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程筠觉得自个无能为力,可到底还是于心不忍,用过午膳之后她扶着烟柳的手去了大门口,但没走近,只是站在廊下远远的看了裴烬一眼。
见他身上着了一件熟悉玄色锦衣,她一下子便想起来了,那件衣裳是她做的,当初裴烬与裴瑜争分吃醋,她便给裴烬也做了一件,可那时是夏日,做的也是夏衣,如今却是冬日了,他当真是不要命了。
程筠紧紧地抿着唇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殿下这样,又是何苦呢,他身为太子,谁能真的拦得住他,何必站着,外边雪虽停了,可依旧冷的很。
程筠在看裴烬,裴烬也看见了她,程筠身上穿了厚实的狐裘,在脖颈处毛茸茸的围了一圈,半张秀丽的脸蛋都掩在了狐裘中,狐裘长到脚面,将她整个人都严严实实的遮盖起来,因而她隆起的肚子便不大瞧得出来了。
裴烬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想要说话,外边这样冷,想让她早些回去,她既然来了,是不是也有一丝的心疼他?是不是心底其实还记挂着她,即便是忘记了那段往事,可心里对另一人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她是不是还能感受得到呢?
但最终程筠不曾走到他跟前来,而是转身回去了,没给裴烬开口的机会。
裴烬看着她离去,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看来是他想多了,若是莺莺还记得那段往事,怎会瞧见这件衣裳半点也不动容,她果然是忘了。
他抬了抬被冻僵的下颌,微微叹息继续站着,她总会明白他的心意的。
“你可晓得烬儿还在信国公府门前站着?”泰和帝来长乐宫用晚膳,开头第一句便是这个,语气是又惊又气。
对此苏皇后点了点头,笑骂道:“我不仅晓得,我还晓得他穿的单薄,站在程家门前一日了,天寒地冻,都要冻成望妻石了,你说他何时对咱们这样上心过。”
“唉,”泰和帝坐到桌前,“当真是无法想象,想想前些日子,我是如此劝导责骂都无用,谁知信国公一句话就让他站着外边一整日,听话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哪是听信国公的话,分明是舍不得信阳郡主,这缘分当真是奇妙,谁能想到会来这么一个阴差阳错。”自家儿子站那受苦,苏皇后虽是心疼,却也不大想干涉,烬儿已经是大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她也只能心疼,管的多倒惹人嫌。
“还是我有眼光吧?早早便说了要信阳郡主给我做儿媳妇。”说起这个,泰和帝不免得意起来。
苏皇后扫了他一眼,调侃道:“嗯,你有眼光,你拖着不肯立她为太子妃,还让儿子跪下来求你,你有眼光,还想让元成郡主嫁给儿子,你可真有眼光啊。”
“咳咳,”泰和帝老脸一红,摸了摸鼻尖,“这也不能怪我,当初云氏的身家的确是低了,到底是大豫的太子妃,况且我最终不还是立了她为太子妃。”
泰和帝觉得自个已是十分退让了,毕竟大豫开国以来,还真没有立过身世那样低微的太子妃,他身为帝王,要考虑的自然是多了,不能全凭喜好。
“信国公倒不会怪你,全怪你儿子身上去了,他这是代父受过。”
“那他便受着吧,想当初把我可气的不轻,他自幼习武,身子强健,站几日不碍事。”
苏皇后往外瞧了一眼,又下雪了,微微摇头,这件事当真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主子,下雪了,您还站吗?”方定已是饥肠辘辘,嘴唇都被冻裂了,站了一日,水米未进,全凭身上那点子功力拼着,他还好,穿的厚实,主子穿一件夏衣站着,比他冷数倍不止。
如此天寒地冻的时刻,街上连个人影也没,信国公府的大门也早就合上了。
裴烬手脚冰凉,面上似乎结了冰霜一般僵着,连嘴角都绷紧了皮,开口艰难,唯独那颗心还热着,若不然怕是已被冻成干尸了。
“几时了?”
“快亥时了,想必信国公府一家都歇下了,主子也回去吧,您手上的伤得换药了。”这般冻了一日,伤口非得伤上加伤,信国公倒也真是狠心,竟真让主子在这站一日。
裴烬沉思片刻,叹道:“回吧。”
方定那颗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连忙要扶着裴烬,可裴烬却推开了他,一步一步,缓慢的离开了信国公府。
东宫的马车从晌午后就停在不远处,裴烬上了马车,冻僵的身子才逐渐好转,只是离开了信国公府,那颗热腾腾的心,似乎一点点冷了下去。
站了整整一日,信国公却一点和缓的样子也没,看来想求娶莺莺,当真是艰难。
想当初他得到莺莺毫无费力,如今可不就是该他求着莺莺的时候了。
回到东宫,方定忙招呼人打来热水,让裴烬沐浴,暖暖身子。
“方定。”
“哎,主子有何吩咐,是水不够热吗?”
