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1 章

    ◎滚出兰花界!◎

    咦?

    林满慧“咦”了一声, 围着这盆名为“金龙破空”的春兰转了一圈,任斯年没来由地一阵惊慌:她莫非看出了什么?

    林满慧没有说话,体内异能分出一缕, 探查入花盆底下的细根。

    根系已经完全僵化, 半点生命力都没有。再往上……所有的叶片都被喷上某种药剂定型, 锁定生命力,不允许其凋萎。

    任斯年,他怎么敢!

    他竟敢用一盆已经死亡,被制作成植物标本的兰花来参赛!

    林满慧心中怒气勃发, 却强行忍住。不行, 现在揭穿的话,他可以狡辩自己也不清楚兰花已死, 他可以道歉撤出比赛,声誉不受任何影响。

    兰花沉郁而死寂,这种感觉令林满慧很不愉快。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半天方才睁开眼睛, 目光似有剑光寒影。

    “满慧——”陈淑仪在远处唤她。

    林满慧匆匆离去,什么也没有说。

    任斯年松了一口气,这个林满慧有些神神叨叨的本事,似乎什么花花草草一到她手上就能养好,可别让她看出破绽来。

    野生兰花极难培育成功,任斯年偷来的那株兰花以生命为代价,也只培育成功一个芽头,就是眼前这一株。

    以这一株兰花幼苗为研究对象,任斯年在国内知名期刊发了一篇论文, 为他在业内博得一席之地。离开农科所调入林业局, 只要提起这篇论文, 他听到的话是这样的——

    “我们局里的小任,那可是科学家!”

    “《园艺栽培》知道不知道?在那上面发了一篇论文,真光荣啊。”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林业局重视科研、重视人才啊~”

    上至县长、下至局长、主任,都对他另眼相看。因此这一株兰花是他的命,爱惜非凡。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农科所出来之后,兰花似乎像离群的孤雁一般,渐渐地失去生命力,明明叶片没有枯黄,明明叶艺精美绝伦,可它就是不再生长。

    不论采取什么方式,兰花营养液、促生长药剂、施肥、日照……什么方法都用尽了,它就是这样呆呆地,似乎一个心死的病美人。

    眼看着三月兰花展览会召开在即,任斯年不愿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即使现在林业局,他也要在科研领地上占据一定高度。

    有一天,若他成就超过厉浩,一定要再回农科所挽回失去的尊严!

    于是,他违规使用药剂,一咬牙将兰花制作成一盆标本。只要不翻开土壤,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一盆处于死亡状态的假花。

    他的目光追随着林满慧,心中一突:她刚才的脸色不对,莫非看出什么?他竖起耳朵倾听着林满慧与陈淑仪的对话。

    “快来看,这盆玉龙晶轮怎么样?”

    “嗯,叶片短,尖端出三角状水晶嘴,也有一道金黄色镶边延续到叶柄,和任斯年那盆金龙破空有点像。”

    “那你觉得哪一盆更好?”

    “这盆叶片太短,水晶嘴不够厚实,没有金龙破空韵味足,意境到底还是差了些。”

    任斯年心想:听她语气平静,似乎没看出什么,估计也就是被我的春兰所吸引,所以多看了几眼。这么一想,他便心定了下来,拉着吴胜男到别的展台欣赏兰花,一边逛一边讲解。他的讲解专业而风趣,听得吴胜男双目含春,对他越发喜爱。

    林满慧沉得住气,一点口风都没有露。直到晚上抱着兰花回到招待所,她才将实情告知厉浩。

    “什么?!”厉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想今日在展台所见,厉浩拿出照片细细端详,颓然坐倒,整个人似乎老了十岁:“失德之人……枉我带了这么多年,竟然连最基本的科研道德都没有!”

    陈淑仪也是科研工作者,一听也觉得匪夷所思:“植物标本参赛?这是把我们大家都当作傻子!为了一个奖,竟然连求真务实的准则都遗忘了吗?”

    厉浩对林满慧说:“好孩子,我知道了。我等下就去找会务组反应情况,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作品出现在展台之上。”

    林满慧嘴角一勾,凑近到厉浩眼前,目光炯炯:“老师,你这次一定要听我一次,行不行?”

    “怎么?”

    “我上次让您听我的,先扶任斯年上去,再一下子将他拍下来,您不听,还教训了我一通。这次,一定要听我的,行不行?”

    师徒二人说起任斯年用氢氧化钙伤林满慧的春兰一事,当时厉浩一个没有忍住,结果被他轻描淡写地躲过,如果不是林满慧后来逼出实话,恐怕汪所长还选择信任他呢。

    厉浩犹豫了一下:“可是,就这样任由他骗过所有人吗?”

    林满慧冷冷一笑,眼中寒光一闪:骗过所有人?他也配!他也敢!——

    第二日,初赛分数宣布,展台处传来阵阵欢呼声。

    军山农场农科所选送的慧字一号本就是直推入决赛的作品,当之无愧成为魁首,面前站着十来个专家模样的人微笑颔首,显然对这株兰花十分满意。

    《滇省日报》、《花卉报》、《坤城日报》、《华夏花卉》等报纸与期刊的记者蜂拥而至,咔嚓声不绝于耳,都在等待今天决赛的结果。

    当厉浩、林满慧、陈淑仪一身盛装出现在会场之时,各路记者便跑过来询问:

    “厉老,您这次选送的春兰呼声很高,对此您有什么对大家说的吗?”

    厉浩看着眼前陌生的记者,停住脚步,说:“兰是花草,也是气质、个性、文化、美学的综合体。古人借兰明志、以兰喻德。兰德归厚,厚德载物。通过这次比赛让更多爱兰、赏兰、研究兰花的同仁齐聚一堂,本就是件美事,至于比赛名次……在我看来并不重要。”

    记者听了都纷纷点头,拿着纸笔快速记录着。

    “厉老说得真好。”

    “是啊,兰德归厚,厚德载物,说到我心里去了。”

    “金奖也好、银奖也罢,不过就是喜欢二字罢了。”

    隔着热闹的人群,任斯年听到这一番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是在说给自己听。一颗心如擂鼓一般,急促地跳动着。名次并不重要?兰德归厚?我都已经离开农科所了,老师还想要教训我,休想!

    另一边,叶艺组呼声最高的任斯年也在接受记者的采访。

    “任先生,您培育的这盆兰花据说非常好地将野生兰花变异基因继承下来,快速繁殖技术还登上了国内知名期刊,真是可喜可贺!”

    “哪里哪里,只是因为喜欢,所以愿意钻研。”任斯年谦虚地回答。

    一个记者突然发问:“您这盆兰花与慧字一号是否同本同源?据说您还是厉老的研究生,请问你们是否商量好了一起过来参赛?”

    任斯年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柔和一些:“是的,厉老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我种植兰花的技术也是老师亲自传授,非常感谢他的教导。”

    记者很刁钻,追问道:“可是我看您和厉老似乎并不和谐?”

    任斯年看着那个问话的年青记者,目光里带着一丝谴责:“您是哪家的媒体,请不要随意评价我和老师之间的关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永远尊敬我的老师。”

    一上午,专家评分,记者拍照,赏花人观赏评点,整个会场热闹而有序。

    没有一个人发现“金龙破空”的猫腻,兰花原本就生长速度缓慢,叶艺作品造型美观,大家根本就没有想到这盆花早已经死亡。

    厉浩走过这盆兰花,目光中带着一丝悲悯,双手握拳,恨不得一巴掌扇在任斯年脸上,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再狠狠地骂他几句:你怎么有脸养兰花?你就这样养花?

    可是,这一次他忍住了。林满慧说得对,若不能一击而中,那就得隐忍不发。

    因为是第一届兰花展览会,举办方采取的是邀请参加制,这一次进入决赛的作品不算太多,到下午三点,所有打分都已经结束,众人站在主席台下等待举办方宣布结果、颁发奖项。

    花艺组,慧字一号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名,顺利拿下金奖。厉浩与林满慧一起上台领奖,引来记者好奇地询问。

    厉浩并不居功,看着台下记者与观众,微笑解释道:“这花是林满慧去年五月从军山悠兰峰采下,成功培育开花,因此兰花名为慧字一号。这个奖项,应当是她来领,我……只是一个引路人。”

    “哗——”热烈的掌声响起,为厉老的谦逊、对后辈的扶持而感动,也为林满慧年少成名而欢呼。

    看林满慧身量不及厉浩的肩头,纤细苗条,穿着一条花裙子,就像一只误入花丛的小蝴蝶,没想到竟然能培育成功如此美丽、雅致、充满生命力的野生兰花,真是少年俊杰,后生可畏!

    厉浩作为资深的花卉研究专家,不肯居功,甘当铺路人,这样博大的胸怀同样值得尊敬。

    记者们纷纷议论,在速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一时之间脑子里已经想出无数个吸睛的新闻标题。

    《兰花界后起之秀:林满慧》

    《慧字一号夺得全国兰花展览会花艺组金奖,军山农场农科所后继有人》

    《慧字一号花开两枝,两代人、师生情、情深似海》

    ……

    镁光灯不断闪烁,林满慧的花裙子在灯光下闪得宝光,与兰花相得益彰。她与厉浩并肩而立,身旁春兰两根花枝相互依偎,更显得慈爱美丽。

    任斯年站在台下,看着那一高一矮的人影,心中嫉恨之心愈盛,暗自咬牙:你不把我当人,那就莫怪我做鬼了。

    走下台来,欧阳雪松、乔槐等人俱都过来道喜,厉浩却没有笑。他看着缓缓走到主席台下,准备接受奖励的任斯年,眸光暗沉:“大家还是关注接下来的比赛结果吧。”

    “叶艺组金奖作品:金龙破空!由湘省凤梧县林业局选送……”

    听到主持人说出“金龙破空”这四个字,任斯年兴奋得脸都变成绯红,眼角带粉,嘴角上扬,抑制不住的快乐。

    他略带挑衅地看了一眼厉浩,仿佛在说:你觉得我不行?看到了没,我与你并驾齐驱了。

    在任斯年看来,虽说兰花重在赏花,花艺组含金量更高,更被世人瞩目,但毕竟都是金奖,勉强也算得上是比肩而望,是不是?

    面对任斯年得意的眼神,厉浩绷着脸,半点笑意都没有。

    任斯年站在主席台上,俯看台下众生,顿生豪气。听到主持人对自己的介绍,他谦虚地说:“我只是一个刚刚在养兰路上起步的小学生,这次过来也是想多跟同仁、同好者交流。”

    主持人微笑着问道:“任斯年先生,您才二十六岁就能获此荣誉,最想感谢的是哪一位呢?”

    面对各种镜头,被镁光灯闪瞎了眼睛的任斯年努力维持着风度,用饱含深情的话语回答道:“首先,我想要感谢我的恩师厉浩教授,是他教我如何培育兰花,谢谢!”

    他冲着台下厉浩深深一鞠躬,态度诚恳而谦卑。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为他这份尊敬之心。欧阳雪松笑得合不拢嘴,用肩膀顶了顶厉浩的肩头,道:“老厉你牛啊,这两个金奖获得者都是你教出来的学生。”

    厉浩没有说话,坦然受了任斯年这一礼。

    任斯年继续道:“我还要感谢我们县的吴县长,他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是他发现我的才能,在我受到挫折之时,鼓励我继续坚持做自己,谢谢!”

    鼓掌声略显稀拉,只有吴胜男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拼命地鼓掌,目光热烈地看着任斯年。

    记者们有敏锐的信息把控力,嗅到一丝八卦的气息。都竖起耳朵,想要探听到一点什么。

    “是吴县长发现他的才能,他受到挫折……坚持做自己?难道以前他的导师没有发现他的才能,不让他坚持做自己?他所说的挫折,莫非来自厉老?”

    “人生的成长道路上,谁知道会遭遇些什么!”

    “可是,他不是第一个感谢厉教授吗?”

    “谁知道呢,反正我觉得他们师生之间有问题。凭借我多年新闻工作的经验,已经感受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一时间,记者都停下了手中的笔,目光在台上意气风发的任斯年、台下淡定从容的厉浩两人之间来回转悠,思索着到底应该如何执笔,应该站哪边的队。

    林满慧觉得这个任斯年令人恶心。

    一边给自己树一个尊敬师长的形象,另一边却不遗余力地败坏老师的名声。他就没有想过“给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吗?

    她转过头看着厉浩,微微一笑。

    厉浩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抬步向前,沿着一旁的台阶走上台去。

    嗡嗡地议论声响起,声音由低转高,越来越响。

    有好事者兴奋地说道:“来了来了,师徒终于对战,看来厉教授要放大招!”

    任斯年压根没有想到此刻厉浩会走上台来与自己面对面,一时之间有点慌。他之所以敢当着媒体说些酸话,不过就是料定厉浩为人善良,对学生有一颗慈悲之心。

    厉浩是个教授、科研工作者,他不是政客。

    任斯年师从厉浩多年,研究生毕业之后依然当他的助手,非常清楚厉浩的为人。他是个直脾气,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这样的人好哄得很。

    想到这里,任斯年微笑着对厉浩说:“老师,你是来为我祝贺的吗?”

    主持人看到厉浩,也笑着说:“厉老,您主动上来是想对您的学生说什么鼓励的话吗?”

    厉浩摇了摇头。

    任斯年的心向下一荡,有一种失重的感觉。他抬眼看向林满慧,小姑娘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伸出手在喉间一比。

    肃杀!

    任斯年忽然感觉脚底升起一股寒意,顺着脚一直爬到后背,再顺着脊梁骨一直爬到后颈、头顶。

    整个人开始颤抖,“咯咯咯……”的声响宛如巨雷一般在耳边响起,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牙齿在发抖。

    “老……老师,有什么事等我领奖之后再说,好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双目中满是祈盼。

    主持人也感觉到有些不妙,他不愿意这次比赛出什么纰漏,便打了个圆场,对着台下笑道:“看来,厉老师受了学生一礼,想要亲自颁奖,来,厉老您请拿着这个金奖奖杯,我成全你们一片师生情谊。”

    厉浩接过玻璃奖杯,底下观众长吁了一口气,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原来厉老只是想为任斯年颁奖啊?吓死了。

    厉浩左手拿着这枚玻璃奖杯,面色肃然,右手指着台上那盆兰花幼苗:“这兰花是你养的?”

    “是。”任斯年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点了点头。

    “这两天你有没有发现它有什么不对?”

    “没有。”任斯年不知道厉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硬着头皮死撑到底。

    “它可还活着?”

    轰!厉浩的这一句问话单刀直入,似一道天雷自天上径直劈下,任斯年整个人头皮发炸。

    他强装镇静:“当,当然。”

    底下人一听,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叫它可还活着?”这是兰花展览会,又不是植物标本展览会,参赛的花当然是鲜活的。

    欧阳雪松一听,便知道厉浩肯定是早就发现了什么问题,却一直隐忍不发,就等任斯年上台领奖这一刻方才发作。

    ——这是要一棒子封死任斯年所有退路啊。

    这师生二人,到底有什么仇怨,竟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仰头看去,欧阳雪松忽然觉得台上的厉浩就像那高举宝剑的执法者,誓要将魑魅魍魉一扫而光,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崇拜还是害怕。

    乔槐在一旁提醒:“欧阳,莫非任斯年这盆兰花有问题?前天他们故意砸了厉浩教授的兰花,恐怕积怨很深,你得站好队啊。”

    欧阳雪松一瞪眼:“站队,站什么队!我肯定力挺老厉。这么多年相交,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能不知道?一个真正爱花、惜花的学者,若不是小任做得太过分,我相信老厉绝对不会这样不给他留面子。”

    乔槐抬头看向台上四目相向的师生两个,摇头叹息:“唉……小任可惜喽~”明明是天之骄子,有美好前途,为什么非要惹恼厉浩?

    厉浩听到任斯年的回答,提高了音量,眼中有愤怒之火在燃烧:“你确认,你的这盆兰花还活着?”

    心虚到极致的任斯年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兰花能够拿到叶艺组金奖您不为我鼓掌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质疑我?”

    他抱起兰花,抚摸着那光滑而细密的叶片,对着台下大声道:“你们看,这叶片多有光泽,虽有病弱之美,却锐气十足,所以我才给它取名:金龙破空。”

    吴胜男大喊一句:“当然是活的,昨天我还给这盆花儿浇了水的。教授怎么了?教授就可以胡言乱语吗?”

    底下人看着任斯年手中捧着的兰花幼苗,也皱眉讨论着。

    “这花我看过,还拍了照的,这么鲜活的叶子,怎么可能是死物?”

    “厉老怎么能这样。”

    “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说出来的话就不用负责吗?”

    “就是,倚老卖老欺负年青人吗?太不像话了。”

    厉浩的心绪丝毫不被台下的议论所影响,冷笑道:“你莫慌,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们请人上来验证一下,如何?”

    任斯年抱着花盆不肯撒手,眼睛有些发红,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为什么总是和我过不去?我哪里做得不对?我已经离开农科所了还不够吗?为了成全林满慧你到底要打压我到什么时候!”

    这话里,信息量太过丰富,记者们都傻眼了。

    “厉老打击任斯年,把他从农科所逼走?”

    “为了成全林满慧,所以嫉贤妒能?”

    “这到底是师生恩怨,还是学生之间的竞争?”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林满慧半点也不慌。已经到了兵刃相见的时刻,岂能示弱?

    她并指成刀,在空中一划。

    “任斯年,你说老师打压你?

    昨天比赛之前吴胜男闯进我的房间、将慧字一号连花带盆砸在地上,原本并蒂连枝折断一根,若不是兰花另发新枝,说不定花就被你毁掉,更无缘获得花艺组金奖。如果不是老师考虑到吴胜男是你恋人,心存善念,早就报警把你们都抓起来了!

    我问你:这是老师打压你,还是你恶毒报复?”

    一片哗然。

    竟然有人在比赛前恶意破坏参赛作品,试图打击对手,这样的人也配参与公平竞争?我呸!

    吴胜男听到这里,气得满脸通红:“你们,你们这花根本就没有事,却还逼我赔钱,真不要脸。”

    听到吴胜男振振有辞,旁边观众简直气炸了肺,纷纷指责。

    “这么昂贵的兰花被你砸了,只让你赔钱、没请你吃牢饭已经是客气的,你还敢骂人家?”

    “什么锅配什么盖,这男的女的都不是好东西!”

    “难怪厉老生气,这任斯年今天能够做出砸花的丑事,显然道德有问题,恐怕当初他离开农科所另有内情。”

    趁你病,要你命。

    林满慧侃侃而谈:“你为什么离开农科所?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不要把老师对你的爱护与维护当作软弱!

    你拿军山农科所实验室的数据抢先发表论文,不仅将团队功劳一笔抹杀,连厉老师的名字你都不署,《华夏花卉》杂志不收你的论文,你就转投《园艺栽培》。

    你嫉妒我们养的野生兰花茁壮健康,就偷偷在花盆里撒氢氧化钙,想让花儿枯萎至死,你这样的人品,哪个科研院所能够容得下你!

    老师善良,不忍心看到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前途尽毁,所以一直三缄其口。

    你主动调离农科所,到县城林业局上班,老师可有说过半句你的不是?倒是你,今天在台上话里话外都在指责老师,你还要不要脸?”

    任斯年万万没有想到,林满慧这个丫头竟然牙尖嘴利到这个地步,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记者、同仁、专家,把自己做过的丑事一一揭露。

    “你胡说!”他脸红脖子粗,再也顾不得形象,站在台上大吼,“都是胡说!论文的所有数据都是我自己完成的,野生兰花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种,凭什么我不能发论文?”

    议论声音越来越响,台下一片嗡嗡之音,汇成巨大的潮流,任斯年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不行!今天如果不说清楚,自己将在业内永远抬不起头来。

    “你根本就不懂野生兰花的繁殖技术,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够分离芽头,种出这一盆完美传承变异基因的兰花幼苗,你这是嫉妒!”

    听到任斯年为了混淆视听恶人先告状,林满慧走到自家兰花展台,在展板之后取出一盆小小的兰花幼苗,高高举起,盯着任斯年的眼睛,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你说我们根本就不懂得野生兰花的繁殖技术,你说凭一已之力繁殖出这盆金龙破空,那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现在手里捧的是什么?

    我们团队早就培育出野生兰花新品种,只是因为技术方法还没有完善,所以没有参赛叶艺组,大家请看——

    这就是我们团队培育出来的野生兰花幼苗,老师这次带过来其中一盆,准备将它赠予滇省大学。

    明明是你私心太重,霸占了我们研究团队的所有成果,最后事情败露不得不调离农科所,怎么现在却反过来说老师打压你?说我仗着老师喜爱逼走你?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老师打压你!”

    林满慧声音清亮,字字千钧。

    她神态落落大方,手中捧着的兰花幼苗如朝露迎着阳光,璀璨而美丽。叶片虽只有一指长,却可爱玲珑得令人惊讶。

    三根刚刚露出头的叶片似乎是一个金黄色的小小汤匙,中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翠绿,这是矮种与线艺兼备的变异兰花!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满慧手中这盆小小兰花幼苗之上,谁也没有留意到主席台边沿一盆装饰用的绿萝伸出一枝藤蔓,慢慢向前攀爬。

    欧阳雪松满眼放光,拉着乔槐的胳膊道:“哈哈哈哈,老厉藏了一手,这小小兰花发育得真好。他说要把这盆花送给我,你听到了没?白送给我的啊!”

    乔槐也激动得声音都提高了几度:“有了这盆花,明年比赛我们有希望拿一个冠军啊。他必须得把这兰花培育成果公开,赶紧发论文!”

    观众与记者也很激动,刚才没看到这盆花啊,这小姑娘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军山农场农科所真是牛!野生变异兰花繁殖技术如果能够公开,将来兰花界一定会迎来新的发展。

    一想到这种可能,一群民间养花人都挤到台前,围住林满慧,一边欣赏兰花一边冲着台上的厉浩叫道:“厉老,教教我们吧。”

    厉浩这次过来原本只打算带一盆兰花,但后来想了想,还是把另一盆小不点也带过来,准备赠送给欧阳雪松的兰花研究中心,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林满慧抱着手中这盆从家中带出来的兰花,指尖分出一缕木系异能呵护着这个小不点。

    她看向台上呆若木鸡的任斯年,声音不高不低:“任师兄,你那盆兰花若不是死的,我就把这盆赔给你,怎么样?”

    任斯年原以为厉浩他们只带了一盆兰花,哪里知道他们还留了一手?他心中慌乱,正要开口狡辩,却感觉脚底有什么东西在动,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根细细的藤蔓,勾住他的脚后跟一扯。

    “轰——”地一声响,任斯年就这样在高台之上摔倒。

    “啪嗒——哐呲!”

    他手中的兰花脱手飞出,重重砸在台上,花盆摔了个稀碎。泥土散尽,露出花盆底下苍白的气根。

    竟然全部溃烂!

    似乎花土之中有什么支撑着花叶,这盆兰花一落在地上,离开泥土,叶片瞬间枯萎。

    这花,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

    吴胜男跑上台,扶起任斯年,自己也吓得花容失色:“怎么回事?兰花怎么突然死了?”

    任斯年呆呆站起,蹲下来努力想将兰花收拾好,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他怔怔地掉下泪来,看着手中残枝败叶,嘴里喃喃道:“完了,我的花,完了……”

    厉浩弯腰细细察看,待直起腰后用笃定的语气说道:“即使是刚刚离土的兰花,也不至于如此迅速凋零。我说过,你这花原本就是死的,不过你用了防腐药剂,这才保存至今。”

    防腐?

    我的天呐,所有爱花之人都愤怒了。

    “不要脸!丢我们养花人的脸!”

    “叶片保存如此完好,显然在它还活着的时候就下了手,活生生地制作成标本?恐怖!”

    “这样的人,也配参加兰花展览会?还拿到金奖?”

    “滚出去!滚出这里,滚出兰花界!”

    呼声越来越高,任斯年站在高台之上呆呆地看着底下满脸愤慨、振臂高呼的人群,眼前似乎有金色的小虫子在飞舞,脑袋一阵阵发黑。

    “它原本长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肯再生长,就像是个想要自杀的人一样,谁都留不住它。我把它变成一个永恒的标本,不好吗?不漂亮吗?你们刚才一个一个的不都在夸这兰花造型优美吗?”

    吴胜男看到他这个样子,吓得面色惨白,一边拖着他往台下走,一边冲着人群哭喊:“你们不要逼他,不要逼他。”

    主持人诧异地查看着台侧那一枝从大花盆里爬出来的绿萝,自言自语道:“奇怪,这绿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台下,人群中。

    看到任斯年声誉尽毁,女儿却依然努力维护。吴承训双手抱臂,牙槽紧咬,目光闪动,面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拿到全国兰花展览会的金奖,厉浩与林满慧的照片登上报纸,回到军山农场时就像是凯旋的勇士一般,迎接他们的是鲜花与掌声。

    “好棒啊!竟然是全国金奖。”

    “我们军山农场好久没有得到过这么高的荣誉了吧?竟然是个小姑娘养出来的兰花。”

    “林满慧,是萌芽计划的成员,还拿过最佳少年奖呢。”

    “农科所难怪要把林满慧招进去,原来是为了这个,真是光荣!”

    ……

    就连左右邻居都对林满慧多了一分尊重,吴婶也不敢再占她的便宜,这可是全国的第一名呢,全农场的宝贝!

    林满慧对这份荣誉倒是很淡然,照样上学、回家、种菜、喂鸡,似乎她所拥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件小事。

    不久后,收到吴承训托人送过来的五千块钱时,林满慧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厉浩板着面孔教训她:“钱不能瞎用,你回去就到储蓄所给存上。”但他的目光里却透着一丝笑意。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太缺钱,见到钱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林满慧看到这一封用黄色档案袋装着的钞票,心里美滋滋的。五百张十元大团结,还挺厚实的呢。

    她将档案袋放进书包,背着回到家,一直等到林景仁、林景勇、林景严三个哥哥都回到家才将它拿出来放在饭桌上。

    林景严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林满慧笑得很神秘:“你打开看看嘛。”

    林景勇在林满慧的目光鼓励之下拿起档案袋,慢慢解开缠得紧紧的白棉线,一边说:“农科所不是刚给你发过六十块钱奖金吗?难道……”

    当一眼看到袋子里的东西时——

    空气忽然凝滞,林景勇的瞳孔一缩,张口结舌半天没有声音。

    “怎么了?是什么东西啊。”林景严凑近一看,忽然也“嗷——”地一声叫,然后就突然没声了。

    林景仁虎着脸上前,一把夺下档案袋:“真没出息,什么东西把你们吓成这……”

    停顿半秒,林景仁忽然哈哈一笑,伸手将一迭钱从袋子里拿出来,问林满慧:“小妹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难道把春兰卖掉了?”

    林满慧得意洋洋地坐在椅中,懒洋洋伸长腿,抬起双手枕在脑后:“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吴县长的宝贝疙瘩故意打翻我的春兰,我要了五千块钱赔偿?”

    林景仁反应过来,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真赔了?不会吧!”

    林景严也鬼叫道:“五千块!他哪里有那么多钱?就算是县长,一个月的工资也只不过七、八十块钱,怎么可能一口气拿出五千?”

    林满慧双目望天,看着灰暗的天花板,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容:“你以为呢?”

    林景严若有所思地哼了哼:“让二哥在公安大学好好读书,将来专查这种贪官污吏。”

    林满慧慢条斯理地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劫富济贫?”

    林景严一把将档案袋抱住,笑得春光灿烂:“算,必须算!”

    林景勇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有点胆战心惊,想伸手又不敢,半天说了句:“我,我还是把钱存,存起来吧?”

    林满慧从档案袋里取出一千块钱,其余都交给林景勇:“这一千块钱,就给每个哥哥买一块手表,再买一辆自行车,添置家具、新衣、新鞋,其余的存起来。”

    林景勇哪里舍得一口气花掉一千块钱,小心翼翼地接过档案袋,看着林满慧放在饭桌上的钞票,道:“那个,钱还是节省点花吧。”

    林景严却是个手散的主,笑嘻嘻表示赞同:“好,这种横财是得花掉一些,不然心里不安稳。”

    林景勇听他这一说,也有些意动:“真的?”

    林景严道:“当然啊。我听以前的玩伴说,有经验的赌徒要是赢了钱,就会将钱散出去一些,财去人安乐嘛。”

    林景仁冷眼一扫,看得林景严心中一突,忙解释着:“三哥你莫生气,这都是我以前的玩伴,现在我专心学习,早就不跟他们来往了。”

    林景仁这才面色稍霁,但依然抬起手狠狠地揪住林景严的耳朵,大吼一声:“你是将来要考大学的人,别跟那些混混来往,听到了没?”

    林景严一只手护住耳朵、一只手努力扯三哥的手,痛得嗷嗷叫:“轻点、轻点,我有好好学,你问大哥嘛。”

    看到哥哥们的互动,林满慧嘴角上扬,再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工业票:“老师给的,今天下午我们到百货大楼花钱去!”

    作者有话说:

    周末推一下我的下一本预收,喜欢的请提前收藏哇~——

    预收《七零女配搞基建》——

    1970年,刚刚高中毕业的陶南风被继母忽悠,顶替继姐名额下乡当知青,来到海拔1500米的秀峰农场。

    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望着漏雨的茅草屋顶,又冷又累的陶南风哭了一夜。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来到末世,被丧尸咬了一口。

    早上醒来,手背上赫然多了个黑色牙印。

    陶南风战战兢兢用纱巾包着手,来到修路队报到。

    修路队队长向北是农场新来的书记,对眼前娇气的小知青说:你站旁边就行。

    陶南风斜坐在路旁大石头上,轰!石头裂成两半。

    她心慌意乱爬起,手撑到一棵杂木,喀嚓!树断成两截。

    向北看一眼陶南风:有点意思。

    后来,陶南风又做梦。

    一只变异老鼠咬了她一口,醒来一看,脚踝多了一个黑色齿痕。

    大夏天陶南风穿着尼龙袜,向北嗤笑一声:娇气。

    话音刚落,他被眼前一幕呆住——这姑娘会挖洞?

    再后来,陶南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只是年代文里的炮灰女配,女主是继姐陶悠,男主是向北……

    我去!撸起袖子搞基建吧。

    ◎最新评论:

    【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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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哦】

    【

    【加油,早安】-

    完-

    ◇ 第 42 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四月天, 春寒料峭。

    正是周末,一家人吃完午饭,一起走路往农耕大道与二福路交汇口上的百货大楼。穿着夹衣的林景勇摸了摸藏在衣服内侧的口袋, 摸到厚厚的那一沓钱, 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他扯了林景仁一把:“三哥, 钱还是给你拿着吧?我心里慌。”

    林景仁摇头:“你心细,归你管。”

    林景严安慰他说:“四哥你莫怕,我和三哥都守在旁边呢,到时候把钱花出去了你就不紧张了。”

    林景勇既紧张, 又有点小兴奋, 第一次腰缠万贯的感觉实在是让人脚底发飘。咱突然变成有钱人,怎么想都觉着不踏实。

    七十年代的农场商店是一栋三层小楼, 水泥地面、玻璃柜台,货品沿着墙面一排货架摆放,营业员面目严肃地看着每个进店的人。

    这个时代的售货员可是个令人羡慕的职业, 不仅工资稳定, 而且还能买到紧俏物资,因此一个个都眼高于顶,根本就没有什么“微笑服务”。

    农场百货商店的一楼卖副食、水果、蔬菜、烟酒,二楼日用品、衣服鞋袜、床上用品。三楼则是电器、钟表、各种大件。四个人走进商店,准备从下到上一层一层地逛,一口气把东西买齐。

    水果、蔬菜柜倾斜放置,四月应季的水果少,只摆放了两格易于贮存的苹果,蔬菜有大白菜、菠菜、芹菜……都插着块牌子, 上面写着价格。

    兄妹几个家有菜地, 眼睛从这些物品上掠过, 直接走到烟酒柜台,买了两瓶太白酒,瓶子上的标签上除了“太白酒”三个字之外,还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看着很有年代感。

    林满慧有些不解地望向林景仁。

    林景仁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对林满慧说:“这酒是爸的最爱。你这次养花拿了金奖,二哥上了大学,一家人日子越过越好。过几天就是清明,我们回一趟老家,给爸妈上坟,就带点太白酒吧。”

    林满慧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没有父母缘分,未出生父亲病逝、刚一出生母亲产后大出血而亡,对父母的记忆只有镜框里那些照片与哥哥们讲的故事。

    被继奶奶、叔叔婶婶骂成“克星”、“灾星”,这样的话听多了,自然敏感而内向。她渴望被爱,渴望得到肯定,渴望体验到被父母呵护的宠溺。

    穿到末世,人类的目标被压缩到只剩下两个字:活着。极致的资源匮乏之下,林满慧被迫甩开对爱的渴盼,被逼着向前,不断变强。

    慢慢地,林满慧走向成熟,明白了很多人生道理。学会珍惜所拥有的,懂得做自己想做的、做自己能做的,不再为伤害自己的人而难过,知道努力抗争。

    重回十二岁,林满慧很满足现在所拥有的。即使没有父母,她有五个爱她的哥哥,这就足够。

    林景严看林满慧难过,忙冲三哥使了个眼色,指着糖果柜台说:“小妹,你想吃什么糖?五哥给你买。”

    林满慧正要说话,一道轻柔的声音在右边两点钟方向响起:“嘉明,你爸是糖厂厂长,这些糖果怕是都吃腻了吧?”

    抬眼一看,说话的是一个身穿枣红色夹衣、棕色裤子的清秀女子,可不是贺玲贺知青?

    林家兄妹目光片刻交流,付过钱之后拎着酒瓶子转身便走。贺玲与林嘉明这两人站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好事?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丑人多作怪,林嘉明叫住林满慧:“满慧,听说你种的兰花拿到全国金奖,祝贺你呀。我这里有大哥从魔都带回来的大白兔奶糖,要不要吃?”

    林满慧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林嘉明,脸上似笑非笑:“林嘉明,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离我远一点?”

    林嘉明对上她略显凌厉的目光,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弱弱地说:“我,我只是想送糖给你吃。”

    她将手掌摊开,掌中三颗包装精美的奶糖显露出来,吸引住了旁人的目光。

    糖纸的底色是白的,洁白似雪。素净的糖纸上画着一只只大白兔,长耳朵、大眼睛、欢蹦乱跳、活泼可爱。和糖果柜台那一瓶瓶花花绿绿的硬糖一比,这三颗从魔都带回来的奶糖立马显得高档多了。

    一个干部打扮的中年女子走过来,笑着对林嘉明说:“小姑娘,你这奶糖是在这里买的吗?”

    柜台后面的售货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这是魔都生产的大白兔奶糖,我们农场可没有卖的。你想买,得到县城、省城才买得到呢。”

    林嘉明很礼貌地回答道:“阿姨,这是我哥在魔都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呢。”

    中年女子羡慕地看了她一眼:“唉哟,你哥去过魔都?那可是大城市咧。”

    贺玲与有荣焉,瞟了一眼林满慧的背影,故意提高音量:“这可是大城市来的糖果,一般人还吃不着呢。嘉明好心送她长长见识,偏偏还有人看不上。”

    林嘉明就喜欢贺玲这份眼力,总能恰到好处地帮她表达出内心真实想法。

    林满慧听到她们的酸话,冲哥哥们挤了挤眼睛:“看到没?林嘉明以前就总爱在我面前得瑟,讨人嫌不?”

    林景严现在觉得自家口袋里有钱,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哪里看得上林嘉明手中那几颗奶糖。他哈哈一笑:“几颗奶糖也值得炫耀?真是个小孩子!有本事像我小妹一样,拿个国家级金奖、申请个专利?”

