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意思问我师妹是谁?”
原以为他先前放低姿态是有心悔过,敢情那都是她的错觉!
虞瑶攥起五指,鞭子应着她的手势在男人身上再次收紧,假如她有意,随时都能令他皮开肉绽。
晏决的手臂已被鞭身勒到血色尽失,一颗心亦仿佛被扼住。
她的声音明明那么熟悉,仿佛昔日还回响在耳畔。
但她说的话,他似乎一个字也听不懂。
晏决茫然抬眸望去,只觉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一丝熟稔,如同在看着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这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她认错了人。
重逢的欣喜和惶恐一瞬间落空,雾气在水上徘徊,晏决的心却好像沉入水底。
她要绑的人,是一个辜负了她师妹的负心郎,而他不过是阴差阳错地成了她手下的替罪羊。
因为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男人的缄默不言,使得虞瑶火气更盛,“怎么,你口口声声说要守护我师妹一辈子,还没过两个月就忘得干干净净?”
他目光一黯,半晌才沉声道:“我不知你在说谁。”
好啊。
他这是背着师妹在修真界招蜂惹蝶,连祸害过的女修,都已经多到记不清了?
亏得师妹念及旧情,苦苦恳求她对负心郎手下留情,但在虞瑶看来,此人根本就是无可救药的渣滓,比起下五门的采花贼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妹被这般败类染指,虞瑶当即起了杀心。
她全凭师父过去的教诲和自己对师妹的承诺,才没直接对他动手,“我师妹随了先师的虞姓。我不信,你还想不起她是谁。”
男人面无表情,语气冷漠,“我不认识她。”
虞瑶攥紧的指节在膝上发出咔咔的响声,鞭身因她情绪波动而现出危险红光,犹如缠在男人身上的一团业火,好似要将他烧得连渣渣都不剩。
“不认识?”虞瑶扣住他的下巴,满腔怒气使她感到嘴里冒火,“你都把人家肚子弄大了,还说不认识!”
晏决面色一白,唇角紧抿。
他并不关心她口中的师妹究竟何人,也无意继续这场荒诞的拷问。
招魂未果所造成的反噬,使他仍在承受气血逆行之苦,而这本需他在冼心泉静养七日方能消除。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过去两百年间都只能梦中追忆的故人,偏偏会在他第两百次招魂失败后,误打误撞地闯入冼心泉。
晏决自嘲地笑了笑,随之却心中一沉。
既然她能毫发无伤地站在他面前,边境防守必定出了纰漏,恐怕除魔义士早已趁虚而入,随时都可能追来。
眼下危机四伏,即使他尚未复原,此地也不宜久留。
思虑至此,晏决一时压制不住翻腾血气,喉间战栗,忽地向前呕出一口血。
温热的血将虞瑶半只手染红,使她蓦然愣住。
她根本没用力催动鞭子,负心郎居然就吐血了?
“你怎么这么虚!”虞瑶狂甩沾血的左手,大感晦气,“该不会是纵欲过度,亏空了吧?”
男人本已抿去唇边血,闭目试图调息,经她一激,竟嘴角微颤,又呕出半口血来。
虞瑶开始担心这个病秧子会被她弄死,赶忙控制鞭子松开几分力道,嘴上却仍强硬,“就算你吐血,也别指望我会轻饶你!”
她忐忑地就着温泉水化开手上血迹,心有余悸地扫了他一眼,“你吐好了没?好了,就老老实实跟我回去请罪。”
不过几次呼吸后,男人默然张开双眼,喉结微动,咽下口中残血,目光却执拗地绕开她的视线。
虞瑶嗤了一声,从他褪下的衣物里拣出束腰长袍,检视一番后,正要给他罩上。
不料,他竟连声招呼也没打,便哗啦一声从水中立身上岸。
水花溅了虞瑶一脸,害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怒而起身,伸手指他,“谁允许你突然起来的!”
指尖却触到某种结实饱满的存在。
虞瑶刚抬袖拭去眼前水汽,就发现自己的手指……正不偏不倚戳在他的胸肌上。
许是被鞭子缠紧的缘故,男人本就轮廓明晰的肌肉愈发突出,使她呼吸骤停了一瞬。
虞瑶脸颊不禁烧起。
她强装镇定,缓缓抬头看他。
先前那种居高临下的优势消失无踪,她只感到男人的晦暗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继而冷冷下移到她的指尖。
虞瑶像被毒蛇咬到般缩回手,心虚扭头,“你想干什么?”
由男人身上落下的水珠,砸在泉面发出的每一道嘀嗒,都是如此令人不安。
他语声淡然,“不是你说要把我绑回去么?我跟你走便是。”
虞瑶又气又羞,扬拳示威,“你就这么光着身子走?”
负心郎也太不要脸了!
