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去啊?跑慢点!”


    赵一究看着江安遇小心翼翼地捧着最中心切下来那块被他保护完好得蛋糕,朝着刚才的位置走过去。


    蛋糕上的天鹅优雅地立在湖蓝的奶油。


    “给...”江安遇抿抿唇角,还是不要再吓赵一究了,于是把‘小叔’两个字咽了下去,小声说,“给裴,裴应声的。”


    ‘裴应声’三个字他不经常喊,突然这么一叫,嗓子还是有几分生涩,像是不熟悉发音一样,他竟然还觉得有几分奇妙。


    一时间又在心里叫了几遍。


    “可他不在...”


    赵一究话说了一半,突然卡壳,才发现裴应声现在居然又神奇地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上。


    身边的沙发塌陷一块,裴应声眼睫翕动,鼻尖凑来甜腻的蛋糕香,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江安遇那张让人按捺不住的脸。


    “给,裴应声。”


    江安遇越喊越新奇,从中得了乐趣,叽叽喳喳在裴应声跟前喊个不停。


    “给你,裴应声。”


    “...”


    裴应声听的闷声笑,看样子病好的差不离了,这会儿都会喊他的名字,也算是个不小的进步。


    “没大没小。”


    裴应声另一只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蛋糕,放在桌子一角,从上面捻起晶透的天鹅,提在手中,细细打量着。


    糖浆熬制的恰到好处,上色均匀,连带着天鹅上的羽毛纹路都清晰可见,显然是下了功夫。


    江安遇看着黑色的鹿皮手指力气大的险些捏碎手中的精致,忍不住有些可惜。


    配置的湖蓝色蛋糕匙落在蛋糕上那一刻,整个礼堂忽然又一次躁动起来,裴应声放下手里的天鹅,混乱中它从盘中掉落,摔得四分五裂,残渣落在江安遇脚边。


    他垂眸,顿了半晌,说:“没事。应,应该是,不好吃。”


    他说了什么裴应声没听见,只是看着闹事的那处,微眯起眼。


    入口处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几个人,一进来就打就砸,见到什么就破坏什么,是冲着闹事来的,领头的那个看起来和江安遇年纪差不离,眉眼和秦墨有几分相似,看起来正是玩闹的年纪。


    他一边砸东西,一边还委屈地冲着秦墨抹眼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闹事的阵仗实在是大,肖凌也怕事情闹大了裴应声撇不开,于是在门口有意识地把无关人员疏散开来,以至于礼堂里的人瞬间少了一大半。


    江安遇看着礼堂中心被砸的乱七八糟的钢琴,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刚要起身就被身边的力量拉住,一个站不稳,险些跌倒在裴应声腿上。


    他稳住身子,站在裴应声面前,低头,对上他的目光,好像是告状的小孩找到了靠山,瞬间有些抑制不住的委屈。


    “你帮不上忙。”裴应声说。


    “可那个是,我的,礼物师兄,给的。”江安遇急的话说不明白,指着那架钢琴,回头看了一眼秦墨,试图从裴应声手上挣开,“是我,的!”


    那是师兄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不知道多少钱,但是他很珍惜。


    江安遇在外人面前一向乖巧,饶是裴应声,也没见过他为了什么东西争得面红耳赤。


    裴应声哪里肯真正松开他,打量着那台被砸的只剩残骸的钢琴,心里咂摸着秦墨在他心里究竟占了几分重量。


    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觉得江安遇对他的喜欢还远远不够,到不了任他胡作非为的点,或是别人对他稍微好一点,勾勾手指他是不是就要跟着别人走。


    心里没来由升起地躁意被他压着。


    “小叔也送你礼物了。”裴应声慢慢说道。


    他起身,落在江安遇肩头的手有意无意地控制着他的身体,“你看,你总把别人放在心上。”


    “你跟薛颂风聊天,收秦墨礼物,唯独撂下我,甚至也不问我为什么会姗姗来迟,”裴应声目光软和,微微倾身,视线与他齐平,看起来不像是在质问他,“是不是欺负小叔年纪大?”


    江安遇拧眉,默默攥紧了手,原来他知道薛颂风也在,他真是和薛颂风一道过来的。


    见他不说话,裴应声一向自处的心境难得有一丝裂缝,“热搜的事,小叔给阿遇道歉。”


    听着这话,江安遇有一瞬间怔愣,紧接着微微睁大眼睛,所以裴应声是在给他道歉吗。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连视线也跟着越发模糊,藏匿在心头难以言喻的委屈像是崩塌的雪山,一低头,眼泪就垂着落了下来,砸在裴应声手背上。


    裴应声抬手,揩掉他眼角的湿润,“所以阿遇是怎么想的呢?”


