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宁晃是在旅游回城的路上出现的变化。
一觉醒来,就把十八岁以后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怀疑自己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十六年后。
十八岁的宁晃,还是个背井离乡的地下歌手,酷而拽,穷且娇。
因为忘记了自己寄存的行李,身无分文,跑去一个黑酒吧打了两天工,才终于被丢了小叔叔的陆忱找到了。
人刚唱完下午的场子,晚上还有一场表演。
变小了的宁晃,腰是软的,嘴巴是嫩红的。短发被发胶粘起,露出傲慢却青涩的眉眼,眼尾还贴着闪闪的亮片,看人的眼神着十二分的倔强不驯。
他刚表演完,闷热的汗水顺着下颌往下滴,淌进贴身的黑色背心里、洇湿了一小片,那精瘦带点肌肉的手臂,也染上了微微汗湿的光泽。
一双做工讲究的皮鞋停驻在他的面前。
宁晃有些警惕,又有一点迷茫,背着个吉他,皱着眉看他,说:“你谁啊?找我干嘛?”
他这样实在是太漂亮了,一身的活泛劲儿像是九月端上桌的螃蟹,鲜香四溢,连坚硬刺人的外壳都是诱人的红。
陆忱本没想到小叔叔一朝变小,只是顺着踪迹查过来,的确是眼前这个人,这才火急火燎赶来找人。
谁知甫一见面,就被当年的美色冲击得七零八落,本就焦急的脑子晕晕乎乎,全然找不到东南西北,半天不晓得回一句。
在宁晃眼里,这个三十岁一身奢侈品、斯文败类一样的男人,用如狼似虎的眼神儿盯着他,恨不得要把人整个儿吞了似的。
这种眼神他见得可太多了。
好感先掉了三十个点。
再一看看,这人长得倒还算风雅俊秀,气质也温煦,但偏偏眼下浮着并不相称的淡青色,显然有几分纵欲过度之相。
再减十个点。
陆忱慢慢措辞着给他解释,说,其实你变小了,因此忘了一些事情,但我们原本是情侣。
你失去了记忆,应该也会感到奇怪才对。
那样子特别像是为富不仁、想要诱拐小帅哥的老板。
还有点像是妄想症患者。
宁晃面无表情地嘀咕了一声:“骗鬼呢,老子不喜欢男人。”
陆忱心想,放屁,你当初可喜欢我这个男大学生了。
还明目张胆说喜欢听话的。
但对着变小了的宁晃,只能温声说:“真的,你仔细看看。”
宁晃看了他半天,皱眉,还是坚定地摇头:“不可能,我不喜欢比我年纪大这么多的。"
陆忱当场被暴击。
脑子里飘过去一万句年纪大年纪大年纪大……
他家小叔叔嫌弃他年纪大了。
宁晃看不出眼前人的心思,拎起吉他,扭头就走。
陆忱慢悠悠缀在他后面。
宁晃又扭过头来:“你干什么?变态吗?”
陆忱说:“你饿不饿,我带你吃饭去。”
宁晃肚子恰如其分地咕噜了一声。
——这人怎么知道他没吃饱的?
“你有什么目的?”
陆忱又说:“有条件,我会带你去一次医院,我们的关系,我会想办法证明给你看。”
宁晃拿眼睛斜睨他半天。
心想这个变态怎么还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又隔了一会儿。
摸着空空的口袋,挑眉问:“吃什么?”
“给你做蟹黄面,”男妈妈说,“正是蟹子肥的时候。”
宁晃明显喉结动了动。
螃蟹。
自从背井离乡出来,已经许久没吃了。
家里蒸的螃蟹总是最香的,白嫩鲜美的蟹肉,溢出蟹壳的蟹黄,掀盖时手指都在发烫,热乎乎地沾着酱醋,一只能吃好久。
海蟹鲜,河蟹香。
更别提还能配一碗美味的细面。
肚子咕噜噜叫得更厉害了。
赶紧喝了口水假装无动于衷。
十八岁的宁晃,穷酸嘴馋,还死要面子,自以为掩饰得万分妥当。
在自己未来相处多年的爱人面前无所遁形。
忽然又抓住了关键词:“什么叫给我做,你要带我去哪?”
