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应声转身,神色如常,仿佛和一般家长头疼孩子的神情无二,索性也就由着他抓着衣角。


    “哭什么,去跟你师兄道个别。”他抬手,揩掉江安遇眼角的湿润,“不要没礼貌。”


    江安遇离开之际,裴应声终于拿出衣兜里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秦烨:裴叔,今天的事多谢你提醒我啊!我这个哥哥,怎么关键时候胳膊肘总往外拐,当然我也不是说江安遇不好的意思啊,毕竟他要真是想要,裴叔你也不差这几百万是吧?我就是不爱见我哥为一个外人忙前忙后,反倒是在我跟前冷着一张脸,这要搁裴叔你身上你肯定也不乐意,是吧叔?】


    【裴:知道就把你的嘴闭严实。】


    看着江安遇朝着秦墨走过去的背影,裴应声阖黑的眸子里一片清冷。


    ...


    秦墨的事,裴应声确实处理的很及时,丝毫没有影响到江安遇的毕业演奏。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的,江安遇不见天儿的被裴应声折腾好几宿。


    不管他在床上怎么讨好这人,裴应声听不见一样,江安遇恍惚间只看得见月光忽明忽暗地泛着冷光,投射在裴应声动情的侧脸上。


    他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裴应声的眼角,裴应声先是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可爱,然后笑的胸腔也跟着震颤,调侃他是小狐狸精。


    可真正疼的厉害的时候,江安遇只想裴应声亲一亲他,那样的裴应声太温柔了,也只有这时候,他才隐隐觉得,裴应声是真的爱他。


    天将将亮,江安遇蜷着身子,满身的斑驳随处可见,探着手往被窝那头摸,碰到的却是一片冰凉。


    那是人走了很久才有的温度,裴应声应该去剧组了。


    裴应声又走了。


    江安遇无声地攥紧手里的被子,直到床头的手机响起来,他才抬头。


    “小遇你手机怎么没人接啊,又忘了充电是不是!十个八个电话打给你都没人接!哎呦,你前天晚上是什么时候走的啊...你是不知道那个秦烨有多惨!秦教授当时可生气了,揪着他耳朵出去的...对了,你今天有空没?晚上八点‘明街’,就学校对面新开那家,秦老师请客,替秦烨给你赔个不是,虽然他被秦烨那小子缠着出不来...不过你来吧,来吧小遇,都是系里的熟人,你要是不来,秦教授非扒了我的皮不行!”


    那边吵吵嚷嚷传来赵一究催促的声音,江安遇沉默片刻,实在遭不住这么热情的赵一究。


    “去。”


    ...


    ‘明街’是附近大学城很有民族韵味的一个小酒吧,主打的是黄昏色布景,站在门口就能听见酒吧门口挂着的捕梦网和风铃相互碰撞,发出叮当清脆的声音。


    酒吧主人一定是一个很风雅的人,江安遇坐在高脚凳上想。


    赵一究和班里的其他同学在那儿玩着大冒险之类的游戏,他不爱交际,又惯不擅长这一类的,每次被那一堆人轰着闹的时候,总是赵一究帮他解围。


    耳边的维吾尔达卜音色低沉浑厚,最能让人凝神,这儿没有其他酒吧那么人声鼎沸,音乐声晃晃悠悠在耳边轻柔随性地响着,反而别有一番滋味在里头。


    江安遇观摩着这里的布局,他对这里的设计很感兴趣。二楼走廊尽头有一盏灯笼亮着,照的里面房间不是很明显,但隔着一层朦胧的窗布,他分明看到里面是坐着人影的。


    “应声,我记得你喜欢少糖咖啡。”


    男人眉眼之间略显柔和,英挺的西装马甲衬的他越发儒雅,桌上放着氤氲着热气的咖啡,他往裴应声这边推了推,然后交叠着双腿坐在他对面。


    裴应声没有接过,目光微微垂着,对上楼下那一抹安静的视线。他一向对镜头很敏感,更不要说楼下江安遇这样热切又熟悉的眼神。


    “你故意喊我出来?”


    “你我好友多年,我这好不容易回国一趟,哪能就为了这么点事?”谈起即将要说口的事,薛颂风明显有些不在状态,然而对面的裴应声似乎并不想听他说。


    对于裴应声的冷漠,薛颂风早已经习惯,合上手里的报刊,顺着裴应声的目光看下去,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那小孩今天会在这里,他是真的没有预料到。


    薛颂风正思忖着,身边的裴应声,却已经起身,站在二楼单向玻璃后面,一面打电话,一面不动声色地看着高脚凳上的江安遇。


    “你在哪?”


