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心郎先前还矢口否认自己认识师妹,怎么这会又把师妹说得如此重要,还把师妹送他的护身簪视若珍宝?
虞瑶不免讶异,“你……当真这般珍重她?”
男人凝望着她,坚定道:“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人。”
“既然你珍重她,当初又为什么躲她?”虞瑶抱起胳膊,挑眉看他,“你有没有想过,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男人目光放空,半晌后嗫嚅道:“……我不想连累她。”
风将他的发丝吹到一边,挨着他的脸侧翻卷、飘拂,可他连一丝表情都没变过,如同失了魂一般。
虞瑶几次想追问,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他好像……也没她想得那么糟糕。
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一个人逃来魔界。
虞瑶转身打开储物囊,默默数出三颗灵石放在掌心,“我去跟掌柜谈谈,你在这等我一下。”
她盘着手头灵石,叹了口气,踏出客房。
*
“老朽没听错吧?”掌柜惊恐地瞪大眼睛,“您真的要赔花瓶?”
虞瑶啪地把三颗下品灵石拍在柜台上,“够不够?”
掌柜瞅了瞅灵石,又看了看她,语气犯难,“这三颗灵石,老朽恐怕不能收。”
“不收?”虞瑶一下就急了,回头又将三颗灵石往前推了推,“难道这些还不够?”
掌柜却把手缩回柜台后方,“够,当然够!只是……”
他总不能说,其实他一大早就收到鸦护法的口信,得知魔宫今天会派人送钱上门吧?
虞瑶迟迟等不来老人的回音,已然失去耐心,“既然三颗足够,那你为何拒收我的石头?”
“仙主饶命!”掌柜不住躬身作揖,眉头挤来挤去,仿佛经历好一番内心挣扎,才道,“不瞒您说,其实本店的玛瑙花瓶……乃是赝品!”
“怎么可能?”虞瑶一手死死按在柜台前,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会出问题,“那色泽、纹理、手感,比先师的藏品高了不知几重天。你却告诉我,花瓶是假的?”
“是……从黑市淘来的高仿赝品!”掌柜从牙关艰难挤出话来,身子驼得厉害,语气更是饱含哭腔,“求求仙主,看在老朽半截身子入土的份上,放过老朽这一回,老朽给您磕头了!”
见老人提起前襟便要跪下,虞瑶火速伸手拦住他,“早说不就好了,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她刚妥善收好灵石,楼梯上却传来稳当当的脚步声。
掌柜连忙转身望去,叠满皱纹的额头顿时舒展,本就恭敬的语气甚至还多了一分谄媚,“哎哟,公子您来了!”
虞瑶头疼地掐了掐眉心,他怎么自作主张下楼了?
她匆匆跑去,拽住男人的袖子,迫使他在台阶上转过身去,“我不是让你在客房等着吗?”
没容他解释什么,虞瑶便两手架在他的肩上,一路把他推回房间。
待她吱呀一声关上房门,男人才站定问道:“怎么了?”
虞瑶背过双手靠在门扇上,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你在我面前披头散发,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在外人面前披头散发,那绝对不行。”
她稍作思索,走到铜镜前招呼他,“这样吧,我帮你扎个头发。”
男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目光却循着她的方向望来。
“愣着干什么?”虞瑶用力敲了两下椅背,“趁我心情还好,马上给我过来坐下。”
他默了一刻,才晃着两条空荡荡的袖子走来,在她的斜睨中缓缓靠在椅背上。
虞瑶扶住椅子,倾身从镜边捞起木梳,三两下拢过他的头发,毫不手软地梳来梳去。
余光却瞥见,男人专注地看向镜中,仿佛怕她一不小心把他头发梳断似的。
一柱香的功夫过去,谁也没有说话,唯有梳齿滑过发丝的细声。
虞瑶正想扯些什么来打破这尴尬局面,便听他迟疑着开口,“对了,我的簪子……”
“我没动你的簪子,连灵石都没用上。”她装作不在意地哼了一声,“那花瓶是假的,掌柜压根不让我赔。”
镜中的男人忽而扬唇一笑,不知在想什么。
虞瑶瞅着他微弯的嘴角,从储物囊里翻出一条皱巴巴的发带,在身旁抖开,“不用我帮你垫付,省了你三百颗下品灵石的补偿,你很高兴吗?”
他也不言语,只是弯下脖子,如丝般的垂发半掩侧脸,笑意若隐若现。
“莫名其妙。”虞瑶咕哝一声,先用手箍住他的一半散发,挽出简单的髻,再以发带束住,“我扎好了,你看看。”
晏决抬首望向镜中,她为他挽的发髻,与他印象中的近乎一致。
只不过,他的面庞早已不复两百年前的少年稚气,而满是棱角和锋芒。
“我第一回给男人扎头发,居然还不赖。”虞瑶一面打量他,一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至少这样,你就不会给我师妹丢脸了。”
男人语声一滞,“只是这样?”
“那不然,我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帮你扎头发……”虞瑶不假思索说完,才发觉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住,“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自己这手可能是有点生,但她左看右看,他的发髻也没歪啊!
非要说的话,她临时翻出的这条发带确实寒碜了些,不但被洗到褪色,还遍布皱痕,与他这身厚重的暗纹长袍有点格格不入。
“你是嫌发带太旧吗?”虞瑶蹙眉道,“可我身上就这么一条,剩下的,只有捆螃蟹用的草绳了……”
男人垂下目光,死死盯着脚尖,整个人仿佛冷到骨子里。
虞瑶努了努嘴,一手捻起发间丝绦,有一茬没一茬地晃着,重复数十次后,终于忍不住了,“我去问问掌柜,看他有没有多余的发带,帮你讨一条更好的回来,这总行了吧?”
