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归
秋季的深夜十分冷清寂静,房门外的两只狗忽然翻身而起。
屋内,周梨花被细微的动静惊醒。
自从前两日家里遭贼后,她便害怕地晚上不敢睡熟,便是外面有一点点动静,她便会醒来。
她屏住呼吸听着那疑似从自家院子传来的动静。
周梨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她害怕极了。
不敢弄出声响,生怕惊扰了贼人,她在床里侧摸索着,摸到一个擀面杖。
从那晚之后,她晚上睡觉便习惯在床上放个擀面杖。
将擀面杖搂在怀里,心里稍微安了些。
她慢慢将被子掀开,小心翼翼地下了床。依誮
这期间确实没弄出动静来。
鞋踩在地上难免弄出动静来,所以她连鞋也不敢穿,她走到门后,举着棍子,摈住呼吸。
倒也不是不疑心是不是赵归回来了,可若是赵归回来,回自己家应当正大光明才对,为什么这般鬼鬼祟祟。
她临睡前是插上了门闩的,若是赵归回来,定然会喊她开门才对,可是院子里的人没有喊门。
要不就是翻墙进的,要不就是撬开门闩。
所以肯定不是赵归,定然是歹人无疑。
周梨花手都是抖的,她从来没有打过人,她害怕身上汗毛都是竖起的。
可是家里就她一个人,现在大声喊人求助也来不及,肯定不会像那天那么好运气了。
她只能靠自己了。
紧紧握着手中的擀面杖,周梨花心想着,只要那贼人敢进屋子里来,她便往对方脑袋上招呼,若是能将人打晕了最好,若是没打晕,也够她趁机跑出去喊人了。
但尽管这般计划着,她的双腿却控制不住的颤抖,发软,得整个人借力靠在墙上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这时脚步声越来越靠近房间了。
周梨花的脸越发惨白,冷汗从额头一滴滴浮出。
‘吱呀’的轻响声,门被缓缓推开。
她瞪大眼睛,眼见着人影进来,举着擀面杖惊叫着挥过去!
“哼!”
安静的漆黑中,传来棍子打在肉上的声响,以及人因为疼痛而发出的闷哼声。
她手一抖,棍子掉在地上。
大抵是面对危险,她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双腿忽然就有了力气,她埋头就朝外面冲去。
下一刻,整个人撞在一堵肉墙上。
她被人懒腰卡着举起,对方大步走向床边。
转瞬间,她便已经被对方压在床上。
周梨花剧烈地挣扎,心中惊慌到了极致,“你放开!救……唔!”
“别叫。”
低沉的声音响起,周梨花猛地顿住,睁大了一双眼,然而看不清对方的脸。
因着刚才的激动,她声音有些颤:“……赵归?”
赵归道:“是我。”
她顿时松懈下来,绷紧的身子也跟着瘫软,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将脸埋在赵归胸前,低声哭泣着:“你回来了……”
再硬的心也因着妇人软绵的哭声彻底融化。
赵归一手搂着妇人的背,一手借力撑着床榻,整个人翻转过来,将怀中之人放到自己腿上,面对面呈着她骑在他大腿上的姿势。
周梨花闷头宣泄了会儿,擦了擦泪。
这才发现两人这般姿势,一阵羞赧,想下来,被赵归掐着腰按住。
只听他哑声问:“我走了四日,可想我了?”
他声音里的欲念太过强烈。
准确来说是三日半,她心想着。
黑暗中,她面颊绯红,低着头没应声。
无需看他,光是听他语气,便知他又要做那事。
她是想赵归的,却并不是那种想。
她想他,是因为自己一个女子生活,心中十分不安,有赵归在她就什么都不怕,赵归是她的郎君,有他在,她便有了靠山。
有赵归撑着,她便不怕被人欺负,不怕夜里有盗贼或是色胆包天的流氓摸门。
女子活在这世上,若是家中无人,总会被人欺负。
她从小便听说过一些被婆家赶出门的寡妇,经常夜里被起色心的汉子摸门,又被同村的人骂是勾搭男人的娼妇,那些奇葩事总能传遍附近村子乡里,被人当成笑料不避讳地说来听。
所以赵归不在家时,她又如何能不害怕,如何能不心心念念盼着赵归赶紧回来?
