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51章    ……

    她当时只惦记着, 如果能早日抓到吴王叔,那么苏晋后面就不会受伤。而且,当时雨势太大,根本无法在地上留记号, 在树干上刻‘东泉’二字委实太难, 等她好不容易刻完, 想留自己的行踪, 可她不辨方向呀,也不知道周西林要带她去哪里?

    对了。他知道, 她的方位感不强。

    赵明檀眼睑微垂,低声道:“你知道的,我方向感一向薄弱, 近乎路痴,平日走过几遍的地方都可能记错,何况又是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他们要带我去哪里,我如何提前告知你嘛。那天雨那么大,眼睛根本就无法视物。”

    瞧着赵明檀那副委屈的模样,苏晋心疼不已, 哪里还能问什么:“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是为夫让你陷入险境。但是,明檀, 你要记得, 无论任何事, 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比起捉拿朝廷逆党,你才是最重要的。在你心里, 无论何时何地,也必须将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回。我……”

    “我……我永远都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尤其是在拥有你,成为我的妻子,亲触过你的美好和温暖之后,如何能承受得了失去?

    赵明檀鼻子一酸:“我知道,我知道的。”

    ……

    吴王叔余孽尽数落网,周西林坠崖而死,吴王叔自戕,跟随吴王叔造反过的逆贼全部斩首,东泉村被威逼胁迫隐瞒逆党踪迹的无辜村民视同帮凶,抓了里正等几名情节忒严重的村民杀之,以儆效尤,其余村民轻释。

    东泉山的铁矿收归国用,但逆贼口中那批数量庞大的军火却不见踪迹。

    铁矿隐匿于山洞之中,洞口看起来不大,内里却自有乾坤,可容纳数百人开采,东泉村村民被迫开采铁矿做苦力,敢反抗者皆已人头落地。

    直到逆贼落网,官府接手铁矿,这些被奴役了将近三年的村民,仍不敢相信自己脱离了地狱般的日子。

    苏晋审问过后,并没问出兵器的下落。这些村民只负责挖掘开采,运送铁矿,冶炼兵器,皆由吴王叔的亲信负责,知道内情的亲信不是在抓捕的时候负隅顽抗被杀,就是藏了毒在牢里自杀。

    一村民说道:“去年开春,曾有十几辆装满铁矿的车驶出东泉山,至于运送去了哪里,小民等无从知晓。”

    周景风摇晃着扇子,惊讶道:“十几车?这么多!能炼制不少兵器啊。”

    苏晋沉吟道:“铁矿是重物,十几车的铁矿目标过大,长途运送,需要不少人力和物力,他们是如何躲过重重关卡的盘查以及官府的耳目,又或者说是化多或少,分散运送?”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苏晋没有说出来。

    苏晋顿了顿,转头看向周景风:“你带兵搜查至这处铁矿时,矿里除了被奴役的村民,还有多少吴王叔余孽?”

    周景风想了想,说:“只有寥寥数人看守村民的死士。”

    苏晋拧了拧眉,下令道:“着重排查近两年各大镖局船航的运送物资。”

    周景风桃花眼一眯,追问道:“小苏苏,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苏晋淡然道:“没什么。”

    *

    “儿臣听闻父皇近日龙体稍欠,睡的不甚安稳,特花重金寻了安神香,每日一薄片燃之,可静心安神。”安南公主说完,便命身侧的婢女将价值不菲的安神香呈上。

    玄德帝倚在榻上,示意汪拱将安神香收好,方才对安南公主说:“安南,你有心了,这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惯常的老毛病。”

    安南公主笑着道:“父皇春秋鼎盛,一点都不显老,谁敢胡说,儿臣第一个不饶他。”

    玄德帝缓缓拨弄着玉石扳指,冷不丁道:“你那不安分的五叔。”

    安南公主一愣,随即说道:“既是不安分之人所言,岂能当真?”

    玄德帝叹道:“可朕终归是老了,未来会越来越老,越来越无力。卧榻之侧……的猛虎却正当壮年,放眼整个皇室,谁有能力将猛虎驯服?”

    安南公主心下骇然,面上却是噗嗤一笑:“父皇所说的猛虎可是苏晋?如果是苏晋的话,不过是杞人忧天,区区一只弱老虎,哪里算得上猛虎,左不过都是文臣,儿臣不信他能掀起什么风浪。何况,苏晋在朝中树敌众多,跟锦衣卫谢凛又是死敌,跟周淮瑜也有嫌隙,太子对他也不甚看得惯,父皇如今重用他,他们才没对苏晋发难而已,暗地里怕是巴不得抓到苏晋的把柄呢。”

    玄德帝看她一眼:“妇道人家,见识短。如日中天的权臣,倒成了你嘴里的弱老虎?”

    安南公主移步上前,坐在塌边,像儿时那般靠在玄德帝身旁,亲昵地挽着玄德帝的胳膊:“父亲,女儿就是见识浅薄,朝野大事都是你们男子的事情,我只想父亲健康长寿,让女儿于父亲膝下尽孝,回报父亲的养恩护佑。”

    安南公主是先皇后的独女,玄德帝给尽了疼宠和尊荣。最是无情帝王家,或许儿女小时可能于皇帝膝下尽欢撒娇,但能如安南公主这般生育儿女后,一介中年妇人还能在皇帝膝下尽欢的,整个皇宫只有安南公主一人。

    其它的皇子公主见了玄德帝,无不惧怕其为君者的威严,都是先当君,而后才可能是父亲。

    玄德帝脸上褪去了方才的威严和深不可测,浮现出一抹慈爱之色,他拍了拍安南公主的背:“都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安南公主笑道:“在父亲眼里,我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子啊。”

    “你啊。”玄德帝状似无奈,“一点都不稳重,哪有身为天家公主的威仪,若被外人知晓一向端庄大气的安南公主竟是这般小儿行径,定会让那些大臣耻笑。”

    话虽是这样说的,但玄德帝却十分享受这种父慈子孝的温情,能让他暂时从诡谲复杂的朝政脱离,仿佛他只是个寻常的老父亲,不必为了朝堂江山而殚精竭虑。

    安南公主生母早逝,招的驸马没几年便成了病秧子,玄德帝便越发体恤安南公主,在这个女儿面前,他能肆意扮演慈父的角色,而不涉及其它考量。

    “瑶光那孩子最近如何?”玄德帝问道。

    安南公主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精神状态尚可,就是整个人变得少言寡语,沉静了不少,我都有些不习惯。”

    52.  第52章   ……

    玄德帝听闻过京中盛起的谣言, 甚至召谢凛前来问询坠崖之事。谢凛只说,他们被困于悬崖半壁的石洞里,搜救的人无法找到他们,只能自行想办法爬上悬崖, 由于蒋瑶光摔下悬崖时受了伤, 是谢凛用藤条将其缚于后背, 两人才堪堪爬上了悬崖, 而蒋瑶光的衣衫也是在攀爬的过程中被树枝刮破,他眼瞧着蒋瑶光精神不济, 才不顾男女之嫌匆忙将她送回公主府。

    事急从权,当时没有思虑周全。

    但至于其它逾规之举,却是断没有。

    玄德帝道:“谢凛救人心切, 常年混迹诏狱刑讯,周遭皆是男人,心思难免不够缜密,出了这档子事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安南,对于瑶光的事,你意欲何为?”

    谢凛早已认过罪,不论什么处罚, 他都认。

    安南公主垂头:“不知道。”

    如今满盛京皆是谢凛和蒋瑶光的闲言碎语,安南公主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锦衣卫是什么人, 刀口舔血, 皇室帝王的一把尖刀, 权宜之下,要让她将女儿的终身幸福托付于这样的人,安南办不到。

    安南的婚姻便有政治考量, 驸马病了这么多年,倒也免了当年的清算。

    可她希望女儿的婚事顺遂,合乎心意,怎么就出了这档子糟心事?

    玄德帝沉吟,提出建议:“不如让谢凛娶了瑶光?”

    “不行。”安南公主蹭的起身,反应异常剧烈。

    那谢凛是什么好东西,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之徒,安南公主怎么忍心搭上女儿的一辈子。

    对上玄德帝的视线,安南公主也知自己反应过大,赶忙说道:“父皇,瑶光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性情率真,不拘小节,而那谢凛过得都是打打杀杀的日子,风里来雨里去,随时随地身处危险之地,儿臣是怕瑶光哪天就守了活寡。儿臣就想瑶光的良配至少是身家清白,杀孽不太重之人。”

    “不愿就不愿!”玄德帝掀了掀眼,威肃道,“瑶光是朕的外孙,别说小小流言蜚语,就算是成亲和离再嫁,谁敢置喙?”

    安南公主心稍安。

    ……

    一排排银杏树黄了叶,金灿灿的,秋风拂过,落叶缤纷,煞是好看。

    蒋瑶光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扇叶,眉眼抑郁,命人将她的弯刀取来,唰的一下,锋利的弯刀出鞘,散发着寒光的刀背映着她难看的脸色。

    她挥刀,一刀刀砍向银杏树。

    树干剧颤,金黄的叶子扑簌簌而下,俨然将眼前的银杏树当成了某个讨厌的人,挥刀以泄私愤。

    “狗东西!老娘扒了你的皮,锦衣卫不是擅长点天灯吗?老娘将你的皮做成天灯,看你如何嘚瑟?”

    “混蛋!”

    “王八蛋!”

    “可恶!”

    “说我粗鲁无状,你个杀人狂魔,有什么资格评判老娘?”

    好端端的一棵树,就被她一刀一骂,没多会就砍秃噜了皮。

    心里仍旧窝着一团火,怎么都解不了气,气劲儿反而愈盛。

    “银杏树招你惹你了,凭白受此虐待?心中有何怨气,你倒是说出来,什么都不说,为娘就是想帮你出气都找不到发作的由头。”安南公主一回府就见蒋瑶光对着满院银杏树出气,萧索秋风中,那一株秃皮的银杏树看起来甚为可怜。

    蒋瑶光握紧弯刀,扭过头:“我在练习刀法。”

    “不去练武场,就对着银杏树?”安南公主看了一眼蒋瑶光,似想起了什么,声音倏忽低了几分,“瑶光,你告诉娘,谢凛……是不是轻/薄你了?”

    身为皇室宗亲之女,蒋瑶光自是懂得男女那档子事,可涉及到男女感情却是没怎么开窍,性子大咧胆大,这方面却是个迷糊虫。

    蒋瑶光脑海似闪现过什么,握着刀柄的手寸寸收紧,眸光躲闪:“没,没,我跟狗……他……什么都没有。”

    安南公主摸了摸蒋瑶光的头,说道:“为娘进了一趟宫,你外祖父的意思是,你伤了腿,谢凛救人心切,乃无心之失,并非有意陷你于舆论之中。”

    蒋瑶光咬紧唇舌,心里愈发将谢凛骂了千百遍。

    他就是故意的。

    她都说了,不要他管,他偏要抱着她招摇回府,他是故意害她的,就因为她骂了他,惹了他不高兴。

    谢凛,不愧是一只疯狗,做事全然不顾及别人想法,也不计后果。

    见蒋瑶光沉默不语,安南公主又道:“你外祖父说,让谢凛娶你。”

    “什么!”蒋瑶光大惊失色,急赤白眼道,“我都说了,我跟那狗东西什么关系都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你们怎么能乱点鸳鸯谱,乱牵红线,什么烂红线,本县主才不要嫁给谢凛那只疯狗。”

    “瑶光!”安南公主皱眉,“一口一个狗东西,一口一个疯狗,像什么话,这种话能乱说。”

    蒋瑶光振振有词道:“娘还不是也说了。”

    “你!”安南公主气道,“你外祖父只是提议,我已经拒绝了,就是你愿意,我又怎么愿意你的婚事跟锦衣卫牵扯。”

    蒋瑶光一愣:“谢谢娘。”

    安南公主瞪眼:“你这个讨债鬼,真拿你没办法。”

    见蒋瑶光的精神似恢复了些,她倒也稍稍安心,比起女儿的沉默寡言,她更希望女儿如以前那般咋呼,便说明真没什么大问题。

    整个人意志消沉萎靡,可是要出大事的。

    安南公主接着道:“瑶光,外面的流言蜚语不必入心,不过是市井百姓调剂无聊生活的谈资罢了,待有了新热闹,谁还记得你这一茬?”

    蒋瑶光点头。

    “回屋吧,别吹了凉风,小心受寒。”

    刚回到暖阁,外面的管事便过来禀告:“县主,首辅夫人和秦大姑娘过来了。”

    蒋瑶光一喜:“快让她们进来。”

    说完,又让婢女准备瓜果茶点。

    秦珊珊甫一踏入屋子,见蒋瑶光‘红光满面’便调侃道:“哟,瞧这小脸蛋红的,跟那薄皮柿子似的,鲜艳,透明,不错不错,身子恢复的不错,再过些时日,怕就能健壮如牛,阔步如飞。”

    蒋瑶光:“……”

    她这好‘脸色’还不是被气的。

    赵明檀则快步走到蒋瑶光跟前,看见瑶光缠满绷带的左腿和那方笨重的轮椅,想到瑶光本不必遭此磨难的,都是为了救她所致,喉咙顿时堵的发紧:“瑶光”

    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再也发不出一字。

    53.  第53章   ……

    “别, 可别在我这里哭哭啼啼的,本县主活的好端端,吃嘛嘛香,身体儿倍棒。”

    蒋瑶光一巴掌拍在赵明檀手臂上, 不巧正拍在明檀的伤臂, 伤口虽已愈合, 但重击之下, 疼的明檀倒吸一口凉气,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蒋瑶光,你这个莽女。

    蒋瑶光还没察觉,仍自顾自地说:“为姐妹两肋插刀, 在所不辞。再说,本县主就腿脚稍有不便,等我恢复了,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汉。”

    秦珊珊扫了一眼赵明檀,噗嗤一笑:“好汉,快住手吧。你跟明檀难姐难妹的,一个伤在腿, 一个伤在手臂,真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姐妹。”

    赵明檀龇牙嘶了声,蒋瑶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落在赵明檀的伤臂上, 她的手劲儿本就不小, 赶忙挪开爪子:

    “嘿嘿, 搞忘了。”

    秦珊珊掀开赵明檀的衣袖,关切道:“快看看,渗血没?”

