沉声说,“找不到,就别回来复命了。”
下了早朝,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皇上惦记着乖孙的请求,把八阿哥打包送走,与弘晏来了个‘暗渡陈仓’。
胤禩再一次见到弘晏,不禁露出温和的笑。
大哥忙于出宫开府,惠额娘近来顾不上他,此番前往索额图的府邸,他是愿意的。
围观一场又一场的知己大战,对弘晏的‘魅力’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八阿哥粗粗一数,众兄弟里头,他与侄儿的接触不算多。
不仅宜妃娘娘,昨儿乔迁宴,几位嫂嫂犹如脱胎换骨,听说也是侄儿的手笔。胤禩当即存了心思,想要同弘晏更亲近一些,不说未来福晋,只为了额娘高兴,他也该求上一求。
但小少爷失踪是悲事,这回前去慰问,既是汗阿玛的命令,也是他该做的。
人贩子简直该死!
唯有卖力一些,认真一些,等下回再向弘晏邀功。
八阿哥方方面面想得完善,却没等来甜甜的笑,定睛一看,弘晏抿紧嘴唇,是与四阿哥如出一辙的冷脸。
紧接着,弘晏冷漠地说:“八叔,好久不见,侄儿可思念你了!”
胤禩:“…………”
叔侄俩换上常服,坐上马车,依旧是灰衣侍从充当车夫。车辙声响起,一行人缓缓离开宫门。
行到与目的地相隔两条街的时候,灰衣侍从掀帘道:“主子,这便是小少爷失踪的地方。”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角落,原本摆放的糖人小摊已经消失。因为发生拐走案子,行人路过此处脚步匆匆,并不敢多看,唯有墙角爬满青苔,看着有些凄冷。
弘晏点点头,指挥道:“把车停在隐秘处,守好位置。”
灰衣侍从应是,马车继续行了一段距离,
片刻后,弘晏严肃道:“八叔,我们下去吧。”
八阿哥实在摸不着头脑,一边冷脸一边说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在琢磨,闻言神思不属下了马车,抬眼一看,愣了:“这……”
这分明是长街,不是索大人的府邸啊。
没等他问询,弘晏拉过他的手,悄悄道:“八叔,我们先做一件惩恶扬善的事。你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我出声再说。”
八阿哥:“?”.
弘晏苦口婆心,八阿哥勉强答应,只等他半刻钟。
弘晏想了想,半刻钟也行。今儿只是初次尝试,钓到人最好,钓不到人也无妨,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耗,可以一天换一个地方。
站在表弟被拐的地方,弘晏绕了一圈,随即停住脚步,踮起脚跟,像是在等什么人;没过多久,他笑了起来。
——长相极俊、穿着富贵的男童,站在冷清的角落里,一边等人,一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那是一个怎样的笑容?世间万物黯淡无光,唯有他闪闪发亮,吸引着一切视线,如同灼热骄阳。
五分钟后。
弘晏笑得嘴都酸了,圆脸僵硬起来。
这活儿不是人干的,为了不笑成面瘫,他略微收了收力气,以待可持续发展。就在此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风声,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动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响起!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隐约异香。
弘晏屏住呼吸:“套——”
大麻袋从天而降,异香消散得无影无踪。灰衣侍从面色凌厉,见麻袋还在扭动,伸手点了几处穴位,不一会儿,麻袋没了动静。
身后跟着急急奔来,魂都飞了的八阿哥,拉着弘晏左瞧右瞧,语无伦次道:“有没有受伤?光天化日之下,他竟敢……竟敢!”
八阿哥又是惊怒又是后怕,冷汗都要出来了。弘晏揉了揉腮帮,僵着脸道:“八叔,我好着呢。”
说了无数安慰的话,弘晏指了指麻袋,肃然万分地道:“进了大牢,硬骨头怕会打死不招。未免咬舌自尽,不如就地审问,八叔,这个环节,靠你了。”
八叔口才最好,有他辅助,连歹人几岁尿床都问得出来!
胤禩:“……”
胤禩慢慢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又一次上了贼船。
一言难尽地瞅着弘晏,取舍片刻,他艰难地开口:“好。”
……
灰衣侍从解开麻袋,点开了歹人的哑穴。
其貌不扬的人贩子甫一露脸,发现自己能说话了。登时脸色大变,就要吹响暗哨,下一瞬,脸上覆了一道阴影,把他的声音堵了回去——
弘晏低头看他,挤出一个亲切的笑。
距离如此之近,使得人贩子目光涣散,神色恍惚,简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眼珠子只随他一人转动。
世上怎会有如此耀眼的人??