陆忱忍着笑,又忍不住心疼他,温声说:“回家——咱俩的家。”
宁晃张了张嘴,立刻就要拒绝。
可话在嘴边儿,又咽了下去。
这个变态,笑起来倒挺像个好人的。
让他感觉有些……陌生的安心感。
还有点儿馋。
7
柯南综合症。
极其罕见独特的病症,以其暂时性、反复且不稳定的返老还童的症状表现,以一知名的漫画作品角色命名。
具体原因尚不清楚,发病机制不明,治疗方案不明。已知病例约有四位数。
在宁晃身上的表现就是,一夜之间从三十四岁的男人,倒退回十八岁的愣头青,从记忆到身体的全方位倒退。
值得庆幸的,就是目前并没有对患者产生不良影响,病症会随着时间延长出现波动,直至完全消失。
宁晃拿着自己的病历。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把自己带回家的男人,再一次怀疑到底是自己脑子进水了,还是这个世界真的魔幻了。
就算这个狗屁综合症是真的——
他居然真的跟这个西装革履、不知底细的变态回家了。
尽管从他的视角来看,一觉睡醒就过了十年,他还是他,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本家里电话打不通,旅行回来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寄存行李,手机解锁密码也不知道,口袋是空的,脑子是晕的,偌大一个城市变得天翻地覆,而他就是琥珀里被解放的可怜虫豸。
不,这个形容太可笑了。
宁晃轻声嘲笑了自己一下,探头去看正在做饭的男人。
领带扯了,西装外套也脱了,昂贵的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清瘦优雅的手腕,却认认真真在挑螃蟹清洗。
他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未来会认识这样的人。
陆忱嘱咐他:“少吃一点点心,一会儿该吃不下了。”
是在医院等待报告时给他买的,怕他饿坏了肠胃。
宁晃“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陆忱把五花大绑的螃蟹放进锅里蒸。
螃蟹。
五花大绑。
宁晃不知道想了什么,脸都绿了。
陆忱注意到他的眼神,说蟹粉要弄好久,先蒸两只你吃着解馋。
这当然是故意的,螃蟹蒸上了,就可以把人给留下来多聊一会儿。
他“哦”了一声,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边,打量了房屋许久,果然开始问他是不是真的认识自己。
陆忱慢悠悠地给他倒了杯柠檬水,加了冰块,说是的,而且还谈了很久的恋爱。
“你跑去旅游,然后就没了音讯,我这几天都很担心。”
陆忱把自己弄丢了小叔叔,没头苍蝇失魂落魄的惨状一笔带过。
“你联系不上阿姨,是因为五年前阿姨就搬了家,电话也换了,一会儿我发给你。”
提到自己母亲,宁晃怔了怔,低头说:“好。”
陆忱又给他看手机里两个人的合影。
手机壁纸也是三十岁时的宁晃。
微长的碎发,抱着吉他,冲着镜头懒洋洋地笑。
——这就是自己?
宁晃看着全然陌生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螃蟹上来了。
男妈妈去下面,蟹黄蟹肉调了好大一碗,黄澄澄地铺在面码上,放在小叔叔面前。
于是两个人不再闲谈,面对着面吃蟹黄面。
他不应该吃陌生人的食物。
但是蟹黄面真的太香了,忍了好久才没去舔碗底。
别说螃蟹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碰过海鲜了。
眼下这个情况,他本来应该吃完了就走的,但陆忱还煮了好喝的姜茶。
喝了姜茶,又端上来了焦糖布丁。
微苦的焦糖裹着软绵绵的布丁,有隐约回甘的蛋香。
向来不那么喜欢鸡蛋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布丁的美味。
最后肚子吃圆了,他浑身懒洋洋的,想要离开的意志也土崩瓦解。
陆忱对他笑了笑,说:“先去洗个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房间我给你准备好了。”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忽得教他毛骨悚然,又想起那锅五花大绑的螃蟹了。
进锅前是青色的,出来是红色的,再后来就被剥皮拆骨,吞吃进肚了。
不、不会吧。
十八岁的小刺儿头,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而慌张。
对方看出他的警惕来,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想不起来,我睡客房,主卧你随便用。”
“哦。”宁晃抓了抓头发,闷闷地答应。
……被人看穿心事的感觉。
怪恼人的。
8
主卧是米白色的简单色调,床大而柔软,床垫软硬、枕头高矮,都恰好符合他的心意。
床上放了一个巨大的煎蛋靠枕,他戳了戳,说不出熟悉不熟悉什么的,但空气中的柑橘香让他很舒服。
宁晃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整整一整抽屉、四四方方的安全套。
还是毫无经验的笨蛋处男目瞪口呆。
——果然是个骗子,他妈的,居然一抽屉的套,是不是来一个骗一个?
怎么不编个命定三世前世今生出来?是因为医院诊断不了吗?
他不自觉哼了一声。
拿起来一看,还是大号。
妈的,这得多少人,需要一抽屉。
正看着,门锁咔哒一声,陆忱给他递睡衣进来。
他“嘭”一声把抽屉按回去了。
手一抖,掉下一片来。
宁晃反应奇快,把这袋套往床底下一踢,手跩不拉几地揣在兜里,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陆忱走过来,把一套棉质睡衣放下,温煦的声音里隐约含着一丝笑意:“睡衣是你之前的,内裤我帮你找了新的。”
等等,内裤?
虽然找了新的很贴心,但是这家伙光明正大碰过的吗?他到底穿还是不穿?!
宁晃精神恍惚间,陆忱走到他身边。
他甚至走了个神,想这个家伙长得还挺高的。
“你走之后,这房间我没动过。”陆忱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
哦,没动过。
宁晃心不在焉的想。
忽而汗毛倒立。
没动过。
就是说,这房间是他俩的?
这套是他俩用的?!
整整一抽屉?!
宁晃头皮和脸一起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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