她捡起男人的长袍,毫不留情地向后扔去。
衣料砸中他发出轻响,他的语气却事不关己,“我又没手穿衣。”
虞瑶正要发作,回过神来,又懊恼地按住额头。
他被绑着,加之有赤寻封住身中灵气流动,确实没法自行穿衣。
……还得靠她!
虞瑶谨慎撇过目光,但见黑色长袍狼狈地斜挂在他身前,露出湿发垂落的左肩和被鞭子勒住的臂膀。
男人仅是嘴角轻抿,偏开视线。
简直像在同她置气。
虞瑶咬牙上前,去扶他的衣领。
他侧过身形,似在躲她,嘴上却轻描淡写道:“区区控物术便能解决之事,你又何须亲自上手。”
闻言,虞瑶指尖一顿。
灵力控物乃是入门级别的法术,哪怕天生五灵根的最低阶修士也能掌握。
然而,她虽抱着师父的大腿,在修真界混吃等死了近两百年,却并无灵根,无法积存灵气,平时全赖灵石延续寿命。
她不止使不出控物术,她根本什么法术都使不出来。
虞瑶被他的话戳到痛处,又唯恐暴露弱点,索性呵斥他,“我犯得着为你这样的人浪费灵力施术吗?”
她一手揪起男人的衣领,一手绕过他的脖子,拽住他的衣襟,也不看他,万分嫌弃地将长袍转过半圈,重新罩在他肩头。
那道拂过她额角的吐息,微微一乱。
虞瑶不悦地抬眼望去,男人脸上似乎浮起不明红晕。
负心郎才刚因吐血而面色煞白,这么快就恢复了?
虞瑶狐疑地扯过他袍襟上的系带,牢牢绑好,又不耐烦地捞起他的腰带,用力束紧。
男人始终纹丝未动,唯有视线警惕追随她的手头动作,“给别人穿衣,你倒挺熟练。”
虞瑶支起下巴打量自己的杰作,还不时动手拉平他长袍上的褶皱,“那当然,师妹小时候都是我帮她穿衣服。”
他忽沉的话音像是夹了刺,“又是你师妹?”
虞瑶瞪了他一眼。
“你最好给我识相点。”她警告他,“要不是看在她的份上,像你这样的负心郎,本该赤身被我拖去游街,受万人指责。”
男人毫无惧色,坦然正视她,“那你打算带我去何处?”
“这还用问?”虞瑶险些被他气笑,“自然是先回玄鸣宗,知会你那些师叔伯,再跟我去见师妹。”
他眸光微敛,稍作沉默后,却一本正经提议,“天色已晚,即便你急着赶路,也应当先住店。”
……晚?
虞瑶挑眉扫视周围的昏暗景象。
天空毫无日月星辰的踪影,始终呈现诡谲莫测的紫红色,难以分辨昼夜。
“我看这天色早晚也没什么差别。”虞瑶挖苦他,“分明是你不愿赶路,才想去客栈歇脚偷懒吧?”
住店势必会耽误回程,而她此行来抓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一刻也不想在魔界这个鬼地方多待下去。
“夜间魔气最为浓烈,盘踞暗处的魔物皆会伺机而动。”男人淡淡瞥了她一眼,“从边境深入至此少说也需七日,过去几晚,你竟毫无察觉么?”
虞瑶不假思索地反驳他,“笑话,那些歪瓜裂枣的玩意,姑奶奶才不会放在眼里。”
男人虽被赤寻桎梏上身,却闲庭信步般踏出苍白脚尖,一步又一步,任由两条空荡荡的袖子垂在身侧,随风摆动。
“此地有魔鹰盘踞,专靠啄食其他活物的脑髓为生。半月前,便有魔修遭遇魔鹰,获救时仅余一半脑髓,神智尽失,与活死人无异。”
话音刚落,头顶竟真的传来一声划破天际的鸣唳,只是兴许被风声干扰,声音颇为粗哑。
男人一瞥上空,语气毫无波澜,“你听。”
虞瑶脊背发凉,战战兢兢抱住身躯,连大气也不敢出。
男人似在观戏,居然轻哼道:“当然,你若坚持夜行,我也只能舍命相陪。”
虞瑶几乎忍无可忍。
不就是想怂恿她住店吗?
何必如此危言耸听!
她一脚将男人的靴子踢到他跟前,“啰嗦什么,要去客栈还不快点带路!”
*
行路刚过一个时辰,便有破败的三层小楼自魔气中现出轮廓。
灯火泻出店门,在地上照出一条昏黄小径。
虞瑶拽住男人的袖子,小心翼翼上前。
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响起,店中瞬间涌出一群伙计,整齐列作两排,一个个垂首揣手,姿态恭敬得简直可疑。
虞瑶拦住男人,自己则戒备地靠近。
没等她踏出两步,年迈的掌柜便踉踉跄跄跑出店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
虞瑶眼皮猛跳。
这家店搞什么名堂?
他们迎宾的阵势,未免也太浮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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