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明溪,回家了。
明溪打定主意要走,这里的事情自然也要全都安排好。好在她来扬州不久,除了秦府,和其他人并无太多牵扯,断起来也容易。
李夫人虽有赠药之恩,可那药是沈玦给的,她也已经还了回去。李景初是监察御史,为沈玦之命是从,她虽感激,却不好上门告别。
她将陆斐的那幅字又拓写许多份,够小姑娘写很久。秦府人对她颇多照拂,知道她身子弱,不让她亲自跑一趟,每日都让秦念惜自己过来。明溪做了许多小姑娘爱吃的糕点,又拿了那些拓写好的字去了秦府。
秦府虽比不得沈玦府里那般恢弘大气,但是胜在有人气儿,哪怕是带路的小丫鬟也是满脸含笑,她们没有这么大的规矩。
“明姑娘,我们夫人听说你要来,给你备了上好的茶。”丫鬟说话的时候悄悄看她,都说江南多美人,扬州的美人已经够多,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明溪这么好看的,一双翦水秋瞳,巴掌大的脸,仿佛上天特意眷顾过似的,眼尾那颗美人痣不仅不显突兀,反倒更添几分灵气。
明溪闻言十分过意不去,她是来过秦府的,不过先前身子不好,只来过一次。秦夫人温婉和善,待她也很好。她原已经答应秦夫人教秦念惜,这才没过多久,就因为这些事乱了。
“劳夫人挂心了。”
一路行至内堂,秦夫人已然在等她了,秦念惜坐在一旁,小短腿随意踢腾着,一双大眼睛泛红,红通通的,显然才哭过。
一看到明溪过来她就跳下凳子跑过来,抱住明溪的衣裙,声音都是委屈:“明溪姐姐,你不是说念念最乖了吗?你不要念念了吗?”
明溪决意要离开的时候递过拜帖和秦夫人说这件事,想来秦夫人也和小姑娘说过了。
明溪喜欢小孩子,秦念惜灵动可爱又听话,明溪也喜欢得紧。原以为能在这里很久,不想缘分这样浅,她心里也有不舍。见秦念惜这样,她心里一酸,轻轻摸摸她的头哄她:“念念最乖了,是明溪姐姐不得不离开。”
她说着,蹲下和秦念惜平视,替她擦了擦眼泪,拿出那叠字给她:“这是小陆哥哥的字,念念以后好好练,会和小陆哥哥一样厉害的。”
“念念是女孩子,不要像小陆哥哥,我要像明溪姐姐。”秦念惜抽噎一声。到底是年纪小,说出来的话也简单。
因女子不像男子那般可以参加科考入仕,若非是大户人家,家里的姑娘字都未必认识,便是明溪这样书香世家的,若不是因为陆斐,如今也未必会这么精通诗书。
“像谁都好,可念念要记得,一定要读书。读书可以明理,即便姐姐走了,你也不能把功课落下,等你再大一些,会有夫子来教你,到时不许偷懒,知道吗?”
秦念惜接过那叠纸,点点头,回道:“念念知道。”
见她们说完了,秦夫人才过来拉她们,她含笑道:“怎么说着说着还哭起来了,都起来。”
她年纪不算大,很是端方持重。奶娘把秦念惜抱下去,内堂里便只剩明溪和秦夫人二人。
“明姑娘是知书达理的,应是大户人家出身。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又生得如此貌美,若来回奔波,一定要护好自己。原还想给你说门亲事……”秦夫人进退有度,知道明溪怕有苦衷,她不说,她也不问。
明溪却没什么可隐瞒她的,她回道:“不瞒夫人说,我已经成过亲了。”
秦夫人面露诧异,她瞧着明溪年纪不大,又孤身一人,没想到她已成过亲。只是……若娶了明溪,谁还舍得她一人在这里受苦。她刚来这里时,身上好像还有伤。
明溪垂眼,想到沈玦,心里被人拧着一般难受,她虽要和沈玦和离,可也没想要和他人成亲。情之一事,说是说不清的,她为沈玦动过心,即便现在看到他也不能做到心如止水。只是沈玦做事太强硬,她不愿被他掌控。
“竟是我唐突了。”秦夫人拿起手帕轻轻掩了掩唇,明溪的私事她不便再问,转而叮嘱她备好一切,路上小心。
监察处,宋宁亲自将药送了过来。装药的小瓷瓶放在桌上,沈玦坐在一旁,看着这个瓷瓶,一言不发。
忘忧,可封存人的记忆,使服食之人忘记前尘。此药研制繁琐不易得,极为珍贵。原是制出给那些受过刺激惊吓的人用的,机缘巧合之下让沈玦也得了一份。
药是好药,除去影响记忆,对人无害,且有解药。
“宋副使,大人枯坐半日了,您进去劝劝?”李景初立在门外,低声求宋宁。
宋宁瞪了他一眼,都不敢去就让他去,大人这副样子,谁敢去。他私心里是希望明溪回去的,有明溪在,沈玦便有几分人气。明溪落崖之后的几日,沈玦那般模样,宋宁想起来就觉得天都是黑的。
可认真说起来,他知道这样做不妥。让人把往事尽忘再哄着,终究是假的,无异于饮鸩止渴,若明溪恢复记忆,到时候更是覆水难收,比现下更难解决。
他心里暗暗叹气,怎么让明溪遇到了沈玦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他一横心,迈步进去,请道:“大人,此药若准备给少夫人用,不若就让我去吧。定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惊动少夫人。”
他话音才落,沈玦便站起身,一扫衣袖将药收起来:“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妄动。”
他前脚走,李景初后脚进来,他一连着急道:“宋副使,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沈玦来扬州这才几日,他硬生生觉得自己折寿十年,杀神就是杀神,一个眼神都是威慑。
“你问问我问谁?”宋宁也没好气,转头问他:“大人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那些刺客什么来历,查清楚了没有?”
