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的地盘,在市中心带院子的老房子里,门边墙上还挂了个长方形的铁牌子,上面写着什么故居景点。
那屋檐下挂的灯笼光线实在太暗,白芷被傅玄西拉着往里走,只抬头一晃而过地瞥了一眼。
迈过青石门槛,里面的前院摆了两个鱼缸,照着夜里的月色碎碎散散。
青石板路两旁种了些花草,在夜色里白芷也没太看清有什么品种,只闻到了空气里有淡淡腊梅花香。
天冷,屋子里燃了炉子,一进去就暖和了,但没见到沈思言他们人。
阿姨说郑少爷们都在楼上。
木质的老楼梯,踩上去发出一点古旧的响声,沉闷。
走到楼梯的转角,就听见一道没听过的男声在说:“什么妹妹那么厉害,会勾魂呢,瞧给人勾得,话都没说完电话就挂了。”
沈思言就嚷:“你可闭点嘴吧,你以为人都跟你一样天天就剩一个色字。”
秦思源在一旁认真地码牌,抖了抖指间烟灰,都不带看他俩一眼,只说:“信不信已经来了。”
“来了就来了呗,还能打我一顿。”那人痞子似的混,话里满是调侃,“人不为色,天诛地灭。”
话音刚落,那头楼梯口传来道冷冷男声:“那你是要活成千年王八万年龟了。”
一桌几人都转头去看,那长身玉立的人今日穿了件黑色的大衣,更衬得整个人身形挺括高大。
只是那双从来都写满了厌世的一双眼,却少见地有了点光亮的意思。
几人觉得稀奇,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还有个小姑娘被他牵着一只手落后半步。
小姑娘瞅着像十七八岁,穿一身白色羽绒服,一头柔软长发垂顺地披在肩头,小巧精致的脸上一双盈盈杏眼也好奇地打量他们。
大概是没想到一下对上这么几双眼,受惊似的瞪大,往身边人胳膊靠了靠。
多么清纯柔软好欺负的一朵小白花。
沈思言是见过白芷的,反应极快,笑着跟她打招呼:“我说呢,哪个妹妹这么厉害,原来是白芷妹妹。”
一旁那个混一点的男人看呆了一瞬,倒是反应很快地扯了个笑:“妹妹好啊,我叫郑星野。”
郑星野是郑淼淼的小堂叔,也就是她二爷家的独子。
他这人从小就混惯了,说话跟正经搭不上边,通常是嘴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
今年六月,他去了纽约,上个周才回来的。
这两天倒了下时差,刚习惯了国内时钟,这就开始鬼混,大言不惭地要把人拉出来打牌赢钱。
这家故居就是他家祖上的,他今天睡到晚上六点才醒,醒来吃过饭就开始挨个打电话。
白芷正要回应郑星野并不正经的打招呼,傅玄西拉着她走过去,替她回答了:“不叫妹妹不会说话了?”
“瞧你小气劲儿的,叫个妹妹你还能吃醋啊?”郑星野混不在乎地笑,没个正经地冲白芷抛媚眼,“妹妹你说是吧?”
他是比沈思言还要玩得开的玩咖,说话比沈思言还没调子,很多小女生都难以抵抗。
偏偏白芷扯着嘴角露出个完美的假笑,并不出声。
刚刚傅玄西先她一步开口,应该就是不让她说话的意思吧?
“谁吃醋啊——”
远远地,一道性感的女声响起。
白芷下意识回头去看。
大冬天,入目一双踩着银色细高跟的修长双腿,开叉到大腿的红色旗袍,纯白色的皮草大衣慵懒地披着,露出精致的锁骨。
视线往上,好一张明艳动人的脸,配一双魅惑勾人的眼,涂正红色口红的性感双唇,长卷发恰到好处地落下一缕在锁骨上弯了一个圈。
炉子里的炭火燃到尽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郑星野嘴里还咬着半支烟,亲自走过去将美人半揽半搂地从楼梯口迎到了他原本的座位上。
“你看你俩,真不知道该说有默契还是没默契,约你俩吧,都不说要来,结果又同时来了。”
这话说的是傅玄西和美人,又说得暧昧,好像暗里有什么过去。
白芷长长的眼睫不自在地扇动了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不太安心。
郑星野在那美人坐的椅子的扶手上半坐着,随手摸了张牌在指腹里猜,一双含笑的眼看向傅玄西。
“要不让白芷妹妹和盛雪玩,咱俩在旁边当军师?”
白芷已经坐好了,恰好跟那叫盛雪的美人面对面。
倒也不用偷偷瞧,光明正大地将人的美貌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用花来形容,那盛雪就是那最艳的一朵玫瑰。
成熟美丽,风情万种,魅人心智。
“你好,妹妹。”美人大方地伸出白皙纤细的手,笑得眼睛里像有闪烁的流星划过,“我叫盛雪,盛开的盛,白雪的雪。”
“我叫白芷,一味中药的名字。”白芷伸手和她握了下,也笑,但她的笑是甜的,瞧着很乖。
“这么乖的妹妹,怪不得要吃醋呢。”盛雪打趣着,推推一旁的郑星野,“端个凳子去,别贴着我。”
郑星野还真去了,顺带给傅玄西端了个过来:“你玩还是妹妹玩?”
白芷一听,要起身给傅玄西让座:“我不——”
肩上搭了只手,往下按了按,“忘了今天干嘛来的?”