她抬脚正要离开,却被他唤住。
“不必。”男人语声淡漠,神色已然平复,“这条便好。”
“你想通了?”虞瑶牵着他的袖子,把他从椅子上拽起,“事不宜迟,我们接着赶路吧。”
当她向掌柜提出退房时,老人却满面堆笑地客套道:“仙主真的不用再休息一晚?老朽可以继续给您免单!”
虞瑶连连摆手,“不用了。”
这种会闹老鼠的客栈,即便给她免单一个月,她也不想再住了!
*
告别客栈后,虞瑶心里畅快许多,连脚步也比来时轻快。
可男人却越走越慢,即便她已放缓脚步等他跟上,他也总能轻易与她拉开数尺之距。
“你怎么回事?”虞瑶侧首瞥他,“走快点,别偷懒。”
“我始终觉得不妥。”男人停下脚步,目光辗转在两袖之间,“你将鞭子绑在我身上,倘若我们遇到危险,你又拿什么来保护我?”
虞瑶指尖绕着发丝,朝前路抬了抬下巴,“这一路上人烟稀少,哪家魔匪闲着无事,跑这种地方来?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担心的,不是匪徒。”男人纠正她,“是仇家。”
“你竟然有仇家?仇家还追到魔界来了?”虞瑶当场就拦在他面前,不自觉地抬高嗓门,“这么要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以防万一,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男人微微垂首,语气镇定,“你若给我松绑,便能驱使神鞭,而我亦能应战。”
虞瑶捏着下巴,满心顾虑,“就算我同意帮你解开鞭子,要是你跑了怎么办?”
“我不会跑。”男人直视她的双眼,语气郑重,仿佛在对她许下誓言,“纵使我敢逃,一旦落在他们手里,仍是死路一条。跟着你,至少还能保命。”
“……算你有眼光。”虞瑶听他这么恭维,心下舒坦,却故作不在乎地扬手,“我可以给你松绑,但你得先吃了这个。”
她从储物囊里掏出一颗绿油油的丸子,对他振振有词道:“你服下它后,每三天必须从我这里讨一粒解药,否则你就会全身生疮,七窍流血,死得很难看。”
男人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犹豫道:“毒药?”
虞瑶掂着那颗以草屑和白泥搓成的丸子,大言不惭地对他吹嘘,“这可是依照独门秘方,融合九种奇毒制成的。要不是因为情况特殊,我才舍不得给你用。”
她说得如此真挚,若非晏决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或许真的会信她这一回。
可他偏偏还记得,他的师尊曾经拿着这种无害的草丸子,来吓唬那些三番五次找他麻烦的同宗弟子。
没想到有一天这份殊荣会降临到他头上,晏决不禁无奈,“若能让你安心,那好。”
眼看她将丸子递来,他正要张口吞下,却藉由一缕外放的神识,探知到一股带着杀气的灵力向他袭来。
晏决在袍中指尖一动,将杀招震开一尺,同时传音千里,令鸦卫即刻归返待命。
虞瑶只觉妖风忽起,发丝掀动,手中丸子更是猝不及防滚落在地。
她本想俯身去捡东西,视野边缘却闪过一道冷光,一斜眼,就见一支黑羽短箭没入身侧枯树,转瞬间化为乌有。
虞瑶警觉地扫视周身,“是谁?”
闻言,躲在树上的弓修惶恐地缩了缩脖子。
他先前明明看着灵力箭直冲魔头而去,却在掠过红衣女子身侧时被弹开。
奇怪的是,此女周身分明看不出半点灵力,可她不但能制住魔头,更能震歪方才的夺命箭招。
传说唯有不世出的大能,才能将灵力收敛得毫无痕迹,她的实力定然深不可测!
眼下,女子一面缓缓审视四周,一面扬起手刀示威,“少跟姑奶奶耍花样,还不乖乖站出来!”
弓修生怕大能发起怒来会把他劈成两半,赶紧跳下树来亮明真身。
虞瑶转过半圈,便见一名青衫男修忽然现身路中央,手下短弓仍缠绕着一丝黑气。
连背后偷袭都能射偏,这弓修未免也太逊了吧!
虞瑶嗤之以鼻,“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也敢暗箭伤人?”
弓修猛然将随身短弓甩出五尺开外,脸上还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她抱拳作揖,“不敢不敢!阁下与我不远万里在魔界相逢,即是有缘,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呢?”
虞瑶被这番客套话腻出半身鸡皮疙瘩,反感更甚,“你连招呼都不打就出手,我跟你能有什么好谈的。”
弓修朝她用力眨了眨右眼,神秘兮兮地侧过手掌靠在嘴边,似乎要和她密谋什么。
一道传音旋即在虞瑶的神识中响起,“阁下大人有大量,何不与我联手,趁他还被绑着,将他凌迟处死?”
凌迟?
虞瑶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当即朗声反问,“以他所犯的错……不至于吧?”
“这还不至于,那要怎样才至于?”弓修额头青筋猛跳,传音的语气顿时暴躁起来,“他以一己之力祸害那么多无辜者,阁下绑住他,难道不正是要为他们报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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