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肆的目的就是想看陶亦生气。
记得之前,陶亦一生气,全身的毛儿都会炸起来。
刺猬不像刺猬,松鼠不像松鼠,特别可爱。
他还会脸红,瞪眼睛。
然后实在忍无可忍时,管他面前的人是谁,先撸起袖子出口气再说。
用一句话概括一下,就是:别惹我,惹了我你担待不起。
一点儿也不像别人口中的,标准南城男生才有的特质。
当然,在学校时,也有人私下里酸溜溜的议论。
说:陶亦嘛,没事儿爱上手,不就是是仗着自己家势好,出得起医药费吗?
到底好不好,余肆没深入了解过,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陶亦小嘴儿特别会叭叭。
但可能是上帝给他开窗的时候,不想给他留门了,就没送他一点儿吵架的基因。
所以他不会。
且还不会说难听的话。
所以,必要时,好像除了动手,也没他发挥的余地。
本来,他个儿高,腿长,在动手方面也确实占尽优势。
只是……那都是以前的事。
现在的陶亦,能了,会骂人了。
虽然词汇实在贫乏,贫乏到等同于无。但逼急了他,他一句老子、两句畜生。
自己骂的还挺带劲!
好像……是比上手时更加可爱一点。
可爱极了。
余肆坐在沙发上,看着摔了剧本,自己抱着水杯咕咚咕咚猛灌的陶亦。
挂在嘴角的弧度,是怎么也压不住了。
于是,堂而皇之的,倚在沙发背上笑。
笑得陶亦感觉自己被他又一次冒犯了。
瞪余肆一眼,乒乓两声放下水杯。
跟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
这下,余肆心里更舒服了。
居然愿意屈尊降贵,把地上的剧本捡起来,“水喝饱了,能对个戏吗?”
陶亦没好脸色,“不能!”
口气,特像闹脾气的。
说完他就后悔了。
余肆就知道他脸皮薄,眼看人都炸了,拿捏着分寸不继续逗他。
笑了笑,很正经的翻开他们的第一场戏,“我念词,你听?”
陶亦不想回答他。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余肆也没打算等他点头。
摩挲着纸张页脚,入戏特别快,一下子把人带入了那个场景……
“有些人,也真是奇怪,能守得住一张破报纸,却守不住自己的心……”
他抬眸看着陶亦,目光深邃,穿透力极强,带着似有非有的嘲讽语气。
缓缓道:“七哥,你说,他知道……今晚你跟我在一起吗?”
在这部电影《归途》里,主角名字叫柏敬。
是一个有严重多重人格心理障碍的患者。
因为幼年时,柏敬家境不好,父母感情又不和,诸多因素加在一起,柏敬的童年几乎全都在黑暗里度过。
他的父亲是一个暴力狂,母亲又偏执,占有欲极强。小小的柏敬本来是乖巧听话的孩子,却长期夹在两人中间遭受非人虐待,激发出他的自我保护意识,产生了第二重人格。
第一重,是温柔善良,多情大方的性格。
第二重,却与之相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那是一个晚上,在经历过母亲的强制囚禁之后,小柏敬饿的眼花,逃出了家门。
在路上,遇见了一个身形与父亲相差无几的男人。
男人抽着烟,在路边的小卖部里给他买了一个面包,也给他自己买了酒。
他抽烟的样子,和拿酒瓶的样子,太像父亲了。所以小柏敬接过他的面包,踢碎了脚边的酒瓶。
然后,趁其不备,抹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死了,柏敬吓坏了,却因第一重人格回来,并不知道那是他杀的。
多年后的某一天,在父亲又一次的暴力殴打,和母亲的病态对待之后,十八岁生日那晚,柏敬的第二重人格重新出现,他反抗了。
毫不眨眼的杀了他们,藏尸冰柜,一路疯跑,到了一个小镇上。
在这个小镇上,他遇上了一个叫七哥的神秘男人。
柏敬无以立足时,是七哥出手帮了他。
予他吃穿,懂他冷暖。甚至在后来,还发展成了柏敬人生里第一个男人。
柏敬并不知道,七哥为什么要帮他。因为这个人,表面上仗义,内心却是真的寡淡薄情到不行。
私生活混乱,有很多情人。
每天不间断的换,雁过不留痕。
但是就是这样的人,好看,神秘,对柏敬来说,有着足够的吸引力。
他不知不觉的,沦陷了。
他爱上了七哥。
尽管七哥从来不会将跟他接触过的人放在心上。
尽管在他们亲密接触的过的第二天天一亮,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但他就是爱了。
直至有一天,他通过七哥一直收藏的旧报纸,旧照片,发现了七哥的秘密。
知道了,他曾经杀过的陌生男人,就是七哥一直纪念着的同性恋人……
………………
薄暮暝暝时,有余晖溢进,透过格子窗,与屋内淡白色的白炽灯暗自较量着。
老旧的窗台,老旧的书。
往里,是老旧的桌子,和老旧的床。
好似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透着古沉闷重的味道。
毫无新意,也毫无鲜活之气。
这也就更衬得在灯光下抽烟的男人,也瘦削、颓靡至极了。
他静静地坐着。烟雾缭绕中,对上站在桌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人。不怎清晰的面容,瞧不见喜怒,只听得见他微启的薄唇里,吐出了一道烟圈的同时,也带出了一句可以称得上是凉薄的话:
“我没告诉过你,人可以碰,报纸不能碰吗?”
