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明知道自己日后肯定会被万人唾骂,但是安妮·博林依旧想告诉世人,这并不是她的错。而且伊莎贝尔王后也不是单单靠自己的血统坐稳王后宝座的。
安妮·博林想让后人知道,她是如何被一步步地逼到如此境地。
她需要一个学习对象,而她过去认识的人中恰好有这位一位。
安妮·博林想到的是弗朗索瓦丝·德·富瓦夫人,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的一位官方情妇,也是法兰西历史上第一位领着年金、津贴并有自己的领地和城堡的官方情妇。这位夫人当年也忠于自己的婚姻,坚决地不肯成为国王的情妇,可是国王弗朗索瓦却坚持追求她,甚至对她的丈夫施加压力。
安妮·博林希望自己跟弗朗索瓦丝夫人一样,得到部分人士的理解和宽容,
也得到天主的宽容。
她不怕世俗法庭的审判,但是她畏惧天主。
下定了决心,就要付诸行动。
在接下来的宫廷生活,安妮表现得十分谦卑,她依旧坚定地拒绝国王,不接受国王的任何礼物,依旧每天准时到王后的套房报道、谦卑地侍奉王后。
这次入宫,国王亲自为她安排了房间,但是每天入睡,安妮都把门窗关得紧紧的,每天休息都会用椅子顶着门。白天出门,也会把门反锁。
无论流言如何,她都忍着,保持沉默,不辩驳也不理论。
无论被安排做什么工作,哪怕是跟女仆一样,跪在地上帮王后洗脚,她都做得一丝不苟。
这样的安妮,让那些侍女们觉得无趣,也激起了王后凯瑟琳的爱怜。
凯瑟琳很清楚现在的宫廷里对安妮的态度,有背地里嘲笑她的愚蠢的,有暗骂她天生娼妇、就会玩欲擒故纵的把戏的,还有人在背后偷偷打赌,赌她能坚持多久。
凯瑟琳知道,这并不是安妮的错。
如果非要纠结谁犯了错,那一个应该被指认的,就是她的丈夫,因为她的丈夫、国王亨利八世先背叛了婚姻;第二个犯了错的人,是她,王后凯瑟琳本人。
可是沃尔西那边传来的种种,让凯瑟琳有些不安。
凯瑟琳跟沃尔西是政敌,一直都是。
在这样诡谲的气氛中,有一天晚上,王后忍不住叫住了安妮·博林道:“罗奇福德子爵小姐,你还在拒绝国王吗?”
安妮恭顺地行礼,她跪在地毯上,道:“是的,王后殿下。”
“哦,请别跪着,坐下说话。”
“是的,王后殿下。”安妮恭顺地起身,坐在王后面前的椅子上。
凯瑟琳道:“罗奇福德子爵小姐,你的坚持很危险。”
安妮猛地抬起头,道:“我不认为自己的坚持有错。”
“不,罗奇福德子爵小姐,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坚持把贞操交给自己的丈夫,是忠贞的表现,也是淑女的美德。可是在宫廷里,没有人能违逆国王。”
安妮道:“王后殿下,我恳求您,帮帮我。我,我不想做情妇。如果,如果可以,请您为我安排一桩婚事,哪怕让我嫁去阿拉贡也好。”
凯瑟琳苦笑:“现在的阿拉贡并不安全,到处都是叛乱。而且,即便是我,也不能违逆国王。”
她离开阿拉贡已经很久了,对阿拉贡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即便她愿意给安妮·博林一笔嫁妆,她又能安排安妮·博林嫁给谁呢?
安妮捂着脸,低声哭泣。
凯瑟琳只能跟她道歉:“非常抱歉,罗奇福德子爵小姐,我帮不了你。”
安妮哭了好一会儿,这才带着头,道:“失礼了,王后殿下,请允许我先行告退。”
“你去吧。”
不等安妮离开王后的套间,她就听到身后传来玛格丽特急切的声音:“王后殿下!您不要被她骗了!”
凯瑟琳道:“玛格丽特,这件事本来就不是罗奇福德子爵小姐的错。请不要这样说她!也请你不要找她的麻烦。”
坚持把自己的贞操交给自己的丈夫并不是过错。
就是有错,也应该是她这个王后的错,因为她没能保护这个可怜的女孩儿。
应该为这个错误道歉、负责的人,也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丈夫,国王亨利八世。
“是,王后殿下。”
玛格丽特气鼓鼓的。
她觉得她的女主人实在是太善良了,竟然帮自己的情敌说话!