想到这些时日的害怕,她越发依恋他。
至于他想同房,她自然也不会拒绝,但是现下已是半夜,赵归又是刚刚赶路回来。
她轻声劝道:“你今日想来疲惫,好好睡一觉吧,旁的……明、明日再说。”
他的大手在她精巧脆弱的肩胛骨不舍的流连着,因着她说的有理,这两日他的确有些疲累,便将她放到床上。
随后便转身。
手忽的被拉住,妇人声音里难掩害怕:“你生气了吗?”
赵归捏了捏她的手,道:“身上臭,我去洗洗。”
周梨花松手,又柔声嘱咐:“你别洗冷水澡,去厨房里烧些热水。”
赵归觉得有些麻烦,皱了皱眉,但还是应了声,老老实实去厨房烧水。
从出了屋子开始,他便眉头微锁。
虽然他心思一向粗,却也感觉到小妇人有些不大对。
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何时?
因着是深夜着急忙慌地赶回家的,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徐有剩那帮子混混,便疑心是他们做了什么。
灶台前,闪烁的火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神情仿佛被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的恶狼,凌厉中透着狠戾。
周梨花在床上躺了会儿,又想起自己方才打了赵归一棍子,刚才她只当是歹人,自然使了吃奶的力气。
现下却又心疼又懊恼,担心自己将赵归打坏了,这下无论如何也躺不下去了。
便披上衣裳去厨房。
赵归小山一样的壮硕身材憋屈地挤在灶台前,坐着的小凳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不堪重负散了架。
见到她来,赵归问:“怎么不睡?”
她难免心虚,道:“我、我想着你大抵还饿着肚子……还有我刚才打了你一棍子,你可还疼?”
说着她便靠过去,却被赵归推开,听他道:“灰尘多,莫要凑过来。”
顿了顿,又道:“不算疼。”
灶里烧着柴火,难免有柴灰飞扬。
周梨花咬了咬唇,有些不放心地点了点头,转身掀开锅盖试了试水温,还有些凉。
她转身拿个大碗出来,对赵归道:“我给你摊饼吃吧。”
赵归不语,算是默认。
他今日只吃了晌饭,一直到现在,又赶了大半天的路,早已饥肠辘辘。
不过他以往去州府进铁料,每回都是如此,回来后不想麻烦,都是饿到次日早起,再去包子铺买几个包子。
从娶了妻后,他便很少吃街头的包子了,仔细数数这段日子就吃了两三回,以往吃了没感觉,但这两回却吃的直皱眉,感觉实在难吃的无法下咽。
这几日外出让他意识到一件事,便是小妇人原来烧的一手好菜,平时没觉着什么,在外面吃了两日,却分外想念起小妇人做的饭菜来。
摊饼子并不麻烦,周梨花舀了些面放到大碗里,又弄些水用筷子搅和搅和,搅成不太稀的糊状即可。
等她弄完面,锅里的水也热了,她拿了盆过来将热水舀进去,对赵归道:“你先去洗洗,洗完再来吃饼。”
赵归接过木盆进屋。
周梨花想着赵归这几日辛苦,又弄了些猪油在锅里,拿了个生鸡蛋搅进面里,便开始摊饼。
灶里的过后正好,她没再加柴,用剩下的火正好将面饼摊熟。
加了鸡蛋,又用猪油摊出来的薄饼香得很,周梨花自己从没舍得这么吃过,倒是狗剩子以前生了病,见着她娘给狗剩子做过一回。
不过那回也没舍得用猪油。
这张饼赵归吃了一半,将另一半硬塞进小妇人嘴里。
他总觉着这女子身子弱,便记挂着将她喂胖些。
也是因着如此,以往家里几日没吃肉,他便会买回来,因着他一买就买不少,所以这般有了两回之后,周梨花自己就知道家里该买的肉就得买,生怕赵归不节俭,一下子买许多回来,所以不敢省这个钱。
她不知道赵归是给她买来补身子的,只当赵归是个爱吃肉的,想着他是家里挣钱的,也不好亏了他。
填饱了肚子,两人便钻进被窝睡觉。
周梨花摸着有些撑的肚子,心中怀疑自己做的饼子是不是不好吃。
转念又想到自己那一棍子,她当时听到那棍子打在肉上的声响不是虚的,而是实实在在结结实实的一棍子。
她忍不住扯了扯赵归的衣裳,声音轻柔,带这些哄劝的意味:“赵归,你还是给我瞧瞧,若是伤了,总该涂些膏药。”
那一棍子赵归压根不放在眼里,况且他皮厚且黑,一般伤不着,便是当真青紫了,也不容易看出来。
何况屋子里只点了油灯,昏暗的很,本就什么都看不清。
若是旁人这般说,他怕是不耐烦对方这般墨迹。
但是小妇人柔声哄他,叫他心中十分痒痒,像个老老实实的木偶,愿意随她如何摆弄自己。
他背过身去,主动将衣裳脱了。
下一瞬,那柔软的手指便触在他混实的背上。
他的肌肉忍不住抖了抖,只觉得痒得很,这股痒意直渗进他心里去。
耳边,小妇人愧疚地问:“疼吗?”