八阿哥铺开纸笔,蹲在一旁恶魔低语:“你是何人?家在何处?据点在哪?还拐过何……慢些,慢些,不要着急,我们一个一个说。”
60. 保密 一更
正是即将入夏的暮春时节, 随着时间流逝,日头渐渐大了。
索额图还在奔走忙碌,九城兵马司还在一家一户地搜查。如今除了等待, 没有第二种办法, 而这等待,恰恰也是最煎熬的。
……
早朝之后,太子回了毓庆宫一趟, 发现儿子没了人影。
询问的眼神瞧向太子妃,太子妃一边绣着小衣裳, 一边叹道:“同他八叔出宫去了,说是要安慰安慰索大人,小表弟的阿玛额娘不知有多难受。”
太子沉默下来,也跟着一叹。
叹过之后,他又欣慰起来,元宝心地良善, 心向着孤, 也惦念孤的外家。
随即察觉到了不对, “八弟?”
太子狐疑了起来。
老八与赫舍里氏, 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元宝不来喊他,特意叫上胤禩做什么??.
乾清宫。
李德全快步而来, 小心地呈上一本册子, “皇上, 这是回京之后, 延禧宫的三日一报。”
皇上接过,随手翻了几页,瞬间面色一凝,目光落在一行小字上。
李德全暗中流下冷汗, 惠妃娘娘糊涂啊。
这些言论,比不上德嫔证据确凿的大错,毕竟关起门来谈论几句,谁也没有宣扬出去,付诸实施。
可要让皇上得知,那还得了!
与外臣传信本就逾越,什么搅乱混水,那是后妃可以谈论的么?
生怕情势不够混乱,生怕赫舍里氏的小少爷回来不成?
李德全心知肚明,早在很久之前,皇上便对惠妃生了怀疑。前些日子巡视塞外,让她随驾既是恩典,更多的,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那些日子,惠妃很是低调安分,都快打消皇上的怀疑了,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李德全叹了一声,赫舍里氏,纳喇氏被薅走了银两,好不容易没了争斗,皇上乐见其成,哪知惠妃娘娘却不愿意。
是否为了针对太子,针对小爷?
李德全思虑得深,那厢,皇上合上册子,淡淡道:“搅混水?纳喇氏还真敢想。”
他问:“记下与宫外联络的线路没有?”
“都记下了。牵扯到的宫女太监,小林子都认了眼熟,”李德全说,“无一遗漏。”
皇上点点头,夸了一句:“做事周全。”
老大前脚出宫开府,后脚惩戒他的额娘,时机不合适。等拐卖大案水落石出,再来拔除钉子,慢慢清算……
惠妃身为四妃之首,在宫中威信甚重,又一向温婉贤淑,也就是今年丢了几回脸。
想起往日种种,皇上心情不甚愉悦,批折子的速度比往日慢了一大截。批着批着,忽然想起宫外的“慰问小分队”,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他问:“老八与元宝回宫了?”
李德全赔笑:“回皇上的话,没呢。”
皇上唔了一声,继续埋头政务。
半个时辰之后,他又问了一遍,李德全躬身摇了摇头。
这下,皇上觉得不对劲了。
难不成要在索额图的府邸用膳?.
与此同时,同索府相隔两条街的拐角处。
人贩子恍恍惚惚,眼里只剩下那抹亲切的笑。神志不清间,八阿哥还在一旁低语,问的话从简单粗暴变得极有技巧。
霎时一边愣神,一边把肚子里的货存全掏干净了:“七九,京城人,分数第三舵口十二堂主麾下……郊外、郊外潭水洼交界的宅院里,有人看守。一共五个,绑在天井里头,其中就有赫舍里家的少爷……”
说到据点的时候,歹人明显挣扎了一瞬,像是恢复了些许意识。
八阿哥眉心一皱,就见弘晏换了个姿势,用手固定嘴角,手指一撑,保持住大大的笑脸,一瞬间,挣扎渐渐弱了下来。
虽不懂其中原理,八阿哥大受震撼,缓缓呼出一口气,看向歹人的眼神冷得淬冰。
舵口,堂主,天地会。这哪里是普通的反贼窝?!
还有据点,那处……若没记错的话,不是一座京官购置的宅邸吗?
闭了闭眼,强自按捺下过快的心跳,八阿哥拿笔的手有些颤抖。
还得忍忍。解救那些孩子还不够,需将他们一网打尽,问个透彻明白才好,也能让搜查少些弯路。
循循善诱,无师自通。随着审问的深入,接头暗号、证实身份用的令牌,以及平日里的去处,人贩子一股脑地交代了。
他含糊地说:“堂口与堂口之间互不相干,只受堂主管辖。朝廷一直追捕,我们的人死了好多,京城这边凋零得慌,如果找到好看的孩子,献给总部也能混个功劳。让先生们教导念书,培养出下一任舵主堂主,多好的主意?”
