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桓从容淑仪的东宫出来,走到蜿蜒的小径上,手里拿着一副海棠花事图,步伐越来越快。他只想尽快走到无人的地方,将这部看上去颇为名贵的画卷尽快拿到空间里兑换实物。


    清早的阳光不算太毒,却也将人晒得脸颊通红。


    周桓尽量走在树荫处,躲避那盛夏里太过强烈的日光。


    迎面走来一个男子,男子穿着一身靛青色的朝服,身材修长,脸色沉着。衣襟随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轻微晃动。


    周桓与男子擦肩而过,虽然明显感觉那人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却将全部心思都放到了画卷的兑换上,没有心神理会男子,兀自走路。


    “你如今可是高就了。”


    听到男子嘲讽的声音,周桓抬起头,上下把他打量一眼,目光又移到他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


    这人明显认识自己,可惜他的记忆并没有跟原主‘周桓’的记忆相融合,完全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


    周桓将内心的情绪隐藏起来,露出一个万金油式的微笑。


    “没想到你当真入宫来。”


    周桓虚弱的笑了笑,露出一脸坦然的表情,摆了摆手说,“世事难料,总有些事情是出乎意料的。”


    男子盯着周桓,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眼睛在那张笑脸上打转,“脸皮如此这般,你可知羞耻两字怎写?”


    周桓:“……”


    感觉不能继续被动下去了,周桓决定主动出击,先把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套出来要紧,故意拉下脸说,“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皇宫里难不成只有你一个人能进不成?”男子说着露出一丝浓浓的嘲讽,“我可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不会像某人一样争着抢着到内务府报名当男宠。”


    靠,他怎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周桓的脸色变了变,不敢贸然询问他的身份,找不到最安全的旁敲侧击的方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先仔细地记住他的长相,打算日后再慢慢向人打听。


    周桓两手一摊,“我走了,你随意。”


    男子脸上的表情变得奇怪,仿佛从来不曾认识他一般。


    周桓暗暗叹息一声,谁叫他会穿成一个笔墨不多、就连出场次数也十分有限的炮灰呢?小说里关于周桓的亲朋好友、敌对仇人并没有详写清楚。谨防多说多错,周桓于是绕过男子转身离开。


    男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站住,父亲……”


    声音说到一半,又忽然间断掉。


    周桓愣了一下,清楚的听到父亲两个字,却不知他为何说一半留一半。


    心中的好奇勾起来,周桓再次回头,一眼看见萧宁焰过来,方才明白男子是不想被萧宁焰听到那些尚未说出口的话。


    男子显然比周桓先发现萧宁焰,脸色变得十分平静,礼貌地朝他行一个礼,“小人参见端王殿下。”


    “你是何人?”


    “小人周璋,周桓的兄长。”


    周桓呀的一声,连忙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周璋。


    周桓虽是炮灰,但是他哥哥周璋在小说里头却是比较重要的配角,他最后会站在容淑仪的阵容中,帮她卖命。


    小说里周桓的笔墨远没有周璋多,就连换两人的关系,也是站在周璋的视角顺带描写的。


    原剧里的周璋是一个温和腹黑的人物,他并没有像周桓一样被容淑仪的才华吸引,乃至于蠢到甘愿入宫当她的男宠,他之所以为太后容淑仪办事,纯粹是要保全风雨飘摇过后几近凋残的周家。


    至于小说里原主周桓,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形象。两兄弟的关系外人皆知地差劲。


    原主周桓酷爱玩耍,由于他是周父死去的爱妻所生,周父对他溺爱非常,几乎是含在嘴里害怕融化了,偏爱之情十分明显,也正因为周父的偏心,周璋很不喜欢周桓。


    可原主周桓与周璋的关系虽然紧张,在周桓失宠且遭受阉割以后,周璋对弟弟周桓,其实也曾暗中关照不少。


    无奈原主周桓并不领情,继续作天作地,将哥哥周璋对他那为数不多的兄弟之情消贻干净。


    周桓当即决定好好与他改善关系。毕竟当初在看小说的时候,对于大哥周璋,周桓还是很喜欢的。


    碍于此时萧宁焰在场,不方便与他过多交谈,周桓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跟在萧宁焰身后离开。