    “伤口已经愈合, 哪儿可能再渗血?”赵明檀摇了摇头,“我的伤都是皮肉伤,养养就好,只是瑶光伤在骨,没有两三月,怕是好不痊的。”

    秦珊珊白了蒋瑶光一眼:“她能是个坐得住的?”

    蒋瑶光得寸进尺道:“所以,秉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原则,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可不许忘了本县主这个伤残人士。除了没法正常走路,其它全不受影响。”

    赵明檀捏捏蒋瑶光的鼻子,笑道:“放心!岂会忘了你这只小馋猫!”

    秦珊珊抖了抖肩:“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还小馋猫,馋鬼差不多。”

    蒋瑶光伸手挠秦珊珊痒痒:“你才是鬼,作精鬼。”

    “行动不便,就请量力而为。”

    秦珊珊动作灵敏的躲开,但却被赵明檀挠了个正着,秦珊珊痒的咯咯直笑:“好啊,哈哈哈,你们,一个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我可不依。”

    赵明檀笑盈盈道:“哟,急了急了。”

    三个小姐妹笑闹成一团,全然忘了受伤事件的阴霾。

    安南公主走到门外,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便让婢女等会再送汤药。

    女儿这般的囫囵性子,身边能得两位真心相待的挚友,安南公主由衷庆幸。

    只是明檀那孩子……

    想起宫中的那番谈话,不免有些忧虑。Ding ding

    “瑶光,你跟那谢凛同坠悬崖,怎么就三天之后才上崖,别不是如戏文里唱的那般什么英雄救美,衍生出了一段我们不知道的风月故事?”

    秦珊珊打趣的声音传来,安南公主意欲离开的脚步,又停顿了下来,并对身后的婆子侍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秦珊珊,你这张嘴太讨厌了,本县主恨不得撕了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信不信本县主……”

    赵明檀靠在榻上,单手支额,半眯着眼睛看向犹如炸毛的蒋瑶光,凝眉沉思。

    她刚苏醒时,秦珊珊隐瞒了蒋瑶光的伤情和获救过程,而在家养伤这几天,对于市井传闻,赵明檀略有耳闻,更是派人打探过蒋瑶光的情况。

    她很自责。

    蒋瑶光本不必卷入这场劫持风波,为了救她,屡次三番将自己陷入险境。

    她希望做点什么,能帮到瑶光。

    是以,当秦珊珊直白的问起瑶光坠崖后发生的事,赵明檀并未阻止。只有知道倒底发生了什么,才知如何帮,如何补救,更要了解瑶光对谢凛的真实想法。

    明檀毕竟重活过一遭,对于某些事的感知较为敏锐,她直觉蒋瑶光应该是厌憎谢凛,可这份憎恶之下似乎又夹杂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感。

    而且,她记得瑶光是暗算谢凛才会摔下悬崖,关键时刻,谢凛却主动伸出了手。

    一个杀人如麻的锦衣卫指挥使,向来趋利避害,生死之际,缘何主动施救?

    明檀不认为是瑶光县主身份的原因。

    之前,她和瑶光同坠悬崖,只是瑶光的处境比她安全,谢凛完全是无所谓的态度。当瑶光落崖时,他却不顾自身安危出手搭救。

    “信不信本县主再也不理你了。”蒋瑶光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

    “小样,我理你呀。”秦珊珊岂是那般容易退缩的人,全然不因蒋瑶光大放厥词而气恼,两人惯常都是针尖对麦芒的相处模式,不会真正生了罅隙。

    蒋瑶光的脸色变幻莫测,张口欲言,可最终又闭了嘴。

    赵明檀却好似看出了什么,如果当真是完全跟旖旎不沾边的事儿,蒋瑶光的口风不会如此紧。明明想说,却又似乎有些羞于启齿。

    “瑶光的腿受了伤,饶是谢凛拳脚功夫不错,想要爬上悬崖也非易事,瑶光跟谢凛商讨自救的法子,耽误两三天怕是再正常不过。”赵明檀弯了弯眉,伸手点了一下秦珊珊的嘴,施施拖长了语调,“不饶人,可不好?”

    蒋瑶光眼神飘忽:“就是。”

    也不知是赞同赵明檀所言崖底商讨自救的法子,还是秦珊珊利嘴不饶人,亦或是其它什么。

    *

    安南公主站了半晌,都没听蒋瑶光提及崖下之事,不禁皱了皱眉。

    悬崖峭壁,石洞之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生出一些惹人非议的事。若当真没什么,对于她这个母亲,蒋瑶光不愿意细说,可对于闺中密友,早该和盘托出了。

    越是捂着不说,心底越是藏着事儿。

    安南公主脸色不太好,什么都没听到,颇有些失望地离开。

    转过别院,行至走廊,府中的管事疾步至眼前。

    “公主,京兆府尹林大人登门求见县主,说是为王鹏程行刺县主一案而来。”

    安南公主拧眉:“让他进来。”

    林莫生被侍卫引入前厅,见安南公主端坐上首,赶紧跪拜道:“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林大人请起,看座。”

    林莫生起身斜斜坐于椅上,环视一圈,并没看见蒋瑶光,遂开口道:“公主,恕臣冒昧登门,实乃兵部主事王奎之子刺杀县主一案需了结。下官听闻县主受伤,不便出堂呈供,特上门叨扰,询问县主当日案发经过,还请殿下见谅。”

    安南公主对案子不感兴趣,但大致了结情况,就是因为王鹏程同瑶光她们发生冲突,才会导致她们被逆党盯住。

    “可是定案的证据不足?”安南公主问道。

    林莫生回道:“确实!嫌犯王鹏程拒不认罪,只承认当时同瑶光县主发生口角,一口咬定是县主先动手,而他只是自保,从未有过行刺县主之心。”

    王鹏程知道干仗的是瑶光县主,公主之女,说什么都不肯认下刺杀皇族这等谋逆大罪。其父王奎在外积极奔走疏通关系,那混小子得知后,更不愿承认。

    54.  第54章   ……

    安南公主抿了口茶, 继续道:“听闻苏大人当时就在现场,刺杀县主亦是出自首辅之口定的罪,林大人何不问问苏大人?苏大人在春风醉搜捕逆党,想必对里面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当日去往春风醉的百姓也俱是人证。”

    林莫生抹抹脑门的冷汗。

    自己只是一介小小京兆府尹, 前有王家攀上国舅爷这层关系, 后有苏晋这位当朝首辅的施压, 偏偏受害者又是皇亲国戚,其中掺杂的关系, 不可谓不复杂,处理起来相当棘手。

    得罪哪边儿,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能两相比较取其轻。

    如果有当事者的口供, 瑶光县主亲自指控王鹏程行刺,他也没办法睁眼说瞎话。

    这才打定主意等瑶光县主的身体有所好转,上府问案,也好早早将这烫手的案子移交给大理寺。

    至于后面的事,就轮不到他头上,谁也怨不上他。

    安南公主岂会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天子脚下勋贵皇亲多如牛毛, 京兆府的差事本就难当,见林莫生那老头一脸菜色,也就没怎么为难, 让人将瑶光请到前厅。

    听闻是京兆府问案, 赵明檀和秦珊珊跟着蒋瑶光一起过来了。

    林莫生瞧着三位明媚的姑娘, 得嘞,当事人全齐活了。

    瑶光县主,首辅夫人, 秦家嫡女,哪个都是地位杠杠的世家之女,也哪个都是京兆府开罪不起的存在。

    蒋瑶光不等林莫生开口,便率先说起案情经过,林莫生赶忙让底下人记口供。

    “……本来明檀已经拔得头筹,眼看本县主为外祖父赢的春风醉就要到手,结果……”

    “等等,县主。”林莫生突然出声道,“容臣打断一下,县主的意思是那坛春风醉本是为陛下……”

    这可是罪加一等?

    “对啊。那坛绝迹的春风醉是本县主拿来孝敬陛下的,要不然本县主为甚喊上闺中密友去凑那热闹,人挤人的,挤死本县主了。”蒋瑶光给了林莫生一个你傻呀的眼神,继续说道,“宋清络明明输给明檀,哪知道王鹏程那混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存着讨美人欢心的心思,居然说宋清络赢了,睁眼说瞎话,瞎了他的狗眼。”

    “咳咳咳。”安南公主咳了几声,示意蒋瑶光注意措辞。

    蒋瑶光抬头看向安南公主:“娘,你咳嗽干嘛?”

    安南公主瞪她一眼:“嗓子干。”

    “哦。”蒋瑶光回头转向林莫生,“说到哪儿?”

    林莫生提醒道:“王鹏程说宋家姑娘赢得比赛。”

    这……这怎么还牵扯到宋国舅的女儿?

    蒋瑶光道:“你要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宋清络。”

    林莫生哪敢登宋国舅的门?

    林莫生赶紧道:“县主所言,臣自是相信。”

    “是可忍熟可忍,本县主就跟那混账东西辩驳了几句……”说到激愤处,蒋瑶光一拍轮椅,就差气的当场站起来。

    “混账东西辩不过本县主,竟然直接上手将酒抢了。”蒋瑶光一把拽住林莫生的衣服,气煞煞道,“你说本县主该不该抢回来?”

    林莫生懵了:“该,自是该的。”

    赵明檀和秦珊珊对视一眼,颇为默契地捂嘴,强忍着笑意。

    “所以,本县主二话不说就抢了回来。结果那厮恼羞成怒,竟扬言要杀了本县主,招呼王家的狗腿子群殴本县主。这不是刺杀,是什么?如果不是苏晋及时赶到,本县主一介妙龄少女就要命丧恶霸之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那恶霸视朝堂王法为粪土,抢夺进献给陛下的酒在先,行刺县主在后,不杀之,难道还留着过年?”

    赵明檀暗赞,不错不错。

    如果给蒋瑶光配上一块惊堂木,这副口若悬河唾沫横飞的模样,绝对比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还要精彩。

    抢夺呈现给陛下的酒,行刺县主,皆是一等一掉脑袋的大罪,王奎要保下蠢货儿子,不是一件容易事,少不得搭上老父亲的前程。

    刚从外省升调到盛京,屁/股下的官位还没坐热乎呢。

    林莫生整理了一番思绪,转向赵明檀和秦珊珊,又细细问了当日情况。除了用词文雅,条理更清晰,基本与蒋瑶光所言相差无几。

    “首辅夫人,你方才所言,那王鹏程还对你动过手?”

    赵明檀点头:“嗯,那厮辱骂我,并意欲动粗,索性夫君及时赶到,我才没受什么伤。”

    蒋瑶光道:“辱打当朝首辅夫人,又是一条罪,不知那蠢货有几个脑袋够砍。就这桩桩件件的恶行,被苏大人废了手掌都算轻的。”

    的确是蠢货无疑。

    京城遍地权贵,都没搞懂形势,就将外省耀武扬威的作风拿到京城,不弄你弄谁?

    林莫生一一记录在册,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才告辞离去。

    一回去就将案子交给了大理寺,并将王鹏程移交到大理寺的牢房,总算能睡几天安稳觉了。

    北镇锦衣卫所。

    谢凛坐于案前,手执卷宗,低眉阅览,神情专注,可那双幽暗的眼眸尽是诡谲寒意,一袭红衣蟒袍,阴戾的面容,衬得他整个人犹如开在忘川河边的血色彼岸花,嗜杀,魔性。

    许是卷宗上的内容让他不喜,挥手,卷宗便被砸落在地。

    下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谢凛骤然起身,踱步走到铜镜前,挑指拨开衣襟,白如玉石的脖颈处赫然是一排清晰的牙印。

    齿印深深,足见咬他的利齿有多锋利。

    “够狠!”

    谢凛扯起唇角,手指缓缓抚过那抹泛红的牙印。

    “大人。”

    谢凛拉上衣襟:“何事?”

    一锦衣卫在门外禀道:“李韩外出办案,多日未归,今日被值守的侍卫发现,已死于京郊猎苑,死因是箭伤。”

    箭伤?谋杀?

