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明溪,别回头
男子纳妾已是寻常,是沈玦太一心一意对她,让她把这个给忘了。
想到这两日的事情,她只觉得心里拧着难受。沈玦这样的人,若也会在别院养人,还为此动怒,定然是十分在意的。为什么不早一点让她知道呢,若她刚醒来时就知道,也不会就这么陷进去了。
玉竹闻言也是惊了一身汗,见明溪脸色难看,立刻喝止了那两个丫头。沈玦院内没有这种乱嚼舌根的人,这两人看着面生,不是内院的。
两个丫头也没想到少夫人就在这边,吓得抖若筛糠,忙跪下道:“少夫人饶命!”
明溪自是不会和她们过不去,她心里很是疲惫,鱼食既然已经掉进湖里了,这鱼也算是她喂过了,她起身,淡淡道:“你们退下吧。”
两个丫头相视一眼,忙不迭地退下。明溪走出亭子,清晨的风难得带着凉意,玉竹小心地跟着她,艰涩开口道:“主子……”
她知道那些事,可偏偏一句都不能说。若说别院那人就是明溪,定然会牵扯到从前的事,沈玦尚且不提从前的事,她一个丫头怎能乱说。
明溪唇色原本就淡,此刻微微有些发白,她低声道:“不打紧。”
确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待她问过沈玦,无论是纳妾或是和离,都算不得要紧事,明明心里想得清楚,可她为什么会这般难受。
夏日天长,沈玦平日回府时天色还早,近些时日总是回来得晚,日落西山,晚霞散尽方才到府里,他说要处理公事也不全是借口。
当今皇上登基近三十余载,太子未立,几位皇子心里不定,都起了拉拢沈玦的心思,可又不敢擅自招惹他,便把主意打到了别人头上。沈玦的两位叔父虽不及沈玦,可也不是糊涂人,他们下不了手,最后把主意放在了江州明家。
明远心术不正,若非如此,当日也做不出那种卖女求荣的事情来。沈玦并未打算容忍他,可到底顾念他是明溪生父,还没来得及整治他,岂料他竟然如此糊涂,竟然动了这种歪心思,番子把消息传到他这里,他自然要压下去,否则必定牵连整个明家。
皇上虽然年迈,可再掌权几年不成问题,这等谋逆大事,明家不能沾。
才一回府他就听说了晨起时发生的事,沈府规矩大,主子的私隐没有人敢乱说,这两个丫头不懂规矩,嚼舌根嚼到明溪面前,留不得。他挥手让人处理了这两人,接着迈步回了屋。
屋内有一股淡淡的梨花甜香,明溪应是刚沐浴过,身上穿着浅紫色寝衣,墨发披在身后,窗户半开,送进些凉凉的夜风。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来,一见是沈玦,她脸上就漾起浅浅的笑:“今日不忙吗?”
沈玦眉头微皱,越见她笑心里越难受,昨夜的事终究是他没考虑周到,才有了今日这些闲话。他让她难受,她还对他笑。
“不忙,先来看看你。”
明溪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平日回来都是换过衣服的,今日许是有些赶,官服未褪,看着越发肃杀。
“我听说,你我大婚之前,你曾在别院里养过一位姑娘。”明溪缓缓开口,神色没有什么异常,好像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
何谓自作孽不可活,沈玦今日算是知道了。他确实在别院养过姑娘,这件事明溪若是有意去问,必定问得出。他那时为了明溪的名声,将她护得太好,许多人知道他在别院养了人,可没有一人知道别院里的那位姑娘是何模样,姓甚名谁,更不知道她就是现如今的沈少夫人。
假的就是假的,真到这一刻,竟然不知从何圆起。他喉结微动,应道:“是。”只这么一个字。
明溪只觉得心一直往下坠,沈玦但凡多解释两句她也愿意信,可他竟是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她不知道沈玦没办法多说,他不愿意编一个别人来代替明溪,也不能让明溪知道他们的曾经是那么地不堪。
明溪长睫微垂,回道:“若真的那么在意,或许可以将她纳为妾室,再或者……我们和离,你娶她也可以。”
她说着话,转过身去,眼睛一酸,氤氲着雾气,床头的烛光都成了一团,看不太清楚。她并非那样宽容大度,能容得下自己的夫君娶别的女人。
才转过身,肩上就搭了一只手,沈玦将她轻轻拉得转过身来,见到她的眼泪,眼底全是心疼,他伸出手,轻轻帮明溪擦眼泪。他自小练剑,手上有一层薄茧,擦脸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可还是能察觉到糙。
“再给我些时日。”沈玦低声哄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等忙完这阵,我给你一个交代。我沈玦此生不会娶别人。”
他最舍不得她难受,可还是让她流泪。忘忧的解药他一直拿着,他不能趁明溪用了忘忧欺负她,可也不能以后都不碰她,他要的是完完整整的明溪,人,总是不知足。
明溪心里委屈,被他一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往下落,她轻轻拥住沈玦,软软道:“你不能骗我了。我不是放不下的人,你若心里有了别人,我把这个位置让出去就是。可你不能再骗我了。”
事已至此,她还是选择相信沈玦,她愿意等他的答案。
“嗯。”沈玦拥住她,缓缓闭上眼,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接下来好几日沈玦都早出晚归,明溪几乎没有再见过他。那日大雨,苏家小姐苏天瑜借了披风给她,她在府中也无事,便着人递了帖子去苏府,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回应。
玉竹还在一旁笑道:“平日都是别人往咱们府里递帖子,今日可轮到主子给别人递了。”
明溪闻言也难得露出笑脸,说道:“可不是吗,风水轮流转,如今转到别人府里了。”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按沈玦的身份,别人都急着来,怎么会有人不愿意见呢?她心里疑惑,玉竹就在一旁劝她:“主子宽心,奴婢虽然不懂,可也知道文臣都孤傲,苏小姐许是不知道主子递了帖子呢。”
那也不对,文臣孤傲,所以可以不必和沈玦交好,可她是女子,命妇之间并没有男子之间那么多讲究。她想了想,问道:“这些日子可有新的拜帖?”