    一语中的,如利箭穿心。

    林嘉明呼吸一滞,胸口感觉一痛,看着掌心的奶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她将奶糖顺手往贺玲手里一塞:“给你吧。”

    贺玲笑容满面地接过,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奶香四溢,甜得犯腻。她脸上带笑,连声称谢,内心却在翻白眼:“当我是丫环吧?还赏我糖吃,我呸!”

    自从返乡申请被拒、造假病休报告、冤枉林景信一事曝光,贺玲的日子很不好过。回到知青点的她被室友排挤,政治学习的时候时不是被拎出来做检讨,人前人后总被人指指点点。

    “真是资本主义臭小姐,一天到晚不好好劳动,只想着返乡,完全忘记当年立誓要建设好农场的初衷。”

    “这么娇气的人就该让她劳动改造思想,还装病?我呸!”

    “以前林景信帮她劳动,我们以为是谈恋爱,她想扎根农场也就罢了,搞半天就是想骗人家干活,玩弄别人的感情,真不要脸。”

    “她在老家还有对象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看到林景信读大学了又想去贴人家,真是丢我们知青的脸!”

    贺玲再也找不到旁人帮她干活,只得挑起粪桶去给菜地施肥,弯着腰除草、摘菜,累得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能睡着,哪里还有时间想东想西?

    现在返乡,谁都不会给她开绿灯,老家的对象寄信来说因为她一直未归,工作机会只好让给别人,并和她提出分手。

    一时之间,贺玲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真是悔不当初。如果自己对林景信稍微好一点,不要算计他的钱,是不是他就会像以前一样对自己温柔呵护、关爱一生呢?公安大学毕业之后,那可是吃公家饭、穿公安制服的人啊。

    只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贺玲也只能在梦中幻想着一切重来。

    峰回路转,林嘉明一家向自己伸过来一根橄榄枝,主动提出把她调到糖厂工会上班。贺玲欣喜若狂,对林嘉明感恩戴德。

    她是个心思重的人,观察两天就知道林嘉明控制欲很强,对林满慧一家有一种深深的忌惮与憎恨。她便投其所好,一边说着林满慧一家的坏话,一边努力讨好林嘉明、杨静芬主席、林正刚厂长。

    只是,讨好归讨好,贺玲与林嘉明都是同类型的人,哪里会心甘情愿受林嘉明摆布?

    此时的林嘉明,一门心思都在林满慧身上,根本没有留意贺玲目光暗沉。

    她在暗自琢磨:林满慧现在比梦中更加耀眼,到底是因为什么?要怎样才能把这碍眼的一家人踩在脚底下呢?

    兄妹几个上二楼,给林满慧挑了衬衣、夹衣、皮鞋,从头到脚买了个齐全。

    末世只要活着就行,哪里会在意什么衣服、鞋袜?好不容易现在有了钱,林满慧开心地满足了一把购物欲。

    换上圆头黑色小皮鞋,高高兴兴穿上新买的涤纶墨绿色娃娃领外套,看着前襟的金色贝壳扣子,将手插进两个大大的口袋,对着百货大楼方柱子上镶嵌的一面镜子照了半天,脸颊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林景仁原本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想一想终归还是收回了手,感叹道:“小妹长大了。”是啊,长大了,再不能当小孩子一样对待了。

    林景严是自小和林满慧一起长大的,没那么多顾忌,伸手扯了一下她的辫子,笑道:“小妹,等五哥将来赚大钱了,给你买一屋子的新衣服。”

    我家小妹这么好看,比那个林嘉明、什么贺玲美了一百倍,当然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林满慧仰头看向林景严,眨了眨眼睛:“五哥,说话在算话哟~”

    林景严被她逗得哈哈一笑,重重点头:“当然,你五哥我向来说话算数。我说一屋子,就是一屋子!”字面上的一屋子、新衣服。

    林景勇在家里负责做饭,是五个哥哥中负责投喂的那一个,对林满慧更多了一份慈母心,看到她现在健康、秀美、大方,笑得咧开了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连点头:“好看,真好看。”

    三个哥哥的目光中带着欣慰、宠溺,林满慧感觉心底有一股暖流渐渐涌上来,暖暖的热气从眼睛里冒出来,眼眶有些微红,视线开始模糊。

    她仰起头,深呼吸,让空气中清冷的气息给眼睛降温。自小爱掉眼泪的她,经历过末世之后早已学会控制情绪,不在人前落泪。

    正在此时,两道轻巧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过来,林满慧立马冷静下来,目光似电,看向正试图朝这边走过来的贺玲与林嘉明。

    看到服装柜台前穿着新衣越发显得亮眼的林满慧,林嘉明与贺玲对视一眼,没敢靠近,拐到旁边日常用品部,假装挑选毛巾,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真像两只鬼鬼祟祟的老鼠。

    林满慧撇了撇嘴,冲哥哥们呶了呶嘴。林景严哼了一声:“不要理睬她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景仁是个心粗的,大大咧咧地说:“走,我们每人再买一件衬衣、一件棉毛衫,再扯几米黑呢布,每人做条裤子。”

    于是,兄妹几个扫过一圈二楼,继续再往上走。

    林嘉明放下手中毛巾,看着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背影,嘀咕道:“他们怎么突然发财了?买了这么多东西。”

    贺玲道:“他们平时都是装穷,其实手上钱挺多的。”

    林嘉明嘲讽一笑,看着贺玲的表情也变得意味深长:“也是,你都能从林景信手上借到两百块钱呢,可见他们家是有钱。”

    一个“借”字,林嘉明故意说得很重,带着浓浓的讽刺。

    贺玲面色一白,低下头勉强一笑:“是啊,他是有钱。”

    表面附和的贺玲内心有无数个小鬼在嚎叫着,恨不得跳起来把林嘉明的嘴撕碎:你算什么东西?凭着爸妈的宠爱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还有脸讽刺我?要是让你到三分场种菜种上两天,保管哭爹喊娘,比我还不如呢。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半点不显。贺玲似乎完全没有听出林嘉明的讽刺,低头看着灰白的水泥地面,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十足一个贤惠大度、贴心好姐姐的模样。

    林嘉明很喜欢和贺玲在一起,因为她乖巧听话,适合当随从,让自己有一种高高在上、操控一切的愉悦感。

    林嘉明对贺玲说:“走,我们也跟着去看看,我就不信他们这有钱,三楼也敢上去。”她清楚地记得当年林景信想转正来求父亲时的模样,那么低声下气不就是为了可以多拿几块钱吗?

    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林满慧一家就翻身了呢?

    两人像小偷一样悄悄跟着上楼。三楼人很少,显得静悄悄的,空气里浮动着冰冷的机械气息。

    林嘉明站在一旁,看着林家兄妹豪气地拍出工业票,一口气买了三块男式手表、一辆凤凰牌男式自行车,眼睛珠子瞪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从哪里搞到这么多工业票?

    林嘉明有点手痒,恨不得再写封举报信,让革委会……哦,现在农场的革委会解散了,再举报只能投到派出所。可是,林景信能调到派出所、再送往公安大学读大学,肯定与派出所的齐所长关系良好,林嘉明不敢尝试。

    还有什么办法呢?以林嘉明的见识,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即使是一个预知未来的梦,也不足以让她变得成熟、强大。

    林嘉明眼珠子转了转,悄悄看向贺玲:或许,可以怂恿她试试?

    林嘉明正在动心思,忽然听到一道充满嫌弃的声音:“喂,你这小姑娘干嘛像个做贼的一样?买不买东西啊,不买东西就不要挡着柜台!”

    转过头,一个中年女性售货员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满都是鄙视:“咱们这个商店的三楼可不是谁都能上来的,你这个小姑娘光看热闹没钱买,好意思不?”

    林嘉明第一次被人鄙视没有钱,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林满慧正站着看哥哥们拆新自行车的包装,听到售货员的话,转过脸看向林嘉明,嘴角漾开一个微笑,说了一句话:

    “林嘉明,没有那个命,就不要做这样的梦,你没钱就别这么要面子,实在一点不好吗?”

    啊,终于把林嘉明在书里对林满慧骂过的话还回去了,痛快!

    三楼几个售货员听到这话,一齐捂着嘴笑了起来,笑声里透着股轻慢。

    林嘉明原本就嫉妒得眼睛通红,再被售货员一怼,被林满慧一骂,整个人就控制不住情绪,哭着跳了起来。

    “三楼怎么了?三楼是私密重地吗?规定没有钱就不能上来吗?你们欺负人!我有钱,我有的是钱!我就是不想买,你们这里都是破东西,我看不上!”

    贺玲听林嘉明越说越不像话,得罪了一群人,赶紧拉着她的胳膊向楼梯口走,嘴里劝道:“嘉明,我们走,别理他们……”

    哪料到林嘉明脾气来了根本听不出好赖话,她抬手一甩,贺玲连退几步,后背狠狠地撞在墙角,痛得差点背过气。

    “你给我滚开!”

    贺玲倒吸了一口凉气,忍着痛道:“嘉明,你干嘛推我?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林嘉明恶狠狠地嚷嚷:“谁和你是好朋友?你算什么东西!”

    贺玲听到这一句话,整张脸都变得煞白,牙齿咬着下嘴唇,差点咬出血来。她怎么敢!她不过十三岁年纪,竟然敢骂自己算什么东西!

    林景严在一旁看热闹,接了句:“林嘉明说错了,贺知青根本就不是个东西!哈哈……”

    林满慧冷眼旁观,林嘉明与贺玲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看似好得如姐妹一般,其实脆弱得很,是朵塑料姐妹花。

    贺玲缓缓站直身体,自尊心让她没有再说什么,揉了揉腰,一声不吭扶着楼梯栏板上的水泥扶手慢慢下楼。

    林嘉明有些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但她受宠惯了,不肯说软话,哼了一声,挑衅地看了林满慧一眼:“你们这样瞎花钱,小心将来穷到睡大马路。”

    林满慧轻轻一瞥,眼中带着一丝嘲弄。似乎在说:你放心,你永远等不到那一天。

    林嘉明气呼呼地狠狠一甩手,快步走下楼,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嘟囔着什么。

    林嘉明感觉自己快要嫉妒得发疯。

    有一团火在内心熊熊燃烧,烧得她口干舌燥,烧得她五内俱焚,烧得她整个人都要裂开。

    那个梦里,林满慧只不过是读书成绩好,顺利考上大学,再一路苦哈哈读研、读博士、做博士后,和农科所的其他教授们一样,为农业生产做出巨大贡献,五十多岁才评上院士。

    梦中的林满慧虽然也让一事无成的林嘉明嫉妒,但却没有像此刻一样令她理智全无——林满慧不只是比自己强一星半点,她就像那高高在上的神,根本无法企及。

    不仅长得美、成绩好、被选入萌芽计划,还师从厉浩教授,才初中就进了农科所的编制,随随便便养一盆兰花被评上国家级金奖,轻轻松松种几颗蔬菜就拿到两项专利,有哥哥疼爱、陪伴成长;全家的钱都紧着她一个人花……

    还让不让人活?

    还要不要人活?

    可是,林嘉明不过就是在梦里糊涂过了一世,现在她也想不出来还可以用什么办法才能比得过林满慧,让自己不再嫉妒、愤怒。

    明明她以前孤立、贬低、打压林满慧非常成功,可是现在林满慧变得强大、冷静、威严,让她害怕,林嘉明无计可施。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林嘉明一边抹眼泪一边下泪,突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抬眼,她心中烦闷顿时找到倾诉的地方,一把抱住对方的腰。

    “爸——你要帮我。”

    林正刚被林嘉明死命箍住,女儿的眼泪扑簌簌而下,瞬间便沾湿了他的前胸衣襟,他有点无奈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问道:“嘉明,你怎么了?”

    这一刻,父亲温柔的关爱之语让林嘉明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脱口而出:“爸,林家那几个根本不应该有这个命的,都变了,不一样了。”

    林正刚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心中一个激灵,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这才咳嗽一声,提醒道:“嘉明,莫乱说。”

    林嘉明也意识到了什么,抽泣着说:“爸,林满慧发财了,和三堂哥、四堂哥、五堂哥他们在三楼买自行车,还有手表,我想去看他们都不让,售货员也骂我,说我买不起。他们都是坏人,你帮我出气!”

    林正刚眉毛拧在了一起:“他们兄弟几个不都是拿死工资的?哪里有发财的命。你怕是看错了吧?”

    林嘉明拼命摇头,抬眸看到贺玲泓然若泣站得远远的,便站直了指着贺玲说:“你问贺姐姐,她也是看到了的。”

    贺玲脸上也有泪光,只不过她没有像林嘉明一样大哭,轻轻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七十年代流行“不爱红装爱武装”,女子以英武能干为美,林正刚的夫人杨静芬泼辣利索,他在糖厂见到的女人也多是这种类型,陡然见到这样一个白莲花一般的文秀女子,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起来。

    贺玲最懂男人,一见林正刚动了心思,心中一喜,越发摆出委屈的小模样,右手轻轻顶住腰间,故意挺胸抬头,腰细、胸大,女性魅力尽显。

    “林厂长,嘉明说得对,林满慧和她的三个哥哥就像是突然捡了钱一样,买了很多东西,现在还在三楼呢。”

    林正刚打量了她两眼,突然问:“贺知青你是不是受伤了?”

    林嘉明抬头瞪着贺玲,眼带威胁,贺玲悄悄瞟了她一眼,可怜巴巴地说:“我没事,就是刚才不小心撞到墙上,背有点儿疼。”

    林正刚关切地说了句:“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罢,看了一眼楼梯,拉着林嘉明的手,三个人一起走出百货商店。

    外面有点冷,林嘉明刚哭过的脸庞被冷风一吹,生疼生疼。她抬手抹干净眼泪,恨恨地说道:“爸,堂哥他们没有良心呢,发财也不知道孝敬爷爷!”

    林正刚比林嘉明沉得住气,让贺玲先离开之后,这才将女儿带到百货商店旁边的国营饭店坐下,点了一份饺子,这才开口问:“说吧,你刚才说林家那几个不应该有这个命,是什么意思?”

    正是中午两点左右,还没到吃饱的点,窗明几净的国营饭店里没有什么顾客,只有窗户边上林嘉明这一桌。

    林嘉明看着眼前神情肃然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突然产生一种冲动:她想告诉父亲自己做过的梦,她相信父亲会比自己更有本事。

    在那个梦里,即使她不愿意读书,非要和康华谈恋爱,父亲依然对她关爱呵护,为她安排了一个清闲的工作,介绍了一个靠谱的结婚对象,一生过得虽然平淡,却也安稳。

    林嘉明憋了这么久,在今天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了。不管父亲会不会相信她的梦,她都打算和盘托出。

    一个秘密锁在心里太久,林嘉明今天被林满慧的幸福酸了眼睛,她想拉一个同盟军一起应付眼下的状态。

    “爸,我跟你说一件事,或许这件事有些离奇,但是请你相信我……”

    服务员端着一盘饺子过来,林嘉明闭上嘴。

    透过饭店的玻璃橱窗,林正刚看到林景仁推着辆崭新的自行车走出来,车后座坐着林满慧,其余两兄弟如哼哈二将一般大包小包地拎着,四兄妹有说有笑。

    两道亮光闪瞎了林正刚的眼睛——林景仁、林景勇手腕上戴着一块锃亮的银色手表,因为太过爱惜,刻意撸起袖子,怕衣服刮花了表面。

    林正刚牙槽紧咬,眼睛渐渐眯起。

    他转过头对林嘉明说:“你先别慌,先把饺子吃完,等下再细细地告诉我。”

    林嘉明点点头,食不知味地吃了几个饺子,便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林正刚也没有劝她,把盘子拖到自己面前,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付了三两粮票、一块钱,父女俩一起走出饭店。

    林正刚从百货商店门口的车棚里推出自行车,没有骑,慢慢推着车往前走,林嘉明走在父亲身边,发育良好的她身高已到他肩头。

    林嘉明看左右无人,略带忐忑地将一直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爸,如果我告诉你,我十岁的时候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醒来之后发现这个梦是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你信不信?”

    十岁?林正刚沉默半晌,脑中瞬间闪过无数自己疑惑过的事情。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林嘉明对林满慧多了一丝忌惮,虽然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在外人面前显得更亲密,但林正刚却看得出来女儿的不对劲。明明林嘉明比林满慧样样都好,为什么林嘉明总想故意踩满慧几脚?

    当时林正刚只当是小姑娘心眼小,姐们俩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有些攀比心理也正常。自己对同父异母的兄长还不是一样?因此他没有太过在意,反而对女儿生出一份怜惜之心——

    果然不愧是我林正刚的种,就应该这样!谁也别想比我强,哪怕是亲戚。

    再想到林嘉明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吵着闹着非要把唐知青调到糖厂,还让他多多关照厂里的几个知青。林正刚可以肯定:女儿没有骗他,她可能真的是算命先生所说的“福星”,得到上天眷顾,这才做了个预知未来的梦。

    一想到“预知未来”这四个字,林正刚激动得浑身颤抖。

    千金难买早知道。

    如果能够提前知晓未来的发展走向,那自己岂不是将事事顺风顺水?越想越兴奋,林正刚停住脚步,压低了声音。

    “嘉明,我信。”

    林嘉明没想到父亲没有骂自己胡言乱语,反而第一时间选择相信,整个人顿时放松了下来,挽起父亲的胳膊,态度亲密。

    “爸,你能相信我真的太好了。我刚做完这个梦的时候,害怕极了,谁也不敢说,以为只是一个梦。可是后来我发现很多事情都验证了,慢慢就信了。”

    林正刚面色如常,内心却有万千思绪在翻腾,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慰道:“莫怕,一切有爸呢。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林满慧,是不是将来她会伤害到你?”

    林嘉明在那个梦里就是个娇气包,一辈子没啥出息,靠着有个好爸爸、好丈夫一生顺遂,偏偏还不满足,一天到晚眼红别人的风光。

    她嘟着嘴道:“倒也没有伤害我……就是梦里她考上了个好大学,后来成为农学专家,还当了院士,成为我们农场的骄傲与传说,一天到晚被别人拿出来夸,烦死了。”

    林正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小心眼的女儿,继续问:“那你非要把唐知青调到糖厂来,是什么道理?”

    “因为她会考上大学,嫁给林景仁呗。”

    听完林嘉明的话,林正刚的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

    停滞了十年的高考招生将会在今年12月恢复?

    唐知青会考上京都经贸大学,成为全国知名经济学教授?林景仁和她一生恩爱?

    贺玲顺利离开农场,林景信因此一蹶不振,终身未娶?

    市场经济放开之后林景严赚得盆满钵满?

    林满慧考上大学,未来将成为军山农场培养出来的第一位院士?

    可是自己家呢?

    林嘉明与康华高中恋爱未修成正果,康华考上大学就将嘉明甩掉。嘉明在自己的安排下进百货商店当售货员,嫁给农科所的冯工,生儿育女,平淡一生。

    两个双胞胎儿子林建功、林立业的命运亦是如此,在县城娶妻生子,既没当大官,也没有赚大钱,简单而平凡。

    自己与杨静芬一辈子都在农场,即使是八十年代下海潮涌过来,两人也没有改变,农场改制之后他也从糖厂厂长的职位上退了下来。

    市场经济发展得如火如荼,可是自己一家却守着小小的军山农场什么也没有做。即使后来改制,厂里效益不好,工人纷纷下岗,外出打工、经商,他也没有动过心思。

    虽说林景智、林景信这两个混得一般,但是有林景严和林满慧这两兄妹提点,日子也算过得去。

    对比林满慧一家趁着时代的春风奋勇向前,自己这一家几乎是完败。

    林正刚听到这里,停下脚步狠狠地一拍自行车龙头,心中暗骂:时代变革的大好时机自己都没敢走出去,拼搏一把,林正刚你真是没出息!

    不过……他渐渐挺直了身体,看着远处那隐约的青山,心中升起一股豪气:老天送来嘉明这个福星,也送来一场泼天富贵,这样的机会岂能不好好把握?

    越想越兴奋,林正刚的脚步渐渐加快,林嘉明有些跟不上了。

    “爸,你走慢点。”

    林正刚哈哈一笑,索性骑上自行车,对女儿道:“嘉明,上车。”

    林嘉明轻巧巧跳上后座,揪住父亲的衣服下摆,脆声道:“爸,你说怎么办?”

    林正刚使劲一蹬,志得意满地大声道:“放心,交给我吧!你只管好好读书就行了。”

    这一刻,林正刚脑中闪过无数计划,整个人激动得全身发烫,恨不得马上成为八十年代暴发户,将林家兄妹的所有荣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没有必要在糖厂继续干下去,反正自己做到退休也就是这个位置,一直没有提升;

    要趁现在军山农场没有改制,赶紧攒点家底,等将来政策一来马上下海经商;

    要趁现在只有四十多岁,年富力强,多积累人脉,把未来可能成为社会精英的几个知青笼络到自己身边;

    两个儿子么,将来等自己发达了再拉他们一把,父子齐心干事业,多好!

    至于林家那几个,哼哼,别等我捉到错处。

    他细细询问着林景严赚钱的始末,听林嘉明说得语焉不祥,看来自家姑娘也是个糊涂的,并不太清楚细节。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压低了声音:“嘉明,上次林满慧骂你举报,是不是真是你干的?”

    林嘉明神情有些忸怩,半天没有吭声。

    林正刚忽然哈哈一笑:“不愧是我的女儿,干得漂亮!”投机倒把,这个罪名不错,只不过到底还是小孩子,小打打闹。若由他出手,绝对一击必中,让林景严永世不能翻身。

    越想越美,林正刚感觉前途一片光明。

    林嘉明将冰冷的手指头藏在袖中,看着父亲的背影心想:现在有爸爸做决定,我就不用再紧张。好多事情小孩子根本做不了,还是得大人来做更周到细致。

    过得几日,林景智带着弟妹们清明扫墓归来,给住在纱厂老平房的爷爷林春雨送去一罐枇杷蜜,没想到过来开门的人是林正刚。

    林正刚见到他愣了一下,亲切地说道:“请进,请进,景智现在回农场中学当老师,为我们农场的教育事业做贡献,风格高啊。”

    林景智没有进去,来到农场的时间一长,对叔叔这一家的所做所为便了解得更为深刻,他现在看到林正刚一家人就觉得胃里不适。

    林景智递过蜂蜜,冷着一张脸,提高音量对在屋里没出来的林春雨说话:“爷爷,这是云田老家蜂农出产,养肺止咳有奇效,你没事泡点水喝啊。”

    里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林春雨有气无力地回了句:“好……”

    林景智成年前与爷爷关系亲近,很有感情。听到咳嗽声急促,有点担忧,便提步上前,走进昏暗的屋子。

    这是林景智小时候生长的地方,低矮的平房,一间正屋、两间卧室,再加厨房和茅房,当年他和弟弟妹妹在这里玩耍嬉戏,留下很多美好回忆。

    当初纱厂初建,农场给八位元老级领导建了八套这样的平房,号称“八大家”。只是十几年过去,年久失修,当年令人羡慕的老房子已经显得破败。

    原来的住户陆续搬到纱厂新宿舍,这八套平房住的都是老弱病残,林春雨和葛翠萍平时便住在这里,偶尔会去林正刚那边吃饭。

    林春雨独自住在西边卧室,刚一走近便闻到一股霉味。林景智眉头紧锁,看着歪在床边喘粗气的林春雨问道:“爷爷,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葛翠萍从厨房走出来,往地上“呸”了一口,“你眼睛瞎了吗?我不是人?你叔叔不是人?这么大两个人杵在这里你看不到!”

    林景智忍住气,放平了声音,坐在床边,摸了摸冷似铁的棉被,细细察看着爷爷的脸色:“春天寒气重,爷爷你多穿点。”

    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葛翠萍最近睡不好,黑眼圈很重,脾气暴躁,听到林景智的话,便大步过来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碗狠狠砸在地上。

    “哐!呲——”

    伴随着这一声巨响,葛翠萍尖声骂道:“多穿点,你说得倒轻巧!你是送过一根棉,还是一根纱?你爷爷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你们一个个当撒手掌柜的,倒好意思指手画脚!”

    林景智哪里还坐得住,霍地站起,匆匆对林春雨交代了一句:“爷爷,清明我们已经去我奶奶、父母的坟头拜祭,您多保重身体。”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让他窒息的老平房。

    葛翠萍叉着腰站在地坪,对着他的背影继续骂:“不孝的子孙,连儿子都生不出来,还好意思回家祭祖。拿罐破蜂蜜就以为不得了?过年过节连一分钱都看不到,我呸哦~”

    林景智捏着拳头,加快脚步往外走,脸色铁青。

    林正刚拽了一下母亲的胳膊,小声道:“妈,你少说几句,咱也不能把他们得罪狠了。”

    看着林景智的背影,想到嘉明梦中所见林家兄妹的命运,林正刚陷入沉思。

    林满慧成为农业专家,林景严做生意发了财,林景勇老老实实守后方,林景仁娶了个大学生妻子,林景信一直单身,林景智和林正则一样得了肝病英年早逝。

    林正则这六个孩子有好有坏,但兄妹之间感情很深,互相帮衬,有老五、老六撑门面,农场谁不羡慕?可比过得平淡如水的自己家强多了。

    原本按照嘉明的计划,她是打算先控制年幼的林满慧,打击她的自信,不让她考上大学,再举报林景严,把他关进监狱,只要这两个最出色的人物命运改变,那林家其他几个不足为惧。

    虽说有点歹毒,但林正刚非常欣赏:不愧是我林正刚的种!自古无毒不丈夫,成王败寇,怕什么。

    不过,认真思考和分析后,林正刚觉得林嘉明这个方法现在已经很难奏效。

    第一,林满慧显然脱离了她的控制,越来越出色,甚至比梦中更为亮眼,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极有可能林满慧也知道未来发展走向。优秀的人掌握先机之后,比林嘉明高了不只一个段位。

    第二,林景严的磨难已经完美躲过,听说现在读书还挺认真,进步很大。未来只要改革春风一吹,他们家一定会上一个新台阶。

    第三,林景仁当上车间主任、林景信考上大学、林景智回到农场中学,一件件、一桩桩都能看出背后有林满慧的影响。

    林正刚回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非常确信林满慧与林嘉明一样,都能预知未来。虽然不知道林满慧是通过什么方式知道的,但到底是未来登顶的人,出手不凡,现在六兄妹的崛起之势已难以撼动。

    林正刚把自己的判断告诉林嘉明,她哭得很伤心:“爸,难道我就永远比不过林满慧吗?”

    林正刚摇摇头:“孩子,想把他们踩下去,有两种方法,你知道吗?”

    林嘉明不解地看着他。

    “你用的是第一种方法:把对方拉低。不管是控制、举报还是打骂,都是试图将对方拉低,然后一脚踩上去。这种方法,你奶奶喜欢用。

    实际上,我们还有第二种方法。”

    林嘉明越发有明白,傻愣愣地看着父亲,这一刻,她觉得父亲很高大。

    “第二种方法:自己努力爬高。不必在意对手如何,你只需要安静等待,自己不断努力变得更强,总有一天抓住机会,你就能将他们踩在脚下。”

    林正刚的神情间带着得意。

    “你大伯是农场的创始人之一,你伯母有文化、长得好,大堂哥林景智考上大学,当时多风光。你奶奶总想跳起来和他吵,逼他孝顺二老,有什么用呢?旁人都骂你奶跋扈,他们依然越过越好,人人羡慕。

    我就不同。我非常尊重大哥、大嫂,对侄子侄女关爱有加,里里外外把大哥哄着、供着,这才换来农场工作的好机会,把全家安置进来。

    花无百日好咧,大哥大嫂早早去世,我们翻身的机会就来了。此消彼长,我们家现在难道不比他们过得强?”

    听到这里,林嘉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是……现在林满慧我比不上,我心里不舒服呀。”

    林正刚抬手抚了抚女儿的脑袋:“忍着。不要与她交恶,千万别惹她。如果可能的话,真心实意地把她当亲人、当妹妹一样地来往。”

    林嘉明撅起了嘴:“我不愿意。”明明以前是个小可怜,事事都听她摆布,现在想让她服软交好,林嘉明过不了心上那道坎。

    林正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太年轻,受过的挫折太少,有些气性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你不愿意交好那就算了吧,只记得莫惹她家的人就行,等将来有了机会,我们再一起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听到了没?”

    林嘉明没办法,只得点头应允,心里却暗暗后悔,早知道自己告诉父亲就换来个“忍”的结果,她什么也不说了。

    林正刚看她实在不开心,有意要哄哄她,便想出了一个主意。正是因为这个主意,他才难得回了趟八大家的老房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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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踩着兄嫂的声望往上爬,真把他能的】

    【这一家子红眼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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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嘉明这一家实在是又蠢又毒。】

    【早】-

    完-

    ◇ 第 43 章

    ◎尘封的旧事◎

    为了讨好福星女儿林嘉明, 林正刚有心要给林家兄妹添点堵。他站在老平房门口若有所思,琢磨着用什么办法追回林景智。

    正在此时,林景智捏着拳头走回来, 咬着牙, 板着脸, 看着林正刚,一字一句地说:“叔叔,爷爷身体不好,你们得好好照顾他, 让他过得舒服一些……”

    话音未落,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屋内传出,还夹杂着葛翠萍不耐烦的喝斥声:“一个个说得漂亮, 痨病鬼哪个愿意养?要不是我每天端屎端尿地侍候,你爷爷能活到现在?”

    林景智听她骂得难听,想到小时候爷爷对自己的关爱, 忍住脾气对林正刚说:“爷爷这咳嗽也不是不能治, 你带他去医院开点药缓解一下症状,不然咳得撕心裂肺的,听着都替他难受……”

    话音未落,林正刚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景智啊,你这是当老师当久了,说话总喜欢高高在上地教育人。我自己的亲爸,难道我不知道心疼?要你这个当孙子的来教训!”

    葛翠萍对林满慧他们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听到儿子和林景智的对话便冲了出来, 叉腰大骂。

    “平时不见你们这几个大孙子尽孝, 现在倒是好意思来指手画脚。知道的呢, 说你们光说不练,不知道呢,还以为我们在虐待你家老人。难道我们不晓得要看病、吃药?那也得我们有钱、有能力。你这个当老师的大孙子这么讲道理、会孝顺人,怎么不把你爷爷接回家去,好吃好喝地照顾好、带他看病吃药?”

    林景智一听,顿时就卡了壳。

    他刚来农场不久,一家三口住一间宿舍,哪里有多余的地方安置下一个老人?何况他和孙文姣平时要上班,下班还得带孩子、做家务,也没时间和精力啊。

    “我……我这不是没有条件嘛。”

    葛翠萍收到林正刚抛过来的眼色,立刻反应过来,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扯开嗓子嚎叫起来。

    “都来看啊,当老师的大孙子不肯孝顺老人,还好意思批评我们没照顾好,横挑鼻子竖挑眼,还大学生呢,白眼狼一个!我呸哦——”

    葛翠萍在八大家这一片的名声不好,一般人都不与她来往,听到她撒泼,在公共区域洗衣晾晒的主妇们都窃窃私语起来。

    “她骂的是哪一个?有点眼生。”

    “是林正刚的侄儿,听说是农场中学的老师呢。”

    “这老太婆一天到晚不消停,烦死了。”

    林景智从大学毕业到现在,虽说工作不算顺心,但打交道的多半都是知识分子,还不曾经历过这个阵仗,一张脸瞬间胀得通红,头皮发炸。

    “我,我只是建议你们把爷爷送去看病,也没指责,更没有否定你们的功劳。”林景智努力想要和对方讲道理。

    偏偏葛翠萍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她跑回去将林景智送来的蜂蜜瓶子高高举起,狠狠地砸向地面。

    “哐呲——”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蜂蜜洒了一地。一股甜甜腻腻的香味瞬间散开,引来苍蝇嗡嗡直飞。

    “就这点破东西,也好意思送过来教训我们?老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在操心、你叔叔在花钱?你倒好,像个大爷一样拿瓶破蜂蜜过来就敢指挥我们做事!”

    一连串的咒骂彻底把林景智激怒:“我只是说爷爷的被子有点薄、咳嗽有点凶,好心建议几句,你这样破口大骂是什么道理?”

    林景智顿了顿,终于把那句一直想骂的话说了出来。

    “你,为老不尊!”

    葛翠萍听到这句话,一跳三丈高:“你算老几?敢骂你奶奶!你爸当年在世的时候见到我还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妈呢。怎么,当了老师了不起啊?有本事,你把你亲爷爷带回去孝顺啊,盖上五斤的大棉被、天天端茶倒水喂药地侍候着。”

    八大家是老平房区,中央空地的西头有一个洗衣、晾晒区域,几个家有老人的中年妇女一边搓洗衣服一边议论着。

    “照顾老人是费力不讨好,这个我知道。”

    “现在儿女们工作都忙,就算是一个农场工作有时候也难得照顾周全,尽孝不容易啊。”

    “嘴上说说倒是轻巧,真让他天天侍候个老人,就知道难了。”

    林景智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送一瓶蜂蜜,竟落得个里外不是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林春雨年纪大了、身体差,一天到晚咳嗽,咳得尿湿裤子,天一冷更是喘气似扯风箱,浓痰吐得到处都是。再加上葛翠萍照料不精心,身上一股尿骚味,全家人都嫌弃。

    林正刚原本就计划将林春雨这个大包袱甩给林景智,正遇到他送上门来,岂能放过?当时便假意生气,大声道:“景智,你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既然你这么孝顺,那就把爷爷接回去照顾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得有多好。”

    说完这句话,林正刚便走进屋,强行帮父亲穿好衣服,带到林景智跟前,往他怀里一送。

    “呶,当老师的要以身作则,你别教育我应该怎么做,你先做给我们看一看!爷爷的养老,以后就交给你了——”

    说罢,林正刚松开手,推出自行车骑上就走,剩下林景智呆呆地站在原地,扶着林春雨的后背,半天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葛翠萍哼了一声,从屋里取出个破床单,胡乱包了几件衣服,一起扔给林景智:“呶,别怪我没给你孝顺的机会,你这么喜欢你爷爷,那就带回家好好照顾,记得棉被要盖厚点,给他看病吃药,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会放过你!”

    说完,葛翠萍返身把大门上锁,钥匙往兜里一放,“啪嗒啪嗒”地走得不见人影。只留下林春雨泪眼婆娑,抓着林景智的手哀求着:“景智啊……”

    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塞到了自己手中,林景智被这一通操作惊住,一时半会不知如何应对。

    不同意吧?林正刚与葛翠萍都跑不见了,屋里也上了锁。

    把老人放在门口?外面春寒料峭,就这样坐在门口吹冷风,只怕半条命都得交代在这里。何况这么多人看着,林景智做不出这样的缺德事。

    同意吧?家里就一间屋子,陡然多个老人怎么安置?孙文姣那边都没来得及商量,这可怎么办!

    林春雨自知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害怕被人丢下。他双手消瘦似枯枝,却死死地揪住林景智的手腕,根本不敢放开。他的眼白有些浑浊,呼出的气息急促,整个肺部急速扩张,发出“呵——呵——”的声响。

    看到这样的爷爷,想到小时候父母责备自己之时,林春雨笑嘻嘻地打圆场:“景智很听话咧,你们莫骂他。”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他会偷偷往自己口袋里塞饼干、糖,“快吃,莫给别人看见。”

    作为林家的第一个孙子,林景智从爷爷那里得到的关爱最多,也对爷爷最有感情。

    林春雨抬眼看向林景智,强忍着喉咙间的痒意,怕咳嗽太急惹人嫌,声线微弱而颤抖:“景智啊,莫丢下爷爷……”

    林景智心中一酸,一咬牙将爷爷带回农场中学的宿舍。

    正是傍晚时分,农场中学清明节放假,教工宿舍的走廊上有不少人在烧水、洗衣。见林景智用自行车带回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隔壁邻居都有些奇怪,问道:“林老师,这位是?”