“这么珍贵?”
柏敬恍似对他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漫不经心地轻笑着,故意往前倾了倾身,“难不成,你报纸上有的,我还能没有?”
灼烫的鼻息,恰就吹在陶亦额间。
强势的,又危险的。
叫入戏中的陶亦,不禁肩头一颤……
他瞳孔不自觉地缩了一下,抬眸,余光整好扫过在场的工作人员们。
薄泾川一直盯着监视器,眉头皱起,严厉正经。
旁边坐着九江,九江环胸,与他看的同一方向,倒是比他神态自若。
再往后一点,好像站着的是周木木,周木木旁边是高子清,以及其他几位主演。
陶亦胸口轻微起伏着。
香烟将欲燃尽,长长的灰屑撑不住形,带有余温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也才刚落下,都没等有机会挨向桌面,烟灰就被余肆笑着弹走了。
动作娴熟,又相当自然。
可以称得上是:毫无痕迹、行云流水的。
陶亦记得,场景对了,台词对了。
气氛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但就是……应该没这段吧?
他怀疑了瞬息,立即敛神,把烟蒂捻住又抽了一口,“他有的,你没有的地方多了。”
“是吗?”
柏敬挑起唇畔,看了看面前面无波澜的人。
五指缓慢挪动着,按住了桌上的报纸……
“你越是这样说,越让我很好奇。”
七哥反手就捏住将欲掐灭的烟头,不假思索的,按在了柏敬那只不太老实的手背上。
“嘶……”
柏敬皱眉,倒抽口气。
七哥却很冷漠的,明明看着他的眼睛,却给人一种对什么事都视而不见的错觉。
在他柏敬背上使劲地碾了几下,起身,“那就收起你的好奇!”
“卡——”
场记小哥收到导演暗示,打板。
听到薄泾川笑着喊了句:“好,感觉不错。”
陶亦差不多已经快出境了,李力航忙把漱口水递了过来。
陶亦接过,但是没喝,先往监视器那边走。
“能接住余肆的戏,还不被碾压的人,可是真不多!”
整场,一直要保持占着上风不露怯的人,应该是七哥。之前试过很多次,可不知都怎么了,一个个总给人一种还没开始,就被压的死死的感觉。
这都没遇上余肆,他们的气势就先弱了,遇上了还得了?
也真是天赐的好运,他找到他要的七哥了。
这回,薄泾川很满意,对着九江道:“看吧,我说他是不是可以?”
“嗯,挺默契。”
九江笑着,朝着走过来的陶亦招了招手,“来来来,小陶老师。”
叫陶亦过去,是看这第一遍拍出来的效果。
他见薄泾川手边的记录本上,写了几条之后的细节调整。
可等他转头想唤一下余肆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他的助理们呈光速跑了过去,把他围得快要密不透风了。
皱眉,“欸,余肆,你那边干嘛呢?”
这喊了一声,身边的薄泾川才突然反应过来,“操,糟了。”
他赶紧撑着面前的桌子站起来,过去看余肆的情况。
他的手,刚才好像被烟头烫着了吧?
这位可是个祖宗啊,谁敢在他头上动土,他不得把人皮扒了?
薄泾川唯恐余肆一个不高兴,再找这位小萌新的麻烦。
虽然他觉得,余肆不一定会,但是他就是怕。
“赶紧赶紧,怎么样,医生在吗?”薄泾川道。
助理心头也是一惊,立马窜出去了,“我去叫——”
场面就是这么混乱开的……
周木木心都吓没了。
趁大家注意都不在,悄悄地从高子清身边溜过来,“哥,你真把他烫了?”
陶亦手里还握着漱口水,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凉凉的很舒服。
闻言,“谁?你说余老师吗?”
陶亦:“不记得了。”
周木木:……
你把烟头摁大神手上了,大家都看到了,你却说你不记得?
