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真的要一个人穿成这样出去吗?”青衣看了一眼阿柒,一脸纠结地说。
阿柒将目光从镜子上收回,笑道:“父兄已经答应过允许我去考书院了,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把一切做得滴水不漏。”
青衣虽然不赞同阿柒去考书院,可现在木已成舟,再说,她区区一个侍女,有什么资格插手主人家的事情呢?
青衣抿了抿唇,“那姑娘,你这次出门是有要事要办吗?”
“对。”
阿柒站起身,“我既然已经决定要考书院,那准备工作就必须做充足。”
阿柒又想了想,最后补了一句:“毕竟,潜溪先生有说过,‘不能打无准备的仗’。”(注)
这次,青衣难得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毕竟,潜溪先生可是祖皇帝亲口称赞的“天下第一聪明人”啊。
阿柒此行的目的不是别处,正是西山万民街上的新华书局。
这新华书局历史悠久,分店开遍燕齐赵三国,书册众多,价格实惠,什么孤本都能寻到,但是前提是你要有钱。
阿柒之所以要去那里,最关键的就是想去那里买些书院入院试真题考卷,再顺便打探消息,虽然阿柒自问自己能力不弱,可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她随即收拾好一切,背上小挎包,骑着脚踏车就从侯府后门离开。
一上街,她就很快融入了脚踏车大军中。
自两百年前,潜溪先生先生发明了脚踏车,这种极为方便的交通工具很快得到百姓的喜爱,再加上冶铁技术的改良,大燕钢铁年产量节节攀升,而这种方便易上手的小铁马迅速在平民里推广开来。
不过,现在的社会环境还是不允许女子尝试新事物,街上尽是骑着脚踏车四处穿行的男人。
幸好,阿柒早在颍川时,便已经偷偷和用夏棋的脚踏车学会这一本领了,此时自不必担心。
骑行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新华书局便到了,阿柒却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到了——
书局前一水的乞丐,煞是吓人,穿的破烂,但是没有一个面黄肌瘦,反倒个个脸色红润,声音洪亮,甚至还能从有几个乞丐手腕上看到细银镯子。
阿柒忽然想起前世曾经听闻过的一个笑话,说是燕京随随便便一个乞丐,都要比小县城里的富商都过得好,其中尤以新华书局那里的为最。
阿柒当时还以为这是开玩笑,可直到后来她回到燕京,逛街经过新华书局时,才发现这个笑话丝毫没有夸张,反倒真实到了极点。
而新华书局里的伙计也奇怪,哪怕乞丐们挡了书局大门一大半,他们也一点也没有要赶乞丐走的意思,任由他们在书局大门前乞讨。
无视那些乞丐假兮兮的乞讨行为,阿柒顺利地走进了书局。
书局里的伙计正撑着脑袋在柜台后打着瞌睡,无论是谁进来,伙计都不屑于施舍一个眼神,任由顾客随意翻看书册,怕是书被人夹在怀里带走了也不知道。
前世,阿柒也来过新华书局,并且还是常客,但不是这家,而是外祖颍川那家,但是相隔千里的两地的伙计的反应却是出奇的一致,丝毫不怕自己会被老板发现偷懒而被赶走。
阿柒并不了解新华书局背后之人是谁,但是每次看到这幅场景,都不禁感叹这新华书局老板财大气粗,两百多年也没能把家产败光,反倒把这赔钱书局在天下开了个遍。
这或许就是潜溪先生曾经在《潜溪语录》里说的“有钱任性”吧?
阿柒微微摇了摇头,直接走向书局里最醒目,也是最火爆的书架。
一排排花花绿绿的书册铺满了长达五米的书架,书架脚下坐满了低着头看书的少年,大多时十五六岁的样子,衣着简朴,个个聚精会神,一手捧着试题,一手捧着参考答案,恨不得把书册都复刻在脑子里,永远都不忘记就好。
因为新华书局里的所有书使用的都是最好的纸墨,价格自然也卖的贵,家中有些钱的人家,自然不会把这些钱当一回事,可绝大多数的考试都家境贫寒,一个能识字少年说不定就是已是榨干了全家才供出来的。
这些少年们渴望考入书院,渴望鲤鱼跃龙门,目前,没有比考入书院更简单,也更公平的机会了。
可是在现实面前,那就是哪怕是正版书籍价格十分之一的盗版,其价格也叫他们望而生怯。
他们不想落后于人,而到新华书局免费蹭书自然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或许,这就是新华书局赔钱也要开下去的真正目的?
阿柒这般想。
阿柒挑完书,就在书局里随便看看。
不经意间,她在翻书时,偶然发现五颜六色的册子下竟有半本破书。
抽出来一看,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首页上写着的《苍山书院校史》几个大字。
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几个字:
——不卑不亢,怜贫惜弱
——潜溪,明贞四十八年
不过寥寥数字,却饱含悲天悯人的气质,同时也给阿柒的精神世界带来了莫大的冲击。
短短八个字,看起来简单,但世间能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几个呢?
我一定要考入书院的念头。
这个想法在阿柒心头愈发坚定。
-
支付书款时,伙计听出了阿柒的外地口音,随口问:“小公子,你也是从外地来参加书院入院试的考生?”
