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内。
客气地送走所有的宾客,再交代好所有事务,范蔚青终于得空可以休息会儿了。
可等他才打算回到后院时,却看见有人正站在他门口,身形魁梧,是他那傻表弟无疑了。
钟宏亮也看到他了,犹豫了一下,快步走了过来。
范蔚青不理他,径直往院子里走,钟宏亮也跟了上来。
待两人进了屋子,钟宏亮见表兄自顾自地接过小厮手中的水杯,慢悠悠的喝着水休息,还是忍不住了,问:“表兄,我听说你派人送了件贵重物品给那小子?”
范蔚青不急不慢地把水都喝完,搁了玻璃杯子,坐了下来,这才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对。”
钟宏亮立马瞪大眼睛,不满嚷嚷道:“那端砚可是暮也大师的遗作啊!还留存在世可能不足十块,我当初怎么求你送我,你都舍不得,你现在怎么送给那毛头小……”
“别说了!”范蔚青大声打断,蹭地站起身来。
钟宏亮被吓得身体猛地一抖,眼中浮出惧色,还未说出口的抱怨通通被咽回去。
“不就是不小心把酒泼你身上,至于要抓着对方不放吗?甚至还要打人?”范蔚青冷哼一声:“若不是如此,我何至于得罪云麓先生?你难道不知道,书院出来的先生最看不过这种恃强凌弱?”
“我……”钟宏亮一时语塞。
其实钟宏亮也后悔了,他当时之所以要打阿柒都是意气用事。
他虽然纨绔,可并非是非不分,他虽然喜欢斗鸡走狗,在老家名声确实不佳,可是绝对干些欺男霸女之事。
而他之前之冲动要打阿柒,绝大部分原因都在于他从偏僻老家来到燕京后,巨大的心理落差。
他在青州虽被誉为百年一遇的神童,可青州哪里比得上燕京?与他水平差不多的人可是大有人在,要不是自已还有个镇国公府表亲的身份,那些自持清高的勋贵子弟哪里会对他这个口音怪异的人如此恭敬?
可表亲终归也只是表亲,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外乡人罢了。
他之所以坑商思咏去买单,除了是想宰他一把,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将自己的痛苦转移给别人身上,好去安慰自己,终归还是有人比他更惨的。
本来一切都发展得好好的,偏偏杀出来一个不识相的矮个子,不由分说就把他骂了一遍,还用的是书院的院训。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钟宏亮还未反应过来,阿柒就已经拉着商思咏走了。
而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阿柒两人走后,那些一开始还和他称兄道弟,打得一片火热的勋贵子弟是用怎么鄙夷的眼神看向他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外人眼中看似微小的事情,却瞬间引爆了他敏感的心思。
那不仅仅是他对阿柒数次让他难看的愤怒,更多的是怕那几个他好不容易融进去的圈子又开始排斥嫌弃他罢了。
可这些心思他又如何能告诉表兄呢?再说,就算说了,表兄他也未必能理解他的苦楚。
自小便含着金汤勺出生,范蔚青能与他相同吗?那又谈何共情理解?相反,范蔚青只会把他大骂一顿,说他好慕虚荣罢了。
钟宏亮紧咬牙关,不甘地垂下了头。
范蔚青见他那副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他姑姑可就只有这一个孩子,若是说得太多,未免也太打击他了。
他思量片刻,这才缓声道:“其实我送那端砚给那夏棋也不全是你的原因。”
钟宏亮慢慢抬起头。
“还有云麓先生和安阳侯府的原因。”范蔚青掀袍坐下,见钟宏亮颇为不解,解释道:“你可知那夏棋是何人?”
钟宏亮脱口而出:“听口音,绝不是燕京人。”
“你这么解释倒也没错,可你不知道,他是安阳侯府的表亲,世子宋朝时的亲表弟,这么说来,他和你的身份其实差得不是很多。”
钟宏亮脸上瞬间有些难看。
范蔚青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在听他自报家门后,这才想起他的身份的。”
“那我……”钟宏亮虽不太清楚燕京各方势力如何,可得罪侯门的下场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不由抱怨,怎么他想找个人杀鸡儆猴,最后还找了个身份与之旗鼓相当的呢?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你都已经挨了一巴掌,我也送了赔罪礼过去,安阳侯府那边再怎么不岔,估计也不会再说什么了。”范蔚青平静道。
忽然,他又皱起眉:“可我最担心的其实并非安阳侯府,而是书院。”
钟宏亮:“这是为何?”
范蔚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你不知道云麓先生和书院的关系,自然不能理解,但是我也要警告你,今天这出就算了,日后你若考进书院,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云麓先生!否则出了什么差池,就连我都保不了你!”
钟宏亮明显被范蔚青的这番话镇住了,范蔚青却接着道:“今日我言尽于此,你且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已经给你找了大夫看脸。”
说着,范蔚青已经起身走向书桌,铺开白纸,拿起毛笔,看样子是要写些什么。
可见钟宏亮迟迟站着不动,范蔚青皱眉:“为何还不走?”
钟宏亮不解问:“兄长这是要写什么?怎么还要用毛笔……”
自两百多年前,潜溪先生发明了铅笔与墨水笔,并且大力推广后,天下家境稍微殷实的人家,都会给孩子配支墨水笔。
这么多年过去,还用毛笔写字已经不多见了,只有自诩书香门第的人家还会配备几支做装饰,镇国公府自然少不了。
范蔚青出身书院,早已习惯墨水笔书写,现在怎么心血来潮要用毛笔?
可钟宏亮话还未说完,就看见范蔚青面色诡异,忽然就记起先前是云麓先生吩咐表兄抄《君子论》的。
知道自己戳痛了表兄的痛处,他不由心虚,赶紧撒腿就跑。
而房内的范蔚青则苦笑着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自己刚刚嘲笑了太子要抄二十遍《潜溪语录》,马上就又轮到自己了。
这莫非就是潜溪先生说过的:“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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