喉咙变得干涩,他的声音也跟着压了些,沉了些:“你再多划几道印子也不疼,只怕伤了你的手。”
周梨花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顿时红了脸,忙缩回了手,羞赧地背过身去,像只胆小的缩进龟壳里的龟。
第32章 具备
昨夜赵归只折腾了一回,周梨花今日起来,倒也没觉得多难受,不过是腰有些酸,外加有些不适。
她是不明白为何赵归这般热衷那事。
但就算为了能赶紧有孩子,她也是乐意配合他的。
赵归大抵是这几日赶路累了,这会儿还在睡。
周梨花先醒了,小心地掀开被子下床,并未将他惊醒。
时辰尚早,太阳还没出来,露水未干,凉意钻进衣裳里,有些冷。
想着赵归大抵还要再睡会儿,她便不忙着做早饭。
先去看看栅栏,喂了鸡,又将鸡屎铲起来,放到一边屯着。
鸡屎是好东西,洒在地里当肥料是极好的,她每日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将鸡屎铲干净屯在一边,等几日便去后院撒到菜地里。
护院很有精神地扭着有些肥的身子跟在她脚边,保家很是羡慕地用一对狗眼盯着它的狗兄弟,好几次企图爬起来,最后把自己疼的嗷嗷叫。
保家断了肋骨,还没好呢,狗嘴里还缺了几颗牙,瞧着十分狼狈可怜。护院倒还好,只是后腿瘸了,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肥嘟嘟的屁股摇晃的更加起劲,再加上那手指长的小尾巴也在摇,看着滑稽的很。
对门的小刘氏每次来便将她家的黑子带过来玩儿,黑子比刚开始瘦了不少,跑起来灵活的多,但是还是懒,要不是保家跟护院爱骚扰它,它便趴在院子里闭着眼睛晒太阳。
想到小刘氏,周梨花便忍不住脸红了红。
两人相处俞久,小刘氏便越发不拿她当外人,什么大胆的事儿或是羞耻的话语都敢不避讳地说出来。
就例如前日她硬塞给她一本书。
拿书见外面倒正经的很,但她又不识字,自然不愿将这等贵重东西留下,连忙推据。
小刘氏却不依,非得说那书她能看懂。
她闻言自然觉着神奇,当场要翻,又被拦住,还神秘兮兮的告诉她这书孕妇不能看,还说正是如此,才将这‘宝贝’送给她。
临走前竟还大言不惭,说这书能保她早日怀孕。
她当时觉着好笑,心想小刘氏莫不是将自己当三岁娃娃哄?
这世上哪有那般神奇的东西,比庙里的大师都厉害,送子观音都得甘拜下风!
不过前一夜家里刚遭了贼,她想着小刘氏定是怕她难受害怕,便这般讲笑话安慰她,她到时承她的情,便将书收下了。
之后闲下来,看到那书不由好奇,就忍不住翻开看了看。
这一看直吓得她将书丢的老远,又怕被人瞧见她家里竟有这等□□之物,赶紧捡起来藏好。
当天便找了小刘氏,要将书还给她,但小刘氏竟耍起了赖皮,死活不收,还说那书留在她家就是祸害,生怕她家郎君被诱的去肮臜地方。
周梨花便生气说要将书丢进灶台里烧了。
小刘氏却是拍手赞同:“烧吧烧吧,我原也打算烧了的,但想着那是我家那败家玩意花半个月月奉淘回来的,便觉得肉疼。”
她一听,也觉得肉疼。
心道先前自己还觉得赵归大手大脚,现下算是见识了真正的败家爷们了,不由对小刘氏生出同情来。
很快又忍不住一笑,小刘氏家境殷实,哪就轮得着她来同情了?