    他语气低沉,听起来像是有点质问的意思,神色轻慢的把楼下小朋友的惊喜看在眼里。


    这一通电话来的猝不及防,江安遇显然被这通电话打的有些措手不及,比起惶然无措,更多的是心里溢出来的意外之喜。


    “在哪儿?”他又问道。


    “在...”江安遇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一道温和的男声,在耳机里缓缓响起。


    “应声,你别那么严厉,小遇他也还只是个孩子。”


    江安遇呼吸一紧,容不得他细想那是谁,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心口一疼,脑海里浮现出‘薛颂风’三个字。


    薛颂风...他也在剧组吗。


    江安遇不自觉攥紧手机,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连耳边同学们玩闹的呼喊声都没听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薛颂风’这三个字就像他的梦魇一样,听到就会下意识地逃避。那个和裴应声一样的年纪,陪着裴应声从龙套到影帝,和他一起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的薛颂风回来了。


    甚至是曾经的肖凌,也一度以为他们会在一起。


    可是他们到底为什么没在一起呢?


    江安遇不知道,也不敢问,他也不敢忘记薛颂风出国那一年,摸着他脑袋说的话。


    【你的秉性我了解,虽然刚刚成年,可你是个好孩子,也听话懂分寸。如果你愿意相信我...裴应声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江安遇不知道该回电话那头的裴应声一句什么,只是沉默地想,裴应声和家里闹得最厉害的那几年,薛颂风选择出国深造,一声不吭地陪在裴应声身边的人是他。


    但是他和裴应声这四年见面的日子,比起他们同舟共济的那几年,还是太短了。


    要他恨薛颂风,他也做不到。薛颂风实在是太温柔,说话温柔,做事也是滴水不漏四面八方的温柔,他在薛颂风面前太不够看。就像薛颂风说的,在他们眼里,他也只是一个没长大的需要他们两个看顾的小朋友。


    裴应声抬眸,落在薛颂风身上,目光里满是警告的意味。


    薛颂风微微挑眉,没再说话,回到位置上径自拿起杂志看了起来。


    “阿遇,”兴许是知道自己吓着他了,裴应声声音轻了些,“你想好再说。”


    “我...”江安遇垂着脑袋,或许是心里那点仅剩的自尊心作祟,他并不想这个时候让裴应声因为他来酒吧的事情,在薛颂风面前生气,又或者在薛颂风面前指责他。


    至少,也要装一装样子。


    越是这么想,越是连呼吸都忍不住地疼,他对着听筒慢慢说,“我...在家。”


    “是么。”


    裴应声没再说话,挂了电话,落在江安遇身上的目光越发深沉,随之而来的逐渐失去控制欲的浮躁没来由地涌上心头。


    像是装置沙漏的仪器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裂了一条缝隙,里面的沙子沿着那条缝隙一点一点的漏出来,裴应声尝试去抓,然而于事无补。


    偶尔几个服务生走过,江安遇借着昏黄的灯光遮掩着泛红的眼角。


    “看到他了吗?”


    角落里,男生声音指着沉默不说话的江安遇,声音低沉,“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


    ...


    ‘嘭’的一声,赵一究把一碟牌扔在桌子上,跟一群人笑着闹,“不玩了!找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对面的同学,指着江安遇的位置,变了脸色。


    赵一究慌忙回头,眼见着四五个人围着江安遇,神色轻佻,一看就没操什么好心,而江安遇手机贴在耳边,仰头看着他们几个,眼睛泛着红,这副模样在赵一究眼里,显然是江安遇害怕了。


    赵一究猛一拍桌,当着他的面欺负江安遇这还了得,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冲上去,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的,从身边擦了过去。


    “你们在这做什么!”


    陈锦一把松开手里的托盘,拉过人群里的江安遇,舍身挡在他身前。


    江安遇被他蹭掉手机,俯身捡起手机那一瞬间,忽然觉得挡在身前的男生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到过他,但一瞬间又是真的想不出来。赵一究也跟着跑了过来,扒开人群把江安遇护在怀里。


    “师兄,”陈锦侧身低头,声音不大,“我在这里兼职,这几个人是附近出了名的难缠,你是怎么招惹上这群人的?”


    听他这么说,赵一究微微皱眉,上前正欲和他理论。


    “什么叫他怎么招惹上这群人,我们小遇一直就在这坐着,得罪谁了?”


    江安遇慌忙拉住冲动的赵一究,冲陈锦歉意地点点头,赵一究不服气地咕哝了两句,冲江安遇跺跺脚,他总觉得这人说话带刺儿。


    陈锦没再和赵一究计较这些事,只是回头看向江安遇,“师兄,你们先走,我在这里工作,老板人很好,不会坐视不理的。”


    江安遇哪可能真丢下他,擦擦手机上的灰尘,才发现裴应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掉了电话。


    他看着黑掉的屏幕,片刻失神,默不作声的把手机和攥出青筋的手一起藏进连帽衫的衣兜。然后面无表情地抬头,拨开挡在他面前的几个人,看着为首的男人。


    那么一瞬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想法不可遏止地涌上心头,江安遇紧咬着唇侧的软肉,如果他受伤了,裴应声会不会回来看他。


    江安遇越是这么想,看着男人的神色也越发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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