    林景智解释了一句:“这是我爷爷。”他冲着一楼楼梯口喊了一声:“文姣,文姣。”

    孙文姣听到声音忙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笑:“就回来……”一句话还没说话,她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

    林景智一边停好自行车,一边道:“文姣,先把爷爷安置好,等下我跟你解释。”

    孙文姣是个贤惠人,看左右邻居都在观望,便点点头,将老人扶进屋坐好。

    玥玥今天下午被林满慧带出去玩了,孙文姣正在家里整理衣服,摊在床上到处都是。

    林春雨坐下之后,讨好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大孙媳妇,麻烦你了。”一句话说完,咳嗽声阵阵。

    林景智走过来一边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边低声将今天遇到的事情告诉孙文姣。

    孙文姣越听越来气,忍不住咬牙骂道:“这都是什么人呐?甩包袱甩得这么明显,真不要脸!我们是孙子没错,可是再亲能亲得过儿子?哪有亲儿子不养,把老父亲丢给孙子的道理?”

    她埋怨地看着林景智:“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你还是太老实,被他们算计了。说不定他们早就安排好了,就等你上套呢。”

    林景智低下头,长叹一声:“那怎么办?他们说完就跑了,抓都抓不着。我爷爷年纪大了,也经不起折腾啊。”

    林春雨听到这里,心中又是愧又是悔,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景智啊,爷爷没有用,拖累你们了。”

    一阵浓烈的老人味袭入鼻子,孙文姣看林春雨头发打结、胡子拉碴、皮肤干裂、枯瘦如柴、棉袄薄得像纸一样,显然没有被好好照顾。

    她心肠软,向来看不得老人孩子受苦,便站起身,轻声道:“我去烧水,你先给爷爷洗洗,换身干净暖和的衣裳,莫冻病了。后面的事情找弟弟妹妹们商量着办吧。”

    夫妻俩同心协力,燃起炭盆,烧了热水,在屋里放了一大脚盆的热水,折腾了好一阵方才帮林春雨洗好了澡,擦干净头发,刮了胡子。

    林春雨从里到外换了一身温暖干爽的衣服,短裤、棉毛衫、毛衣、棉袄,躺在床上,盖着软和厚实的大棉被,感觉自己焕然一新。

    一个冬天,从来没有感觉过暖和的他终于手脚发热,不由得眼泪扑簌簌向下落,哆嗦着嘴唇连声道谢:“景智,大孙媳妇,你们是好人呐,我谢谢你们。不冷了、我不冷了……”

    孙文姣拿过换下来的衣服出去洗,闻到一阵熏人的尿骚味,再一看,脏污得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气得咬牙骂:“虐待老人,天打雷劈!”

    老人暂且是在林景智这里安置下来,好在林春雨虽说体弱、咳嗽,行动勉强还能自理,在床底下放个痰盂,夫妻俩勤快点收拾就行。

    邻居们听说这件事,都十分气愤。

    “欺负老实人咧。哪怕是在乡下,也没有越过儿子让孙子养老人的道理!”

    “还是领导干部呢,真不要脸!你们到总场机关管委会去告他!”

    “是啊,你爷爷有妻有儿,凭什么要你们养老?”

    听到邻居们的话,林景智心里暖暖的,这个社会到底还是明事理的人多。叔叔与继奶奶不仅平时虐待老人,还想把他遗弃——

    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里,林景智坐在书桌旁,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纸,准备向上面反应,一定要严厉批判林正刚这种不孝敬老人的行为。

    林春雨也不知道他在写什么,歪在床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身上一暖和,咳嗽就咳得少,感觉舒坦了不少,道:“还是我家大孙子孝顺啊,爷爷在你这里可真是享福了。”

    他想一直留在这里,只可惜……林春雨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黯淡下来,说道:“景智啊,过几天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我不能在这里拖累你们。你们还得教书、工作呢,耽误了你的事业,爷爷心里不安咧。”

    林景智一口气写完这份“状纸”,突然犯了难。

    这一份告状信,到底应该交给谁呢?林正刚是有错,但毕竟他也没有说要遗弃老人,到时候只需要狡辩一句:爷爷到孙子家住几天怎么了,你们要是不想管那我接回来好了,至于闹到管委会那里去吗?

    林景智摇了摇头,将信纸放下,钢笔收好,起身给林春雨倒了碗蜂蜜水,声音温柔地说道:“爷爷,你别担心这,先在我这里安心住几天,以后的事情我们再商量啊。”

    枇杷蜂蜜润肺,林春雨喝下之后感觉喉咙舒服了不少,连连夸赞:“这水好喝,甜!爷爷好多年都没喝过蜂蜜喽。”

    林景智看着拼命夸奖自己的林春雨,眼镜片起了雾气。这个老人活得太卑微,一点点好处就能让他感恩戴德。他柔声安慰道:“爷爷,你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林春雨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在他看来,大孙子、大孙媳妇不嫌弃他,让他在这里住着,有干净衣服穿,有暖和被子盖,这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哪里还敢挑东西吃?

    爷孙两个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小玥玥的咯咯笑声。

    林景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身开了门,将女儿抱在怀里,对林满慧说:“小妹,爷爷来了。”

    林满慧今天带玥玥在花圃玩了半天,心情正好,顺嘴回了句:“他来干什么?”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林满慧对爷爷没什么感情,不解地继续问林景智:“大哥,是你去把爷爷接过来的?”

    林景智摇摇头,将她迎进屋,压低了声音把事情经过再说了一遍。

    林满慧倒是没有气愤地跳起来,只是问了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哥,你这里只有一张床,今晚怎么睡?”

    林景智也觉得头痛:“今天放假,学校总务处那边没有人上班,想申请一张绷子床都找不着人。邻居热心,先借了张行军床,凑合过今晚再说吧。”

    林满慧抬眼看向坐在床上的林春雨,语气很平静:“爷爷这是瘫了吗?”

    孙文姣推门而入,听到这话忙解释道:“家里没多余的棉裤,你爷爷先前穿过来的裤子洗了还没干呢。只能先坐在床上,免得冻着了。”

    林满慧松了一口气:“哦,那就好。”不是瘫了,还能动,就不至于太拖累家人。林正刚甩包袱甩得好哇,直接往大哥这里丢。

    要是其它几个哥哥,早就跳起来干架了,哪里还轮得到林正刚把老人往家里送?林春雨是林正刚的亲爸,从来没有养过林满慧,小时候被葛翠萍虐待的时候也没见他围护过,林满慧对他没有太多感情。

    林景严对林满慧说:“那你骑我的车回去,把老三他们都叫过来,今晚大家开个会,讨论讨论这事儿怎么办。”

    林满慧点了点头,攀着大嫂孙文姣的肩膀问:“大嫂,你还真想给爷爷养老?”

    孙文姣瞥了林景智一眼,叹了一口气:“看你大哥吧,你爷爷是你大哥最亲近的长辈,他若要养,我也没有意见。”

    听到这里,林满慧再一次被大嫂感动到。善良孝顺、尊重丈夫,还有文化、明事理,真是个非常好的女人。

    一家人忙忙碌碌,到七点多天黑了才聚齐。

    小玥玥在床上和林春雨玩闹,她自小就是外婆外公带大,很愿意亲近老人。“太爷爷、太爷爷”地喊得十分亲密,林春雨听着直点头,咧开嘴乐开了花,露出一口的牙龈。他年纪大,牙齿都掉光了。

    林景智面色严肃把事情一说,林景仁第一个跳了起来,声音大得把头顶的白炽灯灯罩震得直抖。

    “林正刚真他妈欺负人!我看他就是嫌弃爷爷年纪大了,想甩给我们。”

    林春雨听到孙子骂儿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现在没有任何能力,只求不被遗弃就好,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

    林景勇带过来一包衣服,有一条刚从商店买来的棉裤、两条家里的旧棉毛裤、还有套床上用品、一床厚被子。他一边整理行军床一边吐槽:“跟他一个姓,真是丢脸。自己的亲爸都不肯养!”

    林景严“呸”了一口,“我们想孝敬父母没机会,林正刚却是有爸不养,枉为人子,畜生不如!”

    林春雨面皮抽搐了一下,眼眶微红,一行老泪顺着脸颊滑落。玥玥伸出小手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脆声安慰:“太爷爷,不哭。”

    听到玥玥的话,兄弟几个对视一眼,停下对林正刚的讨伐,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行动。

    林景智眉毛紧急,面色严肃:“我倒是想去告林正刚的状,可是就怕他耍滑头。”

    林景仁现在当上车间主任,整个人意气风发,暴躁的性格也有所收敛,点了点头:“是的,毕竟今天他是找理由发作一通,挤兑着大哥你照顾爷爷的。我们就算告他,他也可以耍赖,说是家务事,孙子照顾几天也没什么。再说……逼急了他再把爷爷接过去,悄悄儿虐待谁也不知道,怎么办?”

    林景勇是个慈和之人,当下便表态:“林正刚不赡养老人,我养。我们兄弟几个轮流照顾,怕什么。”

    林景仁也点头:“大哥你莫慌,先让爷爷在你这里住几天,要是你忙不过来就送到老屋去,我们一起孝敬老人。爷爷现在又不是不能动,怕什么。真要是动不了,到时候再说。”

    林景严举手道:“我下了课就过来给爷爷换洗衣服,大嫂可以轻松一点。”

    林满慧现在口袋里有钱,万事不愁,对孝敬老人一事并没有意思:“爷爷的衣服、被褥什么的,就我来准备吧,大哥大嫂还要教书备课呢。”

    孙文姣听到这里,喉咙口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一家子抢着承担责任,个个孝敬老人、团结友爱,真的让人很感动。

    林景智也觉得心口暖暖的,一家子齐心协力,家和万事兴。

    听到这里,林春雨心中羞愧不已。

    他娶了两房妻子,生了两儿一女,女儿远嫁,大儿早逝,原以为只能依靠林正刚养老。没想到,墙里开花墙外香,肯孝敬他的人竟然是林景智这几个孙子。

    尤其是林满慧,她小时候养在自己跟前的时候,林春雨私下里也劝过葛翠萍几句,但被怼过之后就学会了装聋作哑,反正也只是个女孩子。

    可是,林满慧这个小小女孩子,竟然肯为自己添置衣物,半点没有责怪他这个当爷爷的偏心、昏聩。

    想到自己年轻时娶了媳妇忘了儿,任由葛翠萍厚此薄彼,让林正则早早就离家打仗;想到自己在林正则建设农场时举家搬来,不断给他增加负担;想到自己在林正刚死后不敢亲近几个孙子,对林正则的苛待听之任之……林春雨突然号啕大哭。

    他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两耳光,老泪纵横:“我不是人,我不是个人啊,我对不起正则,对不起你们!”

    林景智几个被他这一操作搞懞了,孙文姣慌忙站起抱过女儿,安抚着吓坏了的玥玥:“不怕不怕,你太爷爷是难过咧。”

    林景智拿过一条毛巾替林春雨擦脸,嗔怪道:“爷爷你这是干什么?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林满慧在一旁扯了扯嘴角:“爷爷这是自责,爸妈死后爷爷也没怎么管我们。”

    林景严嘴快,也跟着说了句:“小妹说得对,林正刚欺负我们的时候爷爷也没帮我们说话咧。”

    林景智重重地咳嗽了一句,瞪了林景严一眼,板着脸道:“爷爷年纪大了,势单力薄,也有苦衷的嘛。”

    林春雨一听这贴心的话,眼泪像开了闸的水一样喷涌而出,鼻涕也跟着往外冒泡泡,模样看着狼狈而可笑。

    老人流泪,总是会让心善的人不忍,孙文姣哄好了女儿,看了一眼林景严、林满慧,笑着劝道:“算了,人都要老的那一天,你爷爷毕竟生养了咱爸,你们小时候也吃过他买的糖,是不是?那天老二上大学,爷爷不是还送鸡蛋糕来了?”

    林春雨一听,边哭边摇头:“我做得不好,我做得不够,是我糊涂了……”以为要靠林正刚养老,所以处处迁就他,哪里知道根本靠不住,倒是林景智这几个孙子争着照顾。人都说人老成精,没想到自己是个老糊涂!

    林景仁先前还觉得爷爷这一场大哭是活该,可是听到后来,那凄惨的哭喊、沉重的自责让他心里也有些酸涩。大嫂说得对,人都要老的一天,爷爷以前过年的时候都会给他发压岁钱呢。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道:“爷爷你别哭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往前看。我只有一条,要我们养老可以,你可不能再偏着林正刚。你要是再多说他一句好话,我就把你送回去。”

    林春雨一听,可怜巴巴地收住了哭,拿过毛巾擦了把脸:“我不说,我不说。”他本就不是个聪明人,只知道埋头种地,家里家外都是两任老婆操持。现在谁肯养他的老,他就得努力讨好谁。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看着林景智:“景智啊,你们要是给我养老,那当年你爸的抚恤金就可以拿回来……”

    “什么?!”四兄弟同时站了起来,“我爸的抚恤金?”

    五兄妹的父亲林正则当年是肝癌病逝,死前遭了不少罪,母亲刘美玉怀胎六月,哭得死去活来,所有的丧事都是林正刚一手操办。

    后来刘美玉早产生下林满慧,大出血撒手人寰,孩子们个个悲痛欲绝,哪里还会关心父母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父亲竟然还有抚恤金?

    林春雨被这几双眼睛盯着,有点紧张。他咽了一口口水,道:“是,你爸去世的时候,农场领导来慰问,送来六百七十二块钱,说是你爸一年的工资。”

    林景智一拍大腿:“爸当时级别高,工资一个月五十六块。我当时只顾着安慰妈,怕她伤心,怎么就没想到还有抚恤金?我真是蠢!”

    林春雨当年也有私心,觉得到底是林正刚才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这钱也就一直帮他瞒着。今天被几个孙子的大度与善良所感染,这才说起这桩往事。

    “当时你们几个小的哭哭啼啼,景智和景信都守在你妈旁边,一刻不敢离开,就怕她寻了短见,当时都是正刚在处理丧事。农场领导拿来抚恤金,正刚本就和他们很熟,再一说会代他尽孝、抚养孩子,领导们才放心离开。”

    听到这里,林景智气得浑身直哆嗦,再也没有了好脸色:“爷,你真是!当时去世的人是我爸,是你儿子,看到他用命换来的钱,你难道当时就一点也没为我们、为我母亲想过?”

    林春雨面色煞白,又痛又悔,死命地咳嗽。可是兄妹几个都没有心情安抚他,脑中浮现出十三年前父亲去世的场景,一颗心疼得缩成了一小团。

    看到二儿子把老大的买命钱私吞,林春雨也良心不安,一开始还说几句,结果被葛翠萍和林正刚呵斥:你又不和那几个孙子过,操那些闲心做什么!久而久之,他也麻木了。

    林春雨咳嗽了半天,喘匀一口气之后哀声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猪油蒙了心,做下这没脸面的事,我给你们道歉。”

    林满慧的声音清冷,似乎带着冰霜的寒风,吹得林春雨一张脸忽而白忽而红。

    “爷爷,十三年前的六百七十二块,那可是很大一笔钱!听二哥说我一出生妈就去世,没奶吃,饿得哇哇哭,哭得一张脸都是紫的。你们既然有钱,怎么就舍不得给我买罐奶粉吃?”

    林春雨抬手狠狠拍了自己一记:“是我的错,我的错。”

    “爷爷,林正刚和杨静芬总说把我养到三岁,恩重如山。既然你们拿了我爸用命换来的钱,那怎么就有脸再找二哥要八块钱一个月的抚养费呢?”

    “拿了钱,还不肯好好对我,拿个破碗让我吃剩饭剩菜。没事就打我骂我,害得我到三岁了连句话都不会说……”

    说到这里,林满慧感觉脸上湿漉漉的,抬手一抹,发现是泪。

    哪怕经历过末世,哪怕已经变得强大,哪怕伤疤已经结了厚厚的痂,那份童年时的伤痛却从来都不曾消失。

    “你们,你们怎么就这么丧了良心呢?啊?!”林满慧说到后面,声音渐渐提高,一字一句敲打着林春雨早已麻木的心。

    林春雨无从狡辩,自知理亏,只得低下头,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做下事的是林正刚、葛翠萍,但他不闻不问、不说不管,纵容的态度何尝不是帮凶?

    林满慧发泄完心中不满,渐渐恢复理智,盯着林春雨问道:“当时送抚恤金的领导是哪一个?可有什么凭证?”

    林春雨摇了摇头:“这我哪里认得,不知道有什么凭证。”

    林景仁道:“这么大一笔钱,不可能给出去一点记录都没有,明天我去总场机关找冯国亮伯伯帮忙查一下。”

    林景严点头道:“对!爸妈以前的那些朋友、同事在他们去世之后大多都不来往了,可是冯伯伯只要是见到我总给我塞钱,他是个好人。”

    林景仁叹了一口气:“人走茶凉,再加上林正刚到处败坏我们几个的名声,不跟我们来往也在情理之中,老五,我们不要怪人家。”

    林景严有些不服气地从鼻子里发出“哼哼”声,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不来往就不来往,以为我稀罕吗?”

    林满慧斜了林景严一眼:“五哥你莫扯七扯八,谈正事。”

    林景严立马闭上嘴,挺直了腰,一副乖宝宝模样。

    林景智非常认可林景仁的意思,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现在越来越有领导范儿,就按你说的做。明天先调查清楚,再找领导告林正刚一状。”

    林满慧问:“告什么状?”

    林景智将自己准备好的信纸拿起来,念了一段,无外乎是指控林正刚不赡养老人,不顾人伦,枉为人子之类。

    林满慧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大哥,你这指控太过轻飘,没意思,最多只能从道德上对林正刚进行谴责,没办法一次性弄死他。”

    林景智看向这个被评为农场中学“最佳少年”、拿到全国兰花展览会金奖的小妹,见她双目清亮,脸庞秀美,眉眼间英气十足,似乎所有事情尽在掌握之中,下意识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林满慧没有马上回答大哥的话,而是转头看向林春雨:“你真觉得自己错了?”

    林春雨哭得累了,觉得全身有些酸软无力,焉焉地靠在床头,道:“是爷爷错了,有时候晚上睡觉,我也觉得良心痛呢。”

    林满慧点点头:“既然觉得良心痛,那就做点有良心的事。你现在被林正刚当作包袱甩了出来,若想要我们兄妹给你养老……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林春雨心中忐忑:“你们,要我做什么?”

    林满慧的眼中迸射出两道寒芒:“我不要你骂林正刚,只需要你陪我们演一出戏。”

    林景仁想到自己顺利拿下车间主任就得益于小妹的指点,瞬间兴奋起来:“小妹你只管吩咐,我们照做便是。”

    林景严最喜欢凑热闹,巴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想到小妹想做的事情,件件办得妥妥贴贴。当时便兴奋地跳了起来:“小妹你想怎么搞死林正刚?是不是要一起到糖厂门口去骂大街?他这样的人也配当厂长?我早就看不惯他了。”

    林景智和孙文姣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升起浓浓的好奇:“什么戏?”小妹这是准备出大招了么?

    林满慧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有点点灯光闪烁,每一盏灯都是一个世界。

    只希望,在我的世界里,不要再有恶人磋磨。

    只希望,在我的世界里,好人会有好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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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完-

    ◇ 第 44 章

    ◎糖厂门口的控诉◎

    过了几天, 林正刚没有等到林家兄妹过来闹事,心中略安。

    为了防止林景智把林春雨送回来,葛翠萍这几天住在糖厂宿舍, 和林嘉明一个屋睡觉, 心里想着:这里窗明几净, 干燥暖和,比八大家那破平房强多了,还不用给老家伙端茶倒水,真舒服。

    她比林春雨年轻了十几岁, 身体健旺, 帮着儿子、儿媳做点家务也轻松,林嘉明又是她一手带大, 自然是母慈子孝、一家人和和气气。

    清明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下班时间一到,林正刚胳膊底下夹着个黑色公文包, 施施然从办公室走出来, 慢慢向新宿舍楼走去。

    林嘉明放学回来,两人碰了个正着。她背着书包跟在父亲身后,好奇地问:“爸,堂哥他们真打算养爷爷?”

    林正刚哈哈一笑,笑容得意:“不然怎么办?我了解林景智,那就是个读书读多了的书憨宝,什么都要讲个道理出来。上次指责我们没好好照顾你爷爷,我就让他带回去照顾,做个表率我看看。我估摸着啊……他不得不吃下这个哑巴亏。”

    林嘉明瞪圆了眼睛:“爷爷现在身体不好, 身上一股味, 臭死了, 大堂哥竟然肯照顾?”

    林正刚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傻姑娘,林景智和他爸一样,是个重感情的人。那是他爷爷咧,怎么会嫌弃?”

    林嘉明有些忐忑:“要是他不想养呢,跑来骂我们怎么办?”

    林正刚道:“怕什么!他要是不想养就送过来呗,我们又不是不管你爷爷。我照顾你爷爷这么多年,他林景智才养三天就叫苦叫累,还要不要脸?”

    林嘉明一听便放下心来,眉开眼笑:“爸,你这一招还真挺厉害的,折腾一下大堂哥,看他以后还敢骂我们没照顾好爷爷!”

    林正刚沉稳地迈步进宿舍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嘉明,以后有什么事可不能瞒着爸,爸帮你出谋划策。”

    林嘉明挽着他的手,亲密而欢乐:“好。”拥有共同秘密的父女俩相视一笑,似乎在庆贺携手共进未来走上人生巅峰。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父女俩一进宿舍区便遇上不少糖厂的同事,大家笑嘻嘻地打着招呼。

    “林厂长好。”

    “嘉明放学了?”

    “厂长爱岗敬业,这么晚才下班呐。”

    因为是厂长,自然听到的都是赞美声。林正刚笑容和煦,和漂亮女儿并肩而行,更显得平易近人。

    刚走进家属区,忽然听到厂区门口那边传来一阵喧嚣吵闹声,林正刚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怎么搞的,下班就好好回家做饭带娃,这么闹腾做什么?治安科的人都在干什么。”

    还没等他嘟囔完,从厂区门口匆匆跑来一名保安,对着他大叫:“厂长,林厂长,有人闹事,你快去看看吧。”

    林正刚没好气地说:“治安科的郑强呢?让你们郑科长去管这事。”厂长要管的事情多了,什么都要他管的话,岂不是累死?

    那名保安眼神闪烁:“林,林厂长,闹事的人是你家亲戚。”

    “我家亲戚?”林正刚一愣神,林嘉明脸色一变,怯怯地拉住父亲的手,仰头小心翼翼地问:“爸,不会是大堂哥……”

    林正刚大踏步向前,眼神变得凌厉:“他还有脸来闹事?帮忙照顾几天就不得了了?你去把你奶奶叫过来,看你奶奶不把他骂死!”

    林嘉明兴奋地应了一声,返身就往家跑。奶奶的嘴有多厉害,林嘉明可是领教过的。只要有她出马,再来十个林景智也不是对手。

    下班的人流分为两股,一股往厂里家属区走,一股往大门口而去。林正刚汇入疲惫离厂的职工,往厂区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暗自寻思对策。在军山农场他的亲戚只有林景智他们兄妹,这个时间点过来闹事,看来是有备而来,存心造他的反啊。

    一股怒火渐渐升起。

    真是给脸不要脸!照顾老人难道是一个人的事情么?他林景智代父行孝有什么可闹的?还中学老师呢,一点道理都不讲,半点人伦都不顾。你既然敢闹,我就敢让你没脸!

    想到这里,林正刚越走越快,那名报信的保安都有点跟不上。

    军山农场的二分场主要种植甘蔗、大豆这主,开设有糖厂与酱油厂。糖厂日榨甘蔗近千吨,生产出的“大军山”牌白砂糖颗粒均匀、颜色洁白、甜味纯正,远销湘省各地。

    糖厂职工五百多人,规模大,厂长权威高,看到林正刚从家属区走过来,不断有人喊:“厂长来了,厂长来了!”

    厂区大门口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林正刚皱眉喝斥道:“都聚在这里做什么,下班了早点回家去!”

    工人畏惧厂长权威,陆续散开,但依然有不少闲汉留在门口,幸灾乐祸地嚷嚷道:“厂长,你家亲戚要找你算旧账咧,要不要帮你喊派出所的人过来处理?”

    林正刚摆了摆手,全副精力都被眼前的场景所吸引。

    一把竹编的靠背椅,大剌剌摆在糖厂大门口,林景仁与林景勇如两员悍将,一左一右守护在椅子两侧。

    林正刚一看,有些摸头不知脑:这兄弟俩抬着把椅子过来是想闹什么?

    他不解地问道:“林景仁、林景勇,你们两个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抬把破椅子过来找我做什么?”

    林景仁叉腰而立,短发、高个子,因为常年在机修厂上班练出一身的腱子肉,穿一件崭新的褐色夹克,利落英武。

    林景勇与林景仁的眉眼很像,腰腿有力,一脸的络腮胡子,只穿着件厚实的棉质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丝毫不惧春寒之风。

    林正刚看着一阵眼热:林正则和刘美玉养的儿子,这外型的确抢眼,比起来自家建功、立业这两个儿子长得像妈,个矮不说,体型偏胖,差远了。

    林景仁冷冷一笑:“爷爷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我们先帮他占个位置。”

    林景勇挺直腰杆,重重点头:“对!”他说话有些结巴,一次不敢说多,怕惹人笑话。不过能够被小妹派出来镇场子、支持自家兄弟,他的内心充满熊熊斗志。

    林正刚假意不懂:“我爸不是前天被景智带回家照顾么?我还说你们兄弟几个终于长大,知道代父行孝了呢,现在这是……”

    他跺了跺脚,叹气道:“我爸年纪大了、又得了肺痨,你们怕传染嫌麻烦也正常,唉,不想照顾了送过来就是,干嘛跑厂里闹事?”

    林景仁“切!”了一声,一切都如小妹所料。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也开始议论纷纷。

    “林景仁?这可是我们农场最年轻的车间主任,这哥们长得挺精神啊。”

    “林厂长的父亲,不就是林景仁的爷爷,他们在吵什么?”

    “听他们这对话,好像是林景智带爷爷回去照顾,现在又反悔了?”

    “嘘……肯定还有内幕,不然干嘛要到厂门口来闹事?”

    “对对对,咱们先看热闹,莫慌着下结论。”

    林景智要面子,有些话说不出口,林景仁却毫无顾忌。他本就是个正义感十足的人,能够当上车间主任全凭过硬的修理技术,又不是拍马屁走关系上的,他怕谁?

    “林厂长,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不脸红?”林景仁声音宏亮,传出去老远。

    “第一,我们昨天带爷爷去看过病,根本就不是肺痨,就是老年慢性支气管炎,不会传染。你平空胡乱给爷爷安个传染病名,是想故意孤立老人,等他被你们虐待死了都没人怀疑吗?”

    一片哗然。

    肺痨是肺结核的俗称,有传染性,但并不是绝症,只是需要对症下药,另外还得保证营养和休息。

    “嗡——”林正刚一听,脑袋有点懞。

    “我,我爸以前得过肺痨,现在天冷咳嗽复发不是正常吗?这十几二十年不都是我和我妈在照顾?你们带他看看病很了不起吗?”

    林正刚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大声喝斥道:“才管两天老人,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对我们这照顾老人几十年如一日的人指手画脚,真是可笑!”

    “无耻!”

    平地一声惊雷。

    林景仁抬手指向林正刚,怒目而视:“你爸,也是我爷。就算是路人,看到你虐待老人也得说几句,我们做孙子的发现爷爷被你和继奶奶虐待,更得控诉、批评。你还是农场的领导干部呢,口口声声为人民服务,却连最基本的孝道都不讲,你算个屁!”

    “骂得好!”

    人群里传来一阵起哄声。

    林正刚面色铁青,牙槽紧咬,整个人都被他激怒,高声抗辩:“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虐待父亲?我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但我和母亲一直用心照料,哪里有什么虐待之说?你别在那里信口雌黄,有本事把我爸送过来,我们当面锣对面鼓说个清楚。”

    正说着,葛翠萍被林嘉明拉着飞奔而来,她嗷地一声叫,张牙舞爪直扑向林景仁:“不要脸的贱人,敢欺负我儿子,老娘跟你拼了!”

    林景仁向旁边一闪,林景勇右手往后,向下一扯,一张柔韧的渔网出现在手中。不等葛翠萍反应过来,林景勇右手一挥,渔网撒开,在阳光下泛着点点银光。

    众人眼前一花,葛翠萍被这张结实的大渔网从头兜到脚,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她努力想撕开渔网,但这张粘网细密而结实,这边刚扯开一个洞,那边却又缠绕住手脚,她烦躁大叫:“救命……救命啊……”

    林景勇看到渔网奏效,咧开嘴一笑:“只管撕,我还有。”果然小妹聪明,早就料到这死老太婆会撒泼动手,男人打女人不合适,但可以用渔网将她网住啊。

    林正刚和林嘉明两个人一起上前帮忙,扯了半天才将葛翠萍解救出来,老太太一头花白的头发被粘网钩得乱七八糟,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刚才那一股逼人的气势顿时就萎靡了下去。

    葛翠萍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孙子竟然向奶奶动手,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啊~”这一回,她看着目光沉稳的林景勇,不敢再动手。

    林景勇先前看到这个继奶奶哭闹打滚就头皮发麻——打她吧?她是个老人,又是个女人,传出去都得骂他欺负人。不打吧?一口气憋在心上难受得很。这回用渔网收拾了她,心中痛快不已,在心里赞了一句:小妹威武。

    林景仁啐了她一口:“哪个动手了?只准你动手打人,还不兴我们保护自己?有你这么蛮横无礼的娘,才会有虐待父亲的儿子!”

    林景仁想到林满慧交代的——定罪,要一步一步,由轻再重。你不要管林正刚如何巧舌如簧,先咬死他虐待老人一条罪名,让他提出对质再说。

    林正刚听他来来去去就是“虐待老人”这四个字,心中稍安。他还是很了解林春雨的,自私、懦弱、畏惧强者,只需要给他一点点压力,就老实巴交不敢反抗。

    “林景仁,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哪个虐待老人了?那是我亲爸!我妈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了虐待呢?”

    葛翠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副精力弥散的模样:“虐待你个屁!我和林春雨结婚四十几年,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三个孩子,现在老了正是享清福的时候,日子过得不晓得有多好,哪个虐待他了?”

    旁观者听到这里,也有些怀疑。

    “不会吧?林厂长爸妈都在世,听说他爸妈都住在以前大儿子分的房子里,他们夫妻两个是双职工,两个儿子在县城上班,四个人拿工资,又不缺钱,按理不应该虐待老人吧?”

    “是啊,他出钱,他妈出力,又有房子,照顾一个老人有多难呢,何苦要坏了名声?”

    葛翠萍听到这里,暗自得意,抬手指着林景仁骂:“你们搬把破椅子出来是什么意思?有本事让那个老东西出来说句话,看我有没有虐待他!”

    来了!

    林景仁盯着林正刚:“当真要对质?若我爷爷说,你们虐待他,怎么办?”

    林正刚半点都不怕,他自己的父亲,难道还会偏向几个大孙子不成?他哈哈一笑:“如果我爸真说我虐待他,我磕头认罪。”

    下班的人陆陆续续来到厂区,看到林景仁、林景勇兄弟俩堵在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让一让,让一让……”

    人墙闪开一条路,杨静芬带着糖厂书记、两名主任挤进来,柳书记笑着提醒围观群众:“各位、各位,下班了就早点回家,家里人还在等你们呢。”

    几名胆子大的工人撸起袖子叫道:“厂里这大的事,我们岂能坐视不管?当然要看个清楚、弄个明白!”

    柳书记性格温和,见劝不动工人,便冲林景仁拱手道:“林主任,你有什么事到办公室谈?站在厂区大门口吹风做什么。一笔写不出一个林字,家务事我们内部处理,让这么多人看笑话……何必呢?”

    林景仁礼貌地点了点头:“柳书记,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林厂长做的事情太过气人。他在农场关系多、人缘好,我们兄弟几个的名声早就被他败坏得差不多,也不在乎笑话不笑话的。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就在这人多的地方,把事情说个清楚,让大家都来见证、评理。”

    柳书记听到这里,脸色一僵,半天没接得上话。

    杨静芬当工会主席全靠林正刚,她只是个乡下初中毕业回家务农的普通女子。嫁给林正刚之后,攀上林正则这棵大树,户口从农村转到农场。

    林正刚会拉关系,营造的人设也一直以和善、宽容见长,当上厂长之后将她安排进工会,送出去培训学习,一步步提拔,工会主席其实就是一个闲职,反正她下面还有副主席、干事们负责各项工作。

    不过,这么多年的工会主席把杨静芬养出了跋扈的个性,她恶狠狠地瞪着林景仁兄弟俩:“你们不要给脸不要脸,是好说不坏,是坏说不好,哪个败坏你们名声了?就你们这两个动不动喊打喊杀的恶霸模样,还需要你叔败坏名声?”

    眼看着双方剑拔弩张,柳书记慌忙打圆场:“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林景仁大声道:“既然你们说我们是恶霸,那就索性恶一回。今天来扒一扒林正刚厂长的真面目,有兴趣的工友们先莫慌着走。”

    底下一群看戏不怕台高的人,哪里还肯回家?个个伸长了肚子看热闹,嘴里笑着喊:“扒,快点扒!”

    “对,领导就是王八蛋!”有人骂了这一句,立马就被捂上了嘴。

    恰在此时,人群乌拉拉又让开一条道,林景严背着林春雨,和林景智一起走了过来。

    看到林景严背上的父亲,林正刚伸手要接,去被林景智挡住。

    林景勇在靠背椅子上放了个厚实的棉垫子,林景严将老人放在椅子上,细心地给他裹上围脖,这才转过脸。

    四兄弟同时站定,气势顿时压倒了林正刚。

    林正刚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看着林景智:“景智啊,你帮着叔叔照顾两天爷爷,我谢谢你。如果嫌麻烦不愿意照顾说一声我就去接了,何必搞这阵仗?”

    他压低了声音,只两个人听得见:“你还是老师呢,拦在厂区门口闹事丑不丑?”

    林景智神情淡淡的,或许是因为几兄弟都在一起,多了几分面对大众的勇气:“没有做错事,有什么丑的?”

    林正刚见林景智油盐不进,只得走到林春雨跟前,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嗔怪道:“爸,你也是的!几个孙子调皮你跟着凑热闹做什么?”

    林春雨不敢抬头看他,只低着头不吭声。

    葛翠萍窜上来,想要拉他的胳膊:“你这老不死的,在外面浪了三天还不够,还敢跟着他们几个小的闹腾,你别忘记了,正刚才是我们的儿子!”

    林春雨脖子一缩,显然平时被吼怕了,他勾着背、哈着腰,恨不得将整个人缩进椅子,最好谁也看不见他。

    林景严抬手一掌,将葛翠萍推开,横眉冷目,他从背着的包裹里取出一件破了洞的薄棉袄、一条脏污得看不清颜色的裤子甩在她脸上。

    “啪!”

    葛翠萍被砸了个正着,被一股难闻的尿骚味熏得差点要吐。

    “呕——”

    林景严冷笑道:“这就是你们给我爷爷穿的衣服,倒春寒冷死人,他体弱肺虚,咳嗽得坐都坐不住,你们就给他穿这个?这一身怕是穿了有几个月吧?你闻到都要吐,怎么就让我爷爷穿在身上!”

    林景严又从包裹里取出一件破破烂烂的棉毛内衣,狠狠地磺在林正刚脸上,“我呸!你自己穿得人模狗样,怎么就让你爸穿这样的衣服!”