七九是个身量中等,沉默寡言的人,其貌不扬,会些拳脚,绑人的功夫了得。入会之前读过几天书,入会后少有闲话,也不与同伴交流;除非堂主召见,他独来独往,却是最受上面信任,把挑选好苗子的任务交到他手中。
因为谨慎,七九一直小心翼翼,拐的也多是平民百姓的孩子。也是近来拐的几个,长得好,却都有些蠢笨,上头实在着急,这才趁皇帝出巡塞外的时候下了死令,加大动作,多掳一些。
赫舍里家的小少爷,是舵主特意吩咐的,据说勋贵的脑袋灵敏点儿。他们舵主憎恨皇帝,也憎恨太子,不能拐走皇子皇孙,绑了太子外家的小辈,既能揭下皇家的脸面,又能挑起索额图明珠的争斗,岂不乐哉?
刚巧!昨儿是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七九得手了。
刚刚迷晕了绑来,没打没骂,只是堵住小少爷的嘴,让他饿上几顿,与其他幼童待在一处;不日就要运出京城,送到川西总部“读书”。
……
确定掏干净了,没有一分一毫的遗漏,弘晏缓缓收起了笑容。
若没记错的话,天地会与白莲教的总部一样,都在川西,不过组教的结构不同。
等脸颊的僵硬有所缓解,他冷冷地说:“打晕。”
灰衣侍从一个手刀,恢复些许神志、双目浮现惊恐的人贩子重新厥了过去。
意识陷入黑暗,仅剩的念头只有一个:妖术!!
八阿哥的神色,已是硬得不能再硬。得知他们的谋算,眼底厌恶至极,温润之意全不见了,低声同弘晏道:“时候不等人,我这就回禀汗阿玛。先回宫一趟,索大人那儿,是否要和盘托出?”
弘晏想了想,悄悄回他:“侄儿有更好的主意。”
重重碾了几脚麻袋,直至听见骨头嘎吱的声音,弘晏严肃着脸,对一位灰衣侍从说:“小灰,传话给汗玛法身边的同僚,叫他们过来一趟。我和八叔势单力薄,背着麻袋太过显眼,还不雅观。”
小灰小黑是皇上拨给弘晏的,同伴之间,自有隐秘的消息渠道。至于这个代号,听多了也就接受了,小灰闻言面不改色、拱手应是,眨眼间不见了人影。
等待的歹人的,唯有生不如死的折磨,问出了小表弟的藏身处,弘晏却也没有大功告成的轻松之感。
回忆片刻,看向另一位灰衣侍从,指了指麻袋,“小黑,你觉得,你与他有几分相像?”
小黑一愣,倒真实诚地比较起来,“回主子的话,奴才与之身形相当,只容貌形态大有区别。”
做这行的,观察力敏锐是基础,方才他将歹人下意识的小动作,还有说话的嗓音、习惯记在心里,至今还记得。
身形相当,只容貌有别。
听言,弘晏眼睛一亮,在八阿哥疑惑不解的注视下,掏出一面铜镜,以及一个叮叮当当的小布袋,紧接着蹲下身,一一摆在地面上。
走出惯性思维,照着这张脸,这副五官,在另一人的脸上妆扮,好像同样可行。
已知所有信息,已知七九极得上级信任,暂代七九的身份,维持独来独往、沉默寡言的模样,竟也不是异想天开之举。
剿灭京城据点还不够,若能摸清堂主的行踪,用暗号联络上头,就说任务失败请求撤离,继而顺藤摸瓜打入敌人内部——
来个里应外合,将天地会的老巢连根拔起。
要玩就玩大的,除了七九,京城还有其它据点,还有数个反贼藏身,可以趁着抓捕时机,一并替代了去。
放长线钓大鱼,完美!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效率,计划可以完善,易容术可以现教。
唯有一个严峻的问题。
弘晏神神秘秘看向小黑:“学过《间谍的自我修养》吗?”
小黑:“……”
那是个什么玩意?.
左等右等没等到叔侄俩回宫的消息,皇上搁下笔,有些坐不住了。
忽然间,一道影子立在御前,李德全定睛一看,是皇上拨给小爷的灰衣侍从的头领。
头领行了礼,从衣襟掏出一张白纸,正是八阿哥书写的审讯记录,还有画押。
把东西交给李德全,头领回忆片刻,一字不漏地传达了弘晏的话:“告诉汗玛法,人贩子已落网,乃是天地会的反贼作祟。歹人交代了作案动机,供出了作案团伙,那些孩子的藏身之处,全被八叔记录了下来。”
“孙儿还发掘了易容的奇效,营救完毕之后,准备开展间谍计划。小黑根骨绝佳,冒充反贼当仁不让,可否下令实施?请求汗玛法指示。”
提到‘小黑’的时候,头领有一瞬间的困惑。收回困惑,他继续传达:“千万不要告诉汗玛法,我骗走八叔,以身犯险,就为钓出人贩子。重复一遍,千万不要告诉,知道了吗?好了,你去吧。”
头领说罢闭上嘴,御书房一片寂静。
皇上:“……”
李德全:“……”
皇上:“不用重复,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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