    被他这样一步一步地逼问,江安遇委屈的情绪来不及收回,却又不想裴应声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忍不住后退一步,撑着身后放置酒杯的桌子,掌心落在桌上玻璃装饰锐利的凸起上,疼的他眉心一缩。


    按理说小叔也认错了,他也该知足了,可江安遇却偏偏想跟他执拗着来,他想裴应声多疼疼他,多说一些爱他的情话,哪怕是假的哄哄他呢。


    可一旦对上裴应声那双失望的眼睛,他又比谁都着急澄清,一顿手语解释给他,他对裴应声的礼物当然也很期待,但是这并不影响有人弄坏了秦墨送给他的礼物,这两件事不冲突。


    见他固执,裴应声抬手,轻轻摩挲着江安遇的后颈,忍不住蹙眉,发觉他是真的瘦了,隔着毛衫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后颈的骨头。


    他鲜少有耐心地同江安遇解释。


    “我去青山疗养院了,”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把人抱在怀里,一点点收紧放在江安遇腰间的掌心,像是要把怀里人捏碎一般疼爱,面色却一如既往地泛着冷光。


    青山疗养院,其实也不过是裴家为了对外好听,才叫它疗养院,实际和外面那些精神病院,没什么差别。


    江安遇只知道那是裴应声母亲居住的地方,但裴应声从来不让他去,也从来不告诉他在哪。


    “不止秦墨过得不好,阿遇,我也不开心。”


    男人第一次在他面前示软。


    江安遇垂在两侧的手骤然无措,他很少或者说从来没看见过裴应声有这样脆弱的时候。他听见裴应声低声问他,‘为什么总要把我排在别人后面。’


    裴应声松开他,江安遇没来由地慌了神,那双眸子撞入江安遇视线的一瞬间,他心口像是莫名地被钝物一下接着一下地击打,生疼,甚至比自己受了委屈还难过。


    因为紧张他的手语也做得乱七八糟。


    ‘秦夫人身体又不好了吗?阿遇不知道。’


    ‘阿遇能去看看吗?’


    ‘小叔对不起,我,对不起...’


    看着他那副着急慌乱的神色,裴应声敛着眸子,掩下眸底的运筹帷幄,指着不远处闹事的一群人,语气依旧让人难以捉摸。


    “闹事的是秦烨。”


    江安遇不明白,裴应声为什么突然不跟他说秦夫人的事了,是不是又对他失望了,还是认为跟他说这些事是在对牛弹琴。


    但眼前的是裴应声,他再着急,也是要把裴应声的话听完的。


    “是秦墨同父异母的弟弟,”裴应声起身,随手把驼色的大衣搭在江安遇肩头,江安遇下意识要躲开的时候,被裴应声强摁着坐下,“不用怕,没人会偷拍。”


    “之前他的生日,秦墨没有出席,却在这儿声势浩大的给外人撑腰。”


    江安遇一直没听秦墨提起过自己还有个弟弟,他也听不懂裴应声的一句‘外人’是什么意思。


    秦墨十九的时候,已经是他的师兄里,除了裴应声,他没有比秦墨更亲近的人了。


    “秦烨是秦老爷子的老来子,老爷子续弦以后,秦墨和家里的关系闹得很僵。”裴应声有意无意错开江安遇落在他身上灼热的视线,就是不与他对视,铁了心要惩罚他,“可秦烨很黏他。”


    江安遇眼睛粘着他,一半的心思落在他身上,一半的心思听着他说话。他知道裴应声在生气,故意晾着他,可他没办法挪开视线,只要裴应声一开口,他眼里就容不下别人。


    他也是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裴应声话说到这里,他已经很明白了。


    论及血缘关系,裴应声说得对,他确实是外人。


    耳边的吵闹声还在继续,裴应声微微屈身,手掌拢在他肩头,另一只手给他系着衣服的扣子,“你要明白,只有小叔,才是你唯一名正言顺的亲人。”


    “...不是。”


    江安遇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怔愣。裴应声的话,他听得有些混乱。


    他觉得裴应声说的不对,但他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词语来表达自己心里想说的,只能支支吾吾地焦急比划给裴应声看。


    【小叔说的不对。】


    【师兄,和小叔一样,都是阿遇的亲人。】


    裴应声眉峰一挑,终于看他一眼,掩下了眸底的暗潮汹涌。


    到底还是到了叛逆期,裴应声想。


    “谁教给你这道理,千八百糟事,哪能都按你的想法来?”裴应声也不躁,只是一点一点把他往死胡同里逼。


    “如果有人跟你抢小叔,你会怎么样?”


    江安遇被他这样的问法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愣在原地,没了主意。如果可以,他希望裴应声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他一个人的。


    看透了他的心思,裴应声说:“所以你要抢别人的家人?”


    江安遇皱着眉头往那边看了一眼,秦墨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喋喋不休的小弟,似乎是打算冷处理这件事。


    秦墨有麻烦,他不想走。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听。”


    裴应声把他的挣扎看在眼中,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的时候,甚至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阿遇长大了,确实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然而没等他走两步,却突然被人拽住,动弹不得,可见身后那人是有多怕他走。


    “小叔!”


    裴应声离开的背影实在是决绝,江安遇不知道看到过多少次,没有一次不难过的说不出话。他下意识地跑过去,拽着裴应声的衣角,红着眼睛看他。


    两人僵持好一阵,裴应声忍不住叹口气,试图把衣角从他手里拽出来,江安遇怎么样也不肯松手。


    他走一步,江安遇也执拗地跟着走。


    “我错,了。”他说,“小叔,阿遇,错了。”


    裴应声脚下一顿,抿起嘴角,仿佛这场硝烟无声结束。


    是了,他怎么会摸不准江安遇的秉性脾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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