    林景智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家丑不外扬,提高了声音斥责道:“孝,乃中华传统美德。你和你妈穿得暖和、干净、漂亮,竟然给我爷爷穿得这么单薄、肮脏、破烂,不给看病、不让吃药,咳嗽咳得喘就任由他,还说不是虐待?你愧为人子!”

    围观的人群简直炸开了锅。

    靠得近的人都闻得到这股尿骚味,全都皱起了眉毛,捂着鼻子向后退了半步。

    “林厂长是不是以为只要给口饭吃,不让他饿死就是照顾老人?”

    “看他穿的呢子大衣,啧啧,好高档。”

    “你看他妈穿的棉袄,怕是絮了一斤棉花,崭新的棉绸里子咧,厚实得很。”

    林正刚万万没有想到林家兄弟这么舍得下脸,把父亲走之前的旧衣服都带了过来,显然早有准备。他心头一凛,斜眼看向母亲,目光中带着一丝冷意。

    葛翠萍面对儿子的暗示,不得不硬着头皮挡在他面前,道:“那老不死的有病,一咳嗽就尿裤子,我也年纪大了哪里能够天天换洗?你们不知道哇~照顾这么一个痨病鬼得耗费多少精力?站得说话不腰疼咧,我和他过了一辈子,夫妻关系好得很,哪个会虐待他?”

    人群里有人吼:“虐待老人,不要脸!”

    “对!谁都会老,自己穿呢子衣,让老人穿破烂,没良心!”

    “不要狡辩,让政府定他的罪!”

    “自己住糖厂新宿舍,把亲生父母丢在纱厂老房子,不孝!”

    “这样的领导,就是他妈的王八蛋——”

    骂声越来越响,不论葛翠萍如何解释,都没有人听、也没有人信。根本不需要林春雨说话,他枯瘦如柴、瑟缩可怜的模样就是明证。一个被精心照料的老人,绝对不可能是这么一个样子。

    林春雨低头不语,听着身边骂声一片,心里也不好受。眼泪不知不觉滴落下来,落在林满慧送他的新棉裤上,洇开一大片湿印子。

    林景智看到爷爷肩头一耸一耸,知道他在哭,心里也不好受,站在他身旁,轻声道:“爷爷你别怕,我们都会照顾你。”

    林正刚见舆论一边倒,有些心慌,躲在人群之后的林嘉明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她的梦里根本就没有这一出,这是怎么了?只不过想给林家兄妹添点堵,怎么就搞成了这个局面?

    这一刻,她无比的后悔,不应该任性,非要父亲为自己出气。不然也不至于把林春雨送给林景智照顾,这一照顾,就照顾出鬼来了!

    林春雨的颤抖稍稍止住,但眼泪却依然在无声地流淌,待他抬起头,众人看到他黑瘦的脸颊上泪眼模糊,更加愤怒,一个个振臂高呼——

    “不许虐待老人!”

    “林正刚不配当厂长!”

    “把那个恶婆娘抓到派出所去,关起来坐牢。”

    林景仁听到这里,知道时机成熟,往前踏出两步,与林正刚只有半臂之距。他比林正刚高出半个头,目光凛然,压迫感十足。

    “小妹刚出生,你说代为抚养,结果任由你母亲虐待她,到了三岁连话都不会说。当时我们兄弟几个年纪小,没有力量与你抗衡,反被你污了名声。

    现在,你自己的亲生父亲病弱无力,你和你母亲又联手虐待,事实就在眼前,我看你如何狡辩!”

    林正刚张了张嘴,但围观者骂声一片,令他头脑昏沉,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葛翠萍原本站得笔直,此刻却被骂傻了,她转头四处张望,想要寻找到支持者与同盟军,却不料就连平时见到她笑眯眯的柳书记、几个车间主任都退避三舍,似乎她是个瘟神。

    七十年代,社会舆论的力量十分强大,坏了名声寸步难行。

    葛翠萍这个时候才知道害怕,面孔变得发白,她那花白的头发本就被渔网弄得乱七八糟,再加上神情紧张、肌肉僵硬,整个人看上去更显凶煞。

    人群里不知道是哪一个孩子捡了块土圪塔砸了过去:“打死你个老妖婆!”

    更多的土圪塔、碎石子丢了进来,葛翠萍第一次陷入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况,身上被砸得生疼,嘴巴一扁,抱住儿子的胳膊号啕起来:“正刚啊,你得替我作主哇~”

    林正刚恨她拖了后腿,哪里还会有好脸色,一狠心甩开她的手,训斥道:“妈,我每个月给你二十块钱过日子,平时静芬也没少给你们扯布做新衣裳,你怎么就这么自私,只顾自己,不管爸爸呢?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景严撇了撇嘴:“林厂长,你别把黑锅都往你妈身上推。爷爷这么大个活人就在你眼前,穿的是什么衣裳、身上有没有味儿你能不知道?”

    林嘉明突然冲了进来,挡在葛翠萍前面,眼泪似断线的珍珠一般掉落,向众人哀求道:“我求求你们,不要打我奶奶,她也是老人咧。书上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俗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不是?我们认错,我们改,我们一定好好照顾爷爷,行不行?”

    林正刚努力稳住身形,趁着小女儿拉来一波好感,诚恳地向众人鞠躬:“我母亲性格刚烈,做事有些毛糙,再加上我平时疏忽,没有照顾好我爸,我认错!以后我一定接受大家的监督,好好行孝。”

    人群一阵静默,只听见林嘉明与葛翠萍的啜泣声。

    “我不相信你!”一道清脆冷静的声音,打破这个沉默。

    夕阳余晖之中,林满慧越众而入。她胸前那一抹萌芽徽章映照出翠绿的光芒,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是林满慧!农场中学的最佳少年,她养的兰花拿了国家金奖呢。”人群中响起一阵赞叹声。

    自从春兰获奖,林满慧现在农场可是个名人,人人提起她时都得翘大拇指。

    林满慧这一年开始长个子,身形修长,颈脖、手腕、脚踝纤细,蓬松的头发乌黑发亮,更衬得一张雪白的小脸玲珑秀美。

    她眼神中闪着寒光:“如果做了错事,道歉就行,这世间哪里还需要派出所、监狱?”

    她一这说,立马引起众人的应和:“对!”

    林正刚看着林满慧,林嘉明也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看着林满慧——林家兄妹的崛起,都是因为这个人,可恨!

    林正刚不敢与林满慧作对,只得放低姿态:“你们的爷爷,是我亲生父亲,这世间最亲近的不就是父母子女么?我既知道以前没做好,以后改也不行么?”

    林满慧微微一笑:“不是所有错误,都能回头。”

    她转过脸看向身后:“冯叔叔,麻烦你当个见证,由我们兄妹赡养爷爷,此后与林正刚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看到慢慢走过来的人,林正刚感觉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走:“不——”

    冯国亮,总场机关商务部主任,曾经林正则的好友,正双目炯炯地盯着他。似乎在责怪:你不是说会好好照顾正则的几个孩子吗?为什么食言?

    林正刚当年能够评上糖厂厂长,得益于冯国亮的帮助,此刻见到这位实权领导,他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只能低下头哀求:“满慧,我是你叔叔呢。小时候我还抱着你……”

    他未说完,林满慧已经跳了起来,长腿一伸,狠狠地踹在林正刚肚子上。

    轰!

    林正刚应声倒地。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林满慧会动手,全都张大了嘴,嘴里发出“啊——”的一声。

    林满慧再踏上一步,踩在他那胖乎乎的肚子上,居高临下啐了一口:“你还有脸提小时候?你收了我二哥一个月八块钱,抚养我长大,结果天天虐待我,害得我病得差点死掉。你和那个死老太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看谁弱,就欺负谁!”

    林景严没想到小妹如此暴躁,慌忙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挪到一旁,悄声道:“莫一脚踩死了他,留着还有用。”

    冯国亮万万没有想到,好友的子女竟然会被叔叔、继奶奶虐待至此,气得七窍生烟:“林正刚,你明明答应过我!”

    林正刚也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么努力离间冯国亮与林家兄妹的关系,林满慧竟然会主动向他求助,吓得整个人声音都变了形:“冯,冯主任,我,我没有……”

    冯国亮面色沉重,走过来双手按在林景勇肩头,眼中含着泪水:“你,你长得和正则兄一模一样。”

    林景勇从他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一丝眷恋与怀念,心中一恸,差点落泪。

    冯国亮心伤挚友去世,这些年一直在关注着孩子们的成长,几兄弟的工作安排、袁野医生出手为林满慧治病都是他在背后推动。

    冯国亮调往边疆支援农场建设,在他离开军山农场的这段时间里,林正刚与他有信件往来,说起孩子们的情况都是简单几笔带过,还强调说他们不愿意接受嗟来之食,让他不要再管,一切有他这个叔叔。

    等到他去年调回军山农场,主管商务部。有心要与林家兄妹来往,却发现十年时光如一道鸿沟,将他与林正则的儿女分离。林家兄妹固然不愿向他求助,他亦不知如何表达关心,这一次林满慧主动找来,让他惊喜万分。

    冯国亮一出场,柳书记立马凑近,笑容可掬:“冯主任,您怎么来了?”

    冯国亮是军山农场的元老级人物,在总场机关地位崇高,连场长见到他都得礼让三分。他此刻已经明白自己被林正刚欺骗,恨得牙痒痒,对柳书记说:“你们糖厂的思想教育不到位啊,林正刚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竟然也没有人反映情况。”

    柳书记忙道:“是是是,今晚就通知领导班子开会,对厂长这种腐朽思想进行批判。”

    林正刚一见到冯国亮,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面如土色,小腹被林满慧那两脚踹得痛不可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冯国亮跟前,哀求道:“冯主任,当年我哥哥在世的时候,对我颇多关照。他死后我也一直努力照顾这几个孩子,只是我能力有限……哪里做得不好,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林满慧冲林景严使了个眼色。

    林景严站出来,大声道:“你霸占我爸的抚恤金、虐待老人、苛待我们兄妹,必须批判!”

    抚恤金?林正刚这才想起这件事,整个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怎么会?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贪了那笔钱?

    林正刚扶住林嘉明,抬眼看向林家兄妹,在内心哀号起来:看来今天自己是躲不过这个劫了!

    作者有话说:

    为了早点将林正刚拍熄火,12点加更一章,我需要你们的支持与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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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 第 45 章

    ◎高考恢复了!◎

    抚恤金?

    一句话扯出十几年的公案, 激发出围观群众的八卦之心。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怎么林家的水这么深?”

    “刚才不是说虐待老人吗?怎么现在又变成霸占兄长抚恤金?”

    “林厂长竟然是这样的人?几百块钱自己就这么贪了,却连个奶娃娃都不肯好好养?”

    “冯主任是我们农场的老领导,他最为公正, 大家别吵, 一切都听他老人家的。”

    冯国亮提高声音, 大手一挥:“大家不要吵,农场会严查林正刚一案,如果林满慧等人对他的指控一切属实,我们绝不会姑息!”

    底下一群人请求道:“老领导就在这里审吧!我们已经站了这么久, 晚饭都没吃, 总要看个结果是不是?”

    冯国亮眼眸一沉,极有威势地盯着林正刚:“正刚的抚恤金一共六百七十二块钱, 林正则去世之时我与场长一起过来慰问,亲自交到你的手中。这事,你认不认?”

    林正刚早已站都站不住, 他双股战战, 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认,我认。”

    林嘉明再傻也知道大事不好,她原本愣愣地站在父亲身旁,看这情形立马后退一步,缩进母亲怀里,眼泪汪汪地唤:“妈,妈……怎么回事?”

    杨静芬的内心也在打鼓,她抱住女儿安慰道:“这都是大人的事, 你莫管。”

    冯国亮咬着牙, 大声质问:“当时灵堂一片混乱, 刘美玉晕倒,林景智和林景信守在一旁根本无心理睬我们,是你将抚恤金接了过去,承诺会转交给他们母子,是不是?”

    面对当事人,林正刚无法抵赖,只得点头:“是!”

    冯国亮继续追问:“你转交了吗?”

    林正刚抬起头,望向林景智的眼睛里满是哀求之意:“景智,你帮叔叔说句话。当时那个钱原本是要交给你的,可是丧事里里外外都是我的操持,你妈生病在医院也要钱,用来用去的剩下也没多少。再说……这笔抚恤金里也有你爷爷的养老钱是不是?”

    林景智“呸!”了一口,再不给他留半分情面:“丧事都是农场总工会在协助办理,需要你用几个钱?爷爷的养老钱,你若是和我们兄弟商量,难道我们会不考虑?六百多块钱,你一分钱都没有和我们提过!如果不是冯主任提起,我们根本就不知道!”

    冯国亮内心也十分沉重。

    原以为林正则与刘美玉死后,有农场的抚恤金、叔叔婶婶的扶持、众人的关照,六个孩子会健康成长,哪料到林正刚狼子野心,不仅贪下所有钱,还私下虐待奶娃娃,表面却摆出张伪善的面孔,真是令人恶心。

    林正刚竟然骗过了这么多人!

    冯国亮送完抚恤金之后不到一周便调往边疆,根本来不及确认。如果不是这一次林满慧主动来找他,跟他说明情况,恐怕冯国亮还一直蒙在鼓里。一笔十三年前给出去的抚恤金,谁会想到追问它的去处呢?

    只怪他当时错信了林正刚,低估了人心的险恶。细细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听到这里,围观群众基本将事情捊清,一个个气愤不已。

    “林正刚连死人钱都要贪,不是个好东西!”

    “拿了他哥的钱,却对几个侄儿、侄女没有半点关照,不要脸!”

    “还不晓得他背后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呢,连亲爹都虐待的畜生!”

    有人振臂高呼,一时间集体应和,声震四野。

    “严惩林正刚!抓起来,坐牢——”

    声音越来越响,林正刚四下里张望,眼神茫然。树倒众人推,此刻围在他身边的人不再讨好、不再赞叹,全都在痛斥他,眼神里满满都是鄙夷。

    只有一双眼睛,眼神浑浊,带着一丝怜惜。

    林正刚呆呆地对着这双眼睛的主人,喊了一声:“爸!”

    林春雨嘴唇有些哆嗦:“正刚,你可都改了吧。”

    葛翠萍也只有村妇撒泼骂街的胆量,哪里见识这种群众的力量,也吓得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呆滞,拼命摇头,嘴里胡乱说着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没有,不要,不是……”

    杨静芬见势不妙,扶着林嘉明的肩膀转身就往外挤:“让一让,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得赶紧回家把存折收好,不然都得被林正刚赔光。

    柳书记笑得像只老狐狸,一把拉住杨静芬的胳膊,阻止她离开:“杨主席,夫妻一体,你可不能走。”

    人群里传来愤怒的吼声。

    “不能让她走,林正刚和杨静芬是一伙的!”

    “打倒坏分子!惩治恶夫妻!”

    潮水般的吼声把杨静芬吓得面无人色,尖叫道:“跟我没关系,都是林正刚一个人干的!”

    这一刻,林正刚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

    他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从嘉明的先知梦了解到那么多有用的信息,不想着为未来筹划,却偏偏非要与这六兄妹作对?

    他以为只不过是小小地给林景智添点堵,大了不起林景智把老人送回来继续养嘛,能出什么事?

    哪里料得到林家兄妹集体出动,借助舆论的力量,先给他扣上个虐待老人的帽子,再扯出虐待满慧的旧事,最后一记重锤,将抚恤金一事翻出。

    连冯国亮他们都请得出来,林正刚知道除了低头再无其他出路。

    “我……我认罪。我明天就把抚恤金全部交给林景智,如果你们还不满意,我认打认罚,诚恳接受大家的批评与教育。”

    林满慧朗声道:“你认罪、还钱是本分,半点不值得同情。我只关心三件事——”她停顿了一下,下巴一抬。

    “第一件,你虐待爷爷,我们不放心再将老人交给你。从此以后爷爷由我们兄妹照顾,你每个月给养老钱二十块。”

    林正刚面皮一阵抽搐,一个月二十块钱!你怎么不去抢?

    葛翠萍“嗷——”地一声叫,扯开嗓子喊,“这么多年都是我在照顾,凭什么交给你们?”

    林满慧瞟了她一眼:“至于你……”她问林春雨,“爷爷,你还要和她一起过吗?”

    林春雨平日里畏妻如虎,今天陪着孙儿们大闹糖厂已经是用尽了一生的勇气。听到葛翠萍的喊声,吓得整个人都恨不得缩成一只鹌鹑,再一听到林满慧的问话,慌忙摇头:“不不不!不过。”

    柳书记是个聪明人,立马站在支持林家兄妹的队伍里。

    “老一辈的人结婚也没办什么结婚证,不需要到民政部门办离婚手续。既然你们老两口不愿意一起过……

    这样吧,我今天当个中间人,也请大家一起做见证:两个老人分开居住,母亲的养老归林正刚负责,父亲的养老由林景智兄弟五人负责,并由林正刚每个月支付二十块养老钱。”

    第一次见到当众离婚的,众人一阵哄笑:“好!”

    林正刚一张脸臊得通红,自已亲生父母竟然就这样当众和离分居,传出去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林满慧看一眼林正刚:“第二件,既然爷爷归我们赡养,那我爸妈以前分配的纱厂房子得收回,归我大哥居住。”

    林正刚感觉脑袋嗡嗡地响,林家这几记重拳打得他措手不及。葛翠萍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不得了啊,抢夺房产,驱赶老人,还有没有天理啊,老天爷你睁开 眼睛看一看,劈死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吧。”

    听到“小娼妇”这三个字,林景严怒极,撸起袖子就想上去揍人。

    却不料人群里飞出几个臭鸡蛋,“砰!砰!砰!”三声响,正砸在葛翠萍头上、肩上。

    一股恶臭传来,葛翠萍抹一把在脸颊流淌开来的鸡蛋清,简直要疯了。

    “啊啊啊……救命!”

    人群里传来愤怒的咒骂声:“不要脸的老贱人,一张嘴比臭鸡蛋还臭,再敢闹腾就让你尝尝臭水沟里的烂茄子!”

    林满慧冲藏在人群里帮她砸臭鸡蛋、骂架的吴婶点了点头。吴婶兴奋得满脸放光,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被满慧差遣过来骂人,不仅过了嘴瘾,还能白得十个鸡蛋,真划算。

    林满慧道:“第三件事,必须严惩林正刚夫妻俩。他们虐待老人,霸占兄长财产,农场如果不对他进行严肃处理,我们绝不善罢甘休!”

    冯国亮听到这里,长叹一声,道:“放心,我们一定严肃处理。林正刚是领导干部,具体处理还得农场党委会成员共同决定。这样……我今晚就召开紧急会议,明天上午就将处理结果通报全农场,你若不满意,只管来找我。怎么样?”

    林景智代表兄妹同意之后,事情终于得到圆满解决,看热闹的群众见林正刚认罪,农场领导也表示会严肃处分,心满意足地离开。

    到了第二天,所有人都从广播里听到农场党委会的决定。

    “林正刚、杨静芬,给予开除党籍,停职查看处分。停职检查期间,工资以及所有待遇取消,一个月之后工作安排视检查情况而定。”

    听到这个决定,林满慧脸上漾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旧事一件件清算。

    第一桩,被林正刚以养老为名霸占的纱厂老屋,正式归还林景智。

    纱厂宿舍区与农场中学距离很近,平时上班方便,房子宽敞,比学校分配的单间条件好了太多。林家兄弟简单刷墙、铺地,林景智一家三口和林春雨一起住了进去。

    第二桩,被林正刚侵占的抚恤金连本带利归还,七百块全部交由林景智处理。

    林景智按照均分原则,爷爷、六兄妹每人分了一百块,存在各自的户头上。

    第三桩,林春雨与葛翠萍离婚,农场财务每个月从林正刚的工资里扣掉二十块钱,直接发给林景智。

    林春雨由林景智赡养,养老问题得到解决。林景仁背着林春雨找到袁野老医生,开了几副中药,老慢支症状缓解。随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老人身体渐渐恢复,咳嗽的次数减少,脸颊也有了血色,开始四处走动,逢人便夸孙儿孝顺。

    第四桩,出于弥补心理,冯国亮对林家兄妹十分关照,主动将林景勇从纸箱厂调到效益好、工作条件好的罐头厂。

    林家兄妹多了一个长辈关爱,在农场也有了靠山。林家兄妹现在多了一个老人照顾,不仅没有因此争吵,反而更加团结。教书的教书、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各尽各的职。

    日子一天天地过,林家兄妹感觉生活越来越甜。

    而另一边,林正刚一家子却开始觉得生活满满都是苦涩。

    纱厂老房子被林景智收回,葛翠萍只得与林嘉明睡一个屋。整天戾气十足、人人都嫌,杨静芬哪里会纵容她的毛病,整天婆媳争吵不休,家无宁日。

    林正刚一口气赔出去七百块钱,每个月财务直接划扣二十块钱给林景智,再加上林正刚与杨静芬的厂长、工会主席职位被撤除,安排了两个办公室闲职,收入锐减,日子一下子变得拮据,再不敢像以前一样瞎花钱。

    虐待老人、亏待侄儿、贪死人钱……任何一项罪名都足以让林正刚千夫所指。他现在不太敢出门,因为只要一露脸就会有人往他脸上吐口水。

    一般人恐怕早就受不住这落差,但林正刚却腆着脸忍受着旁人的嘲讽与讥笑,因为他心中有一个信念——

    林嘉明能够做出预知未来的梦,那就代表她是福星。只要哄好女儿,只要忍过这一阵,一切都会好起来。

    1977年6月底。

    林景严毕业考试结束,顺利领到高中毕业证。这段时间他等了又等,却一直没有等到高考恢复的消息。

    参加完高中毕业典礼,林景严先到大哥家帮着洗晒、陪爷爷聊了会天,这才背着书包,慢慢踱出校门。

    转身望着这扇熟悉的大铁门,看着校门左侧挂着的“军山农场中学”六个大字,林景严有些茫然。林满慧让他在家安心复习,等到10月就会有消息,但林景严依然有些半信半疑。

    信的是,小妹向来说话靠谱,而且二哥过年回来也说他室友有内部消息,未来高考一定会恢复。

    疑的是,小妹再厉害也只是个初中生,怎么可能对国家未来局势把握如此精准,她说十月就十月?

    六月底的天气开始炎热,书包里的课本与毕业证似乎有些发烫,林景严心中烦闷,走出中学大门之时忍不住站在农耕大道上大吼了一声。

    “好,烦,呐——”

    几个还在路上打打闹闹的高三学生看到他像个傻瓜一样大喊大叫,哈哈地笑了起来。

    “林景严,你烦什么呀?”

    “毕业了你准备去哪里上班?”

    “你现在有几个哥哥撑腰,肯定能找个好单位。”

    大哥大学毕业,在农场中学当年级组组长;二哥在派出所工作,送进省城公安大学读大学;三哥是农场最年轻的车间主任,机修水平高;四哥在罐头厂工作,听说也有可能升官。

    有这四个哥哥撑腰,林景严肯定不会找不到工作,在这里鬼喊鬼叫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林景严听不到同学们的心声,他抓了把头发,蓬松而乌黑的短发,额角处略微有些自然卷,形成浅浅的波纹。

    高中毕业能够做些什么工作,也只能进厂里当工人吧?什么时候才能够有机会上大学,和大哥、二哥一样走出这个农场看看外面的世界?

    林景严的眉毛紧紧皱着。他和其他一毕业就进厂上班、接受父母安排相亲结婚、满足现状的高中生不一样,他有野心。

    他想上大学,他想看看更广阔的世界,他想做生意,他想把农场的产品卖到国外去!赚外国人的钱,让军山农场这四个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这就是他的梦想。

    正迷茫之间,大道北面有五辆东风运输大卡车开过来,车上满载着蔬菜基地的蔬菜。林景严慌忙让到路边,羡慕地看着从眼前开过的卡车。

    “嘎——”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传来。

    领头的那辆军绿色大卡车突然停在林景严身边。

    林景严奇怪地抬起头,看向副驾驶室。透过车窗玻璃,隐约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他瞪大了眼睛,挥着手大叫道:“楚队长!”

    楚寒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冷俊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他打开车门走下来,冲着后面的车喊了一声:“休息一下。”

    后面四辆车一齐发出应和:“好——”

    一阵车门开启关合的声响之后,农耕大道树荫下多了几个抽烟、闲聊的身影。

    军绿色卡车车门上写着“军山农场运输队”几个白色大字,每辆卡车配两个司机,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装服,年青而精干——这是农场的运输车队。

    七十年代的长途车司机很吃香,因为津贴高、待遇好,走南闯北,能够买到很多紧俏稀罕物资。先前准备与林景严搭话的高三学生小心翼翼地躲在远处,羡慕地看着林景严和楚寒说话。

    从楚寒推荐林景信上工农兵大学开始,林家兄妹对他的态度便来了个大拐弯。林景严认出是他,惊喜地叫道:“楚队长,你进运输队了?”

    楚寒点点头,故意板着脸:“不是我的小弟么?怎么不唤大哥?”

    林景严嘻嘻一笑:“楚大哥。”

    楚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毕业了?有什么计划?”

    林景严搔了搔后脑:“不知道。”

    楚寒沉吟片刻,道:“要不,跟我跑一趟省城?”

    “什么?!”林景严猛地跳了起来,脸上露出雀跃之光,“真的?我可以吗?”

    楚寒身边一个小伙子哈哈一笑:“当然是真的。我们楚队长什么时候说过瞎话?要不要去?要去就跟我们走。”

    林景严左右看看,既兴奋又有些忐忑:“我想去!可是,我得跟家里人说一声。我还没准备行李……”

    那小伙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嘁!大老爷们去趟省城需要什么行李?跟着我们走就是了。”

    楚寒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你去跟你大哥说一声,我们在这里等你十分钟。”他的态度干净利落,却让林景严焦灼起来。

    “好好好,你们等我,你们一定要等我啊——”

    他一边说一边跑,背着书包就往中学里面跑。一颗茫然的心忽然就找到了安放之处,剧烈地跳动起来。

    走出农场,去省城。

    跟着运输车队,像个成年男人一样走四方!

    就这样,刚刚毕业的林景严像阵风一样窜进中学宿舍,和林景智打过一声招呼,将书包里的书放在桌上,拿了条干净毛巾就跑得不见人影。

    等到林景智追出来,只来得及看到车队屁股冒出的轻烟。林景智一跺脚,咬牙骂一句:“这个老五,心真是野!”

    过了一个星期,林景严回来了。

    黑了、瘦了,头发乱七八糟,浑身上下都散着股柴油味,可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精气神却极好。

    他还给家人带回来礼物。

    送给大哥的是一双棕色的鹿皮皮靴,鞋口隐约露出一点浅色毛里子,得意洋洋地说:“大哥,这毛靴子在东北可便宜了,才十块钱一双!你敢信?”

    林景智拿着这双皮靴爱不释手,啧啧称奇:“这皮子多好啊,里面的毛也厚实,冬天穿肯定暖和。好东西、好东西。”

    林景仁与林景勇看着有些艳羡,瞪着眼睛问:“老五,你怎么只给大哥买?我们难道不是你的哥哥?”

    林景严叹了一口气:“你们以为这靴子好买呀?长途贩运超过规定数量就得被查、被扣,搞不好还得关起来。东北的司机从那边拿的货少,我这也是好不容易才抢到一双,大哥脚码小点,正合适,所以才送给大哥的。”

    哥俩一看这皮靴子的大小的确偏小,这才释然:“好吧,这次就放过你。”

    林景严嘻嘻笑道:“三哥、四哥你们放心,虽然皮靴子没有抢到,但是我也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说罢,他从包包里拿出两双鹿皮手套递过去:“哥,我们在省城城外加油站休息,那里好多长途车司机,私下里交换东西,我看这皮手套又便宜又好,就给你俩各买了一双。”

    鹿皮手套柔软、保暖,农场根本买不到。林景仁与林景勇笑得合不拢嘴:“算你有良心!”

    林景勇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哪来的钱?”

    林景严笑道:“我找楚大哥借了一百块钱,从广东司机那里买了些红色纱巾,经过县城的时候卖掉,赚了五十二块!”

    仔细一问,林景严是真的有生意人的头脑。他观察到现在的人们穿着打扮无外乎是蓝、绿两色,十分单一。女孩子都爱美,哪里能够满足这两种颜色?当初他与林满慧一起做绸花之所以能在农场中学卖得火热,也是因为颜色漂亮。

    南方流行一种四四方方的薄纱巾,大红、水红、玫红、绛红……各种红,颜色鲜亮,绝对能够吸引女性的目光。

    正好遇到从广东过来的司机夹带私货,他便一口气买了五十条,小心翼翼藏着。也是他运气好,纱巾体积小,他一块一条进的货,倒手两块一条卖出去,赚了几乎一倍。

    他为人机灵,买两条少一毛,买三条少两毛,一下子就卖完。抛开路上吃穿用度,利润接近50%。

    林景严从怀里掏出一条玫粉色的纱巾,献宝似的递给林满慧:“小妹,这个送给你,保证是农场头一份!”

    玫瑰粉,极亮极艳,林满慧开心地接过,披在肩头。那抹亮丽的颜色让所有哥哥都眼睛一亮,整个屋子似乎都亮堂起来。

    现在是1977年,这么漂亮的纱巾,的确是小地方的头一份。

    林景严送完礼物,内心依然激荡:“其实不是没有好的货品,是缺少市场流通。北方多皮毛、电器,南方多日用化工产品,我们军山农场多的是蔬菜、米油,但是现在管得严,公路到处都是关卡,不允许长途贩运,抓到了轻则罚款、重则坐牢。要是能够互通有无,赚钱真的很容易!”

    一提到长途贩运,林满慧心一缩:“五哥,你可千万别做投机倒把的事。”不然按照书中剧情,极有可能会被人举报坐牢。

    林满慧的这一句话,如同在林景严火热的头上浇了一瓢冷水,顿时就清醒过来。他苦笑道:“是啊,这一路上我提心吊胆,就怕被人查到,腰上缠着一圈红纱巾,连觉都睡不好。这一次虽然赚了钱,但是如果不是跟着楚寒的车队,东西恐怕早就被没收了。”

    林景智清咳一声,安慰道:“别急,先好好读书。”

    林景严似乎想到了什么,挺直腰杆:“我这一路上,和很多人聊天。车队停在哪里,我就找天南海北的长途司机打听。”

    林满慧很感兴趣,将纱巾团在手上,身体前倾,认真而专注。

    “我以前总说要把农场的产品卖到国外,可是问清楚了才知道并不容易。如果和外国人做生意,得懂语言、国际贸易规则,了解如何注册、备案、报关、报税……”

    林景仁一听,眼睛瞪得老大:“这么麻烦?不就是一买一卖吗?他想要,我正好有,送上卡车或者轮船,运出去不就得了?”

    林景严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和外国人做生意,利润虽然大,风险也大。

    跨国生意利润大,红茶、瓷器运到E国,售价可近十倍。红宝石、珊瑚、翡翠运到国内,若能找到买家,利润亦有五、六倍。”

    说到这话,林景严整张脸都在放光:“马克思在《资本论》里说过,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林景严激动地站了起来:“所以,做生意想要赚钱,就得搞大点!”

    林满慧问:“五哥,你只说了利润,那风险呢?”

    林景严若有所思地说道:“风险?是啊……利润必须与风险挂钩。”

    “货物通过海运到达国外,如果出现风浪货物丢失怎么办?运到港口联系不上对方导致滞留仓库怎么办?对方在合同中设陷阱,货到不付款怎么办?利润越大,越有可能被对方算计,哪怕践踏法律与道德。”

    说到这里,林景严忽然停顿了下来,屋子里刚才还兴高采烈的氛围变得沉重。

    林景仁一拍桌子:“外国人都狡诈得很!和他们做生意是得提防着点。”

    林景勇也点了点头:“我最远只到过县城,出国……想都不敢想。外面人生地不熟,熟的,出了事找谁撑腰?”

    林景智是个读书人,笃信书中自有黄金屋,道:“所以,好好读书吧。懂得越多,越不被人欺负。”

    林满慧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大哥说得对。五哥你至少要会说外国话、会写外国字、懂外国法律吧?不然出去当个睁眼瞎,肯定会被欺负。”

    林景严听到这里,内心燃起熊熊斗志,为了十倍利润,再大的苦也得吃!

    “嗯,我抓紧时间学英语,一定不能被外国人欺负。”他想了想,问林满慧,“厉教授是从M国留学回来的?我可以找他学英语吗?”

    林满慧道:“好呀,我明天问问老师,我们一起学。”

    接下来的日子,林景严终于找到了奋斗的目标。他专攻英语,不仅沉下心来背牛津字典,还找厉教授借英文书箱啃,练对话,精力旺盛得很。

    中间又学开车,加入运输车队跑长途,只要能够赚钱,林景严不怕苦不怕累。就连林景智都不得不赞叹:“老五这执拗不服输的劲头,像爸爸。”

    1977年10月的某一天,军山农场沸腾了。

    总场机关、各个分场、糖厂、酱油厂、印刷厂、中学……所有的广播都在播报同一则新闻——全国恢复高考!

    终于,终于官宣了!正在工作的人们全都停下手中工作,走出车间、教室、办公室,站在开敞地带,仰头看着高悬的喇叭。

    收听不到广播的人,也都守在收音机跟前,聆听着播音员字正腔圆地读着《教育部关于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个个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一个字。

    一视同仁——凡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符合条件者都可报考。

    条件优越——招生和毕业分配按照国家计划执行,一律实行人民助学金制度,入学时满五年工龄的国家机关、企事业单位职工,在学期间工资由原单位照发。

    听完,所有人都激动地跳了起来。

    知青点的数百名知识青年个个热泪盈眶。

    “终于等到了!”

    “我……我想报名。”

    “我要报名参加高考!”

    “只有两个多月的复习时间了?教材恐怕难得找,我赶紧去想办法。”

    农场高中的校长办公室里。

    林景智颤抖着双手,撑在宽大的杉木办公桌边,目光炯炯看着宋校长:“今年8月全国科教会召开之后,我就跟您说过这事,您还记得吗?”

    宋校长霍地站起,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浓茶:“记得,记得!”

    林景智一拍桌子:“可以开始了吧?”

    宋校长哪里还坐得住,直接问:“复习资料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林景智兴奋点头:“对!我负责语文,上一届高三年级组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政治、历史的组长这个暑假已经将知识要点及练习题都油印好。”

    宋校长整个人焕发出勃勃生机,花白的头发、纵横的皱纹也无法阻挡他的热情:“那还等什么?!你把编辑组的人抓来开会,我去找商务部老冯,让印刷厂连夜加班印教辅资料。”

    林景智感觉到有一股电流,从头顶一直通到脚底,厚厚眼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里燃烧着对教育事业的热爱。

    “宋校长,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放心,这一回我们农场中学一定会放一颗卫星!”

    宋校长豪迈一笑:“奋斗两个月,我要让军山农场中学这六个字,闻名省城!”

    糖厂宿舍楼,二楼林正刚家,也正上演一出热烈的会面。

    林正刚与林嘉明微笑地看着李宏伟、张政、周源、王梅青、贺玲这五名知青。

    李宏伟激动得连声音都有点变形:“林厂长,感谢你的帮助,如果不是你透露内部消息,还为我们准备高中课本,恐怕两个月的时间很难复习好。”

    林正刚摆了摆手:“我已经不是厂长喽,就不要再用这个称呼了吧?”