    半月前,白马镇出现四具不名尸体,当地官府向上呈禀案情后,谢凛派了李韩协助调查。没想到案子没清,自己倒先出事了。

    在大周朝,胆敢杀害锦衣卫者,死刑。

    看来,这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命案。

    “走,去案发现场。”

    55.  第55章   ……

    宋府。

    王家夫妇带着重礼登门拜谒宋国舅,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求见了,比起王家初到盛京的风光,如今着实凄凉。自儿子惹出祸事,宋家的门不向往常那么容易登, 按照规矩递上拜帖, 在门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高门依旧紧闭。

    门房说, 国舅爷正在午睡,不欲打扰。

    王奎明知是托词, 依旧默默等着,只求宋国舅见他一面。

    王家搭上宋国舅这条线,才得以举家搬迁至盛京述职, 京城官场的水都还没摸清,关系网也都还未来得及铺开,家中逆子就惹出滔天大祸。

    思来想去,宋国舅便是王家认识的最大官员。除了来求宋国舅,似乎也没其它法子。

    “老爷,王家就这么个独苗苗,你可一定要救我们的儿子。程儿被打的那么惨, 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伤也没得人给治,他死了, 我也就不活了。”施氏哭哭啼啼道。

    “闭嘴!”王奎烦躁道, “这就是你宠的好儿子, 慈母多败儿!我早就给你说过,京城不比地方,让你多看着他, 不能任由他胡来,现在倒好,他老子就算丢了官,也未必保得住那孽畜的命。”

    逆子得罪的人是王家哪个都惹不起的。

    “我……”施氏自知理亏,抽噎着不敢再说话。

    王奎看到施氏哭丧着脸,不耐烦道:“行了,你先回去!”

    “可……”

    “你以为哭天嚎地,就能求人办成事?嫌你儿子死的不够快,就留着等。”王奎恨不得亲手打杀了逆子,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多半是没了,能不能贬回地方都是未知数。

    施氏眼前一黑,不情不愿地被丫鬟给扶走了。

    吱呀一声,朱漆大门打开。

    先前通传的门房小厮探出脑袋,说:“王大人,国舅爷有请。”

    王奎进入前厅,立即跪拜:“下官参见国舅爷!”

    宋国舅端着茶盏,看了一眼下首的王奎:“坐。”

    王奎道:“下官不敢,下官有罪,下官教子无方……”

    宋国舅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打断了王奎的话:“就知道你是为此事而来,你儿子犯的可是死罪,性质恶劣,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案子已在陛下那儿过了耳目,公主府和苏晋也都盯着此案,本官念在同僚情分一场,已替你周旋一二,大理寺那边暂未定刑,但拖不了两日,终归死罪是跑不了的。”

    “死罪?”王奎嘴唇蠕动,顿时头晕眼花起来。

    王家三代单传,这是要他绝后啊。

    王奎狠心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逆子犯下此等祸事,罪有应得。”

    这是要弃子保官?

    宋国舅看了一眼王奎,脸色难掩失望之色:“本官调你做兵部库部主事,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其子这般胆大妄为,比京中恶霸作风更盛,究竟仗了谁的势,左不过子仰父,而你这位父亲又靠的是谁?本官言尽于此,你也算混迹官场多年,没道理这点局势都审不清,莫要两头空。”

    王奎被这番话砸的头晕脑胀,颤巍巍地走出宋家大门。

    宋国舅的意思非常清楚,弃了儿子,也保不住官位。

    不如主动弃官,保儿子。

    “父亲,这是女儿熬的参汤,快尝尝。”宋清络手捧汤碗,莲步轻移,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的清雅之姿。

    宋国舅慈爱地看了一眼女儿,品尝过参汤后,赞不绝口:“嗯,味道不错,清络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就不知以后便宜哪家混小子。”便宜谁,都不可能是那混账王鹏程。

    “父亲又说笑了,清络要一直陪侍父母身旁。”宋清络莹白的小脸,渐渐浮起一抹娇羞红意。

    “你才是说笑。”宋国舅道,“你年岁尚小,婚事暂不着急,缓上两年,你的亲事便可提上议程。”

    两年后,九皇子周淮岑该及冠礼了。

    “两年?”宋清络冰雪聪明,瞬间就明白了宋国舅的意思,小脸霎时一白,“父亲!”

    宋国舅将汤碗递给宋清络,道:“为父累了,下去罢。”

    储君一日未荣登大宝,宋家的未来便不可掉以轻心。

    *

    王奎摘乌纱帽向陛下请罪,将王鹏程所犯之过全部揽于己身,直言是他这个父亲管教不利,才会放纵逆子惹出祸端,子不教父之过,王奎自知愧对陛下的栽培和信用,亦无颜与同僚共事,遂辞官。

    最终,王家抄没家产,贬为庶民,三代之内不得出仕为官,王鹏程得以保全性命。

    王鹏程被关押多日,身上多处伤并没得到及时救治,尤其是差点被射穿的手都化脓了,疼的他没日没夜的哀嚎,审讯时又因不配合遭受过几番毒打,曾经恶霸流痞的习性被磋磨的早已不见,哪怕是见到拿鞭的狱卒,都要害怕的抖上半天。

    出狱当天,王鹏程是被狱卒拖拽到牢房外面。

    一看到等候的父母双亲,王鹏程捂着剧痛无比的手,哭嚎道:“爹,娘,你们终于来救我了……”

    看到儿子百般惨状,又想到丈夫丢了官,施氏就差当场抱着儿子一起哭嚎。

    许是看到当官的父亲,王鹏程又有了底气,懦弱惊惧的样子不复存在,嘴里骂骂咧咧的:“疼死了,盛京的人好不要脸,我又没将他们打成重伤,他们反倒……”

    听到此话,王奎气到浑身发抖,一巴掌就抽了过去。

    “孽畜!死不悔改!”王奎恨声道。

    施氏哭道:“程儿,你怎还不懂事?王家被抄了,你爹官也丢了,这才好不容易保住你的命啊。这里是京城,不比汴州,到处都是手眼通天的贵人,保你这条命属实不容易,你这恶棍流/氓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都怪为娘的没教好你,怪我啊。”

    王鹏程傻眼了。

    抄家丢官?

    “那我们以后吃啥喝啥?爹你除了当官,又不会赚钱?”

    王奎一愣,怒极反笑:“这是救了个什么混账?”

    若不是弃子也要丢官,救这个混账作甚?苦读十载,官场沉浮十几年,一夕就将王家争来的一切打回原处。

    王奎气到又甩了王鹏程一巴掌,扭头就走。

    生个儿子取名鹏程,本来希望他有个鹏程万里的好前程,光宗耀祖,结果……

    施氏扶着发懵的王鹏程,一边往走,一边碎碎念:“程儿,我跟你爹商量过,盛京城是呆不下去了,我们回汴州老家,家中还有些祖业,应付日常开销,给你娶个美娇娘是够的……”

    王鹏程捂着肿胀的脸,含糊道:“一个不够,要多娶几个才行。”

    王奎铁青着脸越走越快,怕再不走快点,就要当场被这个不孝子气死。

    这个儿子算是彻底废了,三代不能入仕,王奎打算培养孙子辈,改从商,或许王家还有再起的机会。

    虽士农工商,商贾处于最末的地位,但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实中商贾的位置并不比雇农低下。

    只是等有了孙子,再莫养在后宅,需得亲自教养。

    ……

    王奎遭贬,兵部库部主事的职位自是空缺下来,宋国舅尚未想好填补官员、来不及插手之际,赵子安便将拟好的名册递到了内阁。之所以这般急迫,一为赵子安私心,最近京中官位空缺几许,秦家想让秦珏尽快调回京城;二为杜绝宋国舅插手吏部官员任免之事,每回官员任调,宋国舅都变着法子安插宋家的心腹。

    “大人,这是吏部呈来的官员名册。”

    苏晋随意翻看了几眼,眉心微凝,提笔将库部主事秦珏的名划掉,反手扔给属下:“让赵大人重拟一份。”

    下属官员一愣,随即应道:“是。”

    赵子安盯着被驳回的官员名册,思虑再三,转而将秦珏的名字记在礼部的官职。

    礼部的空缺虽是闲职,可先回京,再谋其它。而且,秦珏是那批外调官员能力最好的,任个闲散小官,绰绰有余,颇有点大材小用之意。

    然而,名册又被内阁驳回来。

    这回赵子安总算明了苏晋的用意,不愿调秦珏回京。

    56.  第56章   ……

    赵子安坐不住, 径直去内阁找苏晋。当朝官员任免升调秉持知人善用的原则,如果秦珏是那混不吝没本事的,苏晋驳回,他自是无二话。

    因着赵子安和苏晋的连襟关系, 朝堂政事上理应避嫌, 可盛京城勋贵皇室间关系复杂, 哪个当官的, 没几个亲戚在朝为同僚。

    苏晋抬头看见门口气势汹汹的赵子安,手一伸:“赵大人, 请坐。”

    赵子安心中有气,也不像平日那般对着苏晋行礼,大步坐下, 阴阳怪气道:“不知苏大人这是何意?”

    苏晋也不绕弯子,直接道:“秦珏等外调地方的官员皆是陛下亲示,于地方历练两三年方可回京述职,臣不敢对陛下阳奉阴违,君令不可违。何况,外放官员回京之际,是以地方政绩和资历的考核结果依次进入六部做事, 秦珏上任不到半年,便深受当地百姓拥戴,若期满, 以他卓越的政绩何愁不能回京。不过早晚之别罢了, 岳父大人何必急于一时?”

    王奎攀附上宋国舅才得了兵部库部主事一职, 宋国舅应是打算将王奎培养成左膀右臂,接任兵部侍郎,以图兵部尚书之位。现任兵部尚书年纪渐大, 没几年就该到致仕之龄,王奎有地方资历,胜算极大。

    此人能力尚可,只是奈何生了个蠢儿子。

    王奎归于宋国舅一党谋求兵部尚书,意图染指兵权,自是为宋家为太子。

    太子最近管理潮库河河道修缮一事,收起猎艳猎奇之心,看似知错悔改,至少在玄德帝面前是这么一回事。宋国舅让王奎入兵部的心思,玄德帝怎可能看不出,不过是平西王拥兵西北,有扶持太子之心。

    而秦家人去兵部……就不知这位陛下会如何作想?

    都抬出当今陛下,赵子安还能说什么,面服心不服。

    苏晋掀眼,又提一句:“兵部侍郎的母亲得了痨病,而现任兵部尚书快到致仕之龄……”

    赵子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哪儿还敢跟苏晋辩驳,不由得心服口服。只寻思着让秦珏回京,都忘了这一茬。

    兵部侍郎的母亲万一去世,就要丁忧三年,职位必然由下属官员顶替……

    “所以,岳父大人觉得以秦珏如今的资历,该回京吗?”苏晋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赵子安擦了擦冷汗,讪讪道,“还是贤婿思虑周全。”

    要论伴君,赵子安可远远比不上苏晋。

    赵子安赶忙回去重新定名册。

    苏晋批改完手头的公文,唇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呵,回京?”

    等赵子安再次将名册呈到内阁时,这回苏晋没再说什么,依例呈给玄德帝过目。

    玄德帝的目光停留在库部主事名字一栏,停顿片刻,说道:“此人平庸愚蠢,不堪为任,改为杨玄礼任库部主事。”

    杨玄礼,何许人也?

    早年本在京任职,性子刚正不阿,哪怕玄德帝有失之处,亦是直言纳谏,以祖宗规矩礼法一遍遍地规劝君王,玄德帝受不了此人的犟脾气,便将人打发到外地,眼不见心不烦。杨玄礼现任梁州知府,官阶比库部主事高。这则调令看似降官位,实则明降暗升,不日便是未来的兵部尚书。

    更重要的是,这人不牵扯党派之争,只忠君,亦忠于储君。

    当然,那是玄德帝没了的情况下,才会忠于储君。

    当这则调令下发后,赵子安再次感念幸亏苏晋划去秦珏的名字,没得陛下肯定怀疑秦家和梅贵妃想要兵权。

    等秦氏问及秦珏回京事宜,赵子安似乎后知后觉地反应出了什么。

    让秦珏入礼部闲职,应该并无不可。

    *

    戏园。

    三位姑娘边磕瓜子边看戏。

    “这爹当的着实混蛋,为了守住牙缝里那点家产,连亲生儿子都可以算计杀害,这是哪个歪瓜脑子排的狗血大戏。”蒋瑶光在家里憋了数日,一边嫌弃戏台子上的戏俗不可耐,一边又嚼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这出戏名为《父杀子》,讲的是一位守财奴乡绅老爷,爱财如命,铁公鸡一毛不拔,谁动他钱财无异于动了他的命根子,都说金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这位守财奴父亲却偏要带到棺材里,也不要留给唯一的儿子。

    有钱舍不得配奴仆,就使唤原配妻子,又当妻又当老妈子,就这么给劳碌死了。儿子因为母亲的死,对父亲生了怨,离家出走,自立门户,本来过得很好,没想到守财奴老父亲突然中风,落了个半瘫痪,毕竟有着血缘关系,见他属实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接到现在的家里照料。

    哪知老父亲不感念儿子的孝心,反而揣测儿子此举是为了谋取他藏起来的金子。

    竟对儿子起了杀心。

    在儿子的精心照料下,老父亲的身体逐渐好转,就想办法弄来老鼠药,下在儿子碗中,就这么杀了儿子。

    好一出伦理惨剧,且不知排这出戏的人,是为讽刺什么。

    赵明檀看了几眼,有些意兴阑珊。

    瞧这出戏的人不多,因为隔壁戏台子唱的是京城时兴的黄梅戏,备受少男少女的追捧,哀婉动人的曲调,唱尽男女的悲欢离合,情贞不渝。

    秦珊珊也看得颇为不爽,父杀子,这属实有违伦理纲常,颇有些大逆不道。

    “且都说了看另一出戏,你偏不,演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没劲死了。”

    另一台的黄梅戏名为《公主与将军》,是一出情情爱爱的戏码,年轻姑娘都喜欢这种,偏生不知蒋瑶光哪根筋搭错了,就是不看,非要点一出狗血伦理大戏。

    “什么情啊爱啊,有甚好看的,这戏多精彩,看的人可……”蒋瑶光从高台雅间望下去,发现落座的人属实太少,喉咙间的‘多’字绕了个弯又吞回了肚子里。

    话锋一转,蒋瑶光道:“不过,王鹏程的父亲比台上这位守财奴爹简直不要好太多,人家好歹连官都不要了,也要保护好家中的独苗苗。”

    蒋瑶光摇头扼腕,颇感惋惜:“只可惜这般好的父亲,生了个讨债的祸害儿子,把啥都作没了。”

    秦珊珊捂嘴取笑道:“什么混不齐的话,难不成你还同情王家人?”