    走到一处隐秘的树荫处,萧宁焰的脚步停下来,转身看着周桓,又瞥一眼他手里的画卷,眼里闪过一道冷意,喉结稍动,却一声未吭,径直回到了端王殿。


    此时日头被云层遮住了半边。


    每天演戏是一个极度耗费精神的事情,连续一天两天还好,天天活在演戏之中,偏偏周桓本来的性格又很是直爽开朗,他只好尽量的在所有的太监宫女面前隐藏内里本性,装成胆小怯弱的模样,争取做到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令周桓迷惑的是,萧宁焰的状态却好很多,他总是能够预先知道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是否有眼线隐藏在左右,并且能够在戒备与放松的状态中切换自如,有时甚至处于无人的时候,也自然而然地保持演戏时的行为说话方式。


    晚上夜深人静,萧宁焰照常喝退内室之中的所有仆人,依然只留周桓一人在内。


    萧宁焰别有深意地凝望周桓,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周桓迷惘地转过头与他对望。


    隐约发觉他眼里透露出来的若有若无的怀疑,周桓愣了一下,随即知道这家伙有话想说,微微叹息一声,决定先发制人,为了最大幅度得到萧宁焰的信任,周桓打定了主意主动将自己的诚意表示出来,于是抢先一步凑到了萧宁焰面前,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今天草民一直在找机会与殿下交谈,可是草民怕被别人看到,只好先把话忍在肚子里。这回应该没有其他人了,端王殿下想不想知道今天太后娘娘找草民聊了些什么?”


    萧宁焰丝毫没有迟疑,几乎是一字一顿,“本王要清清楚楚、一五一十地知道。”


    “好吧,”周桓点点头,“草民在东宫面见太后娘娘时,不敢稍有懈怠,生怕太后娘娘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无奈之下不得不继续在她面前演戏。草民于是假意对太后娘娘表了一番忠心,又挤出眼泪向太后娘娘控诉端王殿下残暴无能,恳求太后娘娘把草民救出水火之中。原本草民还以为太后娘娘会无视草民的请求,却没想到她不但没有拒绝,反而给草民希望,还把一幅海棠花事图送给了草民,言辞之中竟然充满着令草民吃惊的拢络,最后她还嘱咐草民要好好的服侍端王殿下。”


    萧宁焰眼神幽深地盯着凑到自己面前刻意压低声音的周桓,眼底的光波越发复杂难明。


    周桓发现他沉默不语,心里又涌起几分忐忑难安,于是下意识地碰了碰萧宁焰的肩膀,“殿下觉得草民表现得怎么样?”


    萧宁焰瞥一眼周桓,抿了抿血色苍白的唇角,“不错,大出本王意料。”


    “多谢殿下夸奖,”周桓打了一个哈欠,翻身准备睡觉。


    白日里头精神消耗得过分厉害,晚上必须好好补充睡眠才有精力应付这难缠的一切。


    睡意渐浓之时,周桓忽然听到一道不小心从喉咙里溢出来的粗重呼吸声,倍觉奇怪地睁开双眼,凭借着屋内夜明珠的惨白亮光,转头一看,这才发现萧宁焰好像一点也不对劲。


    那双原本英俊的剑眉紧紧地拧成一团,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狰狞,双手紧紧捂住胃部,身子形如一张弯弓,脸上甚至冒出雨点大小的冷汗。


    周桓连忙坐起来,眼里的关切呼之欲出,“喂,你怎么了?”


    他甚至忘记了使用尊称。


    萧宁焰无暇理会周桓,五官痛苦地拧成疙瘩,瘦弱的手指紧白地按住胃部,牙关咬得死死,脸部的肌肉不时颤抖,嘴里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周桓心知他是胃病犯了,连忙抓起床,本能地倒一杯热水递给萧宁焰,刚刚碰到茶壶的时候,又猛然间想起这里就连茶水都不安全,烦躁地暗骂一声扔下。


    萧宁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抱着薄衾紧紧的蜷缩在一起,眼睛在充血,鼻里冒出时缓时急的呼吸声。


    周桓又一次觉得,这家伙其实也很可怜,处境比起自己还艰难得多。


    看着他忍受疼痛的折磨,周桓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清楚如何才能缓解他的胃部不适,情急之中两眼在屋内搜寻一番,不经意部发现那幅搁在桌案上的海棠花事图,脑海里灵机一动,连忙拿起那幅画进入了空间。


    甚至来不及评估海棠花事图在空间里的价值,周桓匆匆兑换了一粒胃药和一粒止痛药,又顺手拿起一瓶矿泉水,犹豫了一下,退出空间。


    他不确定兑换的物品是否可以拿到空间外使用,直到空间消失,手中握的药丸和水依旧存在,周桓才放下心中的疑虑。


    药丸是两粒胶囊,周桓一手将药丸包在手心,另一手拧开矿泉水走到面色惨白的萧宁焰面前,扶着他坐起来,将拧开的清水递送过去,顺带把手心里的胶囊喂到了他的嘴边,声音出奇的低沉,“殿下张嘴。”


    萧宁焰虽然疼得就差满地打滚,戒备却并没有因此稍减几分,反而防御心更强,虚弱的眼神警告地扫向周桓,声音几乎是从紧闭的牙齿缝里蹦出来,满是威胁的意味,“滚开,离本王远点!”