    李宏伟忙笑着说:“在我们几个的心目中,您永远是我们的厂长。”

    其他几个知青都附和:“对呀,林厂长,您对我们恩重如山,永远是我们的好厂长。”

    贺玲更是眉眼带春,抿嘴笑道:“林厂长,您给我们提供资料,还把自己家的客厅开放给我们当学习场所,我们这个学习小组的成员都对您感激不尽呢。”

    林正刚听在耳中,甜在心里。不枉他布局了这么久,按照嘉明的梦中指引找到这四个未来将考上好大学、有大出息的知青,再加上一个原本应该离开的贺玲,组建这个学习小组。

    这五个现在工作关系还在糖厂的年青人,就是他未来的人脉资源。

    林正刚打了个哈哈:“我只是顺便帮了个忙,考大学、学习都是你们自己在努力。你们比其他知青、考生提前几个月时间复习,今年十二月高考一定能够成功。”

    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了句:“苟富贵、勿相忘啊。”

    这一句话引来五人会心的大笑:“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怎么可能会忘记?如果我们真能如愿,但有差遣,只管吩咐!”

    贺玲心头一阵火热,娇笑道:“如果能够考上大学,我一定好好报答您的恩情。”

    林嘉明站起身,一脸的笃定:“各位哥哥姐姐,你们的努力一定不会被辜负,今年高考必胜!”

    五名知青坐在客厅里,同时挥拳高呼,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自信:“必胜!”

    三分场连脊房,林家正屋。

    林景严坐在窗前小饭桌旁,收音机里的新闻已经播报完毕,只剩下电流“滋滋”之音,他却没有关掉收音机,依然端坐,望着窗户外面发呆。

    终于,等到了!

    一切如众人所料,高考制度恢复了!

    林景勇、林景仁连班都不肯上了,骑着自行车飞奔回来,一把屋就将林景严抱起,激动落泪,喃喃道:“老五,你的机会来了。”

    林景严陡然被哥哥抱起,双脚腾空,看着五屉柜上的镜框。

    父母的黑白照片,眉眼清晰可见,母亲似乎在微笑着对她说:“我们家又要出一个大学生了。景严,加油啊~”

    父亲瞪圆了眼睛,威严十足地叮嘱着:“老五,考不上,莫回来!”

    林满慧也从外面跑回来,两根小辫子因为跑得急松开来,散乱地披在脑后。她的眼睛里满是信任,咧嘴笑开了花。

    “五哥,厉老师打电话确认过了,今年京都经济贸易大学招生,有国际贸易专业,你的机会来了!”

    林景严的目光从五屉柜转向里屋的书柜,那里整齐摆放着他这一段时间来从厉浩教授那里借来的书籍。

    《资本论》

    《正义论》

    《财产与自由》

    ……

    每一本书,都给他打开一扇了解世界的大门。

    机会来了,他将从这里出发,通过高考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作者有话说:

    林正刚已经一巴掌拍死,接下来五哥要考大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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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妹几人这一世的人生已经改了】

    【林正剛沒跟賀玲有干係吧?】-

    完-

    ◇ 第 46 章

    ◎三哥谈恋爱了◎

    林景智带人迅速编书成册, 交给军山农场商务部全权负责印刷、出版事项。

    林正刚扶持以贺玲为组长的知青五人组悄悄复习功课,准备12月一鸣惊人。

    林景严瞄准目标,为心仪的学校与专业全力以赴、背水一战。

    三拔人马暗暗发力, 在剩下的两个月时间里冲刺。

    文校长雷厉风行, 在冯国亮主任的帮助下, 只用一周时间就拿到书号,联系好出版社,交由印刷厂加班加点,从早晨到晚上连轴转, 终于——

    十月底, 一套林景智组织老师们在暑期编撰完毕、冠名为《军山农场中学高考自学丛书》正式面世。

    这套书分为文、理两册,刚一推出就引来无数人轰抢。

    这可是1977年10月!

    停滞十年的高考, 压下多少需求?呈井喷状态的报名让教材一本难求,更别说什么教辅资料。

    林景智主编的这套自学丛书倾注了老师们多年心血,要点清晰, 题型丰富, 从浅入深,切合实际,即使是丢下课本多年的考生,只要买到这套丛书,就能迅速抓住重点,快速提升。

    一传十,十传百。这套书的名气从农场传到县城,再传到省城,最后传到全国。

    “一书在手, 高考不愁。”

    “高考学子必备的一套复习神书。”

    “今年高考时间紧, 这套丛书助你赢。”

    林景智既是主编, 又是语文组组长,一时之间名声大噪。走在路上都有人热情拦住,搭讪、询问、感谢。

    “林老师,您家里还有没有辅导资料?我没抢到啊。”

    “林老师,中学有没有开高考培训班?您能不能帮我们复习一下?”

    “林老师,好不容易抢到了您编的书,签个名吧…”

    “林老师,您可算为我们知青做了件好事,感谢感谢!听说其他地方的知青为一本课本抢破了头。”

    送菜的,送花的,送钢笔、袜子、鞋垫的……络绎不绝。

    农场印刷厂趁机火了一把,工人连轴转,每天都有加班工资。印刷出来的丛书由运输队的大卡车源源不断地送往全国各地的新华书店,军山农场中学这六个字,果然如宋校长所言,响彻全国。

    《军山农场中学高考自学丛书》上册是文科,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历史五科,标价3.2元,下册包括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四科,标价2.8元。

    定这个价格的时候农场商务部的冯国亮主任还有点忐忑:这么贵有人买吗?

    没想到,这套丛书在农场新华书店刚上架就被一抢而光,第一次印刷的一千册光是农场内部人员就消化掉了。

    ——卖便宜了!

    到后来,县城的人都跑到农场来,一大早守在农场新华书店门口,就为了等着丛书上架。更有甚者,直接跑到印刷厂门口蹲守,就怕买不到。

    第一批次出版印刷销售工作告一段落,所有印刷厂工人根据工作量的不同领到三十块到五十块钱加班费,而参与编撰工作的老师们都发了两百块钱巨款。

    老师们拿着两百块钱的奖金,激动得手都在发抖——曾经被骂成“臭老九”的老师,竟然靠复习资料赚钱了?

    林景智将三百块钱交给孙文姣,悄悄道:“这钱你先存着,冯主任说将来加印的话还会有。印得越多钱越多,老五建议的这个合同方式好。”

    林景严前些日子跟着运输队走南闯北,赚钱的同时也开阔了眼界。他建议林景智:高考辅导资料一定会卖得好,不要一次性买断版权,要细水长流,按照印制册数提成。

    孙文姣一下子拿到这三百块钱,整个人都有点紧张起来:“这么多钱!没事吗?我们能拿吗?不会有人举报我们发高考财吧?”

    林景严道:“没事,冯国亮主任对外统一称这是奖励突出贡献的奖金,印刷厂的工人也都发了钱。咱们现在有整个军山农场做后台,不怕。”

    孙文姣这才放下心来,看着这厚厚的一迭钱眉开眼笑:“林老师,我们买个缝纫机吧?玥玥长大了,爱美得很,自己做衣服的话既好看又可以省不少钱。”

    听到她提及玥玥,林景严眉眼一弯,点头道:“好好好,你买就是。要是没有工业票……”

    孙文姣一听,笑得挺开心:“咱们家现在根本就不缺工业票,放心吧。”

    林景智人缘很好,他虽然脾气直、不懂得拐弯,但善良正义、体恤弱小,遇到实在买不到自学丛书的知青、工人和学生家长,会把辅导资料的油印稿无偿借给他们抄写。为了回报,林景智家门口总是堆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包括工业票。

    这个年代的人相对单纯,表达感谢的方式直接而热情。

    林景智在这里闷声发大财,三分场知青点的唐明艳却心急如焚。

    唐明艳以前一直在糖厂工会当宣传干事,工作清闲省事,招来一些人的嫉妒。后来与贺玲交换工作,重回三分场蔬菜基地劳动,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适应。

    高考的消息传开,她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里,既兴奋又紧张。

    兴奋的是,她是高中毕业生,以前一直学习成绩优异,基础好。紧张的是,她有心用最后两个月的时间冲刺一下,却发现根本借不到一本教材。

    在同屋的知青指点之下,唐明艳蹲了几天农场的新华书店,却被宣告丛书暂时缺货。印刷厂天天加班都应付不了蓬勃的市场需求,只得定点限量供应,这几天新印的书都送往省城了。

    唐明艳在农场熟人不多,一时之间不知道找谁帮忙,紧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回到知青点后,胡乱吃过一点晚饭,根本没有心情和室友们说话,抿着嘴皱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笃笃笃——”林景仁敲开了大门。

    与唐明艳相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闭上眼睛就是她的身影。她调往三分场蔬菜基地,林景仁自告奋勇要帮忙被拒绝。看着她瘦弱的身体扛着粪桶在菜地忙碌,即使累得汗流浃背也不叫苦叫累,心里升起一股怜惜。

    正是这一股怜惜,让林景仁在得知唐明艳四处寻找高考自学丛书时,主动找了过来。

    四、五个知青正在灯下埋头看书,唐明艳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着林景仁。

    唐明艳肌肤细腻,眉眼清秀,衣着朴素,似大小军山漫山遍野盛开的小雏菊一般。她靠墙坐着,昏暗的灯光下眼神有些茫然:“林景仁,你来了……”

    林景仁个子高大,体型健壮,一出现在知青点便引来女性的注目。

    唐明艳眼帘低垂,即使是情绪低落,依然感觉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她与林景仁在一次宣传采访中认识之后来往密切,郎有情妾有意,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

    林景仁在农场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来到知青点也半点不怵。一屋子的女知青掩着嘴笑,他强忍着不自在,清咳一声:“唐明艳,你出来一下。”

    唐明艳面上一热,放下手中报纸,走出屋子,轻轻掩上门,门后传来一阵女子清脆的笑声,还夹杂着叽叽喳喳的议论。

    “唐明艳的对象长得真精神,听说是机修厂的车间主任呢。”

    “这么年轻就能当主任?肯定技术能力强。”

    “可是,唐明艳不是要考大学吗?干嘛还要和农场工人谈恋爱?”

    “嘘……谁知道能不能成?”

    林景仁在前面走,唐明艳在后面跟着,两个人沉默地走在知青点的小路上。一直走到蔬菜基地的田埂上,林景仁才停下脚步。

    月光如水,清辉万里。

    高大的男性身影将唐明艳笼罩住,四下无人,只有秋虫在草丛里细细簌簌地响着。

    林景仁问她:“你要报名高考?”

    唐明艳轻轻“嗯”了一声。

    林景仁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唐明艳:“这个,送给你。”

    唐明艳不知道是什么,顺手接过,打开外面包裹的牛皮纸,就着月光看到是两本书,书上写着《军山农场中学高考自学丛书》几个字。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之后,激动地跳了起来,整个人变得雀跃而兴奋:“自学丛书!我的天呐,林景仁你是从哪里买到的?”

    林景仁微微一笑:“你看看这套书的主编是谁?”

    月光下,唐明艳将眼睛努力靠近封面,终于看清楚主编的名字:“林,景,智?他是……”

    林景仁自豪地双手背在身后,挺直了胸膛:“他是我的大哥。”

    唐明艳虽与林景仁相识,却没有打听过他家里的事情,今天听他一说,嘴巴窝成一个“O”字,眼睛里闪动着崇拜的光芒。

    “这套丛书的主编是你大哥?我竟然不知道!难怪这么难买的书你都弄得到。”

    唐明艳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话也多了起来,声音清脆而欢喜:“林景仁,真的谢谢你。我这几天一直想买,可是买不到。”

    她从口袋里掏出六块钱,不由分说地塞进林景仁手里:“买书的钱,给你!”

    林景仁拿着这六块钱,似乎还带着唐明艳的体温。他嘴角扯了扯,没有说什么,顺手将钱放进口袋,淡淡道:“我走了,祝你考试顺利。”

    还不等唐明艳反应过来,林景仁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高大而沉默的背影,在月光下看着怅然而冷清。

    走出十几步,林景仁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自我解嘲地摇了摇头。唐明艳是高中生,马上就要参加高考,她原本就会高飞,自己只不过是她偶尔停歇的一根树枝罢了,哪里还敢奢望什么将来?

    不如什么都不说,各自安好。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林景仁内心忽然升起一阵希望,心跳不知不觉地加快,他双手握拳放在身侧,手心开始冒汗。

    平时行事干脆利落、说话粗声大气、带着些男人强势的林景仁忽然之间心旌摇荡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双柔软的手缠在林景仁的腰间。

    一个温软的身体贴在他的后背。

    这一刻,月儿躲到云层之后,田埂之上忽然变得幽暗起来。

    林景仁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就怕他一动,所有一切就会消失。

    唐明艳的声音略带沙哑,低得近乎梦呓,但林景仁却听得无比分明——

    “林景仁,我们在一起吧。”——

    十月下旬,林满慧在农科所给罗瑞冬教授打下手,她的专利“洪山菜苔异地大规模种植技术”已经获批,这代表着未来大规模洪山菜苔种植如果需要军山农场的技术支持,就得支付相应的费用。

    这项专利里,施肥的时间节点与配比是核心技术,林满慧与罗瑞冬反复实验之后方才确定下来。罗瑞冬虽付出良多,但他重承诺,将这项专利的所有权给了林满慧。

    林满慧有点不好意思,但厉浩笑眯眯地代她表达了感谢:“老罗你放心,我这小徒弟有良心,不会让你吃亏的。”

    他又转头交代林满慧:“你那个植物营养液的专利我已经帮你申报,估计年底就能够获批。”

    去年冬天下雪之时,林满慧悟出水木双系异能过明路的方法:将木系异能融入水系异能之中,制造出饱含木系异能的营养液。只要控制好浓度,就能对植物生长起到极好的促进作用。

    这种浓缩营养液,是林满慧的不传之秘,罗瑞冬、陈淑仪用各种仪器测量、检测之后,也无法复制和还原。

    厉浩并没有多问,直接帮林满慧申请专利,取名慧字号植物营养液。

    有了这两项专利,林满慧感觉自己可以实现咸鱼梦想——

    你想想,红菜苔种植不难,但要想和洪山菜苔一个口味那就难喽,如果用上林满慧这个专利技术,就能保证品质。

    这就是源源不断的钱啊。

    至于植物营养液……林满慧对它的功效很有信心。专利一旦申请下来,光是卖产品,她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还要继续奋斗么?

    林满慧身上的那股劲突然就懈了下来,放学回家没有写作业,懒洋洋坐在林景严身旁啃甘蔗。

    农场种的紫皮甘蔗很甜,主要供应糖厂,不对外卖。十月底陆续成熟,刚刚收割了一批,剥下的甘蔗叶铺了厚厚一地。

    放学回来的孩子们一见这满地的甘蔗叶,立马来了精神,一个个窜进地里,用脚到处踩,偶尔遇到没有被拖走的甘蔗,就会发出一声欢呼。

    “哦,哦,哦!这里有一根,这里有一根!”

    发现一根被工人遗忘的甘蔗,哪怕瘦小细嫩口感不会太好,也是一种巨大的惊喜。

    这种惊喜,有点类似过年时孩子们满地找没有炸过的鞭炮,看到一个还有引信未被点燃的红色小鞭炮,就会发出一阵欢呼。

    “哦,哦,哦!这里有一个!”

    不用花钱,就能享受到的快乐,哪怕只是一个小小鞭炮、一根不值钱的甘蔗,都会在童年留下美好的记忆。

    林满慧也跟着孩子们一起跑进甘蔗地,迅速找到一根粗大的紫皮甘蔗,从厚实的枯叶之中一把拖了出来。

    她的动作干净利索,引来一群孩子们羡慕的目光。

    甘蔗地一眼望不到头,满地都是散乱堆放着的枯叶,大孩子、小孩子在甘蔗地里四处乱晃,踩了半天也没翻出一根,有些气馁。

    “满慧姐姐,帮我们找一根吧。”

    “对呀对呀,你肯定有办法。”

    “好姐姐,帮帮我们吧,晒了半天太阳什么也没找到。”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叫嚷,看向林满慧的眼神中满满都是祈求。林满慧微微一笑,一扬手把手中甘蔗甩到高高的田埂之上。只见她悠哉哉地东边一转、西头一绕,弯腰在枯叶堆里一抓——

    一根根被遗忘的紫皮甘蔗便出现在她手中。

    孩子们欢喜得简直要疯了,一个个都惊叫起来:“好棒啊!满慧姐姐找甘蔗好厉害!”

    林满慧木系异能在手,玩得不亦乐乎,扯出一根,就往田埂上扔一根,不一会儿便把这刚采完的两亩甘蔗地清理干净。

    战果斐然,竟然有十几根被遗漏的甘蔗!

    林满慧只拿了一根,其余的都分给了在场的学生伢们。看着他们一个个吵吵嚷嚷,分发剩下的甘蔗,她笑容满面,心满意足地离开。

    到家把甘蔗削了皮,劈斩成拇指粗细的小段,林满慧慢慢享受劳动的成果。

    汁水很多,甜丝丝的,带着股草木气息。军山农场难怪糖厂效益好,原来是甘蔗种得好,甜度高。

    “咔嚓咔嚓……吱吱……”

    啃甘蔗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地响起,林景严再专心也被干扰。他从课本上抬起头,看向林满慧,表情略显无奈:“小妹,你不写作业了吗?”

    林满慧嘻嘻一笑:“写什么作业,作业早就在学校写完了。”

    林景严从她手中抽出一小段甘蔗塞进嘴里,咽下一口清甜的汁水,道:“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点?厉教授让你背的书,背完了吗?”

    林满慧毫不在意的一挥手:“兰花名品榜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国兰栽培技术我一看就会,再说了……种菜养花哪里需要看书?”

    林景严最近一直在埋头学习,没时间关注小妹,听到她这毫不谦虚的言语,不由得哈哈大笑:“小妹,你最近是不是没事做了?”

    林满慧点点头:“是有点。”没事做也有没事做的快乐,和小孩子一起捡甘蔗就挺愉悦。

    林景严合上书,闭了闭眼睛,长时间用眼感觉有些酸涩。

    他高中毕业之后不是在跑长途就是在看书,年少心野梦想太多,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今天看到无所事事的林满慧,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以前一直形影不离的兄妹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一起玩耍了。

    如果他考上大学,要去往远方,留下小妹一个人继续在农场读书,会不会觉得寂寞?

    想到这里,林景严有些内疚:“小妹,我陪你出去玩吧?”

    林满慧问:“五哥你不复习了?”

    “劳逸结合嘛。”林景严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故作神秘地说:“你有没有发现最近三哥怪怪的?”

    林景仁,是有点怪怪的。

    ——从来不唱歌的人,突然走在路上哼起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

    ——向来喜欢板着脸装威严的人,变得嘴角带笑,眉眼弯弯,仿佛捡到了一大堆宝贝一样,整个人都洋溢着“快乐”二字。

    ——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开吼的人,突然变得温柔细腻,和弟弟妹妹说话耐心得很。

    最可疑的,是林景仁现在经常不回家吃晚饭,经常搞得很晚才归家。

    林满慧歪了歪头:“对呀,是有点奇怪。”

    林景仁冲她挤了挤眼睛:“要不,我们去查探查探?”

    林满慧来了兴致,将甘蔗残渣收拢了丢在窗台上晒,道:“走,正好是下班时间,我们去瞄一眼,看三哥在搞什么地下工作。”

    林景仁骑上自行车,林满慧坐后座,两人一起往机修厂方向而去。

    到了厂区门口,两人躲在一棵大樟树后悄悄张望。下班的人群里,林景仁穿着蓝色工装服,肩头斜挎一个军绿色背包,快步走了出来。

    根本不必林景严两人躲闪身形,林景仁根本没有四处张望,他的眼中只有一道苗条身影,直奔她而去。

    “咦?唐知青。”林满慧看到,嘟囔了一句。

    林景仁与唐明艳并肩而行,在不远处的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有说有笑地朝着三分场而去。

    林景严一拍大腿:“三哥找了对象都没跟我们说!”顿时有一种被哥哥抛弃的感觉,不开心。

    他听到林满慧的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认得这个女的?”

    林满慧点点头:“嗯,我见过她,她叫唐明艳,以前是在糖厂工会上班,和林嘉明关系挺好的。”至于后来唐明艳与林嘉明决裂、被赶出糖厂一事,林满慧并不知情。

    林景严听完哼了一声:“和林嘉明关系好?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完了,三哥肯定是上了当,咱们家可不能再来一个贺玲!”

    说罢,他便要冲上去。

    林满慧将他一把拉住:“五哥你要干嘛?”

    “把三哥拖回家好好教育教育,可不能再让他跟二哥一样,错把鱼目当珍珠。”林景严一想到贺玲就浑身上下难受,决不允许英明神武的三哥犯同样的错误。

    林满慧认真回忆书中记载的剧情。唐知青通过高考离开农场,一路求学上进,当上了大学教授,她与林嘉明一家关系一直保持良好。

    似乎并没有提及她与二哥谈恋爱啊,奇怪。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剧情走向其实有几条。

    一条剧情线是林嘉明在梦中看到的。林满慧当农学院士、林景严发了财、林景勇安心在农场守后方、林景仁与唐明艳相爱相知、林景信被贺玲骗钱骗心、林景智在县城一事无成。因为有老五、老六支撑,林家兄妹团结互助,过得还算不错。

    这一条线,林满慧不知道。

    另一条剧情线是林满慧在末世看到的书《七零之福星高照》。林嘉明利用梦中先知,压制住林满慧,举报林景严投机倒把,斩断林景仁的姻缘线,自此林家兄妹一蹶不振,而她则带着全家发财致富,越过越好。

    这一条线,林嘉明不知道。剧情才走了一小半就被重回年少的林满慧打乱,演绎出新的故事。

    因此,林满慧虽然认得唐明艳,却并不清楚她的为人、品性。

    林满慧拉住林景严:“三哥的事让大哥大嫂去管,我们先跟着看看。”

    林景严一想也有道理,三哥是当家人,除了大哥大嫂外谁也镇不住。他如果胡乱冲出去,说不定会被三哥揍一顿。

    “哼,那我们先悄悄跟着,别让他发现了。”

    两人推着自行车慢慢向前走,藏在人群里不显山不露水,一路看到两人眉眼缱绻,有商有量,但一直保持着半臂距离,并无逾矩行为。

    随意吃了几个包子,两人一起坐在一处僻静位置,看起书来。

    林景严瞪大了眼睛:“三哥竟然肯坐下来看书?”

    林满慧有了一个猜测:“是不是唐知青要考大学,三哥陪着?”

    林景严先入为主,对唐明艳没有好印象,咬牙道:“肯定又是个骗子,她如果考上大学,哪里还会看得上三哥?”

    林景严和林满慧看了半天,无事发生,就是唐明艳看书,林景仁看她。

    林景严觉得无趣,带着林满慧离开,先到大哥家告了一状,才回到家。一进屋,林景勇就气呼呼地说:“一个两个的,吃饭的点也不回家,害得我等了半,半天。”

    林满慧忙和他分享八卦:“四哥你别生气,我和五哥今天当了回侦查员,发现三哥一个秘密。”

    林景勇一听,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什么秘密?”

    林景严从厨房端出饭桌摆上桌,愤愤然说道:“三哥和一个姓唐的知青好上了,却瞒着我们,太不像话了!”

    林景勇倒是不生气,他憨憨一笑:“三哥今年二十四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好事啊。”

    林景严斜了他一眼:“可是,他又找了个知青!还是个和林嘉明关系很好的知青!”

    一说起知青,林景勇也第一时间想到贺玲。他张口结舌半天没有说话,只发出“额……额……”的声音。

    心有余悸。

    林满慧道:“也别自己吓自己,问清楚了再说吧。说不定是个好的呢?”说到后来她自己都有些没有底气。

    等到晚上,林景智与孙文姣打听了一圈情况,这才来到连脊房。

    林景智夫妻俩抱着玥玥,骑一辆车过来,一进门就问:“老三呢?回来了没?”

    看到林景仁还没到家,林景智有点不高兴地问道:“这么晚还不回来?”

    七十年代相对保守,男女恋爱也得讲究分寸和距离感,家长绝对不允许孩子们在外面过夜。

    窗外夜色深沉,玥玥平时睡得早,依在孙文姣怀里打瞌睡。林满慧接过小玥玥,轻轻放在正屋的大床上,哄她入眠。

    远处隐约有话语声响起。

    林景严霍地站起,掀开门帘,站在檐廊下张望。

    林景仁与唐明艳肩并着肩,一起走了过来。这两人,竟然不躲闪了?这么快就来家里了?

    林景仁一见到林景严,便高声道:“老五,大哥是不是在这?我们刚刚去中学,家里没人。”

    林景智与孙文姣对视一眼,一起站起走出门来。

    檐廊下吊着一盏昏暗的白炽灯,为夜归的人照亮。林景智整个人都笼在这灯光之下,望着越走越近的两个人,紧紧抿着唇,不知道老三这是打算做什么。

    林景仁倒是大方,对唐明艳介绍道:“这就是我大哥、大嫂。”

    唐明艳的眼睛里满是崇拜,站在廊下恭敬地鞠了一个躬:“林老师、孙老师好。”

    林景智道:“这是……”

    夜色昏沉,林景仁脸上的红晕看不大出来。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这是唐明艳,三分场蔬菜基地的知青,她……”

    他想了想,悄悄看一眼唐明艳,见她低着头、嘴角带笑、眼睫微微颤动,心头一热,大声道:“她是我对象!”

    唐明艳咬着唇,抬手捂住半边脸,羞涩地笑了。

    林景智咳嗽一声,沉下脸来:“老三你这是干嘛?好歹先跟我们打个招呼,再把对象带回来啊。”

    唐明艳不好意思地说:“林老师,对不起。是我有一道题不懂,想向您请教,所以……就冒昧过来打扰您。”

    林景仁解释道:“唐明艳今年也报名参加高考,我上次找大哥要的那套书就是给了她。大哥您是老师,有高考经验,就帮帮她吧。”

    林景智还想说什么,孙文姣拉了他一把,微笑着说:“唐知青,夜深了,先进屋来坐坐吧。”

    唐明艳这一段时间学习很认真,经常看书到深夜,但曾经的高中知识到底还是丢了不少,积攒下来一堆问题找不到人请教。

    林景仁只有初中毕业,哪里帮得上忙?今天他一直在旁边陪着,看唐明艳着急,便出了个主意:请教大哥。

    所以,两人从中学宿舍一直寻到这里。

    林景智对好学之人一向态度良好,见唐明艳要向自己请教语文,便客气地将她迎进屋,针对她的问题细细讲解。

    唐明艳双目炯炯,闪着兴奋的光芒,满满都是对知识的渴望。

    一个用心学,一个愿意讲,林景智与唐明艳不知不觉讲了一个小时。

    林景仁坐在唐明艳旁边咧着嘴笑,一副“我对象爱学习,我真光荣”的傻乎乎模样。

    林满慧、林景严、林景勇、孙文姣则在仔细观察着唐明艳的形容举止。

    孙文姣悄悄点头:这个女孩子眼神清亮、话语温柔,一看就是个善良、好脾气的。

    林满慧与林景严对视一眼:嗯,看着好像和贺玲不一样,她是真心爱学习。

    林景勇则有些羡慕:什么时候我也能找到一个知书达礼的好女孩?三哥真有福气。

    讲完课,林景智合起书,对唐明艳说:“你文学底子不错,语文应该没有问题。数学的话,抓好基础知识点,把习题吃透。”

    唐明艳连连点头,一副乖学生的模样。

    林满慧起身泡了杯玫瑰花茶递到唐明艳手中。

    唐明艳接过花茶喝了一口,那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舒缓了高强度学习的疲惫。她感激地看着林满慧:“小妹,谢谢你,这是你自己做的花茶吧?真香。”

    林满慧点点头:“唐知青,跟我们说说你吧。”

    唐明艳性格很柔和,看了一眼屋里人,温婉一笑:“好的,我是鄂省宛溪县人,距这里五百多公里。父母都在国棉厂当工人,家中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

    孙文姣问道:“鄂省人,怎么到我们农场来了?”

    唐明艳叹了一口气:“我高中毕业正赶上知青下乡,我们家得出一个人。弟弟还小,家里最受宠,姐姐也不肯来,所以就我报名,分到农场来了。”

    孙文姣有些同情地看着她:“那个时候你也只有十几岁吧,家里人怎么就舍得你一个人出远门?”

    唐明艳垂下头,情绪显得有些低落:“没办法呀,总不能一家人吵架吧。”有些话她不想说,家中父母重男轻女,她是三姑娘,向来不得宠。还不如主动报名,好歹还能博得点父母怜惜。

    林满慧问她:“你打算考什么大学?”

    唐明艳听到这个问题,一张微黑的面庞立马露出光彩:“我喜欢文学,想考湘省大学的中文专业。”

    她说完这句话,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湘省大学的中文专业很有名呢,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

    林景智听到这里,神情也兴奋起来:“你想报考的,就是我的母校!”

    唐明艳抬头看向他,脱口道:“大哥,真的吗?你觉得我能考上吗?”这一声“大哥”发自肺腑,显见她是性情中人。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唐明艳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喊得不对,脸刷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朵根:“林,林老师,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林景智摆了摆手,笑得很开心:“你如果嫁到我家来,可不得叫我一声大哥?”

    唐明艳咬着唇悄悄瞟一眼林景仁,见他笑得像个傻瓜,雪白的牙齿在灯光下如贝壳一般。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众人。

    “我喜欢林景仁呢。他懂技术、爱钻研,待人实诚,有正义感,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如果嫁给他,我是愿意的。”

    林满慧觉得自家三哥捡到了宝。

    眼前这个女孩,看眼神就知道是个真诚的人。她不像贺玲,利用林景信逃避劳动;她有理想、肯上进,还不嫌弃三哥学历低。

    她是真心实意喜欢林景仁呢。

    林景仁听到唐明艳当众表白,一颗心似泡在温泉水里,暖暖的、软软的、柔柔的。他伸出右手与她紧握,十指交叉,大声道:“我也愿意!”

    林景严与林景勇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好!”

    林景智看了一眼孙文姣,用眼神告诉她:你是大嫂,弟弟们的亲事你来管。

    孙文姣笑着站起来:“好啊,小唐今天先来认个门,明天过来吃饭。等高考结束我们就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唐明艳轻轻点头,灿然一笑。

    林景仁心中欢喜无限,觉得自己此刻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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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 第 47 章

    ◎高考坚持到第三天的林景严◎

    唐明艳与林景仁正式确认恋爱关系之后, 感觉自己突然多了不少亲人。

    每天晚上林景仁一下班就骑车把她从知青点接回连脊房,她与林景严一起复习功课,吃着林景勇准备的饭菜, 有林景智与孙文姣随时辅导指点, 还有林满慧泡的各色花茶。

    红色的玫瑰花茶养心、白色的茉莉花茶养肺、黄色的菊花茶清肝明目……

    温馨、团结、互助友爱、各尽其责, 这就是家的感觉。

    想想十七岁之前的岁月,父母是双职工,因为要倒班,平时根本没有什么时间照顾孩子, 四姐弟相处, 弟弟霸道、姐姐强势,家中争吵不断, 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融洽和谐的时候。

    唐明艳是家里最老实的那一个。

    父母重男轻女,生第一个还挺惊喜,取名唐明喜;第二个也凑合, 取名唐明双, 到第三个一看还是个姑娘,恨不得丢了她,厌憎得很,取名唐明厌。上户口的时候民警看不过眼,给改成唐明艳。

    从小唐明艳就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六岁前听得最多的话是“再不听话,把你送给菜场那个驼子!”

    菜场那个孤苦的驼背老人,是她的童年恶梦。

    唐明艳乖巧懂事, 努力做家务, 上学认真听讲, 就怕给家里人添负担,父母不高兴会把她遗弃。

    所以知青下乡通知一出,明知道背井离乡、前途难料,她仍然主动报名。因为她知道,她永远都会是那个被舍弃的对象,不如识趣点大家都高兴。

    可是林家兄妹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原来这个世界还可以有这样和气的家庭、团结的家人。

    唐明艳的性格有点像林景信,善良得令人心疼,很快就被林家兄妹接纳。先前还担忧她会和贺玲一样,以林景仁为踏板,但相处没多久就发现——这个姑娘傻得可爱。

    得人一张纸,恨不得还一本书。

    受人一滴水,恨不得还一口井。

    这样的品性,林景仁真的是捡到了宝。林景严对三哥说:“你也要努力提高自己,不然配不上三嫂。”

    林景仁听到“三嫂”二字,喜得抓耳挠腮,没有认真琢磨老五的话。

    林满慧递给他一本《农用机械修理技术》,道:“三哥你也看看书,抓紧时间考个高级技工回来,到时候工资又能涨几块钱呢。”

    林景仁这才反应过来,接过书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也跟着你们一起学。”

    一时之间,林家老屋里学习氛围浓厚,连小玥玥都抱着连环画央求林满慧教她认字。

    十一月底的一个周末,填报高考志愿。

    农场中学作为高考考点,77届高考毕业生、知青、农场工人……乌泱泱来了近千名考生,中学的大操场被挤得满满当当。

    阳光正好,操场上临时摆出来的十几张课桌前整齐排着队,核对报名资格、领取志愿填报表格、交表格——三项工作同时进行。

    唐明艳、林景严两人都来到现场,两人从林景智手里拿到高考志愿填报表,走到高中部教学楼一楼走廊处,在表格下垫上一本书,半蹲下来准备填写。

    林满慧与林景仁守在一旁,抿着嘴笑。

    林满慧歪到林景严身边,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填下“京都经贸大学 国际贸易专业”,不由得心中激荡:“五哥,你一定可以的!”

    唐明艳拿着笔却一直没敢填写。

    林景仁鼓励道:“放心,你一定能考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半晌方才睁开,提笔写下“湘省大学”四个字。还没来得及填写专业,身后却传来一阵笑声。

    “贺玲姐姐,你今年复习得不错呀,我看好你哟~”

    唐明艳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一变,抬着看去,是林嘉明与贺玲,她们身边还围绕着四个眼生的年青人。

    唐明艳下意识地将志愿表盖住。

    林嘉明斜了她一眼,笑眯眯地打招呼:“唐姐姐,你也报名高考?准备考哪个学校、什么专业?”

    林景仁挡在唐明艳面前,一瞪眼:“关你什么事?”

    林嘉明向后退了一步,脸上带出一丝怅然:“三堂哥,我只是关心一下唐姐姐,她以前在糖厂工会上班,就像我亲姐姐一样呢。”

    唐明艳被她说得没了好心情,仔细收好志愿表,站起身来甩了两下蹲得有些发麻的腿,淡淡道:“你不是现在有了贺姐姐吗,哪里还需要我这个随时可以甩开的人?”

    林嘉明被她说得喉咙口一梗,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林嘉明当时主动将唐明艳调到糖厂工会工作,与她关系良好,原本也没有存什么好心,不过是想拆散她与林景仁,借点她将来当教授的光罢了。后来发现拆不散梦中官配,心中烦闷,便将她与贺玲工作调换,弃之不闻不问。

    今天在这里看到唐明艳,林景仁像个护花使者守在一旁,两人一个柔、一个刚,一个似雏菊、一个如青松,当真是女才郎貌,好得如胶似漆,令人艳羡不已。

    林嘉明咬咬牙,挽住贺玲的胳膊,轻笑道:“贺姐姐,你们这个学习小组可要加油哦。”狠狠把眼前这个人踩在脚下,替我出一口恶气。

    贺玲瞟了一眼唐明艳,刚才她眼睛一扫依稀见到“湘省大学”这四个字,便撇了撇嘴:“唐明艳,以前嘉明帮了你那么多,怎么现在一件事情没有做好你就这个态度?就你这样的品德,哪里考得上大学?还想上湘省大学,做梦吧!”

    林嘉明一愣,湘省大学?梦中唐明艳应该是高考恢复后的第二年七月才考上,而且她当初考上的可是京都经贸大学呀,怎么现在和梦中不一样了?

