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虽还有些春寒料峭,但一年当中最冷的天气已经过去,枯树上抽出了嫩芽,正午的阳光也日渐温和起来。
太后怜宜嫔一片爱子之心,因此并没有拦着她们母子相见。得了太后的首肯,宜嫔便把闷在屋里一整个冬天的五阿哥带出来四处走走。
五阿哥在慈仁宫被养得又白又胖,乌黑的眼珠子十分灵动,四肢肉嘟嘟,脑袋圆滚滚,让人看了就禁不住想伸手去捏一捏。
元栖摘了护甲,露出修剪圆润的指甲,这让一直密切关注着的宜嫔松了口气,毕竟婴孩的肌肤最为脆弱,很容易伤到,而宫中的后妃又喜欢留指甲,涂蔻丹。
元栖小心碰了碰五阿哥的脸蛋,又抓着他的软绵绵的小手晃来晃去,逗得五阿哥不住地笑,还叽里咕噜的嘴里说着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宜嫔,在抬眼的那一刹那反应过来,太后不通汉语,满语说的也是磕磕绊绊,慈仁宫内都是蒙古宫女,由她们教养的五阿哥自然也只会说两句蒙语。
想必也是康熙觉得宜嫔盛宠,担忧她们母子会生出别的心思来,索性把五阿哥交由太后,虽得了一份荣宠,但小时候才是学语言的最佳时期,能六岁搬出慈仁宫开始读书就已经晚了,而一个只通蒙语的阿哥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建树。
宜嫔对上她的目光,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冲着她眉眼盈盈的一笑。见元栖满心都在逗五阿哥玩上,她便也先把要说的话放了放。
小孩子的精力着实有限,不多时,五阿哥便有些恹恹的了,眼皮不住的往下落。宜嫔虽有话要问,但爱子之心终究占了上风,带着五阿哥先行离去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储秀宫的赫舍里氏又在外头求见。
元栖有些不耐,但听青玉说,赫舍里氏一早就守在了永寿宫门口,等宜嫔走了才叫人来通报,她也不好把人拒之门外,只得叫人请进来了。
乾清宫的消息轻易不会透露出来,元栖自然更不敢去打听,但也是日日都吩咐了人留意着的,因此上次赫舍里氏离开后,她没隔两日就知道了钦天监保章正进言给康熙。
连续没了两任皇后,还都是英年早逝。即使没人敢议论这个,但康熙自己心里应当也有所猜测。而佟贵妃这一胎怀的不大稳当,更加重了康熙的疑心。
钦天监选在这个时候进言最为恰当。
赫舍里家的动作倒是很快。
只是不知道赫舍里氏又来见她做什么?
片刻后,元栖便知道了赫舍里氏的来意。
那日赫舍里氏从永寿宫回去没多久,就差人往宫外家中递了信,几日后,钦天监的保章正家里悄无声息得了一笔银子,又过了几日,他被召去去乾清宫进言。
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随便谁都能查出来。
赫舍里氏将这一切娓娓道来,带着些微的紧张和得意。
“你想借此来威胁我?”
元栖只觉得一阵好笑,她好整似暇地扫视着坐在下首的赫舍里氏,嘴角忍不住弯起来:“你以为皇上不知道我们私底下这些算计吗?”
赫舍里氏面色一僵,强作镇定:“娘娘难道不在乎您在皇上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吗?”
一个只有十岁的小丫头在她面前谈及男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元栖只觉得荒诞又无语,她嗤笑一声,反问:“一个什么好东西都不想要的傻子?”
傻白甜,那是除了美貌之外一无所有的女子才需要伪装出来的特质,因为对她没有期望,所以只需要做个美貌的花瓶使人高兴就好。
如果元栖只是这样一个花瓶,那康熙大概率会对她十分失望,因为把花瓶摆在这么高的位置上,它连所依仗的美貌都看不清的时候,不是浪费了位置就是即将被摔碎。
简而言之,一无是处。
康熙甚至还明里暗里地撺掇着她跟佟贵妃争斗,又怎么会在乎她有一些小心思,只要她不撺掇着宫外的钮祜禄家掺和进来,不试图给佟贵妃下毒,那么康熙只会乐见其成。
因为她和佟贵妃之间谁都不会坐视对方一家独大,久而久之,后宫便有了微妙的平衡。而她和佟贵妃就算再怎么你争我斗,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以免累及家族。
至于赫舍里氏给宫外的家人送信,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不成太子的外家,仁孝皇后的母家会听从于她的命令吗?
赫舍里氏冷汗涔涔,白着一张脸。她自以为成功算计了旁人,却没想到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旁人眼中的跳梁小丑。
待人走后,元栖冷着的脸渐渐柔和下来,反而有了几分兴趣:“赫舍里氏小小年纪已经有这番心计,足够在宫中存活,何必这么自作聪明来招惹我?”
贺儿眼神微动,心下一稳,轻言细语地为她解释了一番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赫舍里氏在家中不得宠,在宫中亦无人可依,此番作态不一定是想得罪她,更有可能是想借此求得永寿宫庇护。
元栖听罢贺儿的分析,心底多少有些不舒服,带着些厌恶道:“这赫舍里氏也太偏激了些。”
贺儿对她的评价不置一词,只关切问道:“储秀宫格格说的那些,对您真的无碍?”