玛格丽特虽然嘴上应了下来,可背地里免不了跟自己的女伴们嘀咕。
流言就跟遇到了干柴的火苗,越烧越旺。
对于这些,安妮全部置之不理。
她始终谦恭地侍奉着王后,一如她坚定地拒绝国王的求爱。
一时之间倒是让宫廷里部分天性善良又容易心软的贵妇人没办法说她的坏话。
“一个可怜天真又固执的女孩儿,怎么让国王给看上了呢?!”
不少人在背后这样说。
发现舆论的转变之后,安妮开始了第二步。
自从国王公开追求安妮·博林后,他就在自己的王座旁边设了一个位置,只要宫里有宴会,他就让安妮坐在他的身边,这也使得每次宫廷宴会,他的右手是王后凯瑟琳,左手是安妮·博林。
每当宫里举办宴会的时候,安妮都是用一种极不舒服的、极力保持远离国王的姿态坐在那个位置上,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跟国王交谈,更不会看向国王、跟国王视线交会。
安妮的第二步就是,在不跟国王交谈的情况下,去找其他男性贵族说话。
无论是萨福克公爵,还是亨利·珀西,抑或是其他人,都好。但是很快,她就发现,除了朱厚烨,她找不到说话的人了。
就连朱厚烨,在某次宴会上也不得不公开“提醒”她道:“安妮女士,您还是跟国王陛下说两句吧。不然,我要担心国王陛下嫉妒得把我吃了呢!”
安妮干脆利落地道:“请放心,我相信国王陛下这点气量是有的。我们说到哪里了。对了,我听说你把那些西印度的植物种在了房间里,这是真的吗?”
“哦,是的。不止是房间,阳台上也有。”
“这是为什么?有必要种这么多吗?”
“不是多,这是为了进行对比。”
“进行对比?”
“是的,不同的温度、不同的光照,对植物的生长都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即便是同一片森林,同一个地区带出来的不同物种,对光照、水分、养分的需求也是不一样的。建立多个样本,反复进行对比,有利于尽快找出合适的种植方式。”
“真的吗?我也想试试。您介意给我一点指点吗?”
安妮一刻都不想跟国王多呆。
“恐怕不行。”
“不行?为什么?”安妮故作惊讶地道。
“因为对于这些来自西印度的植物,我自己也处于摸索阶段。”
“可是我听说,你信誓旦旦地说,它们是高产的农作物。”
“是的,我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我吃过这些食物。”
“吃过?天哪!这是真的吗?”
“是的。比方说,那个黄色的椭圆形球体,我们叫他土豆,意思就是土里长出的豆子。味道还不错,但是如果它的皮发绿了,或者发芽了,就不能吃,有毒。”
“有毒?!有毒你还吃?”
“没发芽也没变绿的时候就能吃。只是蒸熟了直接吃也行,加点盐或者牛奶,大多数的平民都能接受。这是最简单的烹饪方法。如果做成菜肴,那就多了,油炸的土豆片(薯片)、土豆条(薯条),加不同调料炒的土豆丝、醋溜土豆、酸辣土豆,还有炖煮的土豆炖牛肉……光跟土豆有关的菜肴就有十多个呢。此外,土豆还能用来制作淀粉,淀粉能用来加工成粉条等食物,也可以作为调味品。”
“竟然有这么多吃法?!”
“对。我的同胞没有别的长处,会吃是我们共同的标签。”
“还有那个狼桃呢?也能吃吗?我记得它的果实就跟红色的灯笼一样,很漂亮。”
“我们叫它西红柿,西方来的红色的柿子,是不是很好记?”
“它也能吃?”
“是的,酸酸甜甜的,成熟的果子可以直接当水果吃。鸡蛋炒西红柿,西红柿汤,根据配料不同,有鸡蛋汤、粉丝汤……”
“粉丝是什么?”
“是不同的淀粉用不同的工艺制成的食物,跟面条一样。”
“面条又是什么?”
朱厚烨实在解释不清,只能道:“就是用小麦粉再次加工而成的食物。如果国王陛下允许我进入厨房的话,我可以指点下面厨师试试看。”
亨利八世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安妮·博林,道:“安妮,你觉得呢?”