    她却不知道,蝴蝶翅膀的扇动可以掀起太平洋的飓风,某些事情可能会被细节的变动而发生巨大的改变。

    因为有林景智、林景仁的支持,唐明艳今年不仅顺利报考,而且在填报高考志愿时遵从自己的兴趣,报考了林景智的母校。并没有听从父母的建议,报考更“值钱、有面子”的京都经贸大学、经济学专业。

    林家融洽的氛围让唐明艳选择留在湘省,这样离林景仁近一点,省城不是还有林景信么?大家都能互相关照,寒假、暑假一起回家。

    再说了,林景严要报考的是京都经贸大学,自家人何必与自家人竞争?

    “滚——”

    随着一声清叱,林满慧走过来,抬手一巴掌就将贺玲与林嘉明推出去老远。

    “嘭!”地一声,贺玲后背撞在走廊砖柱之上,痛得眼泪流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尖叫,林嘉明一脚踩过来,正踩在她脚背。

    “啊——”一声尖叫。

    贺玲的眼泪簌簌而下:“你干什么?我又没有说你,你干嘛打抱不平?”

    林满慧冷笑道:“你为了逃避劳动,假造病情证明,记过处分,被农场通报批评,还有脸说别人品性不好?我呸!”

    林景严站起身,将填好的志愿表折好放进口袋,与林满慧并肩而立,眯起眼看向贺玲。眼前这个差点害得二哥与家人离心离德的女人,竟然还有脸诅咒未来三嫂?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贺知青你这脸皮真够厚,厚到连子弹都打不穿吧?你这个玩弄别人情感,骗钱骗心的女人,还有脸来骂别人想上大学是做梦?我看你才是做梦!”

    林景严指着晴朗的蓝天,大声道:“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配上大学!也不知道是哪个没脸没皮的,还敢说你复习得好,看好你,切!”

    唐明艳很认真地对贺玲说:“林嘉明以前帮我调动工作,我很感谢她,可是她约束我的行为,干涉我的自由,我不得已才选择离开。这并不是我不感恩,请你不要乱说话。”

    她看一眼林嘉明,态度很诚恳:“我现在和林景仁在一起,听说你们一家对他们兄妹非常不好,所以……我以后也不会理你,知道吗?”

    林景严翘起大拇指,大声赞了一句:“立场坚定,好!”

    林嘉明抬眼望向唐明艳,见她与林景仁并肩而立,眉眼缱绻,真是一对璧人。

    想到自己筹划半天竟然计划落了空,到底还是没能拆散这两个恩爱一辈子的恋人,林嘉明心中烦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机关算尽,终抵不过命运之轮。

    贺玲听林家兄妹提起自己假造病情证明、返乡报告被拒的旧事,一阵心虚。担心争吵会让事情不可收拾,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匆匆离开。

    临走之前,心有不甘的贺玲眼中似乎淬着刀子,斜瞟了唐明艳一眼,心想着:你考哪个学校,我就考哪个学校,我就不信提前半年准备,还会考不过你。到时候我看谁还能护着你!

    和林嘉明一起过来的四位知青中,李宏伟心思最为深沉,与张政、周源、王梅青三人交换了一下视线,拿着志愿表安静离开,找了个角落填写,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们对贺玲也没什么好感,让她当学习小组组长不过是因为林正刚与林嘉明的坚持。现在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保证报名、填写志愿一切顺利,将来能读大学、走出农场,这些小姑娘之间的口舌之争,他们并不愿意参与。

    林嘉明见无人帮忙,也不敢与林满慧正面对抗,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说了一句:“你,你这个野蛮人,太让人失望了!”

    林满慧转了转手腕,面如寒霜:“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的吧?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

    一句话迅速将林嘉明拉进当初举报林景严之后被林满慧狠狠揍了一顿、还在公开检讨中向她宣战的往事之中。

    林嘉明脸色一白,悻悻然一跺脚,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林景严与唐明艳:“凭你们,也想参加高考?”说罢,转身离开。

    嘟囔完这一句,她还在心里暗骂:既然命运轨迹无法改变,那正好。林景严你就是个小商小贩的命,唐明艳你今年根本就考不上!我等着看你们的笑话。

    林嘉明这一句嘟囔虽然很轻,却清晰可闻,在场的第一个人都听得见。

    林景严被这话激出好胜心,双手握拳,心中燃起熊熊斗志——看扁我?做梦!我偏偏要考出成绩来狠狠打你的脸。

    唐明艳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林嘉明远去的背影,紧紧咬着唇,情绪有些低落,喃喃道:“其实,以前林嘉明对我还是挺好的,没想到现在说话这么刻薄。”

    林景仁轻轻拍了拍唐明艳的手背,安慰道:“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现在不是有我们对你好嘛。林嘉明以前总说我们兄妹的坏话,还在学校欺负林满慧,是个坏东西。她对你好,肯定是有目的的,你莫理她。”

    林满慧非常同意林景仁这句话,重重点头:“是的,你莫理林嘉明。她这个人和林正刚一样,无利不起早。所以她看你不听话,立马翻脸无情,把你赶出了糖厂,转头就和贺玲混在了一起。”

    唐明艳若有所思,叹了一口气:“嗯,我听你们的。”这世间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曾经的恩情已经烟消云散,此后各走各的路吧。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林景严与唐明艳报考的热情。虽说可以填三个志愿,但两人早就定下了目标院校,并不关心第二、第三志愿。

    林景严的第一志愿:京都经贸大学,国际贸易专业;放眼全国,眼下开设这个专业的大学很少,是机会,也可能是挑战。

    机会是:国际贸易专业要求加考外语一科。十年高考招生停滞,外语教学根本不被重视,光是这一科的考试可能会难倒一群人。在厉浩教授的辅导下,林景严的英语基础不错,尤其是口语能够过关,就算将来面试也不怕。

    挑战是:这个专业招生人数少。京都经贸大学面向全国招生,国际贸易专业只招一个班,三十人。今年报考人数接近六百万人,要考上这个学校、这个专业那可是二十万里挑一!

    说实话,林景严心里并没有底。

    林景智帮他挑选的第二、第三志愿都是相对稳妥的学校——湘省经济大学、西城大学,这两所院校的经济类专业都比较强,但因为是省属高校,相对报考人数可能会少一些。

    唐明艳的第一志愿:湘省大学,中文专业。去湘省最好的学校、读心仪的专业,将来做一个文字工作者,这就是她的理想。

    林景智倒是对她很有信心。

    第一,唐明艳心静、爱看书,这几年文学功底好没有丢。

    第二,湘省大学在国内名气还不算太响,竞争不会太激烈。

    第三,林景智当年考上的也是这个学校,湘省大学在本省的招生人数多,报考有优势。

    报完志愿,离高考只有半个月,唐明艳与林景严进入全力冲刺阶段。两人考的都是文科,包括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和地理这几门课程。

    除了语文、数学,其余都是需要背诵的科目,半个月要记忆无数知识点,复习到后来脑子胀得仿佛要炸开一样。

    林景严还要加考英语一科,背单词、背小作文,压力更大。

    到了最后,林景严的学习越发刻苦努力,恨不得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家里的墙壁上、饭桌上、枕头边……到处都是知识卡片,随时背诵。

    林景智帮他整理出官方报纸的社论,一篇一篇倒背如流。

    历史大事件梳理成树状图加深记忆,课本上的、资料上的习题反复不断地练习,直至滚瓜烂熟。

    转眼到了十二月,距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林景严开始忐忑、紧张、焦虑……他睡不着觉,躺在床上嘴里喃喃自语,黑眼圈越来越重,走路有点发飘。

    这样的林景严让林景智有些担忧,劝说他放轻松一点:“老五,莫给自己太大压力,京都经贸大学虽然好,但到底招生人数太少,全国三十个,分到我们湘省恐怕只有一两个,不行就在湘省省城读大学,也挺好的。”

    林景严摇头,嘴角打起了燎泡,眼神却坚毅无比:“只要招一个,我就必须是这一个!我是应届生,又提前这么长时间准备,小妹还找了厉教授辅导我英语。若是考不上,太不像话。”

    林满慧泡上一杯野菊花茶,逼出一滴蕴含木系异能的水珠,顺着杯壁滑落茶中。她递到林景严手中,微笑道:“五哥,我相信你。”

    听到小妹轻松的话语,感受到她对自己发自心底的信任,林景严心中温暖,接过花茶一饮而尽。

    一股清凉之意自喉间滑入小腹,再顺着小腹渐渐扩散到全身,最后汇聚在脑海之中。这一刹那宛如醍醐贯顶,所有的记忆点清晰无比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林景严心中一阵欢喜,转头看向林满慧。

    林满慧但笑不语,似乎她什么也不知道,又似乎她一切了然于心。她的木系异能还只是中阶,异能水只能滋养身体,并不能改善体质、治疗疾病。这滴营养水,真的只是醒脑提神罢了。

    林景严赞了一句:“好茶!”

    林满慧笑道:“清心明目,高考必备。”

    林景严大笑三声:“哈!哈!哈!”

    鲲鹏展翅九万里,长空无崖任搏击。所有的知识都刻在脑中,我还怕什么!

    这一刻,林景严不再紧张,反而战意盎然。

    1977年12月11日清晨,微风,寒。

    中断十年之后,湘省高考重新举行。

    无数考生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成一股涌动的人潮,向农场中学进发。

    第一场考的是数学,这是林景严的强项、唐明艳的弱项。

    林家所有人都来送考,小玥玥被林满慧抱在手里,冲林景严比了个加油的姿势,非常认真地说:“五叔,棒棒!”

    林景严眉眼舒展,神采飞扬,冲家人挥挥手,昂首挺胸走进考场。

    唐明艳有些忐忑,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林景仁咳嗽一声,伸开手臂将她抱了个满怀,在众人的一片嘘声中快速放开,眼中带笑,道:“加油!你可以的。”

    林家所有人都善意地微笑着。

    林景严停下脚步,转身对唐明艳大声道:“赶紧进来,好好考,把那些小人的气焰打下去!”

    贺玲正背着书包走进来,听到这句话脸色一白,啐了一口,头也不回地走进考场。

    身上还残留着林景仁的体温,唐明艳看到这个场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笑。她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放心,我会好好考。”

    说罢,整理了一下书包,再查看一眼文具,慢慢走进中学大门。

    前方,有林景严并肩作战。

    身后,有爱人等待她的归来。

    她无畏亦无惧,勇敢向前。

    第一场考试考完,林景严与唐明艳一起到林景智家吃饭、休息。

    孙文姣一边盛饭一边关切地问:“考得怎么样啊?”

    林景严挑了挑眉,看一眼唐明艳,欲言又止。

    唐明艳扑哧一笑:“你别照顾我的情绪。题目比我想象的简单,侧重基础,难题不多,我考得应该还不错。”

    林景严一听,这才展颜一笑:“数学简单得很,我至少能考90分。”

    林景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点头道:“快吃,吃完抓紧背政治。”

    林景严和唐明艳立马加快了扒饭的速度,飞快吃完饭放下筷子,孙文姣将两杯浓茶递过去:“这是满慧交代一定要给你们喝的,浓茶提神,免得考试打瞌睡。”

    一杯茶下肚,林景严与唐明艳顿时来了精神。

    林景严问:“小妹呢?”

    孙文姣白了他一眼:“高考有三天呢,难道要小妹一直陪着你们?中午我让大家都回去了,这里有我和你大哥就够了,晚上再回老屋那边吃饭、休息。”

    林景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个高考而已,莫搞得太大阵仗,就这样挺好。我只是……看到小妹就心安些。”

    孙文姣感慨道:“老五、老六从小一起长大,也难怪感情好。满慧说了,让你好好考,她泡的茶绝对有神奇魔力,助你成功。”

    林景严还没说话,唐明艳已经笑开了花:“嗯,你别说,每次喝到满慧泡的茶,都觉得脑子特别清醒,背书都记得牢些。”

    林景智凝神思索了一下:“小妹的确有灵气,种菜、泡茶都与众不同。”

    孙文姣笑了:“所以,满慧说会成功,那你们就会一切顺利的。”这个时候,必须得为两位考生鼓劲。

    接下来的考试,林景严与唐明艳一场一场地考、一关一关地过。

    12号下午四点半,考完历史与地理的唐明艳笑靥如花,将准考证郑重收入口袋,快步走出考场。

    ——她,考完了!

    林景仁站在大门口,看着轻盈而行的唐明艳,眼中露出爱慕之光。冬天的阳光很温暖,照在唐明艳身上,她整个人似乎都变成金色的,灿然生辉。

    贺玲与李宏伟几个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兴奋莫名。

    “考得怎么样?”

    “太简单了!真没想到题目这么简单!”

    “是啊,这一届恢复高考,可能照顾到大多数考生,题目是真的出得非常容易。”

    “我估计,第一志愿没问题!”

    他们五个的声音太响,引来旁边人的不满,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得意什么?”

    “就是!听说他们几个早早就开始复习,像早知道会恢复高考一样,也不晓得是从哪里得来的内部消息。”

    “他们说第一志愿没问题就没问题?呵呵,吹牛谁不会呀。”

    “占了先机还在这里得瑟,真不要脸,我呸!”

    先前还得意洋洋的几个知青听到这些话,脸色微变,忙闭上嘴:“走走走,赶紧回去,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林正刚走过来,爽朗一笑:“同志们,祝贺你们考完,我请大家到饭店去吃一顿!”

    看到林正刚,林景仁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家又没人高考,来中学门口来做什么?莫非是良心发现,想把爷爷接回去孝顺几天?”

    林满慧看着站在林正刚身后不吭气的林嘉明,内心忽然升起一个疑惑:他们为什么要对这几个知青这么优待?似乎是刻意讨好、施恩。

    市恩贾义,以私惠取悦于人,把恩义当作可以出卖的商品。

    但能够卖恩义的前提,是林正刚与林嘉明知道一件事——这五个知青都能够考上好的大学、有好的前途。

    莫非,他们当真知道些什么?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林嘉明或者林正刚是重生者,他们知道未来会发生些什么,所以才拼命地踩低自己兄妹,努力提携这几个知青。

    想到这里,林满慧嘴角泛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如果真是重生者,这格局未免太低。拉拢几个知青算什么本事?

    她冷笑一声:“林嘉明、林正刚,你们把恩义当作买卖,底气是什么?”

    旁边认得林正刚的人,也悄悄议论。

    “就是这个人虐待老人、孩子,蛇蝎心肠!”

    “莫理他,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哼,跟他搅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被林满慧戳中心思,又听到旁人指责,林正刚心一慌,随即努力挺直腰杆,咳嗽一声,没有理睬林满慧,径直对领头的李宏伟说:“考得不错吧?走,我请你们吃饭。”

    李宏伟听到林满慧的话,脑中瞬间想到一个词:市恩贾义。

    再听到旁人对林正刚的唾骂,他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慌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林厂长,今天终于考完,我真是累得不行,想早点休息。吃饭就不去了,不能总让您破费。”

    其余几个见李宏伟不去,也都推脱道:“是啊,这段时间高强度用脑,现在只想睡一觉。等过几天我们请您全家吃个饭,表示感谢。”

    林正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贺玲对林正刚温柔一笑:“我这两天也累,不过我和他们累的方式不一样,我不想睡觉,只想吃顿好的。”

    林正刚这才找回一点自尊,干笑道:“好好好,那今天就先请贺知青,改日再和李知青你们几个聚聚。”

    林满慧看贺玲和他们父子俩一起离开,背影显得有些仓皇,不由得暗自好笑:这三个都不是良善之辈,倒是绝配。

    林满慧等了又等,林景严终于走出考场。

    林景严嘴唇微微上扬,带着一股雀跃的欢喜,这种自信成功地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你们看那个考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是我们农场中学的应届高中生,本来就基础好。”

    “才十八岁啊,真年轻。”

    这一届高考,考生的年龄跨度很大。比起十年没有摸过课本的知青、工人、农民,应届生的优势的确比较大。

    林满慧跳起来,冲他挥着手:“五哥!这里——”

    林景严眼睛一亮,越走越快,最后索性甩开膀子跑了起来。跑到林满慧跟前,他压低了嗓子凑近她耳边,悄悄道:“考到的我都会,嘻嘻。”

    林满慧大喜,左右看看,确认没有人听到林景严信心满满的话,这才将他扯到一边,问:“真的?能得满分?”

    林满慧的头发越长越长,她舍不得剪,结了两根乌黑发亮的大粗辫子。林景严拉了拉她的长辫子,笑嘻嘻地说:“你想什么呐!高考哪能考满分,只不过平均算下来80分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林满慧一听,喜上眉梢:“五哥,你知不知道刚才考完试出来,好多人都在哀嚎?别看题目简单,可是要考出好成绩也不容易呢。八十分,已经是非常高的分数了!”

    林景严也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真的?那我就很有希望了。”

    林满慧拧开随身携带的军用水壶壶盖,递到林景严手中:“五哥,你先沉住气,还有一场英语考试呢。”

    林景严喝了一口水,再次品尝到一股熟悉的清凉感,他好奇地问:“你加了薄荷吗?这水清清凉凉的。”

    林满慧哑然失笑,点头道:“是啊,薄荷。”我的木系异能水,被你品尝出了薄荷味,还真是个好说法。

    林景严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想到还有一场考试,一颗心便沉静下来:“对,还有一场考试呢,我不能高兴得太早。”

    一家人回到老屋,考虑到林景严明天还要考试,只简单吃了些饭菜,唐明艳与林景仁出去压马路,林景严则坐在灯下继续背小作文。

    林满慧坐在正屋,将三盆刚刚吐出新绿的春兰幼苗在五屉柜上一字摆开,往盆中滴入两滴木系异能水,看它们摇曳生姿,心情十分愉快。

    “这花长得好。”

    林满慧听到这话,抬头望向林景严:“五哥,明年厉老师准备参加叶艺组的比赛,我琢磨着弄点不一样的。”

    林景严背书背累了,正好陪小妹说说话,休息休息眼睛,便问:“哪里不一样?不就三盆幼苗嘛。”

    林满慧抿嘴笑道:“三盆春兰,取名为桃园三结义,你仔细看看,每一盆都不一样呢。”

    林景严俯下身细细观察,这才看出不同。

    与一般的春兰不同,这三盆幼苗都叶片厚实,植株肥而矮,叶尖呈现水晶,叶片通透美观。

    一盆春兰的叶片有金丝镶嵌其间,宽阔的金边更加彰显尊贵富丽。林满慧指着这一盆解释道:“刘备是帝王之相,所以这盆春兰是绿底金丝线艺。”

    一盆春兰的叶片的中央有一道胭脂色脉络,中透叶艺品,林景严脱口道:“这是红脸的关公!”

    第三盆春兰的叶片青翠欲滴,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些黑色的小斑点,趣致可爱。林景严第一次留意到林满慧养的兰花,有些惊喜:“这是黑脸的张飞?有意思!”

    林满慧现在书看得多了,说出兰花叶艺来头头是道。

    “我这三盆花,集矮种、线艺、水晶艺为一体,色泽明亮、性状稳定,是兰花叶艺中的精品。同一盆野生春兰中分离出来的芽头,能够养出这样三盆不一样的花,绝对能够在兰花展览会上一鸣惊人。”

    林景严看小妹说起花来双眸亮晶晶的,心生欢喜,抬头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我家小妹养花原本就是天才。”

    林满慧一点也不谦虚:“五哥,珍奇兰花在海外很有市场,新加坡、马来西亚、斯里兰卡等国家都以兰花为尊。全世界每年都会举行兰花比赛,我们国家养兰历史悠久,却一直没有在国际上拿到金奖,厉老师每次说起时都会叹气。等我把花养好了,就出国比赛,给老师拿回来一个大奖!”

    林景严听到这里,点头道:“小妹有理想,这是好事啊。”

    林满慧撇了撇嘴:“我才不相信,我养的花会比那些洋鬼子养的差。”

    林景严点点头:“虽然我不懂兰花,也不知道比赛的规则,但是我知道你养的花肯定是最好的。”

    林满慧转过头看着林景严,眼中闪着极亮的光芒:“所以,你得好好考试,将来去京都经贸大学把那些什么海关、税收、贸易的问题搞清楚,我们一起把兰花卖出天价。”

    夜色渐深,连脊房周围漆黑一团,只有屋里这一盏灯亮着。

    灯光下,林满慧蓬松的头发旁边有细密的小绒毛亮亮的,她的眼睛也是亮亮的,整个人就像是一盏明灯,指引着林景严努力向前。

    林景严心中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喉咙口似乎被什么堵住。往事历历,一一闪过,这个家如果不是因为有林满慧,恐怕早就散了。

    双目相对,林景严郑重点头:“好!我们一起努力!”

    带着这一股信念,林景严坚持到了最后一场考试。

    1977年12月13日上午,军山农场中学的考场只剩下近一百名考生。

    加试外语科目的专业类别包括师范类、外贸类、语言类,这一天考生、陪考者锐减,中学大门口略显冷清,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沉重。

    天气渐渐寒冷,林景严却觉得心头一阵火热。只要再坚持考完这一场,高考就将结束,未来将会如何,就看这三天的成果。

    林景严背手而立,看着大门口挂着的“军山农场中学”六个大字,豪情万丈,潇洒踏入考场。

    林满慧看着他自信而坚定的背影,嘴角漾开一个笑容:书中的不幸已被改写,五哥的人生将从这里扬帆起航!

    作者有话说:

    兰花叶艺草指的是在兰花叶片上出现各种黄、白条纹与斑块色彩的兰草,由于这种兰草色彩靓丽,对比鲜明,有如画家描绘的艺术图画,所以称之为“艺”。叶艺草因叶色组合变化万千,丰富多彩,有花赏花,无花赏叶,一年四季皆有许多赏点,所以素有“观叶胜观花”之说,近代喜爱的人越来越多。

    兰花叶艺的表现有:爪、覆轮、缟、斑等。

    以上内容源自钟勇军、胡正斌的论文《浅论兰花叶艺草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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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 第 48 章

    ◎我们都考上了!◎

    三天后, 高考结束,林家连脊房里笑声阵阵。

    林景严眉飞色舞地吹着牛:“英语考试你们简直想象不出来有多简单!竟然有词组翻译:两名解放军战士、听收音机、向贫下中农学习……”

    林满慧有些不相信:“不能吧?这是高考题?”

    林景智微笑道:“老五捡了个漏。今年十月通知、十二月考试,时间太紧, 再加上今年报考的考生年纪偏大, 出高考题的老师可能是怕大家英语忘得差不多, 所有题目出得简单。”

    唐明艳也笑着补充了一句:“是简单,我最怕的数学也没太多难题,及格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林景仁有些小兴奋:“那你们俩肯定都能考上。”

    林景严挠了挠后脑,不敢再吹牛:“这个……也不知道别人考得怎么样啊。我报的第一志愿, 全国只招三十个人呢, 不好说。”

    唐明艳也很忐忑:“我觉得简单,那别人也会觉得简单吧?湘省报考人数多, 湘省大学肯定竞争激烈,我也没有把握。”

    孙文姣温柔地说道:“没事啦,考完了就不要七想八想, 安心做事、等结果。”

    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 莫过于林景仁与唐明艳的婚事。

    按照1950年婚姻法,法定婚龄男20岁,女18岁。林景仁与唐明艳一个24岁,一个23岁,自由恋爱,户口关系都在军山农场,只需要单位开证明就能领证结婚。

    林家父母不在,只有兄妹相互扶持,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唐明艳家人都在鄂省, 为了表示林家的慎重、对唐明艳的尊重, 结婚前还是得由大哥大嫂上门提亲。

    唐明艳考完给家里人寄了一封信, 元旦三天假期将带着对象一家人返乡。

    从军山农场汽车站坐两个小时的车到达凤梧县火车站,坐五个多小时的绿皮火车到鄂省江城市,再坐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方才到宛溪县。整整十个小时的车程,再加上等待、走路的时间,折腾了一整天,晚上八点才到达唐明艳的家。

    宛溪县靠近长江,以日化产品闻名,这里的国棉厂是大厂,工人上千名,厂区与生活区分开,规模很大。

    长到二十四岁,这还是林景仁头一回出省,向来以当家人自居的他忽然有点忐忑。

    唐明艳看得出来他紧张,微笑着靠近他,肩膀挨着肩膀,态度亲密,柔声道:“今天太晚,你们先在招待所住下,我回家先和爸妈说说话,明天上午过来接你们。”

    林景仁点了点头。

    林景智与孙文姣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疲惫,看着这陌生的环境一时半会也有些不太适应,道:“好,先找个招待所休息一下。”

    一行四人就在国棉厂生活区附近找了个招待所,安顿好林家人之后,唐明艳便回了家。

    招待所的条件还不错,洁白的床单充满阳光气息。林景仁躺在床上心潮起伏,半天睡不着觉。

    唐明艳的大姐唐明喜、二姐唐明双、弟弟唐明宝,父母原本给她取名唐明厌、光看名字就知道她在家不受宠。这么晚回家,家里人会对她好吗?

    国棉厂是国营大企业,厂子效益好,工人工资高、待遇好,在县城地位比较高,他们家能看得上自己这个农场机修厂的工人吗?

    如果唐家父母对自己不满意,不同意这桩婚事,岂不是让唐明艳为难?

    宛溪县的冬天非常寒冷,和湘省一样,这里也没有暖气,全靠炭盆、煤炉取暖。好在林景仁体格好、火气旺,被窝里渐渐暖和起来,思绪万千中困意渐渐袭了上来……

    早上被敲门声惊醒,唐明艳带着林家人到外面吃早餐。

    这里的早餐以牛肉面闻名,一大碗浓浓的牛肉汤,细长筋道的面条,面条之上撒着葱花、香菜、几块厚实的牛肉,红油一浇,香气四溢。

    三个湘省人吃这热气腾腾的牛肉面,都笑着呼了一声:“好吃!”从嘴唇到舌头、再顺着喉咙到胃,火烧燎燎的,辣得真痛快。

    唐明艳微笑着解释:“我在农场六年,最想念的就是街角这碗牛肉面。小时候家里也穷,平时哪里吃得起?我记得就是过元旦的时候,爸妈拿了年终奖金,会带我们几个来吃一次。”

    林景仁郑重承诺:“等以后我陪你回娘家,来一次吃一次。”

    唐明艳笑得眉眼弯弯,点头道:“好!”

    吃完面,还没等孙文姣动手,林景仁取出一斤全国粮票、两块钱递给老板,道:“谁也别抢,到了这里就该我付钱。”

    老板显然认得唐明艳,笑眯眯地接过钱:“小艳子,这是你对象啊?小伙子不错呀。”

    唐明艳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林景仁听到“小艳子”这个词,觉得很是新鲜。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鲜的。顺着这家牛肉面馆慢慢往前走,听着唐明艳说着童年趣事,感觉自己顺着她的人生轨迹走了一遍。

    对唐明艳了解越多,就越心疼她。

    大姐唐明喜、二姐唐明双、弟弟唐明宝,父母原本给她取名唐明厌、光看名字就知道唐明艳在家不受宠。

    父母是双职工,家里四个孩子自由成长,唐明艳最爱读书、成绩最好,却没有赶上好时候,一毕业就报名下乡当知青,在军山农场一待就是六年。

    在军山农场的六年时光里,家里人从来没有给她寄过东西,倒是她春节放假都会大包小包地带礼物回家。

    即使是这样,也没能讨得父母的欢心。一回家就是诉苦:你弟毕业了找不着工作,顶职进厂当工人,你妈只能退休在家。你姐生孩子了,丢给我们带,管吃管住还落不着好。我们年纪大了,你在外面根本尽不着孝,算是白养了你一场。

    听得多了,唐明艳后来就不太敢回家。似乎自己在家里就是个多余的,回来是拖累、是累赘。

    孙文姣挽着唐明艳的胳膊,安慰道:“没事,你还有我们呢。他们不要你,我们要!”都是家中女孩,同样不受父母待见,这一刹那孙文姣感觉与唐明艳的心贴近了许多。

    国棉厂宿舍楼都是五层的砖混结构,整整齐齐一栋接一栋,水泥马路、高大的香樟树、楼间小花坛里草木凋零,只有几棵腊梅悄然开放、暗香浮动。

    领着林家人走到自家宿舍楼前,唐明艳咬着唇,犹豫半天才低声说:“家里地方小,我妈退休了,大姐、二姐的孩子都放在我爸妈家,家里有点乱,你们别介意啊。”

    林景智毫不在意:“这有什么?家里人多才热闹嘛。”

    孙文姣也笑着说:“我家玥玥也还在上幼儿园呢,我就喜欢小孩子,不怕。”

    林景仁道:“我只怕你爸妈不喜欢我,哪里敢介意你家里乱不乱?”

    唐明艳这才放下心来。

    一行人进了屋,孙文姣便暗自皱起了眉——果然很乱。

    五几年盖的老房子,唐家住在一楼。楼道很窄,光线很暗,门口堆着煤球、柴火、鞋子,好不容易进了屋,客厅里堆满了东西:桌椅板凳、小童车、玩具、行军床、旧纸箱……

    唐父、唐母一边将林家三人迎进门,一边不好意思地解释着:“家里两个孩子,老唐要倒班,来不及收拾,你们别介意啊。”

    唐明宝从里屋走出来,打着呵欠:“昨天上中班,十二点才到家,你们来得真早。”

    林景智心中有气。

    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哪里来得早了?唐明宝也是二十岁的成年人了,长得倒是一副好面孔,说话行事却一派孩子气。

    早早就写信告知今天会来,昨晚唐明艳也提前回了家,再累再难也得把家里收拾干净迎接客人,这才是待客之道。

    这一家子,分明对唐明艳一点也不看重。

    唐明艳给三人端来椅子,倒上热茶,刚刚坐下来,屋里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唐父吼唐母:“你怎么管的孩子?”

    唐母惶恐起身,不一会儿便抱着个一岁多的奶娃娃出来,身边还跟着个三、四岁的女娃娃。

    唐明艳将这个小女孩牵过来,温柔地说:“来,小姨给你糖吃。”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红色的水果硬糖放在她手心里。

    小女孩眼睛一亮,将糖塞进嘴里,便要扒她的口袋:“小姨,还要、还要!”

    唐明艳无奈,只得任由她一双沾了糖渍的小手在自己口袋里摸来摸去,将事先准备好的糖果一扫而空。

    林景仁真没想到,唐明艳的家庭是这个样子的——无规则、混乱,每个人都浑浑噩噩地活着。

    坐定之后,林景智与孙文姣送上农场特产:香稻、茶油、黄豆,再加上两块厚实的呢子布料、一套床上用品,简单说明来意。

    唐父看到这么重的礼,心中满意,脸上便带出一分笑意。

    唐明宝一眼便看中了床上用品和呢子布料,嘻嘻笑着坐在母亲身边:“这个好,正好过年换新的。”

    唐母没敢说话,只抱着手中外孙晃悠,努力哄着他不要再哭。

    唐父看了一眼林景仁,见他高大健壮、浓眉大眼,便有了几分满意,再看林家虽然父母不在,但大哥大嫂都是文化人,亲自上门来提亲,态度诚恳,显然对自家女儿十分重视。

    他思索片刻,开口道:“我家明艳排行老三,前面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下面一个弟弟没有娶亲。虽说在农场当知青当了六年,但我们对她的培养与关心一点也没有少。”

    孙文姣瞟了一眼林景智,见他一脸的不以为然,知道他脾气硬、说话直,连忙附和道:“那是那是,都是一口饭、一口菜养大的孩子,父母也不容易。”

    唐父点点头:“是啊,养大一个姑娘不容易。明艳如果结婚那就是远嫁,再也难得回娘家,自然也没有办法尽孝……”

    唐明艳听这话有点不对,有心插句嘴,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林景智咳嗽一声:“那您的意思是?”

    唐父心里想着这三姑娘原本就和家里不亲近,嫁到林家再难得回来,养老更是指望不上。老四眼看着也大了,结婚生子哪里都得花钱。不如趁现在林家重视,多要点好处,也能帮着减轻点家里的负担。

    “我家这个三姑娘有文化、懂礼貌、性格好,走出去谁不夸一句品貌兼优?嫁到你们林家,隔着一个省呢,我们将来老了依靠谁?总不能白白替你们林家养了个媳妇吧?”

    林景智听明白了,冷笑道:“怎么才不算白养?”孙文姣在底下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让他压着点脾气。

    唐父早已想通透,拼着得罪人,也得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他冲唐母使了个眼色,唐母支支吾吾半天。

    “那个,姑娘出嫁,男方总得给彩礼吧?”

    唐明艳一张脸涨得通红,太羞愧了!昨晚和母亲说了半天的话,她提都没有提彩礼的事。现在讲的是自由恋爱,彩礼被认为是封建陋习,农村结婚女方家也只谈条件,要求男方家准备“三转一响”,不敢直白地谈钱。

    林景智双手放在膝盖之上,拳头捏得越来越紧。

    孙文姣怕他发火,让唐明艳下不来台,忙笑着说:“如果您谈彩礼,那请问你们家打算给多少陪嫁呢?”

    唐父脸一垮:“她是远嫁,要什么陪嫁?我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给了你们林家,难道还不够!”

    唐明艳再也憋不住,霍地站起,眼眶微红,声音颤抖:“什么叫给了林家?我是在三分场劳动、拿工分的知青,不是旧社会没有地位的家庭妇女,我和林景仁是平等的。”

    唐明宝斜了她一眼,有点不耐烦地说:“三姐,你也别一回来就摆脸子给爸妈看。这六年你一跑就不见人影,爸妈有什么事还不是我和大姐、二姐在管?你要结婚,让对象家出点彩礼钱怎么了?你还没嫁过去,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林景仁是未来女婿,当了这么久的车间主任脾气已收敛许多。他看唐明艳心里难过,便站起身,沉声道:“彩礼,你们要多少?”

    唐父思索片刻,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百?”这一回,林景智也坐不住了。

    唐父稳坐不动,抬头看着站起来的林家兄弟。屋子很小,兄弟俩并肩而立,更显得逼仄,给人很大的压力。

    “是的,三百。我家三姑娘是高中毕业生,如果嫁到县城,夫家怎么也得给个五百块钱的彩礼。现在我只要三百,也是看你们诚心诚意。”

    唐明艳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刷地流了下来:“难道大姐、二姐结婚,你们也开口要三百彩礼吗?我记得当年家里还为她们陪嫁了三床被子、一套床上用品、一口木箱、几套衣服,怎么到我这里,就什么也不给,光要三百彩礼?”

    唐父在家里强势惯了,听女儿顶嘴,立马开吼:“有你说话的份吗?给老子闭嘴!”

    林景仁反手扶住唐明艳的肩,孙文姣取出手绢替她擦干眼泪,她的手也有些哆嗦,真是太气人了。

    唐父继续骂:“你能跟你大姐、二姐比吗?她俩一个在商业局上班、一个在文化局上班,找的对象都是县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你呢?六年窝在那个农场屁都没放一个,过年过节连一分钱都没有,我要你这个女儿有什么用!”

    一句话否定了自己的所有付出,唐明艳的眼泪似断线的珍珠一般往下落。

    “如果我不下乡,高中毕业也能找个好单位上班。你们……你们太偏心了!”

    见女儿反抗丈夫,唐母有些紧张,看了女儿一眼,声音微弱地劝说着:“艳儿啊,可别把将来的路一口气堵死了,将来有事还不得靠娘家?”

    唐明宝也在一旁说:“三姐你也别搞得好像多委屈一样,当年是你自己主动报名下乡的,又没有人逼你。”

    林景仁听到这里,哪里还能控制得住他的脾气?

    “够了!”

    他一拳头捶在墙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墙皮瞬间呈蛛网状裂开,扑簌簌掉落在地,灰尘扬起,吓得唐父与唐明宝一个激灵:这个年轻人好大的力气!

    “你们说话要凭良心!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当初是唐明艳主动要求下乡的吗?分明是知青办出了文件,你们家四个孩子中得出一个,都知道背井离乡要吃苦,姐姐弟弟不愿意,唐明艳体谅你们主动报名。你们不领情也就算了,现在还有脸说什么没人逼她!”