    蒋瑶光哼声道:“谁同情了?活该!教养不好儿子就要做好替儿子兜底的觉悟,全都是王家自找的。你们可要切记,以后生养了孩子,切莫做那溺爱儿子的母亲,叫家里那位主儿也参与到教养之责上,要不然受罪的还是自个儿。”

    秦珊珊扬了扬绣帕,笑她:“就你懂?一个亲事都没着落的黄花大姑娘,张口闭口就是大谈教养儿女的痴话,莫不是未来孩子的爹有了着落?”

    蒋瑶光一愣,恼怒道:“你才不知羞臊,大白天的,想你未来孩子的爹。”

    眼看两人即将吵起来,赵明檀却没像往常那般调解小姐妹间的‘矛盾’,而是定眼落在斜对面的一处雅间,窗户半开,窗前似有人影闪过。

    她揉了揉眼睛,定晴一看。

    没错,就是太子周淮乾。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毕竟是做过夫妻的人,她不可能认错。

    可太子为何在这里听一出《父杀子》的荒唐戏?

    蒋瑶光同秦珊珊争吵了几句,见争不过秦珊珊,就道:“人家已婚妇人都没开口,我们两个没出阁的争个什么劲儿,你说是吧,明檀?”

    赵明檀想着心事,没吭声。

    见明檀没回应,蒋瑶光又道:“算了,明檀你也不会有这种烦恼。”

    赵明檀:“……”

    她会有的,好吧?

    回去督促夫君喝药,哼!

    另一处雅间,戏散场多时,而周淮乾却久久未曾离开。

    周淮乾脸色不太好,也不知从戏中脑补了什么,紧紧握着茶杯,用力之大,几乎将茶杯徒手捏碎:

    “父杀子,像不像……”

    像什么呢?

    57.  第57章   ……

    勤政殿。

    苏晋觐见玄德帝, 就盛京安妨布控问题提出一系列可行性措施。

    五年前的吴王叔叛乱,近日的吴王叔逆党潜回京师,都暴露出皇城安防的漏洞,这些意见正好提在玄德帝的心坎。皇城安危历来受帝王重视, 再加上玄德帝有过被吴王叔劫持、盛京差点彻底沦陷的经历, 自是尤为重视盛京守卫的布控问, 甚至不用拿到朝堂让群臣商议, 便一言定下。

    玄德帝:“爱卿居安思危,推陈出新, 将皇城的安全交到你手上,朕放心。”

    苏晋:“陛下谬赞。”

    玄德帝看了一眼苏晋,状似随口问道:“对了, 那批失踪的兵器可有下落?”

    苏晋不卑不亢道:“臣无能,请陛下恕罪。臣目前只追查到一些零星线索,未能将兵器追缴回国库。”

    年轻的臣子面容清肃,皎如玉树,眉目内敛而低垂。

    如果忽略那双幽沉似黑洞的凤眸,通身气质哪儿像是玩弄权术的权臣,分明是世家清贵公子的模样, 举手投足之间端的是公子世无双。

    然则,就是这般芝兰玉树般的温润公子,其城府心机不输于当朝任何一位老臣。

    看着恪守臣子本分的年轻权臣, 玄德帝心底忽的冒出一个惋惜的念头, 为何这样优秀的年轻人不是出自皇家、不是他的嫡子?

    否则, 他也不必为江山后继之事发愁。

    玄德帝抽离万般纷杂思绪:“哦?有线索了?”

    ‘是。’苏晋道,“臣排查过镖局以及各大船航,大致可推知兵器藏匿之范围, 应是淮北至南阳关交界范围内某地,因地域广阔,每一处山峦村镇皆可能藏匿火/药兵器,排查起来较为困难,还请陛下宽限一段时日,臣定能替陛下找到兵器的下落,绝不会落入宵小之徒滋惹出祸端。”

    玄德帝笑了笑:“有劳爱卿。”

    “忠君之事,忧君之忧,是臣的本分。”苏晋面色无波无澜,平静地说着这番奉承话,却丝毫不显违和。不像某些擅钻营阿谀的臣子,入耳便是低劣的马/屁味儿。

    玄德帝的心情似乎比方才更为愉悦,就着批改奏折其间有拿不准主意的国政大事,同苏晋商讨会儿政务,苏晋从善如流,每每都能给出令玄德帝满意的答案。

    离开勤政殿,苏晋缓步往宫外走去。

    所遇宫人,无不对这位权臣怀着敬畏之心。

    及至宫门,不想遇上打猎归宫的九皇子周淮岑。

    周淮岑翻身下马,动作洒脱,浑身透着股子少年意气。

    他拱手,对着苏晋道:“苏大人。”

    苏晋依规矩行礼:“臣见过九皇子。”

    周淮岑笑着摆手:“大人客气!咦,你这是刚同父皇议完朝政吗?”

    苏晋颔首:“殿下心情不错,想必此行收获颇丰。”

    周淮岑眉梢一扬,颇为骄傲道:“那是,本皇子今日手气颇佳,猎了三头白狐狸,既然碰见了,我也就懒得遣人多跑一趟。”说着,便拽起一头带血的死狐狸扔给苏晋,“这头且代我送与檀表妹,冬天做成围裘,好看又保暖。”

    鲜血零星溅到苏晋的官袍,苏晋眉心微凝,随即拱手道:“多谢殿下。”

    “檀表妹温柔可人,是世间难得的好姑娘,你对她好,莫要让她受累受委屈,就是感谢我了。”周淮岑说完,策马便回了宫。

    周淮岑不着急回自己的宫殿,也不去钟粹宫见梅贵妃,而是先跑去勤政殿,拿着战果巴巴地向玄德帝炫耀。

    “父皇,快瞧,儿臣的箭术近日又精进了不少,这回猎了三头白狐狸,皮毛油光水滑,皆是上等的好皮子,儿臣特特扒了最大的一只狐狸皮孝敬父皇,将狐狸毛铺在椅上,父皇久坐批改奏折,就不会冻着屁……”周淮岑将不甚文雅的话吞回去,“就不会冻着了。”

    九皇子看着不甚靠谱,但献给玄德帝的狐狸,那可是精心处理过的,纯白的毛发上没有一丝污渍和血迹,绝然不同于方才扔给苏晋的那只。

    当然,也有时间不够的原因。着急回宫,没时间扒另两头的狐狸皮。

    玄德帝从堆陈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看一眼眼前兴高采烈的少年,从少年意气风发的神态感受到了久违的朝气,转而将视线投向少年手中雪白的狐狸皮。

    “当真是你所猎?”玄德帝的语气透着明显的不信任,却不显生气。

    周淮岑拍拍胸脯,自信满满道:“自然做不得假,儿臣哪敢欺瞒父皇?”

    然,对上玄德帝犀利审视的目光,气势没来由的弱下来,顿时心虚道:“额,在旁人帮助下所猎,也算是儿臣的功劳?”

    虽让侍卫将猎物围困至陷阱,令其动弹不得,但射出去的箭可是他放的。

    十有八不准,好歹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中上一两箭。

    玄德帝哭笑不得:“就知道你的箭术,跟你的学问不相上下。”

    “多谢父皇夸奖。”周淮岑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那模样无端冒着一丝傻气。

    玄德帝似是无奈摇了摇头,旋即吩咐汪拱将狐狸皮收进库房。

    周淮岑不赞同道:“放库房?不行不行!届时父皇肯定要将儿臣辛苦猎来的好皮子,作为恩赐赏给朝中臣子或后宫得宠的妃子,父皇可不能拿儿臣的东西借花献佛。”

    “来,父皇,您先让让,容儿臣将皮子铺在椅上,保管父皇坐着又舒服又暖和。”周淮岑夺走玄德帝的毫笔,又将玄德帝扶开,这才开始手忙脚乱地铺陈,一张皮子铺的乱七八糟。

    玄德帝站在旁侧,对着周淮岑这番放肆的举动,倒也未加苛责。

    汪拱见状,赶忙上前:“殿下,让老奴来吧。”

    周淮岑见自己委实铺的不怎样,便退到一边。

    等皮子完全铺陈在椅上,周淮岑殷勤道:“父皇,赶紧试试。”

    玄德帝刚坐下,周淮岑就满怀期待地问:“父皇感觉如何?可舒坦?”

    玄德帝点了点头:“不错。”

    周淮岑搓搓手:“父皇喜欢就好。”

    玄德帝道:“你母妃最是喜欢皮毛之物,剩下的两匹预备献给你母妃?”

    “嗯。”周淮岑点头,“不过,只剩一匹了。我记得明檀表妹跟母妃一样特喜欢狐狸毛织造成的围裘,刚在宫门口碰到苏晋,就让他拿了一只狐狸送给了檀表妹,余下最后一匹,儿臣等会儿献给母妃。但愿母妃看在狐狸皮的份上,莫再耳提面命督促我的功课,翰林院那帮老头布置的课业本就够多了,回去还要面对母妃的唠叨,真是片刻不得空闲……”

    玄德帝微不可见地皱眉,抬眼见周淮岑一门心思抱怨功课繁多,又是摇头一笑。

    “哎,真羡慕二皇兄和三皇兄,能早早到封地潇洒快活,摆脱了那帮老学士的念经。”一想到二皇兄和三皇兄不为学业发愁,天高海阔,再想到自己苦哈哈的日子,周淮岑不免愁上心头。

    玄德帝翻开一本奏折,随意道:“京城有什么不好?”

    周淮岑坐在旁边,叹气:“京城有什么好的,玩啥都不得劲儿,玩过头了,母妃就像唐僧一样对我念经,说我不学无术,以后连媳妇都找不到。翰林院那帮学士也整日盘问我功课,父皇,好累的,我又不是不识字,学那么多东西做甚,又用不到。”

    玄德帝动作一顿,偏首看他:“如果有用武之地,你可愿用心钻研?”

    周淮岑看了一眼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嫌弃道:“才不要,人生得意须尽欢。父皇学富五车,见识不凡,可相应的,付出的辛苦也要翻倍,本事越大的人,责任越大,越辛苦。哎,想想都累。”

    “下去罢。”玄德帝挥了挥手,意欲赶人。

    周淮岑却巴巴地凑过来,说道:“那个,父皇,俗话说的好,无功不受禄。既然你收了儿臣的皮子,可否将儿臣的进学时间改为……逢三休一?”

    上回说要早日下学,这回得寸进尺竟要改为三日一休。

    玄德帝眉心直跳:“滚!”

    *

    苏府。

    苏晋跨过门槛,随手将狐狸扔给高管事:“将皮扒下来,处理干净,找一家手艺好的绣娘织成狐裘。”

    高管事看了看皮毛染血的狐狸,有些发懵:“肉呢?”

    苏晋脚步一顿:“炖了,吃肉喝汤。”

    说罢,便往揽月居的方向而去。

    一路行至书房,苏晋刚坐至书案,王继便关上门,开始禀告底下人传回的讯息。

    “前几日,白马镇……”

    苏晋打断道:“少夫人没在府上?”

    “哦,是。”王继道,“少夫人带了几名护院,同秦家姑娘和瑶光县主去了戏园子。属下担忧少夫人的安危,又增派了两名暗哨盯着。”

    经过上次惊心动魄的劫持事件,苏晋巴不得赵明檀呆在府里不要出门,可深知她的性子,又知那两位闺中密友皆是闲不住的主儿,哪可能乖乖憋在府里。何况,明檀不是豢养的金丝雀,他不愿拘着她。

    只能在京城治安上多下功夫,不仅是为着明檀的安全考虑,亦是为着京城百姓。

    苏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示意王继继续。

    “白马镇出现四具不名尸体,经核实死者身份,好像是修缮潮库河河道的劳工。”

    王继顿了顿,继续说道,“锦衣卫李韩在协助当地官府查案的过程中,遇害身亡,目前不清楚李韩是因案件灭口,还是仇杀?”

    毕竟每个锦衣卫手握数条人命,有人记恨上,实属正常。

    苏晋眉目无波,薄唇轻吐:“白马镇与潮库河相距甚远,谋杀者抛尸时为何舍近求远?”

    王继道:“目前案情不清晰,只知死者面容模糊,连仵作都无法辨认死者身份,好像是谢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辨认出应是潮库河的劳工。”

    苏晋拧眉:“既是谢凛断言,死者的身份,便是确信无疑。”

    对于谢凛的能力,苏晋向来信服。

    苏晋面色冷沉:“潮库河那边可有什么可疑情况?”

