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人心
赵观南带着不解,又回忆起当日的事。
“上?”俞秉文抬起头看向上房,只瞧见堂中的横梁处,“难道当时你进去之时,屋中还有人?”
“不可能!”赵观南坚定道:“我进去时可以肯定当时屋中绝无另一个人的气息,高暮川用这么隐蔽的方式向我们传递的消息,不会如此简单。”
“也对。”俞秉文不停的在脑中琢磨这个上字,高暮川用命留下的这个字定和幕后之人有关,那就和贪墨一案也有关,“我回去再看看西南一案的卷宗,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和这个上字相关的线索。”
回到大理寺,找出西南一案的所有的卷宗,这些之前曾看了无数遍的卷宗,俞秉文一字不漏的细细又翻看了起来。
光影西照,再转落,暮色降临,大理寺中的屋檐下挂起了灯。
下午从俞秉文从外回来,就再没出过他那间屋子,高暮云也一直在屋中守着。
时间静静淌过,房内的烛台上蜡油化了再凝固,溢出底托垂下像是冬日屋檐下结起的冰锥。
窗外已经露出鱼白,所有的文书卷宗再看过一遍,目光划过上面那一个个名字,这一次俞秉文却总觉得自己好像漏了件总要的事。
房中高暮云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晨起露重,俞秉文看见她搭在身上的披风掉在了地上,担心她着凉,走了近前捡起地上的披风。
正准备帮她搭上,可还未靠近人时,她就醒了眼中带着警惕,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缠绕的长鞭。
“是你啊。”她手抬了起来,轻轻转了转因为枕久了有些发酸的脖子,看见他手拿着的披风,高暮云眨了眨眼,随即又转开了目光。
俞秉文一直僵在半空中提着披风的手也才反应过来,将衣服搭在了她坐的椅子上,刚想转身回去,被高暮云叫住了:“你又一晚没睡啊?”
“嗯。”说起这个,俞秉文的手不知怎么的就摸上了自己的下巴,触手粗糙扎人的手感让他的眼中带着些懊恼。
高暮云瞪大了眼睛,“喂,叫你木头你还真不把当人了啊,三天三夜你都不睡,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我之前····”
“你之前个头啊!行了行了,你赶紧去睡一会儿吧,我看你现在脑子不太清醒的样子,没休息好可别耽误了查我哥的案子。”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高暮云给打断了,俞秉文张着嘴话被她堵在喉咙里出不来了,有些发愣。
见他没有反应,还像个木头一样傻站着,高暮云直接把人拽到房中一张看起来是他平时歇息的小榻上,强行把人按下去:“睡!”
“哦。”被她一说,俞秉文感觉自己脑子现在是有些发蒙,配合的躺了下去,还不忘拉起被子盖上。
眼珠转向高高在上正盯着自己的高暮云后,倏地一下闭上了眼睛。
一直运转的脑袋难得放空,他几乎是瞬间就入睡了,当听见他已经平缓了的呼吸声后,高暮云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还真像个木头,说睡就睡。”怕吵醒他,高暮云小声嘀咕着。
就在俞秉文睡下还不到一个时辰后,许寺副火急火燎的推开门进来就喊:“大人,查到·······”
案后不见人,却见床榻上蓦地坐起了个人来,许寺副的话突然止住了,眼中带着惊讶,他家大人竟然舍得睡觉,在案子没查明前,俞大人竟会上榻睡觉了!
“查到什么了?”俞秉文忙从榻上了下来,急问。
被大人一问,许寺副才回过神来,忙道:“查到金缕楼背后的东家了,是兵部职方郎中吴绰!”
“兵部吴绰?”俞秉文疾步跑回案后,扒开卷宗找出记载西南靖水被兵部截流的那一份文书,“又是兵部?”
“吴绰!怎么会是他?”牵扯西南一案所有的官员顿时在俞秉文脑海中行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联系网,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互有交集,可唯独这个吴绰却与其中任何一人都没有半点关联,这也是当时他并未怀疑到兵部的缘由。
看大人皱着眉又不说话了,许寺副正想退下忽然又想到赵世子让人送到门口的东西,“对了,大人,刚才赵世子让人送了这个来。”
许寺副从怀中拿一出一份不过手掌大小的册子,放在俞秉文面前。
“什么东西?”他随即就拿了起来,翻开后见上面满是朝中大员的名字,近三十人的名字,在最后面写着南巡名单一行字。
俞秉文的目光划过上面那一列列的名字,突然视线定住了。
谢让!