“……我觉得你胆子可以再大点儿。”
“是么?”
陶亦一点儿都不担心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
现在,余大爷不胜其烦的,已经把面前围过来的人都给拨开了。
眉头紧蹙,看起非常不好惹地瞪着陶亦这边,“挡我路了。”
那架势,极像是要过来把陶亦按土里活埋。
众人俱是胆战心惊的。
朝着陶亦投来的目光,无声间,倍感同情:你完了,他生气了。
你自求多福吧!
尤其是薄泾川,拽着余肆不撒手,“赶紧,我找你看回放呢!”
背对大家时,还很小声:“别别别,入戏太深了,别冲动啊!”
把陶亦被看得,恍惚间,自己真成了埋在地里等霜打的小白菜。
嘴角狠抽一下,喃喃道:“我也觉得胆子可以再大点。”烫死他算了。
周木木:……
周木木默默比划了个赞:行,你是个狠人。
瞥见高子清出去了,周木木连忙,“我不跟你说了哥,我先走了吼?”
“晚上还有我的戏份,我预习台词去……”
陶亦:“欸……”
人跑没影了都。
一回头,“走都走了,你还这么舍不得?”
不知何时从薄泾川手里脱身的余大爷,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脸臭臭的,朝着门外看了一眼。
然后,很不是滋味的,往陶亦手里塞了个东西,“拿着!”
陶亦:“啥?”
陶亦怔了怔,“什么东西啊?”
余肆没说话。
像是又心情不好了,抿着嘴回到监视器前。
搞得陶亦莫名其妙的。
刚好李力航给他拿了水,陶亦也没看余肆塞了啥,交给李力航,“你帮我先收好。”
也就喝了几口水的功夫,化妆师就过来给他补妆了。
薄泾川看镜头,觉得陶亦两颊的暗影可以更深一点,要求化妆师再补一层。
紧接着,顶光又撤去一台,调试了几次,这便又开始继续拍了。
一直到晚上快八点,余肆的部分完成,先走了。
陶亦留下又补完几个细节,加三个特写镜头,拍完才收工回家。
回休息室收拾东西的时候,陶澄澄给他打了个视频电话。
要等爸爸回去的孩子,现在很晚了也不睡觉。
就趴床上,小小的脑袋往手臂上一支,“爸爸,八点十一分了,您还有几分钟回来?”
本来还可惜于,今天早上没揍他小屁股的陶亦,现在看到软乎乎的儿子,心都化了。
迅速收拾好,快步往停车场去,“乖啊,爸爸要等一下,澄澄先睡行不行?”
“您想说话不算话吗?”
现在已经四岁半的小陶先生,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他不好糊弄,绷着脸道:“您说要回来陪我听故事的,不能骗人!”
陶亦:……
想要做一个言而有信的好爸爸,他必须得在大小事上树立好榜样。
“这样行不行……”
陶亦想了想,“你把故事机打开,躺好,爸爸陪你听。”
陶澄澄噘嘴:“可我想听木乃伊,故事机里没有。”
陶亦:“……儿子,你品位挺独特的哈?”
陶澄澄鼓包着腮帮子:“小刘老师说了,当爸爸的,不能嫌弃儿子。”
陶亦:……
行吧!
正好到停车场了,李力航找到车,直接把自己手机递给陶亦。
“哄孩子嘛!”李力航说,他手机里有视听app。
“那就……多谢了。”陶亦犹豫一下,还是接下。
给儿子搜了个木乃伊趣味讲述,拉开车门……
然后,他就惊悚地发现,后排座椅上居然还躺了一个人。
抱着手机,悠然自得的,在打游戏。
陶亦第一感觉就是自己找错了,怀疑地眨巴眨巴眼睛。
然后怀疑地退出去,看了下车牌号。
对着啊?没错啊?
所以……
陶亦瞪着坐在车里,仿佛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某人……
“你这么在这儿?”
正拿着枪毫无章法、疯狂突突对方的余肆,懒洋洋地抬起头。
看了陶亦一眼。
又低下去,好像比刚才火力更猛。
一边屠人,一边以非常理直气壮的语气道:“我车坏了!”
“你车坏了,跟上我车有什么关系?”
陶亦见视频里,儿子的一对儿小耳朵都快要竖成兔子,把手机镜头转了一下。
也是下意识的,问了他这么一句。
岂料话音刚落,余肆:“呵?”
轻嗤一声,不屑又轻蔑,看陶亦就像看一个傻子的感觉。
“我车怎么坏的,你难道忘了?”
陶亦:……
余肆:“还是你又失忆了,不记得你这车,也是我公司的了?”
陶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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