在得到阿柒肯定的回答后,伙计善意地说了一句:“现在有些外乡人就在隔壁昭明街上的逐鹿楼开同乡会,小公子有时间可以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还能遇见几个老乡,日后也能有个伴。”
阿柒从来不知还有这种聚会,谢过伙计的好意,本着能赚取考试信息的想法,出了书局,便直奔昭明街而去。
逐鹿楼,阿柒前世便早有耳闻。
身为燕京最大的茶楼,临水而建,环境幽静,是文人雅士吟风弄月的不二之选,只是在价格方面,着实令人望而生怯。
只不过种种原因,阿柒前世并未去过。
而这次她有机会,自然不打算放过。
阿柒一走进逐鹿楼,说明了来意,就被谦卑有礼的店小二引上二楼。
甫一上楼,她就听见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逐鹿楼二楼露天的大天台百十张椅子已座无虚席,阿柒转了一圈,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一张空位,三步并作两步坐了过去。
而原本坐在那桌的,其实还有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开始低着头,也看不清眉眼,只是沉默地转着茶杯,周围的热闹烘托出他的落寞。
阿柒一落座,那少年随即缓缓地抬头,一脸震惊地望向阿柒,似乎是没料到会有人会坐他旁边。
阿柒见他衣着简朴,模样单纯,想必是出自寻常百姓家庭,也不知他身上带了什么香囊,一股淡淡的甘甜的香气瞬间盈入阿柒的鼻中,叫阿柒对少年的好感顿时蹭蹭地上涨,便复而报之一笑。
而那羞怯得好似小鹿一般的少年被阿柒这么一笑,整张脸迅速蹿红,迟疑了好久,目光有些躲闪,怯懦地开口,低声问:“你、你要和我一起坐吗?”
“对呀。”阿柒觉得有些奇怪,便反问道:“难到这位子已经有人了吗?”
“没、没有!”双颊红彤彤的少年拼命地摇头,“没有人的。”
少年的这般反应,顿时叫阿柒生出了些许好奇,“那你方才为什么这么问?”
少年的嘴唇动了动,明亮的双眸颤了颤,可怜的小模样就好似路边刚出生就被丢弃的小野猫,可爱又令人心生怜意。
“我只是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想要和我这样的人一起坐。”少年顿了一下,灵动而又怯懦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围,“因为他们都不喜欢我,不大想和我说话。”
少年这副可怜兮兮的小兽样子顿时让阿柒心疼极了。
“你别理他们!”
阿柒一下子就懂了,定是那些人嫌弃少年家境贫寒,才齐齐孤立他的,心中愤愤不岔,赶紧柔声劝慰道:“我叫夏棋,小名阿柒,你呢?如果可以,我能不能和你交个朋友。”
少年闻言,瞪大了眼睛,眼中充满不可思议,结结巴巴地说:“真的吗,你真的要和我做朋友吗?我、我可以吗?我这种人,也、也可以有朋友吗?”
说到后面,少年声音里已经带了些许哭腔。
“当然可以呀!”而少年这副模样愈发叫阿柒心疼,不自觉伸出手去摸了摸少年的头。
少年呜咽了一口,擦了擦眼睛,眸光亮亮,抿唇一笑:“嗯嗯!我叫商思咏,阿柒可以直接叫我思咏。”
少年的这个笑容瞬间融化了阿柒的心。
阿柒见这同乡聚会就是一些考生在喝酒吹牛,实在无趣得很,她索性就和商思咏攀谈起来。
一番交谈下来,阿柒终于了解到,商思咏本是苏杭人士,因为从小到大都被父亲关在家里,甚至没怎么出过家门,不善与人交际,除了呆在家里看书,唯一的喜好就是去收点破烂,捣鼓些破旧小玩意。
他这次来燕京考书院,已经花了全家三分之一的家产。
阿柒这么一听,更是对商思咏悲惨的境遇心疼得不得了。
“我父亲从小就担心我身子骨弱,怕我夭折了,因此特意请了道士给我批八字,听道士说我在书院有命定的缘分,这才千辛万苦将我送到了燕京。”商思咏说到这里,眼睛已经不自觉有些红了。
阿柒正想再安慰小可怜,一道刺耳笑声生硬地插了进来。
-
一个身形魁梧的少年一边向阿柒这桌走来,一边端着酒杯向身边人笑嘻嘻地道:“我和你们说啊,我们能举办这几次聚会,都还要感谢商思咏,要不是他出钱,我们怕是连大门都进不来。”
身边一众人表面上纷纷应和,可眼里都是毫不加以掩饰的轻视。
魁梧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扭头看向阿柒身侧的商思咏,满不在乎地说:“思咏,你看,大家这可都在感谢你的慷慨呢!”
阿柒清晰地看见商思咏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猛然明白了眼前发生了什么。
而商思咏则挤出一丝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颤颤巍巍地开口:“没关系的,大家玩的开心就好……”一边说着,一边打算从怀里掏钱。
可还没等他把钱袋子掏出来,一只白嫩的小手便隔着衣襟按住了他。
商思咏诧异地望向手的主人,只见阿柒已经站得笔笔直直的,正满脸怒容地看向那个身形魁梧的少年,大声怒斥道:“妄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可你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
“居然让家境不如你的人给你们支付玩乐之资?就你这种人还想考入书院?你没能做到书院的校训里‘不卑不亢,惜贫怜弱’就算了,现在反倒学会变相地欺压弱者?我要是你,我都没脸去考书院了!”
魁梧少年顿时涨红了脸。
在场众人也无不惊掉了下巴
这、这是有人要为商思咏那个傻子出头?
而一旁的商思咏已经完全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阿柒。
明明阿柒身形比别人弱小了那么多,可在他的眼里,却比谁都伟岸。
他鼻子骤然一酸。
已经好久没有人对他这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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