玉竹脸上的笑收了,凝神思索片刻,也意识到了不对,低声回道:“这两日似乎没有新的拜帖了。”
明溪何其聪慧,当即猜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可府里一切如常,什么也看不出。她放不下心,见天色不早,知道沈玦必定已经回府,就让人做了解暑的绿豆汤,亲自给沈玦送去。
天黑得晚,掌灯的时辰就也晚了些,她去书房时正是掌灯时分,长廊上一盏盏灯缓缓亮起。
还未到书房,就见不远处两道身影,一道微微躬身,一道身量修长若苍松翠柏,明溪认出那是沈玦的身影,她走近些,就听到二人谈话。
“赵闻的妻子和孩子已经找到,属下并未伤他们性命。不着痕迹地问了问,寻出来些东西。少夫人当日遇险并非偶然,赵闻拿了不少银子,原是要救走少夫人,给银子的那人说,若遇到大人走不了,便让他问问大人,是救少夫人还是救林大……救林之瑶。”
果真如此,沈玦早就猜到答案,可知道这件事是有人有意为之,心里还是动了大怒。算计他也就算了,可将明溪一个小姑娘扯进来算什么。
他一言不发,那番子就继续回禀:“赵闻已死,许多东西对不上。可那银票,是通顺钱庄的,和陆斐陆大人定然脱不了关系。”
明溪原也无意听他们谈公事,可听这话里谈起自己,就站着没动。只是这些事情她实在是记不清了,竟没有半分印象,所以听起来也没什么触动。沈玦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察觉到明溪来了,他稍一抬手,番子就明白了,闭口不言,恭敬地退下了。
明溪也没藏着,端着绿豆汤走过去,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沈玦见到她,多日的疲惫散去大半,他伸手接过绿豆汤,眼尾轻翘:“相处久了,认得出你的脚步声。”
明溪恍然,一双黑亮的眸子看着他,说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就恰巧听到而已。”
沈玦喝着绿豆汤,看着她辩解的模样,想到那日在书房,她动了那幅画,他都没问,先冲她发了脾气。绿豆汤清甜,他喝了一口,却有些喝不下去了,他总是待她那样不好。
“不怪你,是我自己没选好地方。”沈玦将绿豆汤放在一旁的石桌上,问明溪:“让你听了那么多,能想起发生了什么吗?”
明溪闻言就有些蔫儿了,她坐在一旁,手托着脸:“没呢!别人都说,失去记忆时听到以前的事会想起些东西,我怎么忘得这么干净啊。”
因为她不是撞到了头,她是用了忘忧。忘忧的药性压着,让她亲耳听到那时的真相,也没有半分触动。她心思活络,问道:“林之……什么?那位姑娘是你养在别院的人吗?”
和她一起落崖的林姑娘,她还未见过。
沈玦眼里的笑褪去,掀起衣袍坐在明溪身边,倒了一杯茶,回她:“她还不配让你提。”
见他不高兴,明溪就真的不提了,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他喝茶,心里很想知道一个答案,可也明白沈玦近日公务繁忙,不想给他添乱,就忍着没问。
夏夜虫鸣声声,不仅不觉吵闹,反而更觉静谧。沈玦喝了几口茶,状似随意地问明溪:“这两日事务多,没能陪你。明日送你去千佛寺吧。”
“千佛寺?”明溪果然来了兴致,问他:“也是寺庙吗?”