    周桓翻了翻白眼,在萧宁焰绷紧的眼神中,拿起刚开的矿泉水喝一口,又毫不迟疑地咽下,将空空如也的嘴巴张得大大,用行动告诉他这水安全无毒。


    萧宁焰眼眸微动,仍未动弹。


    周桓伸手将两粒药丸摊在掌心,咽了咽口水说:“红色的是止痛药,白色的是胃药,吃了以后你会好受很多。如果草民想要伤害端王殿下的话,绝对会暗中进行,不会找现在这般刻意的时机。”顿了一下,周桓又继续道,“草民希望殿下能尝试着信任草民一次。”


    萧宁焰抿紧嘴唇盯着一脸坦诚的周桓,眼里闪过一丝动摇,却很快隐匿干净。


    周桓静静地将药丸伸到半空之中,耐心地等待。


    要卸下这家伙的心防,只得一步步慢慢来,而且语速则不达。


    终于,萧宁焰的目光从周桓的脸上慢慢落到他手中的两粒药丸之上,沉声说:“周桓,你莫要辜负本王。”


    说罢,萧宁焰再不犹豫,果断地朝他张开了嘴。


    周桓看了看他半张的嘴,又看一眼手中的药,意识到他并没有自己动手吃药的打算,暗自翻一个白眼,将两粒胶囊同时塞进了他嘴里,又把手中的水送了过去,递到他明显干枯的唇边,“水我喝过的,很安全。”


    萧宁焰看一眼这瓶装在透明材质容器之中的怪水,看向周桓的眼神再次变得幽深,就着他送过来的瓶子,抿了两口水。


    “都喝了吧,这瓶子不能给别人看到。”


    萧宁焰于是又仰头喝下半瓶,把剩下半瓶递给周桓,“你喝。”


    周桓也确实口干,懒得再与他客套,将剩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边的水渍,又低头看这个透明塑料瓶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吃药前后不过几句话时间,萧宁焰却明显感觉腹中的绞痛减轻一半,看样他果真没有欺骗自己。萧宁焰脸上的神色柔和许多,顺着周桓的目光望向瓶子,“有何难事?”


    “这瓶子要么得藏起来,要么就销毁,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看到。”


    若是被太后容淑仪发现这样一支塑料矿泉水瓶,后果不堪设想。


    萧宁焰静了片刻,将瓶子藏进自己怀里,“这件事情交给本王处理。”


    这样就最好不过,至少没有人会随便搜查萧宁焰的随身物品。”


    “殿下好好睡一觉,胃病要靠慢慢调养,不是两粒药丸便能根治的,最怕作息饮食不规律。”


    萧宁焰转头望向絮絮叨叨声音平和的周桓,意外地应答一声。


    周桓静静地躺在萧宁焰身边,听着他轻如薄翼的呼吸,反倒失眠了。


    睡到半夜,一道静悄悄的脚步响起,伴随珠帘的掀开,一名宫女提着一壶滚烫的茶水进来。


    周桓顶着两只黑眼圈看着宫女,宫女换完茶水以后,忽然抬头瞄向周桓,静悄悄的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


    周桓会意,轻手轻脚地出门,跟着宫女来到另外一间寂静无人的侧室。


    “周桓,蔡公公叫我传达一句话。”


    周桓貌似恭敬的低下头,“请说。”


    “你要尽可能地讨好和服侍端王殿下,”宫女说,“另外,凡事也都留个心眼。”


    周桓一时间没有琢磨出这话里话外的用意,小声地询问:“还请姐姐明示,不知草民该怎么留取心眼?”


    “你要时刻注意端王的一举一动,包括端王晚上说的梦话,都要一五一十记录下来,懂吗?”


    这群人竟然连梦话也不放过!


    周桓尽量低着头,强行将翻滚的怒气压抑下去,声音微哑地应答,“知道了,我会好好留意的,一有发现便会说给姐姐听。”


    萧宁焰一个人又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不怪他事事谨慎,疑心重重。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怎能不教人如履薄冰?


    周桓心神震撼地回到内室,静静地立在床前盯着闭上眼睛的萧宁焰,知道他没有睡着,伸手帮他盖好被子,叹息似的说道:“殿下安心睡一会儿,我在这里看着,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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