安妮立刻离座,恭顺地行礼,道:“国王陛下,那是您的厨房,只有您有权利决定怎样做才是最好、最安全的。我不能,也不会跟您提出如此荒唐的请求。”
说这话的时候,安妮一直低着头,就是不看亨利八世。
亨利八世心中有气。
又被赌了回来。
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可越是这样,亨利八世就越发想要征服这个女人。
亨利八世道:“国王的厨房当然不能随意进出。不过,安妮,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只要你求我,我完全可以网开一面。”
不想,安妮·博林直接起身,对朱厚烨道:“尊敬的瑞德亲王殿下,”
“是的,安妮女士。”
安妮虽然没有接受国王的情义,但是因为她的座位,现在宫廷里都叫她安妮女士。
朱厚烨也只能顺应大流。
“我听说你叫人把白金汉公爵的别墅收拾出来了?”
“是的。”
“这么说来,你会去度假喽?如果你去度假的话,我能去拜访吗?你能在白金汉公爵的别墅招待我吗?”
“当然。”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可不许赖皮!”
“好的,安妮女士。”
亨利八世看得心中有气,直接对心腹示意。二楼演奏起了据说是他亲自为安妮作的小步舞曲。
“安妮女士,我希望跟你共舞。”
国王的邀请是不能拒绝的。安妮只得把手伸给了国王,任由亨利八世把自己带入舞池。
看到这一幕的凯瑟琳王后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能责怪没有做错事的安妮,也没有权力约束国王,只能保持沉默。
放下酒杯的时候,凯瑟琳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朱厚烨。
“瑞德亲王,请问有事吗?”
“我能邀请您跳舞吗,王后殿下?”
“我?”凯瑟琳非常惊讶,自打她青春逝去,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舞会应邀跳舞了。
“是的。我很怕被人拒绝,因为那很丢脸。不过,如果是您的话,即便被拒绝了也是荣耀。”
凯瑟琳笑了起来:“你可知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邀请我跳舞了。”
“难道殿下对自己的舞艺不够自信?”
“当然不。”
她放下酒杯,把手伸给了朱厚烨,任由朱厚烨将她带入舞池。
舞池里的人们看到凯瑟琳下舞池,惊讶不已,忙不迭地让开。
亨利八世看着进入舞池的妻子,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凯瑟琳置若罔闻。
无论是血统还是地位,抑或是她二十年如一日经营下来的良好名声和巨大的名望,让她无所畏惧,更别说只是应邀跳上一曲。
没道理国王能找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而她就不能接受年轻贵族的邀约。
舞池的第一位就成了国王和安妮,第二位就是朱厚烨跟凯瑟琳。
这个位置可以把国王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
看着不停地用各种眼神、肢体语言去撩年轻姑娘,却一再地撞上铜墙铁壁的丈夫,凯瑟琳只觉得丢脸。
她转头对朱厚烨道:“瑞德亲王,”
“是的,王后殿下。”
“你跟安妮女士关系不错?她很喜欢你。”
“也许是因为我欣赏她。跟她这样,勇敢地顶着压力、明着拒绝国王的年轻姑娘可不多。”
“的确,她非常勇敢。有的时候,我也替她捏着一把冷汗。”
凯瑟琳很清楚安妮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她根本就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凯瑟琳问道:“瑞德亲王殿下,请您如实地告诉我,您是否曾经跟安妮女士谈婚论嫁。”
“没有。”朱厚烨答道,“我欣赏安妮女士的勇敢,但是她不适合我。”
“真的?你确定?”
“当然确定。”朱厚烨答道,“安妮女士会是一位有趣的朋友,但是作为妻子,她的性子太过刚强,我可吃不消。我完全可以想象,婚后无休无止地争执。那样的婚姻,实在是太糟了。”
凯瑟琳微微叹息:“我能想象。”
玫瑰花又红又香,可没人会愿意天天被扎手。
大多数男人都希望能娶一个柔顺的妻子。
交换舞伴后,凯瑟琳的舞伴变成了国王,而朱厚烨的舞伴则变成了安妮·博林。
安妮·博林直接问道:“瑞德亲王,你在跟王后殿下说什么呢?我吗?”
“我们谈及你的性格,勇敢又刚强。”
“然后呢?”
“然后我们得出结论,你适合做朋友,也适合做情人,却不适合做妻子。”
安妮·博林听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如果可以,我真想狠狠地踩他一脚!如果不是他现在是我在白厅宫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的话,我绝对会狠狠地踩他一脚!
安妮对自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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