元栖压着心底的不悦,细细想来,她方才说的那些话真真假假,不过都是用来忽悠赫舍里氏的。康熙知道后宫嫔妃各有心机,不代表他喜欢看你争我斗的场景,面上的和谐还是要有的,更不代表他能容许有人敢算计到他身上。
通过钦天监能查到赫舍里家,康熙就必然会怀疑储秀宫,不动声色地从储秀宫的宫人开始问起。宫女出自包衣,轻易不能打杀,这事儿一过便会被送回内务府重新分配差事。
“找几个储秀宫当差的宫女,叫她们说话注意些,然后使些银子替她们找个好去处,后面慢慢的关照着就好了。”元栖揉了揉眉心,倒是不怎么发愁,这事儿不大,花些银子便能消灾。
“前些日子我叫你注意储秀宫的动向,你什么都没察觉到?”
贺儿神色一紧,忙跪下回话:“奴才确实叫人盯着看了,储秀宫的宫人没有异样,从一等宫女到底下的洒扫宫人,无一例外。”
元栖倒也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挥挥手:“起来吧。”
贺儿原先在坤宁宫虽然不是掌事宫女,但行事比青玉她们几个都要仔细周全,若是连她都察觉不出,那只有一个可能。
仁孝皇后虽过世已久,但不代表曾经忠心于她的宫人都没了踪影,更何况宫里还有太子在。
不过,想必经过这一事,无论康熙能不能查出是谁在替储秀宫传递消息,他都要下定决心先整顿内务府了。届时四妃分权一事又要重新提上日程,她也就不必再整日应付惠嫔和荣嫔隔三岔五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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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贵妃在承乾宫闭门不出,但这一胎终究没能养好。
康熙二十年十月二十日,佟贵妃在承乾宫中产下一女,虽然当日得了不少的赏赐,但太皇太后,太后和康熙的失望之色是显而易见的。
十月二十五日,大封六宫的旨意下达,佟贵妃晋为皇贵妃,元栖晋贵妃,惠宜荣德占满了四妃之位。四妃之外另有两个庶妃的待遇提到了妃位,分别是咸福宫的博尔济吉特氏,储秀宫的赫舍里氏,但尚未有诏封。王佳氏复位敬嫔,另有七阿哥之母戴佳氏为贵人,八阿哥之母卫氏为贵人,三公主之母兆佳氏为贵人,还有从乾清宫搬出来分配到东西六宫的大小答应一堆。
十二月二十日,行皇贵妃,贵妃,和四妃的册封礼。
第二日,她们都要去慈宁宫太皇太后和太后跟前行六肃三跪三拜的大礼,在慈宁宫中的时候,皇贵妃和元栖、四妃言笑晏晏,看起来十分和谐。
但皇贵妃佟氏暗地里一口气差点没出上来,她在承乾宫养胎八月,已经做好了手里的宫权被瓜分的准备,但她着实没想到,手中的宫权没了一大半也就算了,四妃居然已经和永寿宫的钮祜禄氏沆瀣一气,俨然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而自己手底下没了德嫔,只剩下一个被复位回来的敬嫔。她可还记得,敬嫔上次被废全然是因她信错了人,本来能顺顺当当办成的事儿,她偏偏多此一举交给了那白佳氏,又牵扯出来一个三品官之女,最后祸及自身。
这次复位,也不过是因着父兄又在前朝立了功罢了,在后宫对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
宫人知道她这个皇贵妃当得不情不愿,不敢来触她霉头,可外头等着的德妃亦不是好相与的,犹豫之下在门外徘徊了许久。
里头正哄着小公主的皇贵妃正是敏感的时候,听到外头的动静,她不由紧皱眉头,毫不留情的出声训斥:“要回话就滚进来!”
宫人身子当即一颤,被逼出了浅浅的哭腔:“德妃娘娘在外头候着,想给四阿哥送些衣裳,叫奴才进来回话。”
皇贵妃一听这话便怒从心起,话语中蕴含着浓浓的不悦,她厉声呵道:“谁叫她来的?滚出去告诉她,四阿哥如今在承乾宫养着,就是本宫的儿子,待到将来上了玉蝶,就更和她永和宫没有关系!”
宫人趴伏在地上惶恐不已,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这话皇贵妃说得,可她哪里敢真的这么出去告诉德妃娘娘。毕竟当年皇上把四阿哥抱来的时候,也只是说让四阿哥暂住承乾宫。
刚刚入睡不到半刻的小公主已经被这番动静吵醒,她的哭声十分微弱,却将皇贵妃心中的怒火浇灭了大半。
但随即对着瘦弱的小公主,听着她那柔弱得和猫叫没什么分别的哭声,皇贵妃心中又不可抑制地生出难以遏制的烦躁来。
她脱力般瘫软着倚在身后的床榻上,趁着此刻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无力吩咐道:“且随她去吧,把小公主的奶娘都找来,本宫要歇歇。”
“是。”宫人早已吓得不知所措,不敢多想连忙退了出去,自然也没注意到皇贵妃那话语中略带着的几丝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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