    潮库河河道一事由太子负责,死的又是修缮河道的劳工,很难不令人怀疑潮库河修缮过程中出了问题。

    王继摇摇头:“似乎……没有。”

    宣纸徐徐展开,苏晋提笔沾墨,正待落笔时,忽而换至左手执笔。半盏茶的功夫,一封用左手书写的秘信落成。

    苏晋将信递给王继,神色凝重道:“将这封信送出去,切记,未抵达那人之手前,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将此信销毁,万不可落入任何人手中。”

    王继郑重道:“是。”

    “潮库河河道那边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

    苏晋挥手:“出去罢。”

    王继将信塞入袖中,转身出门。

    书房一隅,矮桌上放置着一张棋盘,黑白棋子分明,未曾下完的残局形势,亦是旗鼓相当。

    苏晋负手而立,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颗黑子,堪堪落于某处。

    棋局骤然生出变化,黑子瞬息成合围之势,吃掉了大片白子。而在黑子吃掉白子的过程中,黑子后方失守,亦是损失严重。

    真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千,亦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晋静静地盯着棋盘上厮杀的双方棋子,眼眸漆黑,神色冷漠无比,冷到隐约透着一股子残忍无情的意味。

    端视良久,苏晋坐回桌案,开始处理公务。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倾泻在苏晋身上,犹如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微光,光影照人,雾里看花,俊美得不似人。

    赵明檀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看见的就是苏晋沐浴在余晖下的清盛模样,世无其二,世间无人出其锋芒。

    紧抿的薄唇,刀斧雕刻般的轮廓线条,剑眉星目,每一寸都能让人着迷,及至神魂颠倒。

    光是这般瞧上几眼,便有一种为美色所惑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苏晋搁下笔,唇角扯出一抹浅淡的微笑:“明檀。”

    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

    我的夫君怎么这般美,笑起来更要命!

    赵明檀满脑子都是如斯念头。

    美色/诱惑之下,赵明檀倒也没忘记正事。

    她迈着小碎步挪到书桌旁,将药碗往苏晋面前一放:“诺,夫君又忘记喝药了?”

    苏晋:“……”

    见苏晋没有动,赵明檀像往常一样掏出几颗蜜饯枣子,笑眯眯地伸过去:“喝药利器,我都准备好了,夫君莫要……唔。”

    未及反应,明檀就被苏晋一把抱到了膝上。

    苏晋一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捏着她的小手,低眉轻问:“听说你去了戏园,今日的戏可好看?”

    男人偏垂的脑袋就搁在明檀颈窝,一呼一吸间,皆是男子灼热的呼吸。

    丝丝缕缕喷洒在耳际,酥酥麻麻。

    气氛委实旖/旎,惹人浮想联翩。

    58.  第58章   ……

    赵明檀的脑子犹如糊了层浆糊, 迷蒙晕乎,仿佛被蛊惑一般不假思索道:“今天唱的是一出……”

    话还没说完便反应过来,一记粉拳轻巧地捶在苏晋胸口。

    明檀红着脸嗔道:“不许转移话题,先喝药。”

    苏晋定定地看着她, 吐出一字:“苦。”

    为了规避吃药, 苏晋是能躲就躲。就前不久明檀昏期间, 苏晋亦是停药未服, 昼夜照顾她,倒也情有可原。

    但明檀觉得, 苏晋也有拿她昏迷当借口故意不喝药的成分。

    堂堂首辅怕苦怕吃药,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明檀软了声音,带着几分哄人的意味:“有蜜饯, 不苦的。”

    一顿,又道:“好啦,一点点苦。”说罢,伸出两根白嫩的手指,比了一小点距离,“就这么一点点苦。”

    随着两根晃动的指尖,苏晋目光略暗:“可得配一点点甜。”

    明檀好似没听出苏晋话中意, 径直端起药碗递给苏晋,俏皮地眨了眨眼:“夫君,请吧。”

    苏晋伸手, 握住她端碗的手。

    温热的大掌包裹着小小的葇夷, 顺势将药碗伸至唇边, 苏晋略一低头,便喝了起来。

    两人近在咫尺,明檀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男人喉/结耸动, 一动一动,韵律极强,似谱写的曲乐。

    倏忽,明檀身子一僵,指尖瞬间传来一阵痒酥感。

    男人的唇舌似无意扫向她的指尖,她略略抬头觎向苏晋。

    某人一派正经喝药的清雅模样。

    无意的吧。

    她想。

    明檀暗暗缩了缩手指,不敢再往苏晋身上乱瞄,越瞄心越乱的样子,她倒不怕苏晋对她做出什么,而是怕自己会把持不住,对着暂时不能人道的夫君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毕竟,这么好看的夫君,吃亏的又不是她。

    她和苏晋的颜值这般高,生养的儿女,必定也是人中龙凤。既然,知道苏晋的顽疾可治,明檀的某些想法也发生了改变,自然而然想到生儿育女之事。

    算算时间,这药再喝一个来月,就可以验证夫君的……

    思及此处,明檀的脸顿时火烧火燎起来,红的犹如猴子屁/股。

    她抬手捂了捂脸,转眼就见苏晋不知何时喝完药,正一脸莫名地盯着她。

    苏晋眸眼幽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颇为好心地问道:“为何这般烫,可是发热了?”

    “没,没,就屋子里有些热。”明檀垂着脑袋,低若蚊音。

    她可不敢坦言,自己脑补了什么。

    “将窗子打开,兴许凉快几分。”苏晋适时地给出建议,只是他的声线较平时低沉许多,犹似带着几分压抑的喑哑。

    明檀如蒙大赦般快步走过去,将窗子推开一半,凉风拂面,她撩起绣帕扇了扇风,装模作样道:

    “如此,确实凉快多了。”

    且不知身后的苏晋比她还会装,淡定地撩了撩袍子,盖住某处蓬起,随即取过一则公文,伏案办公。

    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同明檀闲聊。

    明檀见他忙碌起来,亦觉得心底的燥热消减了些许,便道:“既然,夫君有事要忙,明檀就不欲打扰了。”

    苏晋提笔写下批注:“不觉得。”

    明檀愣了愣,随即走到桌案旁:“真的不会打扰……”

    眼睛一定,明檀瞄见苏晋处理的正是西北边境呈上的公文,索性顺杆往下爬:“好吧。夫君都不嫌我添乱,我便找本书打发时间。”

    苏晋点了点头。

    明檀转到书架随手抽了本《史记》,又挪了个兀子,乖乖地坐到苏晋旁边,瞄几眼书,又探头瞥一眼桌上的公文:“这是……西北边境送来的?西北出什么问题了吗?”

    苏晋眸眼轻动:“是,出自平西王之手。尤其,这手字着实登峰造极,笔锋苍劲,挥洒自如,阅之赏心悦目。如字可见人,当之无愧的儒将风范,足见其品性端正。”

    明檀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是吗?那我可得好生品鉴一番!”

    不论是平西王和苏晋比试题词作诗,还是明檀的魂识被困玉佩跟随苏晋上朝见君,明檀对周淮瑜的字早就有了评断,写的再好看也不如苏晋的好。

    明檀探手就将公文拿了过来,随意看了几眼,呈禀的是西北边关军情。

    并非大规模战役,只是小范围作战。上次敌国大举进犯被击退后,周边的蛮夷又时不时滋扰边关百姓掠夺物资,但一一被西北军击退,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蛮夷擅马战,擅长偷袭,一贯是打的过就狠打,打不过就逃跑,让边关将士疲于奔命,人困马乏。

    言语之间,皆是言明将士守国不易,这仗不好打的意思。

    明檀才不会承认周淮瑜的优秀,故意挑刺道:“字虽好,未必打战的本事就好,以往歌颂平西王鲜少有败绩,看来明显是名不副实,小小的蛮夷就能让平西王字里行间流露出颓废抱屈之势。”

    前世,周淮瑜是在苏晋的帮助下才得以重返盛京,夺得皇位,是不是说明太子倒下后玄德帝并不想平西王继位,周淮瑜回京困难,才需得苏晋相助。

    而文书中……

    周淮瑜表达的意思是边关战事未清,自是继续打仗的意思,也就是不能回京?

    是不能,还是不想?这个有待商榷!毕竟小小蛮夷的挑衅,对于战绩颇丰的将军来说,只要他想就能一劳永逸,打的蛮夷龟缩不出。

    前有平津关大捷,周淮瑜回京领功祭拜生母,而后便发生同苏晋争娶她的事,再到离京……

    明檀大致理了一遍周淮瑜回京的轨迹,在他人眼中,苏晋和周淮瑜积怨颇深互看不顺眼,可上一世苏晋却转投周淮瑜阵营之下。

    思绪顿如一团乱麻,明檀感觉脑袋不太够用。苏晋和周淮瑜往来之间的曲折弯绕,实在理不清。

    唯一确信的是,周淮瑜上辈子得以当上皇帝,离不开苏晋的帮助。

    对,贬毁周淮瑜就是了。

    顺便让苏晋有危机感,多加堤防周淮瑜,至少不同达成结盟。如果已结盟,就破坏他们的关系。

    “反正,我不太喜欢平西王此人。你们都说他战功赫赫,乃大周儒将,可我却是看不出平西王的半点儒雅之风,此人做出的事实难让人欣赏。就比如,平西王看明檀的眼神,哪里是正常男子看姑娘的目光,又直白又……”

    明檀顿了顿,悄悄地瞄着苏晋的脸色,似恼似恨道,“此人屡次强硬赠明檀礼物,女儿家哪儿能随便收受不甚相熟男子所赠之礼,平西王做出如此失礼之事,难道就不怕姑娘家担上私相授受的风险?这些可都不是儒雅男子的做派,全然不为他人考虑,倒底是沙场饮血,骨子里的暴虐肃杀之气必不会少。”

    苏晋面色沉厉:“他送你礼?”

    无端的,空气的温度降了几分。

    “是啊。”赵明檀恍若未觉,认真想了想,“三番两次送一支价值千金的步摇,想退都退不掉,可烦了。”

    苏晋撩下笔,沉声道:“何时何地?”

    急促追问的模样,像极了逼问红杏出墙的妻子。

    赵明檀:“在闺阁当姑娘的时候,我费了不少功夫才将那支步摇给退了。”

    应是周淮瑜刚回京的那段时日。

    苏晋眉目骤然冷沉,冷如冬日霜雪。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屡次三番诓骗他家小姑娘,着实可恶,意图求娶他的小姑娘,着实可恨。

    “大周百姓都觉得周淮瑜好,反正我就觉得他是个坏蛋胚子,可坏了。”明檀握紧拳头,肩头微微颤抖,似想起当日之事仍觉气愤不已,“无赖行径,犹如孟浪狂徒。”

    本来就坏,坏的让苏晋担起他为君的阴暗面,他则高高在上,做着天下百姓歌颂的明君。

    古往今来,许多君王对着下臣皆是这般心思,可这样对苏晋就是不行。

    苏晋凤眸幽暗,轻轻握住明檀的手,摩挲:“确实坏。”

    明檀眼珠一转:“说到坏胚子,白日里那出戏里的角色才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混蛋,坏的简直天人共愤。”

    苏晋眉梢轻扬:“哦?说说看!”

    “《父杀子》……”明檀将那出狗血大戏的剧情大致说了一遍,话锋一转,“我和珊珊是被瑶光硬拽着去硬看出了这出污眼睛的戏,太子却不知是何故,竟也瞧了这出戏。”

    苏晋:“太子也在场?”

    赵明檀:“嗯,就在我们斜对面的雅间,以我坐的角度,刚好看到立在窗边的太子,只模糊的一个身影,但我可以确定就是他。”

    前面听得好端端的,待听到明檀说仅凭模糊的身影就能确定太子的身份,不知为何,苏晋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那种不舒服感跃然涌上心头。

    明檀倒不知苏晋这番想法,只觉今生跟前世很多事情不一样,她不知道这些细节小事是否会对每个人的结局造成影响,但对她而言,就是随口提一嘴的事。

    如果太子有何猫腻,苏晋可提前应对。

    朝政大事,储君废黜与否,以及平西王是否再次成为皇帝,她一个弱女子,可无力解决这些动辄撼动江山朝堂的大事。

    然而,苏晋能。

    苏晋深深地凝视着明檀,薄唇翕动,随即又抿了抿唇角,倒底什么都没说。

    他轻轻敲击桌面,一下一下,甚有节奏感,这是苏晋思索问题的惯常小动作。

    良久,他抬头看了一眼渐暗的天色,转而拉起明檀往书房外走去。

    “肚子饿了吧,该用膳了。”

    赵明檀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弯唇笑道:“是哦,夫君不提及,我都未察觉快到用膳时辰。”

    苏晋亦是勾唇一笑,刹那间潋滟风华,胜却人间无数。

    任天地如何变化,他都会让属于他的这方天地岿然不动。

    谁都别想撼动!

    *

    *

    忽如一夜冬风,枝头悄然落满了雪。

    室内烧着地龙,暖和如春。

    明檀推开窗子,惊叹雪景之美,饶是这会子功夫,呼啸而过的寒风刺入肌肤,不多时,手便冻得红通通的。

    香柳塞给她一个手炉,明檀抱着暖了会儿方才热乎起来,但仍歪在窗头看漫天飞雪。

    香柳怕冻着明檀,又取出一条纯白狐裘围在明檀脖上,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乌黑明亮的眼睛。

    饶是如此,仍觉不放心。

    香柳劝道:“少夫人,最近天儿愈发冷了起来,可别在窗边吹风,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趴在窗头的采蜜也转过头,说道:“少夫人,香柳姐姐说的没错,雪景虽美,若因此受了寒气可就不值当了。”

    明檀的身子骨比幼时强了不少,但冬日里还是得多加注意。一旦感染风寒,必得缠绵病榻十来天才见好转。

    明檀不舍地看着窗外飘舞的雪花,点点头:“好吧,将窗子关上,我去看会儿书。”

    刚入冬,秦珊珊和蒋瑶光还没适应突如其来的寒冷,都缩在屋里闭门不出,说要等身子适应了冬日才出来走动。明檀虽不喜拘在家里,可没有小姐妹同行,也就懒在屋头过冬,没事到寿安堂陪苏母唠嗑闲聊。

    自陈湘儿的亲事定下,明檀跟这位表姑娘的关系倒比之前和谐了些,在寿安堂碰上两人能心平气和的聊上几句,陈湘儿对她也没有以往的酸言酸语。

    月底便是陈湘儿出嫁的日子,府上开始忙碌起来。虽然,陈湘儿的婚事具体由高管事和胡娘子操持,但明檀是苏府当家主母,各种事项名册皆要送到她跟前过目,倒也简单,不累心。

    至于陈湘儿的嫁妆,苏母早有准备,虽心寒陈湘儿前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但倒底是顾着亲眷情分,该给的体面一样不少。苏晋也给准备了一份符合她身份的嫁妆单子,远超普通官户家姑娘出降的规格,而明檀这边只需准备适宜的添妆礼尽到表嫂的心意即可。

    姑娘家喜绫罗绸缎头面首饰,明檀便请了盛京最好的绣娘定做两套冬衣,又打三付头面作为添妆礼。

    明檀抬眼问道:“如意坊的绣娘可是今日到府上给表姑娘量体裁衣?”