“孤记得上月西疆是不是进贡了一件狐白裘?”
“是有,原本想给您拿出来用,您说用不着,就搁在库里。”
狐裘易得,可狐白裘却难得,狐皮以狐腋白色茸毛最为保暖细腻,不知几何狐皮才能做成一件狐白裘,西疆这才眼巴巴的送到主子跟前,这也的确是稀罕物件,宫里拢共也找不出几件。
“你去找出来,孤一会出宫。”
方定头皮发麻,“主子,你不会还要去信国公府吧?”
这才站了一日,又去翻墙,主子当真是不要命了,身子再好,也不是这样糟蹋的。
“怎么,你有意见?”裴烬寒眸扫过他,让方定连忙低头,“属下不敢。”他倒是想有意见。
“不敢就去办。”
“是。”方定叹了口气,只得出去了,抬头望了望天,黑沉沉一片,连月光也没,主子也真不怕摔着。
方定让人将狐白裘找了出来,裴烬沐浴之后用了晚膳,换了次药,方定看着伤口更加严重了,想劝又不敢劝,也晓得劝不住,只能干着急。
程筠今日有些困倦,用过晚膳不久便睡下了,但忽然听得窗棂的响动,从睡梦中惊醒了,眼神清明,耳朵竖起,听见了动静。
裴烬轻手轻脚,原本想瞧她一眼,放下东西便走,谁知掀开幔帐,她竟还睁着眼,不免责怪,“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的还没睡?”
程筠皱着眉头,“太子殿下,您为何又来了?”
今日在外边站了一日,这才回去多久,又来了,殿下的身子当真是铁打的。
“来瞧瞧你,今日可还舒适?孩子不曾闹腾你吧?”裴烬舔着脸亲近她,像是寻常夫妻,宛如忘记了程筠失忆之事。
程筠撑着手想从床榻间起来,但有些吃力,裴烬忙将她扶起来靠着,又将被子拉了上去,盖到了程筠的下巴处。
“太子殿下,您这样不合适,夜入臣女闺房,被人晓得会传流言。”程筠的手在衾被下微微攥住了褥子,爹爹不是加强了护卫吗?为何还是会被他溜了进来,不晓得的还当信国公府没有守卫,出入自由呢。
“你放心,我不会让旁人晓得,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莺莺,即便你忘记了过去之事,你依旧是我的娘子,我会向信国公求娶你。”
程筠咬着唇,心口跳的有些快,她稳住嗓音道:“殿下,既然我忘了,不如殿下也放下吧,这样对你我都好,我爹爹不会让我嫁给殿下的。”
“我放不下,你就是我的娘子,信国公不是在给你招婿,我为何不可以?嫁给我做太子妃不好吗?”裴烬的手搭在衾被上,轻柔的抚了抚隆起的衾被,“莺莺,这是我与你的孩子,你想要孩子失去父亲吗?”
程筠的身子微微战栗,柔荑从衾被下伸出来,推开了裴烬的手,垂下眼睫,柔声道:“殿下自重,我已忘了过去之事,您若是越矩,我便只能喊人了。
“好,我不动了,你别喊人,我就想和你说几句话。”裴烬立马收回了手,不知多听话。
程筠心下腹诽,当初欺负的她眼含泪花如何求他也不肯放过,如今倒是听话乖巧,仿佛是庄子上那只狸奴,乖的不像样子。
“殿下有何话便说,说了便快些离开吧,莫要让旁人瞧见,我爹爹会生气的。”
裴烬这样,倒让程筠不好生气了,他何时在她跟前这样卑微过,向来都是她温柔小意,如今倒颠倒了。
“如今一场一场的雪,天气冷,我给你拿了件狐白裘,最是保暖,你穿上御寒。”裴烬从地上的木盒里取出了那件狐白裘,放到了床榻上,瞬间把床榻占了一半。
狐白裘原本是按照他的尺寸做的,但如今她有身孕,大倒是合适,就是有些长,方才已让绣娘临时裁剪了一些,裁成了合适她穿的长度。
程筠的手搭在衾被上,白色的狐毛放在她手心,柔软的似云朵一般,的确比她那件狐裘舒服。
“臣女不能收,这太贵重了。”这样好的皮子,怕是几年也难遇到,她若是收下,爹爹娘亲必定会晓得。
“正是因为贵重才给你,你那件狐裘不如这件保暖,听话,免得冻着了。”裴烬将狐白裘盖在莺莺身上,若非珍稀难得,他也不必来一趟,给莺莺的,自然要最好的。
“殿下,我不冷,您还是留着自个用吧,明日您别来了,爹爹不会让您进来的,您别冻坏了自个的身子。”
裴烬闻言笑了笑,凑了过去,“莺莺心疼了?”
程筠被他忽然凑上来的俊脸惊了下,耳廓霎时红了,连忙垂下浓密的羽睫,语气软软的否认:“殿下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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