    一番话掷地有声,唐父终于闭上了嘴。

    林景仁从怀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再从信封里取出厚厚一迭钱,晃了晃。

    “临走之前,小妹和老四从储蓄所取钱交给我,嘱咐我不要舍不得钱。结婚是大事,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如果你们的确经济上有困难,需要明艳和我帮忙,我们责无旁贷。彩礼也好、陪嫁也罢,不过就是钱而已。

    自古钱能办到的事,都不是事儿!”

    唐明宝抬眼一看,妈呀,这个三姐夫是个有钱人呐。这个牛皮纸信封里装的钱恐怕得有三、四百块。

    他立马笑容可掬起来:“是是是,三姐夫说得有道理,钱财如粪土呢。既然你们有钱,又有心,那就没什么事了,是不是?爸!”

    唐父看到钱也满意地点头:“既然彩礼说妥当,那我们家里没有意见,你们结婚吧。婚期你们自己定,我们这边就不办酒了。”

    林景仁看了一眼唐明艳,她眼中满是失落。

    林景仁将牛皮纸交给孙文姣:“大嫂,我们结婚的事就拜托你了,该买的、该花的,你只管用,不要想着节省。”

    孙文姣接过钱,郑重放进口袋:“好,你申请宿舍之后我帮你们买收音机、自行车、全套新的床上用品,再打套杉木家具。”

    林景智道:“这怕还不够?”

    孙文姣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够我们再贴点嘛,结婚是大事呢。”

    唐父与唐明宝看到孙文姣把钱收起来,有些着急:“怎么回事?这不是彩礼钱吗?”

    林景仁哈哈一笑:“新社会了,哪里能够把婚姻当买卖?传出去不成笑话了吗?我和明艳都达到了法定结婚年龄,自由恋爱,结婚前上门是对你们的尊重。

    我们又不指望你们带孩子、准备房子、也不指望你们陪嫁,给什么彩礼!”

    说罢,他将唐明艳一搂,长腿一迈,像主人一样招呼:“大哥、大嫂,我们走吧。这门也上了,亲也提了,他们也都同意婚事,这剩下的事情就是我们自己来安排了。”

    唐明艳有些被动地被他搂着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林景仁还不忘回头交代一句:“伯父、伯母就不用送了,我们自己会走……”

    唐父眼睁睁看着女儿和林家三人一起离开,气得肝疼、心口疼,一屁股坐在椅中唉哟了半天。

    “这个没良心的!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唐明宝原以为那一迭钱是属于自己的,搞半天就是给他们看了一眼,也气得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真不要脸!有钱也不孝敬爸妈,只顾着自己享受。”

    唐母悄悄看了父子俩一眼,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把她的好心情显露出来。三姑娘太老实,三女婿是个厉害有担当的,挺好。

    回到农场,林景仁与唐明艳准备领证结婚。

    七十年代结婚相对简单,打报告、领证、单位分配一个单间,买喜糖分发给同事、邻居,住进新房,请家人朋友吃一顿饭,就算礼成。

    鞭炮、红窗花、红棉衣、新棉鞋、粉刷一新的宿舍、齐全的新家俱、崭新的床上用品、响着音乐的新收音机、红双喜水果糖……

    在络绎不绝的恭喜声中,林景仁结婚了。

    向来习惯当家作主的三哥有了新家,连脊房突然少了一个人,林满慧与林景严有点不适应。

    吃晚饭的时候不知道谁先叹了一口气,林景严道:“唉!三哥结了婚,家里突然就冷清了起来。”

    林满慧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饭菜都不香了:“五哥你要是再考上大学,二哥一上学,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四哥了。”

    林景严有些不舍地抬手拉了拉她的长辫子:“我们都在长大,可不就得不断面对分离?”

    林满慧低头看着桌上摆着的辣椒炒肉、小葱煎鸡蛋、清炒红菜苔,轻轻叹了一口气:“是啊,没办法的事。”

    哥哥们都会长大、成家,渐渐分离。所以,珍惜现在相处的时光吧。

    一月底,一直在关注高考分数与录取情况的林景智终于等到了结果。

    林景严,高考总分439分(政治82,语文85,数学96,史地86,英语90),平均分87.8,以第一志愿、第一专业,被京都经贸大学国际贸易专业录取。

    唐明艳,高考总分308(政治80,语文88,数学65,史地75),平均分77分,以第一志愿、第一专业,被湘省大学中文专业录取。

    今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届考试,全国共有570万人参加考试,最后大中专的录取人数为27万人,录取率仅为5%。

    百里挑一。

    他们两个都考上了!

    林景智查到分数的时候,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一路飞奔回家。

    一月底已经是腊月间,寒冷的北风呼呼地刮,林景智心头却是一团火热。考上了!考上了!五弟、三弟媳都考上了!

    老五还考上了录取率极低的京都经贸大学,学的是国际贸易专业,这可是未来前途一片光明的专业。

    京都,那是全国的首都,所有人都仰望的中心。

    湘省大学,那是自己毕业的母校,中文专业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

    林景智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先往老屋跑,远远看到连脊房的山墙,他就将自行车的铃铛按得一阵乱响。

    “叮铃铃!叮铃铃——”

    旁边有人看到,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老师你激动啥子哟?”

    “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难得看到平时稳重的林老师乱按铃铛,哈哈哈哈……”

    林景智难得孩子气一回,挥舞着手中信封大喊:“考上了,我家老五考上大学了!”

    正是中午做饭的时间,到处飘散着炊烟的气息。听到林景智激动的声音,从一栋栋的连脊房走出人来,站在廊下问:“谁考上了?考到哪里了?”

    太过欢喜,林景智哪里还记得要低调?他咧开嘴,大声回了一句:“我家老五考上了京都经贸大学!”

    “大哥——”林景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形,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已经冲到了自行车面前。

    林景严刚刚在厨房帮忙,左手拿一把菜苔,右手拎一个洗菜的盆子,双手都占着,双目炯炯,盯着林景智手里的大信封叫:“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是不是我的录取通知书?”

    林景智哈哈一笑,将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从信封里取出,当封面上“京都经贸大学”那烫金的六个大字映入眼帘时,林景严的眼睛忽然湿润。

    林满慧飞快奔跑而来,头发披散着,如波浪一般上下翻腾,她挥舞着右手,大声道:“大哥,五哥——”

    林景智含笑看着小妹,平日里有些下垂的嘴角此刻高高扬起,内心的欢喜压都压不住,他重重点头:“考上了,老五考上了!平均分87.8分,第一志愿录取!”

    巨大的喜悦让林满慧一跳三尺高:“好耶!”

    林景严问:“三嫂呢?”

    林景智笑着点头:“也上了,湘省大学。”

    旁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听到这话都夸了起来。

    “林家这几兄妹真是出头了。”

    “可不是?老大、老二,现在老五也考上了,五个儿子有三个大学生,真了不起。这要是在古代,怕不是要立个牌坊?”

    “娶个媳妇也是大学生呢,莫非他们家有文曲星下凡?”

    林景勇系着围裙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抱住林景严,原地转了两个圈圈,带着一身的炊烟之气,嚷嚷道:“老五!老五!你要去京都了!”

    他咧开嘴笑得灿烂无比,眼角带泪,自家兄弟这么出息,当哥哥的脸上也有光彩。

    林景严这么大个子的人,被四哥抱起转圈,眼前的景物滴溜溜地转,头有点晕,心也在晃,美得像在云朵里飘荡。

    他抬头望天,蓝得那么澄澈。

    “爸、妈,我考上了。”

    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所有的耕耘,都有了收获。

    几兄妹欢喜得胸膛都快炸开,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嚷嚷着推出自行车,一起往机修厂宿舍楼骑去。

    林景仁听到这个好消息,喜得抓耳挠腮。先是抱了抱林景严,捶了他一记:“好家伙,京都经贸大学,真牛!将来三哥等你把我们军山农场的产品卖到外国去!”

    接着他在屋里转了半天,焦急地站在门口张望:“明艳怎么还没回来?”

    林满慧道:“我们一起去接三嫂?”

    林景仁点头,接过林景智的自行车,招呼一声便往知青点方向而去,林景严与林满慧共骑一辆车,也跟在后头。

    刚刚骑了十分钟,远远地看到路边围着十来个人,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林景仁心一缩,站起来使劲一蹬,加快速度赶到跟前。

    一眼就看到被四五个知青围住、显得有些势单力薄的唐明艳。

    林景仁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风驰电掣一般将自行车往旁边草丛一放,冲过去推开挡在眼前的年青人,一把护住唐明艳。

    唐明艳看到是他,顿时有了底气,怒斥道:“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我老老实实复习,认认真真参加高考,招惹你们了?”

    一个男知青理直气壮地指责她:“贺玲的总分比你还高了六分,为什么她没有上,你却上了?肯定是你们故意使坏。”

    唐明艳有点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林景仁一把将她抱住,笑逐颜开:“明艳,你考上了!总分308,大哥刚给你送来湘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唐明艳一听,感觉脑袋嗡地一声响,顾不得羞涩,欢喜地环抱着林景仁的脖子:“真的?太好了!”

    贺玲站在一旁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不要脸。”

    林景仁双臂结实有力,慢慢将唐明艳放稳在地上,这才瞟了贺玲一眼,不屑地说:“怎么哪里有争吵哪里就有你?我们是合法夫妻,亲近一下怎么了?你以前做的那些事……那才叫不要脸!”

    贺玲一张面皮胀得通红,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林景仁不屑地“嘁!”了一声,看向唐明艳时目光变得柔和而愉悦:“走,我们回家,大哥和四弟还在家里等着呢。”

    唐明艳听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恨不得马上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上一百遍才好。也顾不得眼前这几个拦路的知青,牵着林景仁的手便要往家走。

    贺玲拦在她面前,眼泪汪汪地说:“我查到了高考分数,我的总分314分,比你高了6分,我也报的是湘省大学、中文专业,凭啥我没拿到录取通知书?”

    唐明艳道:“我哪里知道?你没拿到录取通知书就去找高考招生办的人呀?找我扯皮做什么!”

    旁边几个看热闹知青也觉得有些奇怪。

    “就是,贺玲没拿到录取通知书,干嘛要找唐明艳闹?”

    “估计是看她老实、好欺负吧。”

    “主要是她们俩考的是一个学校,贺玲的分数又比她高,所以不甘心吧?”

    恰在此时,林满慧与林景严骑车赶了过来。

    林景严一只脚搁在地上,一只脚放在踏板上,手稳稳扶着车龙头,居高临下地嘲讽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当初在中学门口耀武扬威说一定能考上的贺知青啊。”

    林满慧也加了一句:“对啊,贺知青当初不是说我五哥和三嫂考不上大学么?现在……哈哈哈哈!很抱歉,我们考上了!”

    贺玲死死地咬着唇,目光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嘴唇被咬出血来了都没有感觉。

    林满慧看着她愤怒不甘、却没办法发作的模样,心中欢畅,笑得愈发响亮。

    “贺知青,你一天到晚动些歪脑筋,搞些歪门邪道,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又和林嘉明、林正刚这两个名声坏透了的人混在一起,活该你考不上大学。”

    林嘉明与林正刚听到风声,也匆匆赶来,正听到林满慧这最后一句话,气得七窍生烟,林嘉明跳下自行车:“谁名声坏透了?我还是个初中生呢,你这样在外面胡乱造谣,是想害死我吗?”

    林满慧今天心情好,坐在自行车后座晃荡着双腿,笑眯眯地说:“你是个写举报信的小人,你爸是个虐待老人、侵占兄长抚恤金的恶人,你们两个人的名声还需要我造谣?整个农场谁不知道?亏得你们脸皮厚,还敢到处晃悠,要是换作我,臊都臊死了。”

    林嘉明看到喜气洋洋的林景严,脱口道:“你考上了?”再看一眼眉梢带笑的唐明艳,尖叫起来:“你,你也考上了?”

    林景严与唐明艳对视一眼,哈哈一笑:“是啊,你失望了?”

    林嘉明狠狠一跺脚,什么也没有说。

    林正刚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看着泪水涟涟的贺玲:“怎么回事?我刚从中学过来,听说李宏伟他们几个都考上了,只有你……明明成绩很好,竟没有录取消息。”

    贺玲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惨白:“我,我也不知道啊,明明我比唐明艳还高出六分呢,怎么就没有录取呢?”

    旁边的一名女知青有些不忍,安慰道:“你别急嘛,可能录取通知书是分批次寄出来的,你的路上耽搁了呢。”

    贺玲仓皇抬头,忽然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拖住唐明艳的胳膊:“你别走!肯定是你,是你抢了我的指标!我比你分数高,就应该是我上大学,就是你!”

    唐明艳被她这一番胡搅蛮缠惹得火气蹭蹭地冒,使劲一甩手:“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高考那么神圣,谁能抢你的指标?我刚刚就说了,你觉得自己分数高应该上,那就去找高考招生办的人啊,拦着我做什么?!”

    旁边知青看到这个场景,同情弱者的心态作祟,渐渐转向支持贺玲。

    “贺玲看着也挺可怜的。”

    “高考不就是凭分数吗?为什么贺玲分数高却不录取?”

    “这里面恐怕真的有问题。”

    听到这里,林正刚趁机引战:“林景严和唐明艳考得那么好,林景智编了复习丛书,你们家是不是和高考招生办有关系?”

    贺玲也跳了起来:“就是!肯定是你们故意换了我的指标!本来应该是我上大学,被唐明艳找关系换了。”

    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被煽动,纷纷道:“啊,这样的话……就太可恶了,不是说高考最公平吗?”

    林景仁走上前,一把抠住林正刚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面带寒霜:“你莫想造谣生事,走!我们一起去高考招生办问个一清二楚!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

    林正刚颈脖子被箍住,透不过气来,一张脸憋得通红。他双手在空中乱划,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声。

    旁边人看林景仁出手如电,吓了个半死,贺玲尖叫着扑上来捶打他的胳膊:“放手!放手!来人啊,杀人了——”

    林满慧目光微动,上前一步,正扣住贺玲手腕:“走!你敢在这里指责高考不公,诽谤中伤我们全家,正好一起去问个清楚!”

    林景仁看林正刚白眼一翻,这才冷笑着松开手。

    林正刚好不容易喘得上气,瘫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啊——啊——”林嘉明吓得只知道尖叫。

    林景严右手一挥,扫了一眼众人,表情严肃:“林正刚与贺玲造谣生事,诬陷高考造假。这个罪名太大,绝对不能轻易放过。各位都不要走,我们一起到高考招生办去反应情况!”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

    是啊,贺玲说唐明艳抢了她的指标,明明分数更高却没有录取,如果此事属实,那问题就大了。

    必须得弄清楚。

    如果当真是唐明艳找关系上了大学,那就是天大的丑闻!高考的公平性绝不容亵渎!

    如果和唐明艳无关,那至少也得搞明白为什么分数高的贺玲没有被录取。或者,录取书还在路上。

    贺玲心头憋了一团火,咬牙道:“去就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个大肥章,只有一更哟~感谢在2022-01-17 21:00:00~2022-01-18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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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评论:

    【三嫂妈妈是个可怜人啊】

    【爪爪】

    【应该是政审不过关吧!!我都抱着营养液来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来!!!  床前明月光,更文上晋江,营养液浇灌,码字翻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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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花】

    【感觉应该是政审的问题。】

    【

    【那时候高考还要看政审的。】

    【那也要看她报了哪个学校啊】-

    完-

    ◇ 第 49 章

    ◎铁饭碗还要不要?◎

    一行人走到设在农场机关的高考招生办公室。

    夜色已深, 整栋办公楼都黑乎乎的,但一楼那间为高考而增设的临时办公室里却灯火通明。

    看到办公室里有灯,刚才一路上有些忐忑的贺玲也来了精神, 径直迈步大厅, 顺着走廊走过去, 敲响了紧闭的房门。

    “什么人?”随着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办公室大门被打开。

    贺玲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位主事者,咽下一口口水:“我,我是贺玲, 今年报名参加高考……”

    主事者是名四十多岁的沉稳男子, 穿一件深蓝棉袄,听到她的名字, 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再抬眸看一眼站在她身后的人群:“你们呢?来做什么?”

    林正刚代为回答:“贺玲是我们糖厂的知青,她的高考分数已经到了湘省大学的录取线, 但是一直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 我们陪她来问问情况。”

    主事者淡淡道:“你是糖厂领导?”

    林正刚的脸色有些发白,双手捏紧拳头置于身侧。旁边林景严嗤笑一声:“他是前任厂长,后来被撤职了。”

    主事者目光严厉,迅速锁定林景严:“你来做什么?”

    林景严指着贺玲说:“她污蔑我三嫂抢了她的高考指标,因为我三嫂报考的也是湘省大学,分数比她还少了六分。”

    主事者嘴角略略向下抿了抿,声音不紧不慢、不高不低:“开什么玩笑?高考恢复第一年,哪有什么指标可言,一切成绩说了算。”

    他扫了众人一眼:“谁若敢造谣生事, 直接报派出所抓人。”他的声音不高, 却充满威严, 吓得先前还质疑高考公平性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乱说话。

    贺玲的一颗心荡到谷底,面色焦灼:“那,那我……”

    主事者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一丝凉意:“至于你……原本应该明天通知你,我们连夜加班正是为了这个。”

    迎上主事者略带冰冷的目光,贺玲感觉后背有冷汗涔涔而下,走廊寒风一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通知我,我,我,我什么?”

    主事者将门半掩,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小文,把贺玲的政审函找出来。”

    政审函!

    这三个字就像是千斤的重锤,一下子把贺玲砸在当场,一动不动。一直到一张盖着红色印章的文件在她眼前晃了半天,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有人接过那张政审函,眼睛一扫,脱口道:“贺玲,你政审没有通过!”

    贺玲的眼珠转了转。

    再转了转。

    ……

    她突然惊醒,一把夺过政审函,尖声叫道:“这又不是工农兵大学的推荐,我是凭自己实力考出来的成绩,为什么还要政审?为什么?如果早说要政审,那何必要让我去考试?这不是耍着我玩儿吗?”

    她的声音尖锐而愤怒,在安静的走廊回响,气氛显得有些恐怖。

    一名穿着公安制服的工作人员从屋里走出,眯着眼睛盯着贺玲:“今年的规则就是如此,先高考,后政审。你若有意见,去找上头去!”

    主事者眼带不屑:“为返乡假造病情证明,被农场通报批评。这样的品性还想读大学?政审不合格,将是你一生的污点!”

    轰——

    犹如五雷轰顶,贺玲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眼前一阵漆黑,手中的政审函滑落在地,整个人向后倒去。在这个世界坍塌之前,她的耳旁响起林景信对自己说过的话。

    “做人要凭良心,是不是?”

    贺玲晕倒,林正刚将她一把抱起,和林嘉明一起往外跑去。围观的知青弯腰捡起刚从贺玲手中滑落的政审函,传看了一番。

    “啧啧啧,贺玲原来是这样的人。”

    “她在农场广播站还念过检讨书呢,你难道不知道?”

    “一次错,错终生吗?太可怕了。”

    “好不容易考出这么高的分数,竟然没办法读大学,真可惜。”

    “是可惜,我倒是政审合格,偏偏考不出她的好成绩。”

    林满慧与林景严看到这一幕,同时摇了摇头:“活该!”

    这就是犯错的成本,贺玲当初为了返乡、造假搞什么病情证明,机关算尽、反误了自己的人生。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林景严笑眯眯地对林满慧说:“二哥马上就回来了,等我告诉他贺玲这事,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林景信现在学校很努力,报名勤工俭学,要腊月二十八才能回来。

    回到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林景严非常严肃地问林景勇:“我考上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呢?”

    林景勇早就忘记了这一茬,愣了愣:“什么?”

    林满慧在一旁笑得弯下了腰:“唉哟,四哥和三哥都忘记了?你们答应过五哥,他要是考得上京都的大学,你们给他办一桌豪华酒席!”

    林景严补充道:“还是小妹记性好,你们答应过我的,鸡鸭鱼肉,八个热菜八个凉菜,卤牛肉、红糖糯米团子……”

    林景勇与林景仁一起大笑起来:“说到做到,办!”

    腊月二十八,林景信回到家,林家兄妹团聚,果然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不仅有林景严点的香菜拌牛肉、红糖糯米团子,还有土鸡蘑菇汤、红烧肉、虎皮扣肉、香煎鱼块、爆炒顺风……

    满满当当地一大桌子,吃得林景严眉开眼笑。

    林满慧抬眸看着一家人,心中暖暖的。哥哥们在书中的命运已经被改变,未来都会越来越好。

    想一想,还挺有成就感呢。

    吃完饭,林景智回到家后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发飘。抓着孙文姣反复不断地唠叨:“你说,我们回到农场之后怎么就事事顺心如意呢?”

    农场中学这次高考成绩放了卫星,录取率在全省排名第九。所有高三老师都重奖——三十块钱;

    《自学丛书》编写组得到宋校长的高度赞赏,农场领导亲自接见了林景智,每位参与编书的老师奖励了五十块钱,林景智则多奖励了十元;

    农场中学接到省城几所知名中学的邀请,年后组织编写组的老师们过去交流,为下一届高考做准备。

    一件件、一桩桩,都在告诉林景智:他是一个有用的人,一个对国家、对社会、对农场、对孩子们有用的老师。

    曾经在县城中学被打压、排挤的林景智,说着说着便掉下泪来:“文姣啊,我这心里,高兴啊~先前在县城一中,学生不好好学、老师不好好教,我以为自己的大学师范白学了,那个时候真的很难过。我读了这么多书,难道就一点用处都没有吗?我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国家的培养,我就是个废物!

    现在你看,我可以带着老师们编书,帮助那些想学知识、想继续读书的知青、工人参加高考,把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那些话说出来,我……我高兴啊~

    只有现在,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你知道吗?我,我高兴!”

    孙文姣心疼地抱着丈夫,声音温柔:“高兴就好、高兴就好,这里是我们的福地,满慧是我们的福星咧。如果不是满慧提醒,你也想不到编写自学丛书啊。”

    林景智连连点头,调回农场之后与家人来往密切,渐渐领会到小妹的聪慧与灵动。莫看她最小,却在这个家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孙文姣说:“等过完年,老二、老五上大学,连脊房那么大两间屋子只剩下老四和满慧,上学又远,要不……让满慧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林景智扶了扶眼镜,思索片刻:“也好。只是有一点,八大家我们只有三间屋,中间是客厅,有人进出,两间卧室我们一家三口一间、爷爷一间,满慧过来怎么住呢?”

    孙文姣叹了一口气:“可以把爷爷住的那间屋隔成两间,只是有点委屈满慧。我们还是问问满慧的意见吧?”

    没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巧。八大家隔壁的一户纱厂职工,因为工作调动到了三分场,林景智与对方一商量——

    换房,正好!

    一过完年,两家欢欢喜喜一换,林满慧兄妹几个住一起,在曾经父母工作、生活过的纱厂老宿舍区安下了家。

    八大家,是八户一进三开的老平房,绕一圈整齐布局,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公共区域,大家一起洗衣晾晒、种花种菜、闲聊下棋,日子过得悠然自得。

    林满慧兄妹一搬过来,左邻右舍都来帮忙,送的送热茶,拿的拿板凳,其实就是好奇,想看看热闹。

    “哪一个是考上京都经贸大学的?听说还是全省文科的第三名呢!”

    “呀,这小姑娘长得好,秀气聪明,一看就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就是她,养花能拿国家大奖?听说还有两项专利?不得了不得了。”

    “其实也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嘛,怎么就这么能呢?”

    “林正则和刘美玉虽然不在了,但他们教养的孩子就是争气!”

    听到邻居提起父母的名字,林家兄弟眼眶有些发红,心中涌起一股对父母浓浓的的思恋。林景信左右看看,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小时候父亲陪着自己在那张水泥台上打过乒乓球呢。

    重回父母居住过的地方,一家人都有些兴奋,唠叨个没完。

    林景仁抚着屋前一棵高大的梨树,仰起头看着冬天树叶落光了的枝丫,嘴角带笑:“等到春天一来,这棵树开出来的花就像雪花一样。虽然不好闻,但是挺漂亮。”

    隔壁的王奶奶笑着说:“你是林家老三吧?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爬树,这棵梨树结了果就数你摘得多。”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林家兄妹也都觉得仿佛回到老家,邻居之间的友爱让他们很愉快。

    林景严四岁多时就搬去了三分场,对这里记忆不深。他拖了把椅子放在屋门口的空地上,坐下看着不远处的几畦菜地,对林满慧说:“小妹,咱们在那边的菜地……可就有点可惜了。”

    林满慧也在四处转了转,询问王奶奶:“请问,中间的空地那么多,我可以再开几块菜地出来吗?”

    左右邻居都笑了起来:“到底是萌芽计划的孩子,就是喜欢种菜!这里的空地多得很,随便你开荒,想种什么都行。”

    林满慧再试探着问道:“我还养了几只鸡,可以在屋旁边搭个鸡窝吗?”

    王奶奶笑得很开心:“好啊,现在的年青人都想住新楼房,哪个愿意住这老旧平房?更别说什么养鸡种菜。你们来了最好,莫拘束,想干嘛就干嘛,也给我们老家伙们带来点热乎劲儿。”

    和左邻右舍说完一圈话,林满慧觉得这里真好。

    老屋子虽说旧了点儿,但是很宽敞。而且这里靠近厂区大门口,与中学隔了条大马路,交通方便。

    中厅对外,五屉柜上摆着收音机,顺着墙根摆放桌椅板凳,一家人在这里吃饭、会客。哥哥们把一大间东厢房给了自己,北面摆床、梳妆台,南面摆书桌、书柜。西厢房暂时是三兄弟住,等二哥、五哥上大学之后就是林景勇一人一间。

    走几步路就到了大哥家,互相关照,蹭吃蹭喝,还可以陪着玥玥在这个大院子玩耍、做游戏,闲时种菜养鸡,多好。

    到了1978年3月,林景严独自北上,林景信和唐明艳去了省城,三个大学生离开之后,林满慧现在上学、放学都和大嫂一起,再加上新屋邻居友善,日子过得挺顺心。

    由林满慧培育的春兰幼苗“桃园三结义”顺利参选第二届全国兰花展览会,拿下叶艺组金奖,军山农场农科所花卉研究组的名声响彻全国,厉浩笑得合不拢嘴。

    三盆春兰,让农科所拿到几十万国家拨款,人人奖金破百。林满慧在农科所成为团宠,上至汪所长,中至厉浩、陈淑仪,下至研究组的师姐师兄,个个都爱她。

    种好了花,再种菜。

    林满慧让哥哥们帮着在屋前开了三畦菜地,菜地原本贫瘠、土壤板结,林满慧将土壤筛过之后配些细沙,铺足底肥,栽秧、撒种,木系异能滋养、水系异能灌溉,不过十几天就绿意盎然,看着邻居们啧啧称奇。

    “小姑娘真会种菜!”

    “比我们这些老菜农都有经验咧。”

    “不愧是农科所的人。”

    陈淑仪和厉浩过来查看一番,蹲在菜地旁久久不肯离去,陈淑仪微笑着说:“满慧种菜是老手,换个地方一样种得好。这一次你得做好记录,如果又有新品种或是新方法,便于复制、推广。”

    林满慧点点头。现在五哥不在跟前,记录的事情得亲力亲为,看来偷不得懒了。

    陈淑仪直起腰,从包里取出一张专利证书递过去:“你的慧字号植物营养液专利已经批下来了,农科所准备开实验田对效果进行验证,如果真的不错,需要你提供配方或原液,看能不能量产。”

    林满慧接过证书,眨了眨眼睛。

    厉浩在一旁解释道:“营养液如果能量产,农科所就可以申请商标在种子公司、蔬菜公司进行销售,你是专利人、配方或原液的提供者,占比分红的话……应该能有不少钱。”

    分红、钱。

    木系异能与水系异能融合,稀释百倍就是原液,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事情。眼前浮现出财源滚滚的未来,林满慧笑得眉眼弯弯:“好啊,我提供原液。”

    先给五哥打个底子,等他毕业、国家开放市场经济,他就能创造出更多的财富。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1978年12月。

    今年除夕来得早,学校寒假也放得早。

    屋外打了寒霜,菜叶子、土壤、道路的表面都蒙上薄薄的一层白色。林满慧拎着木桶打开门,走到菜地旁细心浇灌。

    看着眼前紫红艳丽的红菜苔抽出粗壮的主苔、侧苔,林满慧嘴角带笑,想到这几天五哥、三哥都会回家,心里美美的。

    回顾1978年,真的是忙碌的一年。

    大哥荣升为高中语文教研室主任,主编的《军山农场中学高考自学丛书》修订、再版,还受邀到知名中学举办讲座,再加上今年7月的高考,整日里忙得跟陀螺一样。

    大哥与大嫂互敬互爱,共同培养林清玥,不再为大嫂贴补娘家而争吵,更不会因为缺钱而为难,还正应了那句老话:家和万事兴。

    二哥渐渐适应公安大学的学习、生活,因为做事细致、吃苦耐劳,顺利入党,成为学生会纪检部部长,十月里写信回来宣布了一个喜讯:他谈恋爱了。

    三哥恋爱事业双丰收,唐明艳去省城读大学,他技术过硬、身先士卒,在机修厂的群众拥戴程度越来越高。不管是什么机械难题,他只需通过一看二听三检查,就能迅速判断症结所在,农场现在只要有复杂的机械问题、维修问题都会想到他。

    ——“让林三过来看看。”排行老三,维修总结出来的一看二听三检查,人送外号:林三。

    五哥更不用说,一进京都经贸大学如鱼得水,不仅学习刻苦努力,还积极加入社团,大一下学期竞选当上外联社副社长,在系部学生中小有名气。摆脱书中投机倒把罪的阴影,前途一片光明。

    只有四哥略显低调。他为人老实本分,虽有商务部主任冯国亮保驾护航,但在罐头厂质检组的工作也只是“平顺”二字而已,并没有太多亮点。

    “满慧真早啊~”一个和蔼温柔的老者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林满慧的思绪。

    林满慧转过头,笑着打招呼:“王奶奶早上好。”

    王奶奶是纱厂的老职工,现已退休,家中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只剩下老两口在家,平时对林满慧很是关照、喜爱。

    “你这种的红菜苔,是农科所的最新品种吧?”

    林满慧一边点头,一边掐了三根足有大拇指粗细的主苔递给她:“王奶奶你拿着,中午清炒,保证好吃。”

    王奶奶接过,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出真心的欢喜:“谢谢,满慧种的菜我最喜欢吃了,我老伴只要吃过老寒腿就不会痛。”

    林满慧摆摆手:“不用谢,您不是经常帮着照顾我爷爷么?”融入木系异能的蔬菜,强身健体还是有一点功效的。

    王奶奶听到这,摇头叹了一口气:“都是老年人,互相关照也是应该的。以前那个葛翠萍,真的是人人都嫌。”

    一说起葛翠萍,林满慧的眉毛便皱了起来。

    自从两家正式决裂、远离葛翠萍之后,林春雨的身体越来越好,闲时还能帮林满慧松松土、施施肥、喂喂鸡,整天乐呵呵的。葛翠萍不要脸地过来闹过两回,非要和林春雨生活在一起。好在有邻居们仗义相助,一起赶走了她。

    不知道林正刚在忙些什么。

    想到他在去年12月高考时对贺玲、李宏伟他们几个的关照,再想到林嘉明他们对自己家的忌惮与拉踩,林满慧非常确认一点:林正刚与林嘉明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他们知晓剧情,或者洞悉未来。

    林嘉明是书中福星高照的女主,恐怕也与这个有关。

    浇灌完三畦菜地,林满慧直起腰拎着木桶转身回屋。现在家人的命运都已经改变,再也不怕被陷害、举报、欺辱,我且看你们这些小丑能够蹦跶多久!

    八大家的八栋平房都是一进三开的格局,东、西厢房向前推出一米五,在正屋门口形成一个过渡的门廊。

    将空水桶顺手搁在门廊拐角处,林满慧对着里面喊了一句:“四哥,早饭做好了没?”

    “好了好了。”林景勇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北面厨房一口土灶、一口煤气灶,灶台边的吊柜上摆着酱油、盐、醋这些调味料,台面、炊具、瓶瓶罐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军山农场的晚稻口感不如早稻,但做成米粉却韧性十足、米香扑鼻。林景勇一早起来泡好圆米粉,今天早上煮米粉吃。

    以前家里穷,早上一碗米粉就是最好的享受:在碗里放上一小勺猪油,加上香葱、辣椒末、蒜末,连汤带粉一浇,就是碗美味的素米粉。

    现在家里上的上班、读的读大学,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林景勇不仅煎了荷包蛋,还炒了一份青椒肉丝当作配菜,油汪汪地浇在米粉之上,热气腾腾、肉香四溢。

    林满慧刚迈过门槛就闻到这股独特的香味,浓浓的香味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都敞开来:“四哥,你做的米粉就是好吃!”

    林景勇端着两碗米粉走到正屋,将面碗搁在新买的八仙桌上,看着眼前这个眼睛亮晶晶的小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心疼。

    ——莫看小妹心有成算、英明神武,有农科所的正式编制、拿了专利、获得国家级金奖,其实骨子里不过就是个贪吃好玩的孩子。

    他微微一笑,大声道:“只要你喜欢吃,四哥天天早上给你做。”

    得益于林满慧生财有道,家中在邮政储蓄所的存款已经有七千多块,算是当地的有钱人了,林景勇却依然保持着勤俭节约的好习惯。给小妹的碗里放了一个荷包蛋,他自己碗里的米粉虽多,却只撒了薄薄一层辣椒炒肉。

    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米粉让林满慧食指大动,米粉细滑,排骨汤加上猪油香、小葱香、香菜香、蒜香,再配上脆辣咸香的炒肉,冬天的早上吃上这样一碗米粉,简直是极致的享受。

    林满慧夹起米粉上的黄澄澄的荷包蛋,汤汁浸过煎得裙边枯枯的荷包蛋,味道绝美,她笑眯眯地叹了一口气:“啊……真好吃!”

    抬头一看,“咦?四哥你怎么碗里没有荷包蛋?咱家不是母鸡下了不少蛋吗?”她养了七、八只母鸡,只只都是下蛋能手,家里的鸡蛋根本就吃不过来。

    林景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天天吃煎蛋,太奢侈了,我舍不得。”

    林满慧扑哧一笑,瞪了他一眼:“四哥,咱现在可是有钱人!”

    林景勇吃了一大口米粉,非常满意这个口味,咽下嘴里的东西,这才回答道:“有炒肉配米粉,对我来说就够了。鸡蛋一毛钱一斤呢,有钱也不能乱花,等再攒攒给你打一套好家俱。”

    林满慧心中感动,眼前这个四哥一脸的络腮胡子看着凶恶,但其实是个善良内向的人。他为人低调,话少、勤快、能吃苦,承包家中一日三餐、打扫整理、账目往来,成为六兄妹的稳定后方。

    只要有林景勇在,一家人就吃喝不愁、存款充足、生活稳定,经历过末世的林满慧知道这样的人很难得——

    心甘情愿地为他人付出,兢兢业业奉献自己。

    忽然想为他做点什么。

    “四哥,你喜欢现在罐头厂的工作吗?”

    听到小妹的问话,林景勇有点懞:“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林满慧一听,就知道四哥并不热爱这份工作。她想了想,继续问:“四哥你有没有想过,理想是什么?”

    林景勇不知道小妹怎么一大早跟自己谈理想,不过他向来脾气好,吃完米粉喝完汤,擦擦嘴,这才慢吞吞地回答。

    “我的理想,就是一家人吃得饱饱的,安安稳稳、踏踏实实。”

    林满慧反问:“那你呢?”