    香柳煮了杯热腾腾的蜜水,递给明檀:“是的,奴婢刚去厨房时,正好看到她们往表姑娘的院里去了。”

    赵明檀喝了口蜜水,说:“表姑娘那边量好尺寸,再让如意坊管事的去一趟寿安堂,表姑娘成完亲过不了多久便是年关,该提早为母亲添置几套新衣。到了年节,各府做衣服的需求增加,我们就不与旁人抢了。”

    年头上,手艺好的成衣铺子备受推崇,做衣裳也得排队,耗时也比平日长。

    香柳道:“前儿个不才给老夫人添备了四五套冬衣吗?”

    明檀:“你也说了是冬衣?过年的新衣跟冬衣能一样吗?再说,谁会嫌衣服多呢?”

    对于明檀来说,即使衣橱塞的满当当,一到换季或是赴宴走动,翻箱倒柜都未必找得出当日所穿衣裳。

    总有种衣服不够穿的感觉。

    “奴婢这就过去递个话。”香柳应声出了门。

    纯白的狐裘衬的她肌肤如雪,晶莹玉透,煞是可爱。然室内铺有地龙,坐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发热。

    额际隐约渗出细密的汗珠,明檀蹙了蹙眉,抬手解开狐裘。采蜜见状,忙过来搭手:“少夫人,是热吗?”

    “嗯。”明檀嘟囔,“这狐裘确实御风防寒,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热的不行,还是等哪日外出再行穿戴吧。”

    狐裘正是周淮岑送的那头狐狸皮,经过绣娘的巧手织造,样式别致,明檀戴着尤为好看。

    略略解开衣襟的盘扣,方觉没那么闷热。

    似想到了什么,明檀又吩咐采蜜寻来本日历,随意翻看着,时而蹙眉,时而凝神。

    明檀自语道:“该选个什么好日子?”

    一品轩早已重新归制,各项事项皆提上日程,正式开张的日子也该定下了。

    苏晋打帘入内,门外的寒风随之侵入:“选什么?”

    他眉心微敛,抬手将浸着湿冷气息的大麾解下,搁在门口的屏风,又搓了搓手,这才走到明檀身侧,拥她入怀而坐。

    明檀展颜一笑,随即让采蜜煮上热茶。她扭头歪在苏晋身上,甜甜糯糯的声音,自带娇嗔之意:“我是纠结一品轩开张的日子,不知是该定在湘表妹成亲之前,还是成亲之后?”

    陈湘儿出降是苏府这月的大事,又将食肆开张定在同月,那可真是有的忙,高管事怕是忙不过来。如果定在下月,年关将至,要为年节准备,各府走动也较为频繁,估计忙得也够呛。

    今年不开业,如果定于来年开春,中间空置两,支出的薪酬等各项费用,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苏晋伸手,颇为悠闲地勾起明檀的一缕长发:“那便定于陈湘儿出嫁之前,你就专心搞一品轩的事,陈湘儿出嫁的各项事宜由府中管事操持,母亲那边也会看顾几分,不需得你瞎操心。”

    赵明檀撅了撅嘴,不满道:“什么叫瞎操心?那可是你的亲表妹,没得外人说我这个表嫂苛责了首辅的表妹,哼。”

    虽说的确没操什么心,但她可是认认真真给陈湘儿添了梳妆礼,不是抱着敷衍的态度,好吧?

    苏晋:“……那便之后。如果年关前忙不过来,让高管事多招几名仆役。”

    明檀点点头:“也可。”

    “表嫂。”门外传来叩门声,是陈湘儿。

    明檀看了看苏晋,正要开口,苏晋却率先出声:“何事?”

    陈湘儿似没料到苏晋也在,一时愣了愣,手指死死攥紧裙摆,嘴上却说道:“湘儿出嫁在即,心有忐忑,想来找表嫂说些贴己话。既然……表哥和表嫂……”

    陈湘儿顿了顿:“湘儿不便打扰,过两日再来叨扰表嫂。”

    说完,也不等屋内反应,近乎狼狈的离开。

    虽已认命,下决心将苏晋从心底摘去,可一旦要面对苏晋,还是无法做到坦然。

    只会让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那日的狼狈之景。

    采蜜打开房门,正看见陈湘儿急促离开的背影,略顿,重新掩上门:“表姑娘……走了?”

    明檀堪堪抬眸,打量起苏晋那张俊美如斯的脸庞:“你将她吓跑了?本来还想听听湘儿表妹的‘贴己话’呢?”

    苏晋倾身,薄唇贴近明檀的耳垂,嗓音低哑:“贴己话,为夫说与你听,你想贴多近便贴多近。”

    刷的一下,明檀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她推他,嗔恼:“谁要跟你贴……”

    下一瞬,耳珠袭来一阵温热触感。

    明檀身子一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浑身每一个毛孔似在叫嚣着什么。

    他就那么吻着她的耳垂,轻缓厮磨,蜿蜒而上,最后落至那方娇艳的朱唇。

    明檀僵了一瞬,试着回应他。

    她一手换在他腰间,一手轻拽起他的衣襟。许是她的主动鼓舞了他,男人的呼吸越发喘促,凤眸暗沉无比,隐有欲色流转。

    “茶煮……”

    采蜜踏入里间的半只脚猛然顿住,红着脸退回到了外间。

    香柳办完事回来,见香柳躲在外间,遂皱眉:“怎么没在里面伺候?”

    说完,抬脚就要往里走。

    采蜜吓得赶忙拉住香柳,压低声音道:“别进去,大人在里边……嗯……”

    采蜜不好意思说,就用两根手指互相戳了戳,表示两人正在亲热。

    香柳瞬间明白过来,便同采蜜一起候在外间。

    暧昧的气氛不断流转攀升,许是这份春情驱散了冬日的寒冷,也许是地龙烧的太过旺盛。

    两人颇有情难自禁的意味,呼吸逐渐紊乱,明檀亦是软了身子,只能无力地攀附着苏晋。

    男人眼中的欲色越来越浓重,忽的,明檀只觉身子一轻,就被苏晋按倒在了榻上,衣襟上的绯色盘扣亦被一颗颗拨落,炙热的大掌迫不及待地伸了进去。

    入手的细腻,几欲让苏晋疯狂。

    明檀眸光迷离,羞涩瞬间袭上心头。她未表现出任何抗拒之意,就在她以为会进一步时,苏晋却突然停了下来。

    苏晋望着她,入目是她衣衫凌乱的模样,歪斜的领口露出的大片乍泄的春光,几乎灼伤了他的眼。

    他略微移开视线,低哑道:“近日服食的汤药确实有效,假以时日,为夫便可痊愈。”

    明檀:“……”

    苏晋伸手,轻轻拢紧她的衣衫:“来日方长。”

    明檀扯了扯唇角,眯眼笑道:“既然,这回的汤药如此神效,夫君可不能把今日的份落下了。”

    苏晋:“……”

    明檀扬起脖颈,亲了亲苏晋的唇角,笑意甜软:“乖。”

    装,继续装!

    她都感受到了。

    明檀不是未经过人事的小姑娘,男人的变化,焉能不知?

    微仰的颈子,肌肤雪白,曲线优美动人。

    苏晋看的又是一热。

    59.  第59章   ……

    冬天的第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四日, 方才停歇下来。风雪过后,久不冒头的太阳慢腾腾地钻出云层,释放微薄的暖意,但倒底是比下雪时暖和了许多。

    明檀本想趁着雪化之前堆个雪人, 哪知两个小丫鬟压根就不许她沾一点雪, 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廊檐下, 看仆婢们热火朝天的打扫积雪。

    香柳在旁劝道:“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这雪化的时候可比下雪时还要冷上几分,何况少夫人的手一到冬日就比旁人容易冰凉, 谨慎些总归是没问题的。”

    明檀望了眼天边的日头,嘟囔道:“不冷,出太阳了。”  

    采蜜年纪小玩性重, 见明檀不甚开心,便让杂役停止扫雪:“不如让奴婢给少夫人堆雪人,将大致模子弄好,由少夫人点缀雪人的眼睛鼻子耳朵……这样就不会冻着了。”  

    明檀眼睛一亮,也不给香柳说话的机会,立马道:“好。”

    说完,就噌噌噌踩着积雪跑到院子里。

    “诶, 少夫人。”

    香柳张了张嘴,赶忙跑回屋子重新换了个汤婆子,又急匆匆返回明檀身边:“少夫人, 捂好手, 可别生了冻疮。”

    明檀眨眨眼:“少骗我, 我从小到大从未生过冻疮,以前手冻得跟冰锥子似的都没长过,没得道理大了还长。”

    香柳还想说什么, 采蜜一个雪球呼啦啦就砸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了香柳身上:“好姐姐,年纪不大,倒成了老妈子。”

    采蜜嬉笑着扮了个鬼脸,又是一个雪团子砸向香柳。

    “你,你这个泼皮!”香柳气得狠狠瞪了一眼采蜜,怕采蜜没分寸乱扔砸到赵明檀,只好往旁边躲,边躲边骂采蜜。

    采蜜乐呵呵的,倒不生气。

    香柳被逼的没办法,只好退一步,对采蜜说道:“别闹了,我同你一起堆,两个人比较快。”

    明檀笑盈盈道:“采蜜,你捏雪人的身体,香柳,你团雪人的头,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对了,大概堆这么高,比我高上两个头,身材嘛,这么宽。”

    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雪人的高矮胖瘦。

    任谁都能听出,这不就是照着苏晋的模板来堆嘛。

    采蜜咋呼:“少夫人要求这般多,那可一时半会儿堆不好。”

    天寒地冻的,可别真将少夫人冻感冒了。香柳想着便将全部的丫鬟婆子都发动起来,人多力量大,没多会儿,雪人的轮廓便出来了。

    趁着大伙儿调整雪人的大小时,明檀回屋找了件苏晋不大穿的旧披风和一顶毡帽给雪人穿戴上,又让丫鬟找了两块黑煤炭做眼睛,还有鼻子是红萝卜做的,嘴巴则是涂上口脂。

    明檀左右观赏了一番,拍手赞道:“不错不错。”远远看去像那么回事。

    香柳走过来道:“少夫人,这下可回屋去了吧?”

    “嗯~”赵明檀看了看头上的太阳,凝眉略一思忖,便道,“找把比较大的伞,遮在雪人头顶。”

    “奴婢这就去找。”采蜜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香柳则挥退其它人,扶着赵明檀进了屋,倒了杯热水,服侍明檀喝下,见明檀冰凉的手恢复了些暖意,方才轻松一口气。

    赵明檀顺着窗外看过去,恰好看到雪人的背影,独自立于紫薇树下,像极了负手而立的苏晋。

    孤高清傲,遗世独立。

    苏晋下朝,一踏进紫檀小院,就被树下形似自己穿着他衣物的雪人吸引了目光。

    待他走近一瞧,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大红唇色,如血盆大嘴;黑煤炭做的眼珠,纯粹就是大小眼;再说鼻子,一手掌长的红萝卜,正常人有这么长的鼻子吗?

    看着看着,苏晋便笑了,随即大步跨进屋子。

    一股暖气混着糕饼的面香袭来,他走到明檀身边,看着眯眼吃着点心的小姑娘,糕屑沾到唇侧,而她全然未察,苏晋摇摇头,伸手替她拂过:

    “院子里的雪人是……”

    话没说完,就被明檀截住了话头:“是我做的,像不像你?”

    眉眼弯弯,一副求夸的小表情,让苏晋轻笑出声。

    苏晋道:“形似。”

    只能说体态身形相似,至于其它则是惨不忍睹。

    转念想到明檀耗时耗力堆了这般高的雪人,那得多冷啊。

    苏晋一把握住她的手,平日冷峭的眸眼溢满关切之意:“可冻着了?冬天的雪冰凉浸体,待会儿找个大夫过来瞧瞧,吃上两副汤药,可别让身子落了寒疾。”

    明檀:“……”

    她抚了抚额,说:“其实,我没怎么玩雪,都是采蜜香柳她们带人堆的,不过是在我的指挥下哦,还有雪人的脸、衣服、帽子这些是我弄的。没有我,她们可做不出来。”

    话里话外皆是她的功劳。

    “是,我家夫人冰雪聪明,最为能干。为夫能讨到如此优秀的夫人,是为夫三生有幸。”苏晋满眼宠溺,不吝赞美。

    赵明檀弯了弯唇,笑得越发开心,一扭身就坐到苏晋双膝,嫩白的小手堪堪环住他的脖子,偏头靠在他肩窝,微微仰头,樱红朱唇对着男人的耳垂,轻道:

    “得以遇见你,知晓你,才是明檀的三生有幸!”