让是言上,赵观南说高暮川临死前想对他说什么话,但那时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了,手中藏着上字,正好凑正一个让字,这会是巧合吗?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俞秉文又觉得太过荒谬,这满朝的权贵之中俞秉文起初基本都怀疑了个遍,可唯独就是没往他头上想过。
毕竟作为帝师首先不止陛下信赖仰仗他,谢家的女儿又是中宫皇后,膝下更是生育了如今陛下唯一的一位嫡出皇子,有这一层关系在谢家百年之内可保繁荣昌盛。
再者陛下身体羸弱冒上一想,若是天子驾崩后,继位的只会是小皇子,到了那时谢家只会更如日中天,俞秉文实在想不通,谢太傅有什么理由去做这些,祸国殃民,却又不利己的事。
太有背常理了,收起了那分名单,想先查查吴绰,桌上摊开的满是关于西南一案的卷宗,正整理着俞秉文的手又停顿住了,看着上面那一个个罪臣名单,他之前恍惚总觉得漏了的一件事在脑子里蓦地明了了。
迟迟找不到京中灾银失窃与西南的关联,原因就是在董璗和曹严华的府中未搜出任何与西南相关的线索,而祝天立那边也是没有找到他与这二人往来的任何证据,这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人参与进了一个案子,曾是俞秉文最疑惑的地方,可就在刚才看见谢让的名字后他才突然想到,有一个地方可以将三人都连在一起。
负责朝中大小官员任免的吏部,好巧不巧谢太傅多年前曾就在吏部任过职。
此前一直笼罩在心中那团让他看不清真相的迷雾好似一下散了不少,想明白了这一点的俞秉文立即去找西南所有涉案官员的个人卷宗。
高暮云刚从天牢回来,便看到二人在房中一幅忙忙碌碌的样子,在牢里审问孙莫无果挫败的情绪,霎时间又看到了希望,“是查到什么重要线索了吗?”
俞秉文忙里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伸手推了推边上的许寺副。
不明所以的许寺副望见大人的眼神后,才明白过来他竟是要让自己和郡主解释,顾不上诧异,许寺副忙回了郡主的话,将查出吴绰的消息告知了她。
高暮云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但看俞秉文这难得匆忙的样子也知定是条重要线索,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坐在边上等候他的消息。
日头一点一点爬上最顶端,在俞秉文赶着排查贪墨一案所官员自入仕以来每一次的擢升的档案时,城东吴家西院书房内,上好的青白釉茶盏在地上碎成了四分五裂。
“这个老狐狸,我早该想到他轻易将金缕楼拱手与我必不会如此简单,可没料到他背后竟藏了如此险恶的心思。”
若非这个日进斗金的销金窟诱惑太大,他也就不会如此被他轻易拉下水了,吴绰如今想来懊悔的肠子都快青了。
“大人,可如今大理寺和都察院那边都已经查到您的头上来了,该如何是好?”吴绰身边的心腹,担忧询问着。
吴绰眼中乌云密布,狠心决断道:“通知他那边就说我答应了,不过在他未将本官摘出去前,东西我是不会轻易给他的。”
自己如今已别无选择了,那个老狐狸故意将金缕楼暴露在众人眼中,为的就是拉自己下水。
得了主子的吩咐,心腹匆匆出府送信去了。
烈阳高照,今日热的出奇,如暴风雨来之前的闷热,谢府管家从偏门收到消息后一路赶到后院依湖而建的亭上时,面颊上已出了不少的汗。
将消息转叫给大人后,候了一会儿却不见吩咐,管家斟酌的开口:“俞秉文已在查当年吏部的事,是不是孙莫已经···”
管家的话说了一半,不敢直接将孙莫背叛的猜想说出来。
翠微亭上,谢让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缓缓摇了摇头:“不会是他。”
“念生,你还记得善窈吗?”带着沙哑的嗓音,谢让平静的问这个陪着自己从少年走到如今的老伙计。
听见这个在心底埋藏了数十年如今终于快要重见天日的名字,管家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当年夫人将只剩一口气小的救活后带到您的身边,夫人的救命再造之恩,小的便是死也不敢忘。”
谢让慢慢转身看向他,嘴角带着苦涩的笑意:“但凡这世间所有人行事都有他的缘由,也有他们的执念,譬如我,也如曹严华,祝天立,孙莫他们等等,真正的掌控了人心后,便再也不需担心背叛了。”
曹严华遭遇不公致残,对皇室的恨意已扭曲,祝天立仕途不顺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孙莫替先帝做尽一切见不得光的腌臜之事最后却差点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若不是大人救下他,他早已成了档案上的一具尸体了。
思及这些人遭遇处境,管家此前心中的忧虑才稍缓,自己为夫人报仇的恨意与他们的执念也没什么不同,都恨透了这个荒淫的皇室,这不公的世道。
“俞秉文要查便让他查,不必阻拦,此人日后还有大用,皇室那层遮羞的外衣我还需要由他来掀开呢。”
有些事也到了该重见天日的时候了,谢让吩咐完,看着湖中已经游来的鱼群,忙抓了一把鱼食撒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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