“娘出家在那里,我们成亲这么久,她应该也想见见你。”沈玦神色如常回她。
明溪早就知道沈玦的母亲出家许久,可出家之人,前尘尽舍,他们想见沈夫人,沈夫人未必想见他们。何况……明溪心念一转,声音低了很多:“你还没给我解释呢。”
说完似是觉得难以启齿,贝齿轻轻咬了咬唇,继续道:“我不是那种很宽宏大量的人,做不出看你纳妾的事。你心里若有旁人,也不要带我去打扰娘。”
沈玦心里软成一滩水,他眼尾带笑,握住明溪的手:“嗯,我喜欢你的不宽宏大量。明日去的路上,我就把事情给你说清楚。”
明溪觉得脸有些发烫,好在夜色深重,借着灯火的光也看不太清楚。她回握住沈玦的手,无比认真道:“朝堂之事诡谲莫辩,我不懂。可夫妻本为一体,我们共进退。无论怎么样,我都和你一起。”
她帮不上沈玦的忙,只能这样安他的心。
沈玦借着光看了她许久,人人攀附他都是为了他的权势,只愿与他同进,少有和他同退。他知道明溪不是说说而已,也更知道,这些都是他骗来的。
他没说话,将明溪往怀里拉了拉,轻轻抱了抱她。
次日清早,沈玦就备了马车,等她出门。包袱是他亲自收拾的,放在马车内,数十名护卫在一旁骑着马,只是天阴沉得厉害,近几日多了很多雨。
“我这身穿戴得体吗?”明溪穿了一身素色衣服,看着很是干净明媚,旁边人多,她拉着沈玦悄悄问的。
沈玦闻言细细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极长极认真,像是要把她刻进骨子里,明溪今日打扮得很是素简,身上是霜色衣裙,发髻简单,上面只有几支珠花,虽简却不陋,比起平日的美更多了几分出尘。
千佛寺是佛门重地,她这身是真的用了心。他拉住明溪的手,也悄悄回她:“娘会很喜欢的。”
她不喜欢我,却定然会喜欢他为她娶的儿媳,这般乖巧明媚。
他一说,明溪终于安心,和他一起上了马车。马车还未出城门,就雷声大作下起了雨,轰轰隆隆的雷声,听着有些吓人。
明溪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侧头去看沈玦时却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异样,反而还轻轻摸摸她的头安抚她。出城不到二十里,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混合在雨里,有一道声音传来:“沈大人留步!”
明溪不安,掀起窗帘要看,沈玦轻轻止住她的动作:“不用看,我就送你到这里。”
明溪心里察觉不对,问他:“你不是跟我一起去吗?”
窗外雷声混着雨,明明是白日,马车内也有些昏暗,沈玦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明溪察觉到他的手拂过她的脸,滑到她的下巴,接着到了唇边,嘴里被他塞进了什么东西,入口即化,透着一股清苦。
“要你自己去了。”沈玦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吐,手抚上腰间长剑,低声交代她:“包袱里有几件你常穿的衣物和七千两银票,怕你拿着重,现银只有几十两,都是碎银子。”
他越这样说,明溪心里越不安,她握住沈玦的手问他:“你喂我吃了什么?”
“药,你睡一觉,从前的事就能想起来了。跟佛祖许过愿,都会成真的,你好好的。”说完掀起车帘就要下马车。
他原就没打算离开,他从来都不是会自己逃命的人,沈府还在,府里的人走不了,他唯一能护的就是明溪这个他新婚没多久的妻子。明溪,原本就不愿意嫁给他。她现在想陪着他,等解了忘忧的药性,她应该只想杀了他。
夏日的大雨被风吹着卷向车内,明溪下意识地追过去,揽住沈玦的腰:“你又骗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玦吻住了唇。大半的雨水打在马车上,另外的打在他们脸上,氤湿了他们的眉眼。一个吻,是沈玦这么多日来对明溪做过的唯一没经过她同意的出格事。
后面的人打马追来,马蹄阵阵溅起泥水,沈玦松开明溪,车夫立刻拉住她:“少夫人当心。”
她眼睁睁地看着沈玦进了雨幕里,身边人紧紧拽住她不让她追下去,她看到沈玦雨幕里修长的身影,看到那群不知是什么来历的人骑着马到了沈玦身边,耳畔雷雨声阵阵,带来的护卫全都跟着她,没有一个去保护沈玦。
沈玦说,许过的愿都会实现,而她第二个愿望是希望沈玦平安。
他从来放不下她,可比起连累她,他才发觉,他更想看她好好活着,会笑会闹,即便是对着另一个人。
她才十七岁啊。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
雨水打湿衣襟,大雨滂沱时,明溪在哗哗的雨声里,听到沈玦说:“明溪,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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