    苏晋侧头,对上明檀满是柔情蜜意的眼神,心神剧烈动荡,小姑娘的目光犹如含了钩子,勾的他无法自抑,几欲发狂。

    任谁都要溺死在这抹蕴藏无限爱意的目光中。

    “明檀,我的明檀……”他低喃,几乎是情难自控地吻上那抹少女香唇。

    明檀轻轻一笑,认真回吻。

    待自己几乎瘫软在苏晋怀里,对上男人幽暗沉欲的眼睛,明檀略略抬起手,使劲儿推开苏晋,但那只手仍堪堪落在男人衣襟处,细如葱根的手指似无意识移动。

    明檀斜觎着苏晋,红着脸轻问:“夫君近日身体可大好了?”

    苏晋黑眸深暗,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气息喘促:“夫人觉得呢?”

    明檀暗暗翻了个白眼,她觉得他对她的欲念甚浓,堪比正常人。

    她垂着眸眼,似是害羞,低声道:“我觉得夫君想吃了明檀,就不知夫君所说药有奇效,可曾……可曾……已见效?”

    待说到最后一句,明檀的脸愈发红烫。

    苏晋低头,墨色长发顺势垂落下来,落在明檀香腮两侧,酥麻痒耐,她伸手拨开他的发,而他低首伏在她身上,用仅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不如就此一试?”

    声线暗哑,低沉,蕴藏着无限的渴望。

    哪怕几欲被欲/望焚身,眼前的男子却不像世俗男子那般面对床笫之事的急迫和俗,他却是仍如清风朗月,山涧清泉一般。

    本意是撩拨苏晋,但结果反是明檀的一颗心被撩拨无处可放。

    苏晋碰了碰明檀的额头:“就此一试,嗯?”

    明檀早就被他的那句‘就此一试’轰的满脑子都是炸开的烟火,小脸红的犹如滴血,她缩了缩脑袋,将自己埋藏在苏晋胸膛处,心里想的是‘试就试,怕甚?’,然而实际上却怂的不得了,不知为何,在这种节骨眼上又说不出口是心非的话,憋了半天,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虽轻,但苏晋是何等耳目灵敏之人,将他所有自持的镇定瞬间毁灭。

    他打横抱起明檀,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床榻。

    帷幔轻扬,满室生香,无限旖旎春光好。

    这一夜,明檀好似看到了无数星星绽放,漫天星辰皆是你。

    迷离情动间,她恍惚听到了苏晋的一声声呢喃。

    “病是你,药亦是你!”

    倒底是少女身子初经人事,虽然苏晋没要两回,却是经不过折腾,不知何时昏睡过去,亦不知何时被清理过身子,直到再次醒来,已是翌日下午。

    明檀睁开眼,身侧早已没了苏晋的身影,第一眼没有看见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堵,身子时不时传来的钝痛感,提醒着她昨日的欢愉,她蹙起眉头,扬手拨开床幔,这才发现苏晋并未离开,而是坐在窗边读书。

    心头的堵闷方才烟消云散。

    苏晋手执一卷书,低眉研读,他长发束冠,眉目清冷,面庞俊美如玉,哪怕不动如山、不言不语,依旧俊朗的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

    明檀眯眼瞧了会儿,倒底是不忍扰了这幅美好的画面,便没出声唤他,而是继续趴在床边,痴迷地欣赏着夫君的盛世美颜。

    苏晋焉能不知她已醒来,余光扫见明檀眼中对他的迷恋和惊艳,等着看她想做什么,经过昨日欢好,她对他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然而结果却是,她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就这般盯着他看。

    须臾,苏晋合上书,恰到好处地将头转向床边:“醒了?身子可还疼?”

    疼?

    记忆瞬间复苏。

    明檀头皮一麻,没忘记自己一遍遍喊着疼,而苏晋举步维艰忍得满头滴汗的模样。

    “不,不疼了。”

    她撩下帷幔,扭头就将自己捂到被子里,明檀倒底不是脸皮厚的人,羞恼的脚指头都蜷缩在一起。

    苏晋走到床边,抬手拨开床幔,看到拱成一团的被褥,眉心微微皱了皱,伸手扯了扯被角:“不怕憋坏了?”

    “唔……不怕。”

    苏晋拧眉,探手从缝隙处伸了进去。

    就当明檀被憋的满头大汗时,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袭上她的脚踝,肌肤碰触的滚烫,惊的她一下子缩了缩脚,然而却没有摆脱那只撩火的罪魁祸首。

    那只作乱的手缓缓游/离,袭至大腿处,明檀扭来扭去,苏晋的手依旧抚在她腿上,隐有继续往上的趋势。

    明檀身子僵了僵,一把手扯开被子,猛地探出脑袋:“住手!我出来了。”

    苏晋慢悠悠地抽手,扬声吩咐外面的婢女准备饭食,而后又给明檀倒了杯热水。

    昨晚哼哼唧唧了好久,明檀的嗓子本就干涩,似嗔还羞地瞪了一眼苏晋,二话不说就把水喝光了。

    “给。”明檀将杯子推给苏晋,理直气壮,颇有种恃宠而骄的姿态,“我要穿衣服。”

    苏晋笑着点头,顺带揉了揉她的头发:“穿吧。”

    “我的意思是……”

    苏晋下巴微扬:“什么?”

    明檀支支吾吾道:“你先……转过去。”

    苏晋看了看明檀,似是不太理解:“并非没穿里衣,为夫为何要避嫌?”

    明檀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并非光裸,里衣完完整整的穿在身上,她顿了顿,小声求证:“衣服是香柳穿的吗?”

    苏晋眉梢一扬:“你觉得呢?”

    又是你觉得呢?那便肯定是了。

    端看男人神清气爽的模样,明檀羞恼地哼了一声,但心底却隐有些小喜悦,那是被人捧在手上真心呵护的幸福感。他能体贴地帮她穿衣,而不是只顾自己享受,这可比世上大多男子强。

    世上有几个男儿会主动帮妻子穿衣?

    至少,上辈子她做太子侧妃时,就算太子对她正情浓,也不过是说几句甜言蜜语,谴人打开库房随意送她几件看似价值不菲的物件,却从不考虑她的喜恶。

    明檀不由地伸出双臂抱住苏晋,心有所触:“你对我太好了,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对她好?为什么世上美人千千万万独独非她不可?诚然,她的颜色确实算上乘,可比她漂亮好看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灵魂更有趣的人儿,为什么就她呢?

    为什么?

    苏晋似想起了什么,勾唇微微一笑:“因为只能是你,只想对你好。”

    因为,只有巫溪城的那个小姑娘入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经年流转,再也剜不掉,忘不了。

    虽然,苏晋说的不甚清楚,但明檀直觉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缘由,只是目前她也没想到。

    她眼珠轻动,突然低声说了句:“病是你,药亦是你。所以……”

    明檀直起身,凑在苏晋耳边说:“你没病。”

    因为她还没及笄,当今陛下屡次想要给苏晋赐婚,苏晋才会找这种借口,一劳永逸。

    可难道他就没想过,万一她也在意这点呢?

    可明檀哪里知道苏晋就算再喜欢她,也是基于尊重她的前提下,就算他前世真的上门下聘提亲,只要他的小姑娘不愿意,他就只会默默地守护她,从不愿逼她分毫。

    而明檀也无数次的还原前世之事,如果没有太子和赵明溪的算计,哪怕苏晋上门提亲,估计她也不会嫁与他,除非他强娶,如她不得不嫁入东宫那般,而苏晋大概率是不会逼她。

    所以,不入东宫,她也只会嫁给秦珏。

    她会一生平安顺遂,从不会知晓苏晋对她的情意。

    苏晋环住明檀的手慢慢收紧,仿若抱着自己最珍视的瑰宝,也不知出神想了什么,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夫人聪明绝顶,为夫的秘密被你发现了呢。”

    这不算什么大秘密,其实他更想她发现他另外一个秘密,关于爱她这件事,一切情意生根发芽的起点。

    而她的小姑娘身上也有着诸多不容窥探的秘密,且不知他何时才能发现……她藏于心底的秘密。

    60.  第60章   ……

    这天是个好日子, 亦开张,正是一品轩开业的日子。

    如此重要日子,明檀自是要亲自去坐镇。她起了个大早,又让两个丫鬟拾掇了大半时辰, 方才将今天的妆容发髻弄妥当, 头安金步摇, 缀以明月珰, 力求每一处精致无比。

    她身穿金绣白绒衣,外罩红色连帽披风, 腰系丝绦,再围上纯白狐裘,这一身装扮丝毫不显臃肿, 反衬的她纤腰袅袅,莲步轻移间,恍若落尘的仙子,美呀美,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姑娘呢。

    肌肤赛雪,一抿唇绛,娇艳明媚。

    不知是不是错觉, 苏晋恍然觉得他的小姑娘好似一夜长开了,眉眼间含了一抹撩人的春色,见之让人发狂, 让人想要将这么美好的姑娘藏起来, 只能是他的, 至于抱有觊觎之心的旁人,最好别碰别抢,也别想。

    明檀抿了抿口脂, 又爱不释手地抚了抚狐裘。

    确实是上等的狐狸毛,保暖不说,越瞧越觉得好看。

    关键是衬的她肌肤尤为白皙,好看极了。

    苏晋倚在妆镜前,目光落在狐裘围脖上的那只白嫩小手,稍顿片刻,视线又移至小姑娘的脸上,那种对狐裘的欢喜,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见明檀正欲起身,他豁地倾过身子,环过她的肩头:“当真如此喜欢这件狐裘?”

    “是啊。”明檀笑眯眯地说,“又暖和,又漂亮,又贵气,谁不喜欢呢?”

    喜欢它,当然是因它锦上添花,增了她的美貌。如果单看觉得好看,穿戴上却不尽如人意,那她断然不会喜欢。

    怎么说呢?明檀喜欢一切让她美貌增色的头面耳饰和华服美衣,没办法,姑娘家对美总有种特别执着的追求。

    何况,如今成了苏晋的妻,会越发不自觉在意自己的颜色,真真应了那句女为悦己者容。

    苏晋并没因这番解释愉悦起来,虽知赠明檀狐裘之人是她表哥,可心底仍是抑制不住的郁郁,前有秦珏这个表哥,焉知皇家这位表哥又怀的什么心思。

    他沉默片刻,才道:“明檀,今日是一品轩重整开张的日子,合该陪你一道去,但我等会儿需得进宫一趟,只好委屈你先行一步,待与陛下议完事,我便转道过去。”

    明檀弯了弯唇,笑着说:“夫君政务要紧,虽是一品轩重开,但我们却没什么要忙的,店里有胡掌柜统筹,我去了也不过是当一名食客。”

    外人并不知一品轩乃苏晋的产业,而明檀也未打算公开。如果大家知道是当朝首辅的店面,客人肯定会趋之若鹜,但亦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或许成为政敌攻奸苏晋的由头,诸如以权谋私,以权敛财之类的。

    苏晋抚了抚明檀鬓角的发丝:“那便陪你一道用膳。”

    “好。”

    明檀眉眼弯弯应道。

    苏晋心神一动,低头就要吻她,明檀赶忙捂住自己的唇,摇头:“不行,口脂会花的。”

    苏晋轻笑,转而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

    “少夫人,马车备好了。”香柳在门外道。

    “出发吧。”

    待苏晋将明檀扶上马车,又体贴地帮她兜好帷帽,方才转道往皇宫而去。

    ……

    马车刚停在一品轩后院,胡掌柜就闻讯迎了过来。眼前的年轻姑娘不只是一品轩的东家,又是忠恩伯府的嫡小姐,还是当朝首辅的嫡妻,哪样身份都让人怠慢不得。

    胡掌柜说了一通吉祥话,就将赵明檀引到早已备好的雅间。

    明檀笑了笑,说:“胡掌柜,你去忙活吧,我这儿不需你招待,还得请你多看顾后厨和大堂那边。”

    开张的一应事宜皆已提前统筹好,又有专门聘请的掌柜,不需明檀亲力亲为,自是乐得当甩手掌柜。

    “好嘞。”

    胡掌柜应了声,又让人沏了壶好茶,上了好些精致的点心果盘,方才退了出去。

    明檀取下帷帽,吩咐香柳推开窗子,她靠窗而坐,正好可瞧见一楼的大堂。

    大堂的装潢风格大致没甚改变,只是着眼小处略略做了适当调整,比如桌椅的陈设摆放等。另有,大堂忙活的杂役小二皆定做了同色服饰,穿梭忙碌,看着只觉清爽,不杂乱。

    且说后厨也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时间较长的菜品已然上灶台炖煮,免费赠送的茶点小菜皆已开始备起,只待吉时一到,便开门迎客。

    随着吉时到,一声‘开门,迎客!’,木质大门哗地推开,一列训练有序眉清目秀的精神小伙拎着铜锣沿街走了出去,炮竹也顺势点燃,噼里啪啦,颇为喜庆。

    胡掌柜笑呵呵地站在门口,待炮竹声响过,便扯着嗓子吆喝:“今日一品轩重新开张,酸甜五味,南来北往,欢迎大家进来尝鲜,为酬谢新老顾客,开业前三天,一律菜品皆是三折优惠,瓜果茶点免费供应,保证管够,不吃饭也可进来喝点茶水,听听南曲……”