沈玦于皇上而言说是左膀右臂也不为过,武可杀人,文有策略,他来扬州这几日,皇上就已有些着急。他若在扬州出了差池,皇上定会龙颜大怒。
“大人身上的伤不是刺客所为,见完少夫人回来才有的。”李景初送走那个杀神,又要应付这个小杀神,头都大了两圈:“那群刺客当日跑了三个,已经着人去拿了,说了留活口,定然会抓到,宋副使安心。”
宋宁安不了心,明溪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两日正在寻马车要离开扬州。
她给陆斐写了一封信道谢,感念他这几日的照顾,也交代了要走,算作告别。院里的东西她什么都没动,就连陆斐的那幅字,她也留在了书案上,小心地收了起来。
来时便没有什么,走的时候更是什么也没带,只有几身换洗衣物。她只教习秦念惜不到月余,银钱不多,秦夫人还着人多添置了些,虽然不多,也够她离开扬州。
以后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她精通诗书字画,又会刺绣,总有办法活下去。只盼沈玦念着她曾经的恩情,不再阻拦她。
都察院的人做事最为小心,哪怕是一直看着她,也不会让她发觉。
她来扬州多日,初时养病,后来沈玦来了,她一直没能出来看看,将要离开了,才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江南多水,石桥雅致。一道河水银练似地穿过扬州城,日光下波光粼粼,很是赏心悦目。
“听姑娘口音不是扬州人?”车夫看着一脸憨厚,一边赶车一边和明溪说话,明溪对人没有防备心,听他问便回道:“我是来扬州探亲的。”
“得嘞,姑娘坐好了。”车夫接了一句,扬鞭赶马。才下了桥,马车便倏然停住,明溪一惊,撩起车帘便看到车夫连滚带爬下马车,跑向一旁,被都察院的人按个正着。正前方,沈玦一身墨色云纹锦服坐在马上,凤眸里全是杀意,看到明溪,神色缓和,他翻身下马,迈步走过来。
明溪气得浑身颤抖,掀开车帘下马车,对沈玦道:“沈大人莫非要做忘恩负义之人?”
她从不挟恩图报,今日却万分希望沈玦念着当年之事放她离开。
沈玦少见地笑了,看着春风和熙,连声音都是温润的:“你要走,和陆斐道别却不和我道别,当真不念半分夫妻情分吗?”
夫妻情分,明溪想到大婚次日去敬茶,他牵着她的手牵了一路,心里一软,也不若方才那么凶:“你拦在这里,只为了这个道别吗?”
街上人来人往,沈玦是带着人过来的,此刻已经引了旁人视线。他回道:“此处说话不便,你随我过去用了饭,我就让你走。”
明溪凝眉,一顿饭的功夫那么久,道别而已,哪里用得了这么长时辰。
“只一顿饭。”沈玦垂眸看她,声音更温和了些:“不会耽搁太久。”
他们曾一起用过很多次饭,明溪心想,这次也便罢了。
沈玦在酒楼定了雅阁,明溪一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浅淡若花香,他们才进去,小二便张罗着上菜。
松鼠鳜鱼、碧螺虾仁一道比一道精致,只是明溪是用过饭出来的,并无胃口,她不会喝酒,只随手倒了一盏茶。
沈玦一直看着她,目光深邃且温和,许久才开口:“你当真执意要走?”
他那双眼睛原就好看,平时冷冷地看人时寒潭一般冷冰冰的,可他凝视一人时,像是要把人吸进去,明溪回避他的目光,说道:“我曾感念你的恩德。是我父亲求荣,才将我送出来。你虽是他们要讨好的人,却不是主使。我到府里,你对我很好,也不曾欺负我。”
沈玦听她说着,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他后来欺负她了。
“你念着恩情,可以对林之瑶好,当日留下我,不也是因为我眼尾的痣吗?没有人喜爱一人会看囚犯一样看着她,我不是那个人,你我今日一别,山高水长,日后定会遇到对的人。”明溪说到这里,抬眸去看沈玦,对上他的眼睛她心里一凛。
“遇到对的人。”沈玦将明溪的话重述一遍,冷笑:“你想遇到对的人?你可知道今日你寻的那个车夫,是个人牙子。接你的前一日,他才转手卖了一位姑娘。”
明溪惊愕,刚要起身便觉得头脑昏沉,沈玦垂眼看她,凤眸依旧温润:“我邀你上楼你便上楼,吃过的亏也不长记性。你这般不设防,这样如何去遇到对的人?”
明溪是自小没怎么出过府的小姐,没得到嫡小姐的娇养,也没寻常姑娘家的警醒,偏还生得貌美,这样的人,出不了扬州城就能被人吃的渣都不剩。
明溪的意识越来越朦胧,她想不明白,沈玦若要留她何必这么麻烦,她醒了以后肯定还是要走,多此一举何必呢?
她没精力再想,困意也越来越重,陷入黑甜之前,她看到沈玦走到案桌旁,掐灭了上面燃着的香。
“明溪,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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