白芷腼腆一笑,坐好了:“我玩吧,他教我。”
“你俩这是作弊啊。”秦泽沅在一旁嚷。
沈思言把牌推了重新码,笑得很得意:“那咱们可就不客气了,白芷妹妹准备好钱啊。”
准备钱啊……
白芷轻咬下唇回头看傅玄西,眼神求救。
“这话听听就得了。”他不甚在意地笑,左手在她后脖颈捏了捏,“等着他们送。”
一伙人又起哄地闹,他却浑不在意,教她码牌摸牌出牌。
白芷是真不会,打了两圈,才勉强懂得规则,那牌也不过就是经由她的手摸过来放着,再在他的指点下打出去。
至于为什么一直在赢,全得归功于他。
暖炉在桌下,温度从她的脚和腿一直往上爬,爬到了脸上。
“打这张。”他靠过来替她拿牌,下巴蹭到她的脸,低头看了她一眼。
牌打出去后,手背探她额头:“感冒了?”
简直叫人无地自容。
哪里是感冒了,分明是他离得这么近,不时蹭到她的手和脸,胳膊贴着她的,就连说话之间呼出的热气都在她耳边挠着痒。
她将头低下去不看他,含糊地答:“没,太热了。”
木质窗户发出“吱”的一声响,郑星野把窗户推开了一半,笑问她:“还热吗?”
盛雪摸了张牌,秀眉一挑,撇嘴:“你倒是会献殷勤。”
“我对美女一向如此。”郑星野歪头靠在窗边抽了支烟,“玄西,要么?”
傅玄西说他不要,又伸手去替白芷摸牌。
盛雪娇声不满:“够了啊,都赢多少了。”
白芷也觉得不好意思,一把都还没输呢。
她转头去看他的反应,他低头看了眼她赢到的,眉尾微挑,叫她自己玩一把,跑窗户边跟郑星野抽烟。
看他那意思,好像是要叫她输一把。
她打出去一张牌,偷看他抽烟。
二楼的木窗户很矮,他腿长,一条腿支着,侧身坐在窗棂上。
外头起了夜风,将他呼出的烟雾吹散,糊了大半个窗户。
黄梨木窗框揽住一小片弥漫烟雾的黑色夜空,映衬只留模糊侧脸的他,下巴微扬,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那忽然滚动一下的喉结。
她忽然想起不知从哪儿看见的一句形容诗人王维的话,觉得用来形容他好合适——
“秋水芙蕖,倚风自笑。”
轮到她摸牌,沈思言打趣:“看呆啦?”
忙不迭低头去摸牌,空气里随风传来淡淡烟草味,倏忽钻进鼻尖。
后来那夜的牌局她赢了不少,到了都不敢要不敢拿的地步,傅玄西却叫她全都拿上:“你赢的,为什么不要?”
盛雪在一旁轻轻拂了下漂亮的红色美甲,意有所指地笑:“傅少送钱还是那么干脆。”
白芷顿时尴尬地默默放下了手里刚收到的一个筹码。
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他们都是朋友,她还真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看样子,这个美女不乐意了。
但她没想到傅玄西会替她怼回去:“输不起了?”
盛雪“哼”了一声,“开个玩笑而已,这就开始护上了。”
傅玄西只是淡淡一挑眉:“不然呢?”
气氛一下变得僵硬起来,有些冷。
还是郑星野最先出来活跃气氛:“嗐,你干嘛呢,真输不起了?”
他说着将人双肩直接按住,好好地按在椅子里,笑得坏极了:“何必为难人家一个小妹妹,想赢是吧?我陪你啊,玩多大?”
郑星野说完朝白芷一笑:“白芷妹妹,要不你起来,我给她送点儿?”
白芷立即点点头,从椅子上起身给他让座。
她就打到这里不打了,郑星野顶上,他们刚好四个人,要继续这牌局。
从郑星野家祖上的故居出来,冬夜黑浸浸的,起了层薄雾,扑脸上凉滋滋的,还带点湿气。
白芷被傅玄西牵着手立在屋檐灯笼下等季海开车过来。
刚刚在屋子里烤火有点热,羽绒服拉链都是打开的,这会儿有些冷,白芷缩了缩脖子,把拉链重新拉了上去。
她转身去看傅玄西,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点打量和试探。
傅玄西注意到了,低头看过来,伸手冰了下她脸:“看什么?”
白芷咬了咬拉链锁,小声问:“我们这样,算不算砸场子?”
“怎么说?”傅玄西没正面回答,似乎很好奇她会说些什么。
白芷踮踮脚,好学生一样自我反省:“都怪我,我不该说不要的,我就应该一开始大大方方地收下,这样盛雪就没办法说我什么,她要是说我,就真是输不起。”
像做检讨似的。
傅玄西没遇到过这一挂的,有点愣。
他曾在纸醉金迷的夜里见过很多女人,那些女人打扮成各种各样的风情。
欲的纯的都有,但骨子里都有心机,懂女人,也懂男人,会装,会来事。
她们也会在惹了金主不开心的时候,娇滴滴地哄:“都是我错啦,不要生气好不好嘛,下次不会这样了,对不起嘛。”
只有技巧,没有感情。
但她不一样。
她不是为了哄他开心,只是单纯地反省认错,还有点好学生一样的懊恼内疚。
他这样商场里杀戮无情的人,竟也生出一些慈悲心怀。
右手捏上她后脖颈,温声道:“不怪你。”
白芷低着头,感受着后脖颈来自他手的温度。
她看不见,但能想象到,他的手指纤长,指节分明,食指上有一枚戒指。
温热的指腹,冰凉的戒指,在她敏感的颈侧轻重交叠地来回。
有一些不自在的痒,白芷缩了缩脖子。
远远一道灯光打过来,是季海开的车到了。
他抽出手,搂着她过去:“回家。”
白芷薄唇微张,在寒冷冬夜里轻轻呼出一口气。
一小团白雾缓慢地散开,在暗暗的灯笼光下像是深山里入了梦境。
真美好,他说,回家。
是她所有遥不可及的梦里,最不敢幻想的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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