    为了吸引顾客,明檀又让胡掌柜请了一位唱南曲的姑娘,模样好,身段好,嗓子更是一绝。

    边听曲儿,边吃饭,实乃味觉听觉双重享受。

    外面吆喝声不断,不多时便涌进了一批客人。

    那些曾经到一品轩吃过饭的老顾客对这家食肆本没抱期待,但听说换了厨子重新拟定的新菜品,又见开业期间折扣甚为优惠,不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尝个鲜。

    为了避免开张日出现冷清的尴尬处境,明檀早就让胡掌柜将一品轩开张的事宣扬开来,开业大酬宾,折扣优惠,更拿出聘请的名厨擅长的菜系做噱头,又让蒋瑶光和秦珊珊在闺秀圈随口提上一嗓子,权当招揽潜在的食客。

    没几日,京城许多人都知道了一品轩的存在。当然,苏晋也暗中使了劲儿,让周景风这个大嘴巴东家吃宴西家吃席时多吼上几声,开张当日,并邀上一群世家子弟过来捧场。

    周景风眯着桃花眼,摇着扇子,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一品轩而去。

    一模样周正的公子哥儿问道:“周世子,这一品轩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去了可别叫我们失望啊。”

    “是啊,我们的嘴可挑剔的很,味道一般的,可入不了我们的嘴。”

    这些世家子弟都是盛京城有名的饕鬄嘴,口味极刁,对食物的要求甚为严格。

    周景风啪地一声合上扇子:“挑剔?可有本世子挑剔?尝都还没尝,就给老子整这些丧气话。”

    “世子爷,非我们想说这些丧气话,实乃前两年去过一品轩,那里的菜色味道真不如何,去一次足矣,断没有一再尝试的念想。”

    周景风眉头一皱:“此一时彼一时,这家店被我一个远房亲戚盘了下来,厨子都是高价请的名厨,各有拿手好菜,去了不吃亏。”

    众人对视过后,异口同声道:“行吧行吧,看在周世子的面上,我们怎么都得捧场。”

    “好吃的话,可得帮本世子大力宣传,生意好的话,本世子可有提成,到时请你们吃饭喝酒。”

    “好说好说。”

    忽然,周景风眼睛一定,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旋即挥手道:“哥们儿,你们先走着,我有点儿事,处理完就过去。”

    秦珊珊想着要去一品轩吃饭,早上便没吃什么东西,哪知半路上饿得不行,肚子一抽抽难受,马车行至糕饼铺子,闻到自己惯常吃的栗子糕,腹中馋虫如数钩起,便命马车停至一边,让婢女去买份栗子糕,待稍稍垫一下肚子,再过去同明檀她们会和。

    吃了栗子糕,肚子倒是舒服了点,可谁知这个空档,车轱辘竟然坏了。

    今日是明檀选的一品轩开张大吉的日子,可对她而言,却是诸事不顺。

    索性一品轩离这儿不远,走一会儿便也就到了。没走几步,不想竟被个不知名的男子撞了下。

    果然人倒霉起来,走个路都要走霉运。

    秦珊珊郁闷不已,忍着骂人的冲动,提步就走。

    那人却惊喜地唤她:“秦姑娘,是你?”

    秦珊珊蹙眉,转头看向那人,目露迷茫:“你是……”

    “春风醉酒肆,宋清京。”那人笑了笑,似不好意思道,“秦姑娘,在下刚想些事情,不想一不留神冒犯了姑娘,是在下的罪过。”

    宋清京相貌俊朗,气质温和,家世好,亦是受盛京姑娘趋之若鹜的好儿郎。

    秦珊珊柳眉倒竖,经历春风醉酒肆一事,对宋清京没甚好感,恼怒道:“确实是你的罪过,这么大的活人,宋公子都能当看不见,这眼神可真好使。”

    宋清京也不生气,诚恳道:“不知在下如何赔罪,秦姑娘方能消气?”

    秦珊珊想起赵明檀说的话,又想起蒋瑶光说的宫女事件,先入为主的观念太过强烈,哪怕宋清京现下是一副谦和诚挚的模样,秦珊珊对他实在生不出一丝好感,本能的只觉厌恶,表面看着特老实,谁知道内里是个什么心肝。

    秦珊珊冷笑了一声,冷嘲热讽道:“我消不消气,与你何相干?宋公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没得下次磕碰到其他姑娘,人家死乞白赖的要你负责,可就没有我这般好说话的了。”

    宋清京被噎的满脸通红,见秦珊珊说完就走,下意识一个箭步拦在她前面:“秦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知姑娘可否给在下一个道歉认错的机会,你……你若让我负责,我也是愿意的。”

    说完,顿时后悔不已。

    宋清京慌乱解释:“不,秦姑娘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

    街上行人不断探头过来,秦珊珊气得不行:“胡沁什么!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莫如建议宋公子……”

    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形挺拔的背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挡在她和宋清京之间。

    秦珊珊一怔。

    周景风刷的一下展开扇子,一派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他转头对秦珊珊眨了眨眼睛,而后冷着脸,对宋清京道:

    “宋公子,大庭广众之下,当街拦堵良家妇人,是何居心?”

    秦珊珊本来对周景风有了点好印象,可听到‘良家妇人’四个字,顿时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宋清京见来人是衍王府的世子,躬身行了一礼,才道:“在下不小心冲撞了秦姑娘,意欲求得秦姑娘原谅。秦姑娘不愿原谅在下的失礼之举,在下实属心里忐忑,一时情急方才多言了几句。”

    周景风冷笑:“宋公子饱读诗书礼仪,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大街上拉拉扯扯的,这就是你所谓的道歉?宋家的门风也不过如此,若真有心,就携礼登门致歉,将人姑娘堵街上作甚,故意让不知情由的行人看秦家姑娘的笑话,还是你想同秦家姑娘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不成?”

    “看不出来啊,世人眼中温和老实的宋公子……其心如此可诛!”

    宋清京被堵的面红耳赤,涨红了脸看向秦珊珊,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我,我断没,此意。”

    周景风合起扇子,一扇柄狠狠戳了过去:“没有此意?那还不让开!若下次再让本世子瞧见你当街骚/扰秦姑娘,本世子就亲自登门,慰问国舅爷,宋家的家规门风是不是形同虚设?”

    说完,周景风就拉起秦珊珊,扬长而去。

    徒留宋清京呆愣当场,触及到周遭百姓指指点点的目光时,宋清京又羞又恼,几欲落荒而逃。

    周景风边走边道:“嘴皮子不是挺利索的吗?怎么还对付不了一个书呆子?我看你怼起我来,可是一套一套的。”

    秦珊珊默默地跟在周景风后,没有回嘴,待要看到一品轩大门时,方才意识到什么,用力甩开周景风的手。

    周景风叹道:“诶,我帮你解了围,连句谢谢都没有,白瞎了我的好心。”

    秦珊珊脚步一顿:“谁稀罕你的好心,你白认得我了么,我可没求你帮忙。”

    说完,便快步进了一品轩。

    周景风桃花眼一眯,瞧着那抹快速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状似无奈摇了摇头。

    牙尖嘴利的姑娘,哪个男子敢娶哟?

    待秦珊珊被小厮引到二楼雅间,赵明檀和秦珊珊已经聊上了。

    蒋瑶光抬了抬伤腿,挤眉弄眼道:“本县主这个伤残人士都比你先到,你怎的现在才过来,别不是路上遇到什么麻烦,又遇上什么人了?”

    秦珊珊捻起帕子沾了沾唇角,扭身坐到凳上,哼哧哧地瞪了一眼蒋瑶光:“何意?说清楚。”

    蒋瑶光道:“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明檀放下茶盏,抬起下巴努了努,示意秦珊珊看旁边的窗子,半开的窗子正对大门口的街道。

    明檀笑得揶揄:“知晓了吧。”

    秦珊珊一愣:“都看到了?”

    说完,又颇为‘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了句:“眼见不一定为真,我可什么都没有。”

    明檀将手边的茶盏推给秦珊珊,打趣道:“知道,珊珊心思最是纯净,旁的能有什么?”

    其实,蒋瑶光也就比秦珊珊早到一步,路上恰好看到秦珊珊被宋清京碰瓷纠缠的一幕,本欲仗义出手,可被周景风捷足先登,蒋瑶光便没有管,迫不及待跑来给明檀说这事。

    明檀面上没什么,可心底却不是这样想的。

    难道秦珊珊摆脱了宋清京,却和周景风有了纠缠?

    周景风这个人怎么说呢,说他品性端正,是个好人,似乎跟他毫不搭边,说他是个品性恶劣的人,似乎也谈不上。就是那种不好不坏,上不上下不下的那种。

    这样不好不坏的人,与秦珊珊相配吗?

    而且,周景风前世好像并未娶过亲,向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不被女色拖累。

    这样的男子,会真心爱戴秦珊珊?

    明檀撑起下巴,转向秦珊珊:“对了,那宋清京真不是什么好人,他是故意撞你的,刚才瑶光都看见了。”

    “什么?”秦珊珊一惊,随即咬牙道,“果然是不入流的坏胚子。”

    蒋瑶光吃了块点心,狐疑地看了一眼赵明檀,她好像没有这样说。她咽下点心,便对上明檀笑盈盈的眼神,以及桌下拉扯她衣袖的手,蒋瑶光深吸一口气,说道:

    “没错,宋清京就是故意的。”

    虽不知周景风如何,但宋清京绝对不行。

    明檀真是为好姐妹的幸福操碎了心,睁眼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

    秦珊珊不想话题都在自己身上,便转移了话头:“来的客人可不少,只要让食客们念念不忘,吃了还想吃,你这名气就算打出去了,后面可就没甚么操心的。”

    “谁说的?还要算账,菜品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推陈出新才行,总是老三样,会腻的”

    一说起食肆开张的事,明檀有数不清的话,但蒋瑶光听着只觉枯燥,岔开的话题最终没有回到秦珊珊身上,倒是转到了明檀和苏晋身上。

    蒋瑶光摇头晃脑道:“明檀,你家那位吃的药行不行?要是没起色,趁早换方子。虽无那方面的喜好,也可,但有的话,不就是你赚到了嘛。”

    明檀的脸顿时一红。

    ……

    “什么?真的?”蒋瑶光不可置信道。

    就连秦珊珊也不顾往日仪态,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真好了?”

    明檀眸眼低垂,绯色的小脸一片娇羞:“嗯,好了些。毕竟是吃了好几年的药,总归是有成效的。不过,你们可别给我往外传,免得那些不省心的幺蛾子扑腾上来。”

    “瞧你这样儿,美的你。”蒋瑶光翻了个白眼。

    苏晋议完事,跟几位同僚一道往宫外走。

    同僚们见苏晋走路颇急,便道:“苏大人如此急切,可是有要紧事办?”

    苏晋顿下脚步,淡然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我家夫人向来喜欢美食,这不听闻一品轩今日开业,便想去尝个鲜。听说一品轩重整开业,菜品比以往更甚,想来味道定是不错,不若一道前往?”

    几位同僚一愣,随即道:“苏大人同夫人用膳,下官们怎能扰了大人的雅兴?”

    苏晋拂了拂袖:“并非同桌而食,何来打扰一说?我不过是想着这家食肆想来味道不错,推荐给各位……”

    话没说完,几位同僚相视一眼,便笑呵呵地道:“既如此,那便一道。”

    到了之后,苏晋才发现明檀已和小姐妹们吃上了,关键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闺房私话。

    蒋瑶光道:“那你们圆房后,多久一次?”

    秦珊珊对于这些床笫之事,虽没蒋瑶光那般直白大胆,却也是直直地盯着明檀。

    明檀红着脸道:“无端问这么仔细干嘛?”

    蒋瑶光嘿嘿一笑:“帮你鉴定一下,你夫君是否真如正常人?”

    秦珊珊白了蒋瑶光一眼:“就你知道?”

    “本县主饱读各种话本,上面都写了,一般都是一天两三次,一次七八回呢?”

    明檀目瞪口呆:“两三次?七八回?”

    蒋瑶光推了推发愣的明檀,说道:“对啊。你们是几次,或者要了几回水?”

    一个敢问,一个也敢真答。

    明檀思索了一番,回道:“两三天一次,中途好像叫了一回水。”

    蒋瑶光愣住:“这么少?”

    对比了一下前世,她和苏晋正当情浓,这种频率确实算少的。

    明檀瞬间有些怀疑人生。

    蒋瑶光神色严肃,下了定论:“肯定没好全,还是不行啊,你得让他继续吃药。”

    明檀点头:“嗯。”

    蒋瑶光又道:“药补食补一道,好的快。”

    明檀再次点头:“好。”

    苏晋立在门口,面色铁青,抬起的手僵了几瞬,倒底是没有推开门。

    他沉着脸去了大堂,坐到同僚那桌。

    同僚们到的时候,二楼雅间早已坐满,都是朝堂大员本不喜欢坐在大堂用膳,奈何应承的是首辅,只好寻了处靠角落的位置。

    看到去而复返的苏晋,几位同僚俱是一惊。

    “苏大人,不是要同夫人一道用膳吗?”

    苏晋抬眼,眸光沉沉地盯着开口的那位同僚,乃礼部侍郎于大人:“于大人,本官不配跟你们同桌而食么?”

    “不不不,下官并非此意。”于大人两股战战,完全不知哪里开罪了苏晋,只得赶忙认罪。

    苏晋冷然道:“既如此,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这顿饭便由于大人做东。”

    “是是是。”

    一顿饭下来,几位同僚是吃的汗流浃背。

    尤其是于侍郎,更是坐立难安,夹菜的手都抖了几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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