    “我?我给你们做饭啊。”

    林满慧嘴角扯了扯,主动停止了这次谈话。如果四哥的理想就是为家人做饭,看着大家欢欢喜喜聚在一起,那就先如他所愿吧。

    到了晚上林景勇下班回到家,脸色有些不对。

    家里现在只有两个人,一点点低气压都会让人觉得紧张。林满慧跟着他走进厨房,蹲在一旁看他闷闷地摘菜、洗菜。

    “哥,你怎么了?”

    林景勇摇摇头:“没什么。”

    “哥,你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和我说说吧。”大半年的时间朝夕相处,林满慧看到四哥不开心,内心也有些酸酸的。

    林景勇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小妹:“真没什么事,就是同事说了几句歪话,听着心里不舒服。你饿了吧?我马上就做好饭,今天买了豆腐,给你做个肉末酿豆腐。”

    林满慧皱眉道:“哥,你有事别瞒我呀,跟我说说吧。”

    林景勇手上动作不停,摘完菜苔、洗好小葱,一起放在沥水篮子里,从碗柜里取出一块猪肉放在砧板上切成条,准备剁成泥。

    他的声音有点瓮声瓮气:“同事说,三哥现在是车间主任,又评了高级技工,其他几个兄弟都是大学生,连小妹都这么出息,一家子就我……只是个普通工人。”

    林满慧一听就气炸了肺,咬牙骂道:“是哪个嘴这么碎?普通工人怎么了?碍他什么事了?我家四哥会做饭、会持家,比旁人强一百倍!”

    林景勇面皮抽搐了一下:“做饭、持家算什么本事,我的确是家里没出息的那一个。如果爸妈还在,会不会骂我不上进?”

    林满慧凑近,认真地盯着林景勇的眼睛:“四哥,你……觉得自己很差劲?”

    小妹的眼睛里闪着亮光,似乎有一种魔力。这一刻,林景勇放开厚厚的心防,说出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话。

    “我,难道不是家里最差劲的那一个吗?

    说话,口吃。

    长相,难看。

    学历,只有初中毕业。

    工作,就是个最普通的工人。

    大哥、二哥、五弟都上大学,有大出息。三哥现在也是农场最年轻的车间主任,又评了高级技工,前途远大。

    可是我呢?我只会做饭、扫地、抹桌子、收拾厨房。连种菜……我都比不过小妹你!”

    林景勇越说声音越大,脑门隐约有青筋暴露,情绪有些激动。

    林满慧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口吃而自卑的四哥,想到书中他的命运,心中泛起细密的疼痛感。

    ——林景勇一直扮演着做饭、洗衣、打扫的保姆角色。老五林景严被关进监狱八年,他坚持每个月看望、送吃的;老三林景仁被单位辞退酗酒度日,每次喝醉都是他背回家;老二林景信被贺玲骗心骗钱,他默默地守在身边开解;老大得肝病住院,他陪伴左右、侍候到去世。

    至于满慧,从小到大所有物品都由林景勇打理,就连女孩子用的月经带、卫生纸、文胸、内衣都是他买,他记得她的生理期,会煲红枣桂圆粥……

    这样一个男人,在家中存在感不强,默默地关爱着每一个人。

    今天若不是早上林满慧问了那一句“你的理想是什么”,同事们说的歪话或许还激不起林景勇内心的真实情感。

    自己的需求,一直以来都被林景勇悄悄按下,因为这个家需要一个保姆。

    都上进、都努力、都想做大事,那这个家怎么办呢?谁来做饭、谁来烧水、谁来打扫卫生、谁来整理四季衣物、谁来操持繁琐的家务呢?

    林满慧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话来。在这个家,受四哥恩惠最多的就是自己。

    林景勇宣泄出内心的烦闷,顿觉轻松畅快,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摇头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呀。这个世上有小妹、老五这样的聪明人,也有我这样的笨人,各有各的活法……”

    还没等他说完,林满慧打断了他的话。

    “四哥,我们都会慢慢长大,再过两年半我也要考大学离开农场,到时候家里只剩下你一个人,怎么办?”

    林景勇的心情荡到了谷底,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看着砧板上切得薄薄的肉片,喃喃道:“是啊……你也会长大,离开这里。”总有一天,你们都不再需要我,那个时候,我怎么办呢?

    林景勇陷入了沉思。

    这种感觉其实非常不好。看着吃自己饭长大的弟弟妹妹一个个远走高飞,而自己这个做饭的人却一成不变,永远停留在原处。

    林满慧走到林景勇身旁,挽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哥,你也得有自己的生活、追求和理想。这样,哪怕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依然可以活得滋润、充实。”

    感受到来自小妹的温暖,林景勇茫然地重复:“自己的生活、追求、理想?可是,我这样的笨人能够做些什么呢?”

    林满慧道:“你会做饭呀。”

    林景勇苦笑道:“做饭,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林满慧瞪了他一眼:“瞎说,做饭虽说不难,但要做得好吃就是本事。古代有御厨、现在有名厨,华夏八大菜系各有传人,怎么能说做饭不是本事?”

    林景勇一听,宛如眼前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做饭,也是本事?”

    林满慧看他恢复了精神,微笑道:“当然。四哥你做饭是自学成才,谁也没教过你,你就能做得这么好吃。食堂里的菜只要尝过一口就知道配料和做法,这就是你的天分。”

    林景勇愣在当场,努力思索着小妹的话。

    我的天分,是做饭?做饭做得好,也是一种本事?

    想到自己的味觉十分敏锐,寻常人品不出的调料配比他一尝便知;想到自己对食物的寒凉温热属性一看便知,什么菜配什么菜清晰无比,林景勇忽然有了一些信心。

    “做饭也需要天分吗?”

    听到四哥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林满慧扑哧一笑:“当然啊,你看我和五哥,在厨房打打下手还行,炒起菜来却手忙脚乱,我俩……就没有做饭的天分。”

    林景勇浅浅一笑,脸颊旁的胡碴青印原本让他显得很凶,但这抹笑容却为他平添一份温柔:“你们是做大事的人,做事浪费时间。”

    四哥,真的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哥哥。努力降低存在感,默默支持着每个人的梦想。这样的人,不能让他失去自信、暗自神伤。

    “四哥,你如果不想在罐头厂的工作,那就辞职吧?”

    林景勇有些惶恐不安:“那怎么行,在罐头厂上班很清闲,每个月还有三十八块钱工资呢。”

    林满慧问他:“你还记得去年寒假二哥回来的时候,说过未来国家会有大的变化吗?1977年12月高考恢复,1978年7月高考回归正常,这就是变化,是不是?”

    林景勇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眉毛拧成一条线,放下手中的菜刀,认真地看着小妹。直觉告诉他,今天小妹对他说的话,非常重要。

    “你看现在我们农场那么多知青陆续返乡,一时半会城市里哪里安置得下这么多人?五哥在写给我的信里说,京都为了安排就业,出台了新政策:允许这些人自谋出路,而且要求街道、机关、学校、工厂都兴办企业,有个新名词,就叫大集体。

    按照规定,只要雇工不超过八人就不算资本主义。只是有一点,大集体和我们农场的糖厂、罐头厂、纸箱厂这些国营企业不同,一切都得靠自己,自产自销、自负盈亏。”

    林景勇似乎触摸到了一层屏障,只需要将手探入,就能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在那个新的领域里,有他可以施展才能的空间。

    林满慧越说越兴奋,眼睛亮晶晶的。或许是受了五哥的影响,林满慧一说起市场经济便眉飞色舞。

    商路通,路路通。

    “哥,你可别小看这大集体,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早餐摊子,只要口味好、品质好、服务好,吃的人多了,就能赚大钱,你信不?”

    林景勇感觉眼前迷雾渐渐拔开,终于明白了林满慧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1977年12月,高考恢复第一年还有政审这一环节,到1978年7月就取消了。我有个同事,就是因为1977年政审不过关高考分数高出一截也没有录取,一生都觉得遗憾,退休了跟我提起此事依然难过哽咽。

    接下来满慧要帮助四哥找到自己的事业,你们猜四哥要做什么?

    ◎最新评论:

    【<img src="
">"哥"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应该是“弟”吧】

    【爪】

    【点赞赞赞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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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  宴  大厨】

    【開餐廳床前明月光,更文上晋江,营养液浇灌,码字翻一番~】

    【

    【撒花】

    【撒花】

    【四哥开饭店当大厨,或者拜师学艺当名厨,总之四哥前途也是大大的好。】

    【开饭店当大厨啊】

    【哼!!看,看在你更新的这么辛苦的份上,多给你浇些营养液!要,要加油哦!!!】

    【

    【开饭店】

    【开饭店!!!】-

    完-

    ◇ 第 50 章

    ◎经商之道,诚信为本◎

    林景勇看着林满慧的眼睛, 有些不确切地问:“你,你是说……我可以开个早餐摊?你觉得我这米粉好吃,旁人也一定会喜欢吃?”

    林满慧咧嘴一笑, 使劲点头:“哥, 你做的米粉那么好吃, 上早班的工人那么多,肯定不愁没人吃。我们军山农场的米粉是产地、便宜,辣椒、芹菜、小葱、香菜、鸡蛋都是自家的,成本低啊。明天我们出去转转, 看看一碗米粉卖多少钱, 能赚多少。”

    林景勇听到这里,眼睛中的光亮越来越强烈, 他嘴角渐渐上扬,说话也变得流利起来:“我晚上炖一锅大骨头汤,熬一大锅猪油, 再炒一盆辣椒炒肉, 摆一张小桌、几把椅子,就能开个小摊。”

    越想越美,林景勇恨不得马上就开始尝试。他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再加上成本低,早餐米饭摊肯定能赚钱。

    “不过,还是有几件麻烦事。第一,洗碗麻烦。第二,冬天外面冷,汤锅、肉菜保温麻烦, 得升个煤炉。第三嘛, 腊月寒天北风呼呼, 坐在风里吃米粉……”

    说着说着,林景勇的眉毛就拧成了一条线。

    林满慧点了点头:“哥,你说的这三点的确有道理。卖米粉的话配料、清洗碗筷、冬天保暖都是问题,要不,我们直接开店?”

    开店?

    林景勇的个性与林景严不同。林景严是那种敢拼敢闯、有野心的人,林景勇的梦想却不大。小打小闹,他敢。一旦开店,租门面、雇人工、办执照、家具设备都得花钱,还不是小钱。他舍不得,也不敢。

    他垂下眼帘,心中有些忐忑:“开店?太麻烦了。要不我先搞个小摊,准备五十份米粉,卖完就收摊,怎么样?”

    林满慧微笑道:“哥,咱家又不缺钱,怕什么。”

    林景勇瞪了她一眼:“不缺钱,也不能浪费啊。赚钱了还好说,要是亏本了呢?”

    林满慧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哥,我赚钱容易,听老师说植物营养液卖得特别好,年前分红就会到账。你只管开店,亏了再来。”

    林景勇又感动又气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孩子气的话语。

    第二天一早,林满慧拉着四哥林景勇来到总场机关附近的早餐摊。

    自1978年7月高考之后,做小生意的人便慢慢多了起来。不过农场的早餐品种并不多,没有卖带汤米粉的店面,毕竟既要熬汤又要煮粉,还得洗碗,很麻烦。

    一家家问过去,林满慧将价格一一记下。

    大油饼,一毛钱、一两油票一个,一般人根本吃不起;

    包子,粉丝白菜素馅的三分钱一个,肉馅的五分钱一个。便宜是便宜,但品种少。

    阳春面八分钱;菜汤面(加菠菜、油豆腐)一毛五分钱。只有国营饭店卖面条,但是开门晚,早起上班的人来不及吃。

    饺子肉多,贰两粮票六毛钱,贵得很。

    两人一边吃包子一边算账。

    按一百碗米粉的量来计算成本。炖一锅汤只需要两块钱的筒子骨,一碗二两米粉,一共二十斤米粉,大约四块钱,猪油算一块钱,调味料算一块钱,小葱、香菜、青菜不要钱。

    如果只卖素汤粉,一碗米粉成本只需要八分钱。定价一毛钱一碗的话,卖掉一碗赚两分钱,一百碗就是两块钱。

    每天两块,一个月就是六十块钱!

    如果加荷包蛋,一个鸡蛋收三分钱,又多赚不少。家里的鸡蛋根本吃不过来,搭着米粉卖肯定能挣钱。

    筒子骨上的肉卸下来炒青椒,做成拆骨肉的码子,定价一毛五分钱也会有人愿意买。这样一来,又赚了一笔。

    ——这可比在罐头厂上班挣得多,而且时间相对自由。林景勇越想越觉得可行,心头渐渐火热。

    说实话,做饭是他的强项,也是他的爱好,如果能够让这里的职工早上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粉,精神百倍地去上班,真的很有成就感。

    哪怕弟弟妹妹都长大、离开农场,他依然可以在这里做饭给别人吃。

    这不就是小妹一直说的,幸福的真谛?

    ——做自己想做的事,顺便挣钱。

    林景勇咧开嘴:“小妹,这个米粉店的生意,可以做。”

    考察过市场供需情况、核算过经济可行性之后,接下来就是前期准备工作。

    林景勇也没急着辞职,而是拿着小本本、铅笔头,埋头在桌上写写画画。林满慧问他:“哥,你在算什么?”

    林景勇有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犹犹豫豫地说:“真要开店的话,细算一下成本,找门面、买桌椅板凳、一口汤锅、一口炒锅、五十套面碗、筷子,恐怕得花不少钱,我舍不得……”

    林满慧坐在一旁,思考片刻,提了一个建议:“哥,要不咱们先小打小闹一下?”四哥本就胆小,做点小生意还行,让他贸然投资搞家早餐店,的确有些下不了决心。

    林景勇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小打小闹是什么意思?”

    林满慧笑了笑:“你看咱们家这个屋子是平房,又是纱厂的老宿舍区,西面临农耕大道,南面正对着二福路,距离纱厂新宿舍楼只有十几米,离厂区大门也不远——多好的门面!”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景勇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也对,我们现在这个平房虽然旧,但是位置好。先在家里摆两张桌子,做做街坊生意试试看?”

    他想了想,忽然又有些犹豫:“在家里开店,会有人来吃吗?”

    林满慧道:“四哥你得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呀。只要是吃过你做的米粉,一定会继续来。而且成本也不高,可以先免费请邻居们吃一碗,让他们帮你打打广告。”

    “能行?”林景勇还是没有信心。

    林满慧灿然一笑:“先试试嘛,反正不行也不怕,东西都是自家的,最多就是浪费一锅骨头汤嘛。”

    林景勇道:“骨头汤还能熬成肉冻,也没事,天冷东西不容易坏。”

    果然是节省惯了的人,持家一把好手。林满慧哈哈一笑:“好!”

    接下来,就是前期准备工作。

    林景勇把事情和三哥一说,林景仁立马一拍大腿:“好!”家中最勤快、沉默的人终于决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必须支持。

    林景仁找来工友们帮忙,收拾些单位淘汰下来的旧家具,修修补补、刷上棕红色油漆,四套同款桌椅板凳摆在堂屋,看上去干净、整齐、喜庆。

    ——家具问题,解决。

    林景智与孙文姣听说这件事,也非常支持。一则罐头厂的工作虽说稳定,但技术含量低,未来发展空间小;二则林景勇擅长厨艺,他做的米粉人人爱吃;三则家里现在不缺钱,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未尝不可。

    林景智自小跟着母亲练书法,写得一手好字。他帮着店铺写了两块招牌,分别挂在临农耕大道的西面山墙、堂屋大门上方。

    ——如意米粉店。

    再加上一副对联,挂在大门两侧。

    ——万事顺心如意,一生喜乐平安。

    看到这一副对联,街坊邻居都夸赞:朴实无华,自然简单,比那些什么财源广进、四季发财什么的要好。

    再由农场商务部的冯国亮帮忙,经营许可证顺利颁发。他还赞了一句:“年轻人敢闯敢干,是件好事,有你爸当年的风采。”

    林景勇听到他赞自己像父亲,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对于一个小学时父母就去世的孩子而言,像英武的父亲,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与夸奖。

    不过,面对这个开在自家的米粉店,军山农场还是有一些人在质疑。

    “做小生意,国家允许吗?”

    “这不是搞资本主义吗?”

    “好好的铁饭碗不端,非要去开什么米粉店,那个结巴子迟早要后悔!”

    面对这样的质疑声,冯国亮让广播站在农场大喇叭里反复宣传着22号刚刚结束的三中全会精神。

    “停止以阶级斗争为纲。”

    “集中力量进行经济建设。”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一时之间,批判声渐渐减少,但是大多数人依然带着疑惑与不解,观望着林景勇这家米粉店。

    1978年12月29日是除夕,林家兄妹团圆。

    林景严从京都回来,带回一大堆的见闻与故事;林景信与唐明艳从省城归来,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

    小玥玥是1973年1月生日,马上就满六岁,已经是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了。她戴着林景信送的红色小呢帽,穿着唐明艳送的红花小棉袄、林满慧送的红色小皮鞋,手腕上戴着林景严送的粉红色电子表,雪白可爱,幸福得飞起。

    作为七十年代少见的独生女,林清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父母培养得非常好。懂礼貌、爱学习、爱唱歌,见到谁都笑眯眯的。

    她抱着林满慧一直不肯撒手:“姑姑、姑姑,我喜欢你~”

    孙文姣笑着说:“明明她俩天天都见面,怎么玥玥每次见到姑姑就像是半年没见着一样?”

    玥玥现在胆子大了许多,再不复小时候的懦弱。她抱着林满慧的大腿,掰着手指头算数:“我和姑姑今天已经有八个小时没有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一秋是三个月,三秋是九个月,八个小时是一天的三分之一,九再除以三……我和小姑有三个月没有见着了。”

    林满慧弯腰将玥玥抱起,亲了亲她的脸颊:“唉哟,我家小玥玥数学真的很厉害啊!”

    孙文姣也有些惊喜:“玥玥的算数是不错,简单的加减乘除一学就会。但分数概念,好像也没有人教她啊,怎么就会了?”

    林清玥被林满慧抱在手上,又被亲了一口,激动得小脸红通通的,她大声道:“分数很简单呀,我听过妈妈上课讲的。”

    孙文姣第一次发现女儿有数学天赋,顿时来了兴致:“玥玥喜欢算数吗?”

    林清玥点头:“喜欢。沈老师教唱歌,简谱是1234567,算数也是1234567,一样好玩、好听,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

    林景智见孙文姣兴奋得面孔绯红,鼻翼微张,不由得哈哈一笑,伸出手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家玥玥诗词背得牢,将来肯定语文成绩好。”

    孙文姣大声争辩:“数学好!”

    林景严凑过来奇怪地说:“玥玥语文、学习成绩都好,不是更好?你们在争什么?”

    林满慧微笑道:“大哥、大嫂争的是将来朝哪个方向发展。”

    得到小妹的理解,孙文姣点头道:“是,培养重心不一样。”

    林满慧抱着玥玥在屋里转了个圈圈,听到耳边响起小姑娘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内心涌动着暖暖的感动、单纯的快乐。

    “我家玥玥还小呢,先开心地玩耍吧!小姑教你养花种菜,好不好?”

    玥玥咯咯咯地笑着:“好,我就跟小姑学种花,种兰花!”

    “哈哈哈哈……”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林满慧观察着林清玥的根骨资质。手中的孩子身体柔软、眉清目秀、眼神清亮,脸颊红润,只是不知道能否感应到异能的存在。

    她抱着林清玥走出屋,来到菜地面前。

    木系异能自指尖涌出,绿色小光点纷纷聚拢。林清玥鼻子动了动,眼中露出惊讶。

    林满慧问她:“你看到什么了吗?”

    林清玥好奇地看着小姑:“我闻到一股青草薄荷的味道,真好闻。”

    林满慧不死心,继续问:“没有看到一些不同颜色的小光点吗?”

    林清玥摇头:“没有。”

    看来,自己的水木双系异能源自末世,在这个世界没有办法传承下去。林满慧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林清玥听到小姑叹气,有些慌,抱着林满慧的脖子,贴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姑,我看不到小光点会让你难过吗?那我努力试,使劲看。”

    林满慧哑然失笑:“没有,姑姑没有难过,走!我给你摘朵腊梅花,让我家小玥玥香喷喷一整天。”

    小孩子注意力容易转移,林清玥马上兴奋地指着东边说:“腊梅花在那里,我闻到香味了。”

    等到林满慧与林清玥一身腊梅浓香走进屋,正见林景严站在堂屋侃侃而谈。

    “米粉店想开好,第一点是产品质量。四哥的手艺我放心、小妹种的菜、养的鸡我都放心,就是米粉、肉、骨头要从外头买,一定要严控质量关。街坊生意,就是长久生意,口碑很重要,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林景勇很认真地倾听着,连连点头:“好!我会认真挑选。等明年自己做米粉,口感会更好。”

    林景严摆了摆手:“不不不,你只管煮米粉,不要自己做。做生意得学会让利,尽量让更多人从你这里获利,生意才能做得长久。”

    林景勇若有所思。

    林满慧在一旁坐下,托腮聆听。五哥这人脑子灵活,生意经一套一套,听他的,准没错。

    “第二点呢,服务质量要好。不管是街坊邻居、工厂工人还是机关干部,一视同仁,热情周到。除了一碗粉,还可以配点腐乳、咸菜、泡菜,小葱香菜随便加,让大家吃好喝好,吸引回头客。”

    林景勇听到这话,高兴地说:“有!我今年腌了一大坛子榨菜,做了两罐腐乳,还泡了一坛酸豆角,红菜苔做的腌菜还有不少,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林景严道:“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是属于米粉之外的附加值,口味越好,顾客的满意度越高,四哥你索性大方一点,都免费提供。”

    “行!”林景勇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第三点呢,是个生意秘诀,嘻嘻。”林景严有点小得意地挑了挑眉,只要一谈起生意经,他便精神百倍。

    “要想让生意做得好,就得增加整个过程中的不确定性。人们对于不确定性的东西总是兴致盎然,这比明码标价、摆摊设点好赚多了。”

    林景勇、林景信、林景仁这哥仨听在耳朵里,觉得新鲜至极,异口同声地问:“不确定性?”

    “对!不确定性。为什么有人喜欢赌博?就是因为有机会以小博大。你想想,一块钱下注,赢了就能赚两块、三块,多有吸引力。”

    林景信在公安大学读了几年书,皱着眉毛慢条斯理地说:“聚众赌博……是犯罪行为,你这话说的。”他喘了一口气,盯着林景严,“你的思想,不对劲啊。”

    林景严无奈地拍了一下额头:“二哥,你别上纲上线行不行?我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

    林景勇听着有点迷糊,他不太明白什么是不确定性,为什么增加不确定性就能够赚到钱。他问道:“我煮碗米粉卖给你,你觉得好吃下次再来,一碗米粉赚几分钱,这有什么不确定的呢?很清楚的嘛。”

    林景严道:“不确定性,只是一些营销小手段。我随便举个例子哈,逢一百可以免费,第一百、两百、三百……碗米粉可以免费,有没有吸引力?”

    林景勇这回听明白,咧开嘴笑了起来:“有是有,只是哪个记得住卖到了第几碗?”

    林景严眼珠子一转,兴致勃勃地站起身:“我来给你做数字卡片,来一个顾客就可以领一张,先做个一百张,从一到一百,每天抽奖,抽到哪个数字,这张卡片的主人就能免费吃一碗米粉,怎么样?”

    林满慧听到这里,霍地起身:“五哥,我们来做卡片,多做点。”

    林景严受到鼓励,顿时来了劲头:“小妹你觉得我这主意不错?”

    林满慧点头道:“嗯,很不错,我觉得挺好。等到初六就可以开张,趁着你和二哥都在家还能先帮帮忙、打个下手。”

    一家人又有了共同奋斗的目标,这个春节过得十分充实。

    老二林景信负责打扫卫生,老三林景仁负责采购,老四林景勇和大嫂孙文姣负责厨房工作,老五林景严和老六林满慧做卡片、推广宣传。

    老大就是老大,林景智只负责将价格表写在墙上。

    “排骨汤素粉:二两一角钱、三两一角两分钱。

    青椒肉丝炒码米粉:二两一角五分钱、三两一角七分钱。

    煎荷包蛋:三分钱一个。”

    纱厂实行三班倒,机器连轴转、不休息,工人则分为三班。八个小时一班,0点~8点是夜班、8点~16点是白班、16点~12点是晚班,春节也不休息。

    既然做的是街坊生意,自然也要根据纱厂职工的工作性质来。林景勇将如意米粉店的经营时间定为早上七点到十点,三个小时。

    林景严与林满慧站在人流涌动的上、下班人群中分发信息卡片,笑容满面地推销着。

    卡片用黄色硬卡纸做成,巴掌大小,正面写着“如意米粉店”五个大字,再加一个数字。背面画着个位置图,特地将小店用颗小红星标注出来。

    工人们第一次接触到这新鲜玩意,都觉得好玩,围过来问:“这卡片是什么东西?数字有什么意义?”

    林景严与林满慧外型出众,并肩而立,俊男美女十分抢眼。两人长得都像母亲,眉眼秀美、唇红齿白、未语先笑,一看就让人产生好感。

    “如意米粉店初六的早上七点开张,欢迎过来吃碗热汤米粉啊。”

    “请把卡片保存好,每天早上8点都会抽一次奖,中奖数字的主人可以免费吃一碗米粉。”

    有人认出了林满慧兄妹,大声嚷嚷起来,人群顿时变得热闹而欢乐,都挤过来抢他们手中的卡片。

    “林满慧!是林满慧!养兰花拿到国家级金奖的萌芽成员。”

    “啊,林景严,考上京都经贸大学的那个文科第三!”

    “文曲星啊,他们家的米粉店肯定好吃!吃了就能有出息。”

    “对对对,我得把儿子带去吃碗米粉,说不定也能考上大学。”

    “快抢啊……”

    林满慧、林景严这两个活字招牌广告效果极好,不过半个小时,手中准备好的两百张卡片被一抢而空。

    林景严与林满慧目光对视,同时笑了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如意米粉店还没有正式开张,军山农场的大半人都知道了这家店。

    “听说他家的米粉很好吃,吃了就能事事如意。”

    “想考大学的吃了如意米粉,就能金榜题名。”

    “想找对象的吃了如意米粉,就能成双成对。”

    “想当官发财的吃了如意米粉,就能如愿。”

    ……

    越传越神,到了初六这一天,八点钟还没到,米粉店门口已经来了二、三十个人。

    寒风吹得脖子冷嗖嗖的,大家站在地坪中央,双手笼进衣袖,一边跺脚一边问:“什么时候开张啊?如意数字是多少?”

    林景勇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忙碌,兴奋得睡不着觉。

    人生第一次成为主角,被众人关注——这种感觉让一直没有太多存在感的他既惶恐,又有些着迷。

    只是煮碗米粉而已,就能赚到钱?

    只是开家小店而已,就能引来这么多人围观?

    只是做点小生意而已,就能让自己成为焦点?

    七点一到,鞭炮点燃。

    “噼哩啪啦”的声响震耳欲聋。

    无数的恭喜之声夹杂在鞭炮声中,如意米粉店,开张了。

    林景严从屋里搬出个投票箱,请排在第一个的顾客将手伸进去,摸出来一个小纸团,展开来一看——36。

    林景信取出一块空白木牌,用毛笔写上“36”,挂在门口墙上。

    “各位工友,今天的如意数字是36,请拿到36号卡片的人过来吃免费米粉。”

    “哈哈,这人不在,是哪一个撒?赶紧通知一声,让他快点来!”一阵善意的笑声之后,米粉店迎来一桌又一桌的客人。

    林景勇感觉自己像个陀螺一般,重复着下粉、加汤、拌调味料的过程。

    “吁——”

    “丝——”

    “吸——”

    堂屋里传来阵阵嗦粉的声响。

    “这骨头汤,量足啊,汤都是白色的,好浓。”

    “一股猪油香,米粉滑溜溜的,真好吃。”

    “小葱、香菜、辣椒油随便加,腐乳、榨菜随便吃,好哇~”

    “老板,这里加一个荷包蛋。”

    “老板,收钱了。”

    “下夜班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炒码米粉,再加一个荷包蛋,真他妈享受。”

    听到顾客个个夸赞,林景勇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手上动作半点不慢,一碗又一碗米粉被端了出去,一张又一张钱被收了进来。

    按照原计划,米粉店开到上午十点,等到上早班、下夜班的工人交接完,人流基本就少了许多,一家人也可以休息一下。

    第一天,开张大吉,生意兴隆,一共卖出去两百六十六碗米粉。提前备好的五十斤米粉竟然还不够,后来的只得用面条代替。

    在门口挂上“歇业”的木牌之后,一家人这才坐下来准备吃午饭。

    午饭是孙文姣做的,清炒菜苔、大白菜、大蒜叶炒腊肉、肉烧油豆腐,再加上一碗下饭的酸泡菜,大家都忙碌了一天,菜汤泡饭都能够吃下两大碗米饭。

    吃完饭,林景勇坐在靠背椅上,端着杯热茶慢慢喝。林景严帮他松肩揉胳膊,殷勤地问:“四哥你累不累?”

    林景勇一双腿站得酸痛,但精神却很亢奋。他很享受地放松四肢,懒洋洋坐在椅中。笑着说:“老,老五现在体贴得很呐。”

    林景严笑嘻嘻地说:“四哥,你现在是我们家最牛的人,你知道吗?”

    林景勇有点受宠若惊:“我?不会吧。”

    林景严指着角落装钱的匣子:“四哥你看,你是我们家最早辞掉铁饭碗的人,也是第一个近距离接触市场经济的人,你这算是开拓者,当然最牛。”

    林景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这不是小妹说的嘛,她说罐头厂产品单一,以后肯定不会太好,铁饭碗也不铁,不如早点出来自己干。”

    林景严转头看向正在给每位哥哥泡茶的林满慧,眼中露出丝崇拜的光芒:“小妹,你的眼光,是真的超前而精准!”

    林满慧将木系异能水融入红茶之中,递给林景严一杯:“五哥,喝茶。”

    今年上山采来野茶芽尖,做了两斤红茶,送了陈淑仪半斤,剩下自己慢慢喝。这茶带有浓郁的果木清香,汤色暗红晶亮,泛着琥珀之光,林满慧平时都舍不得待客。

    林景严并不讲究吃喝,但也沉醉在这茶香之中,他喝了一大口,感受着腹中温暖,感叹一句:“还是小妹泡的茶好喝,我在京都的时候就总是想念这一杯茶。”

    林满慧抿嘴微微一笑,给每个人斟上一杯之后,自己捧着茶杯坐在一旁。

    堂屋的四张饭桌都空了下来,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搁在角落。

    冬天的阳光弥足珍贵,在门口投射出一片光影。坐在散发着饭菜香味的屋里,看着屋外阳光洒下,倍感此刻光亮温馨。

    林景智抿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老四今天开张第一天,只是一家早餐店,没想到生意这么好。”

    林景严兴奋地说:“算算帐吧,看今天赚了多少钱。”

    林满慧随意道:“一碗粉大致赚两分钱,卖出两百六十碗,那就是……”

    小玥玥迅速接上:“五块两毛。”

    林景严狐疑地看了这一大一小两眼,搬出钱匣子,一点一点地数了起来。

    一分、两分、五分……

    一毛、两毛、五毛……

    匣子里都是零散的钞票和硬币,数钱的快乐让林景严笑得合不拢嘴。他和林景信一起将钞票分类,数完再汇总。

    一共是:31.4元。

    这么多吗?我的天呐!

    算下来,素米粉两百碗左右,炒码粉六十碗左右,煎荷包蛋卖出去足足五十个。

    第一天的战斗力十分惊人。

    成本呢?骨头汤花了三元钱、米粉五十斤二十元钱,炒肉是拆骨肉,不另算成本,这么一算,毛利润大约是:8.4元。

    林景严哈哈一笑:“小妹、玥玥,你们俩算错了。一天赚了八块四毛钱呢,比你们算的多了三块两毛钱。”

    林满慧摇了摇头:“不对,这次用的鸡蛋都是自家存下来的,如果到菜场去买,一毛钱一斤,五十个鸡蛋需要一块二。还有人工、小葱、香菜、咸菜、腐乳、油盐酱醋、水、火……这些都得算成本。”

    林景严一听,哀号一声:“我的天呐,忙了这么一整天,才赚五块钱啊?我们几个忙前忙后,都是免费劳动力呢。”

    林景勇却很满足:“可以了,一天赚五块,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啊。小生意细水长流,也能赚钱养家咧。只要我勤快点,大家都喜欢吃,这生意就做得!”

    林景智拎起林景严的耳朵,严肃地说:“老五,你莫被外面的世界迷了眼,一天赚五块钱难道还少了?我刚评上高级职称,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五十二块呢。”

    林景严的耳朵被拎得生疼,忙捂住耳朵叫了起来:“哥,大哥,你莫扯我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林景智放开手,还不解恨:“老五啊,我知道你心野,也晓得你有大抱负,但万丈高楼平地起,钱也是一分一分积累起来。你四哥辛苦一天,煮了两百多碗赚这五块钱。将来也许你和外国人做生意,一单就是几万、几十万、甚至可能几百万。但是……”

    他提高音量,板起一张脸,训斥着林景严:“但在我心里,你四哥这五块钱,更有意义。因为他在这个冬天,喂饱了两百六十六个人的肚子!”

    林景严耷拉着脑袋没有吭声,但是嘴巴撅得有点高,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显然被大哥骂得不太服气。

    林满慧看看大哥,再看看五哥,内心升起一股对大哥的敬佩。大哥说得对呀,职业无贵贱、钱财无多寡。流自己的汗、赚干净的钱,不管多少,都舒坦。

    林景严嘟囔了一句:“大哥当老师当习惯了,讲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林景智耳朵尖,一下子听了个分明,虎起脸来批评:“我这不是大道理。由小见大,虽说你只说了一句话,我却能看出你的思想不对头,未雨绸缪早点跟你讲通透,这都是为你好。父母不在,大哥就是家长,要对你的人生负责。

    你想做生意、赚钱,这是好事,但咱们要走正道。

    什么是正道?为商之道,诚信为本。你不要总是好高骛远,想着挣快钱、挣大钱,你若想成为一个好商人,就得沉下心来,在合理的利润范围内,做长久生意。跨国贸易,事关国体,更该如此。

    一碗米粉只赚两分钱,因为这两分钱就是我们的劳动价值,而不是超额利润,不是暴利。莫看少,积少成多,劳动致富,咱们才会心安。”

    他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读了一学年大学,眉眼间更显神采飞扬的俊秀少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好好想想我的话,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一番话,说得深刻而精辟,林景严终于听懂,也听进去了。他思索片刻,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哥,你说得对。”

    经商之道,诚信为本。

    ——心服口服。

    林景勇被大哥一番话折服,也充满崇敬地看着林景智:“大哥,你懂得真多。其实这个一碗粉赚两分钱,是小妹定下来的,说是什么供什么需……”

    林景严脱口道:“供需关系决定价格。”

    林满慧嘻嘻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她看书过目不忘,陪着五哥看了那么多《资本论》、《正义论》、《财产与自由》,对经济学也有粗浅的认识。

    小小一碗米粉的定价,简单得很。

    只是眼下还是创业初期,农场职工的收入水平有限,米粉没办法卖出高价。等以后有了基础,自己的水木双系异能晋级,经异能蕴养的蔬菜、鸡蛋都得涨价才对。

    作者有话说:

    七十年代末的物价水平,源自长辈的回忆。不过因为时代久远,不一定准确,各位望谅。

    另外,那个时候买吃的都需要粮票,这里为了阅读方便就不强调粮票的存在了。

    大家对林景勇的前途猜测更为超前,真好。

    放心吧,米粉店虽小,未来也会走上大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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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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