家里养了鸡,便不容易干净,鸡总爱到处拉屎。
很多养鸡的人家,进门便能闻到一股鸡屎味,随处都能看见鸡屎鸡毛。
但是周梨花勤快,每日清理好几回,再加上她家只养了一只鸡,院子便干净的很。
将鸡侍弄好之后,她便钻进厨房开始做饭。
早饭无需做的太好,只煮了碗粥再配些咸菜,想着赵归这几日辛苦,便又给给他煮个鸡蛋。
拿鸡蛋的时候发现家里鸡蛋快吃完了,篮子里只剩最后四个了。
因着最近天冷了,家里的鸡并不是每日下蛋,偶尔好几日才能出个蛋。
赵归起来后,吃了饭,便要去铺子。
周梨花想到那些可能不怀好意的混混,有些担心,便将这事儿说了,嘱咐他:“你小心些,莫要与那些街溜子起冲突,若是他们找事,能躲则躲,实在不行便喊何捕快帮忙……若不我与你一起吧,多个人总归能帮上些忙。”
赵归幽邃的视线落在小妇人纤弱的小身板上,一只大手忽的在她后面拍了拍,也没舍得用力,语气带着深意:“你当真?”
周梨花足足愣了好一会,白皙的脸颊才逐渐染上红霞,她连忙往后退一步,做贼心虚地四处看看。
他们正站在自家院子里,周遭不可能有人看见。
但她还是羞恼极了,声音都带着委屈:“大白天的……”
他敢做的事,她连说出来都觉得羞耻,只咬着唇红着眼瞪他。
赵归低头,将正往自己脚上坐的小狗踢开,同时将心头的意动按压下来。
昨日的猜测得到证实,心想定然是那些混混不甘心,上门找了麻烦。
想起昨晚的事,他便低头道:“这几日家里可安生?”
周梨花低着头,还未从羞耻中回过神来。
过了会儿,才抬头。
想着他刚回来,不想让那些糟心事儿烦他,况且事情已经过去,那小偷也被抓了,便点了点头,再次道:“那些混混瞧着便不是好惹的,你可得万万得小心些。”
赵归皱眉,也不再问了,只略微点头。
周梨花便当他应了。
赵归出了门,走出巷子。
这个时辰太阳还未冒头,街上的人也并不算多,尤其是一向清冷的东街。是以他一走出巷子,便瞧见对面墙边蹲着个人。
这人赵归是有印象的,是前些日子挑粪桶的其中一人,也就是徐有剩的小弟。
既如此,他便朝对方过去。
刚要过街道,对面的人也恰巧抬头看见他。
立刻站起身,却不是要跑路,而是直接朝赵归走来。
赵归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站在街边等着他过来。
这人叫林大财,一过来便跟赵归问候:“赵大哥可算回来了,咱们兄弟可是连着帮你家看了好几天门了!”
看门?
赵归问:“什么意思?”
林大财啧了声:“你还不知道呢?这不是前几天你家遭贼,我们老大一听说,就觉得不行,转头打听到又是孙老大那孙子搞的鬼,那孙子就不是省油的灯,给一两银子就想让我们把你铺子给拆了,那我们老大哪能干啊!这不是又怕他后面整出什么幺蛾子么,就让我们轮流蹲着……那个,你看你先前说的钱……”
赵归黑脸冷了:“遭贼?”
怪不得家里狗受了伤,她昨夜握着擀面杖自保。
原是家里遭了贼。
赵归握了握拳。
林大财眼见着赵归变了脸色,那眼神像是要杀人似的,当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生怕他拿自己出气。
做了几年混混,林大财自然见过人恨极了的狠相,但没哪个像赵归这么吓人的。
平常只觉得赵归长了一副凶相,常人不爱招惹他。
但都将这凶相归结于他比旁人彪悍的身形,以及脖子上的烫伤疤痕。
但这一刻,林大财心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惧意。
甚至觉得他比那些被逼到绝境,要与人同归于尽的赌徒还要狠戾。
林大财连忙解释:“这事儿可真跟我们没关系,都是孙老大搞的鬼,我们还给你家看了好几天大门呢!实在不行我们不要四两银子了,你就把那二两还了成吗?”
赵归却从身上掏出四两银子递过去,道:“我说话算话,就当交个朋友。”
林大财眼睛一亮,连忙哈腰道谢!
他万万没想到,赵归竟然这么痛快地给钱,况且现在还不到半个月。
回去后,林大财将银子拿给徐有剩。
徐有剩也有些惊。
林大财感慨:“想来赵归手里的确有钱,为人这般大方,当真是让人想不到。”
徐有剩点头:“哪像孙老大,那般小气巴巴的,压根没把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每次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还得咱们将他当大爷捧着。”
赵归之所以利索的付了银子,便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骗人。
他是个说话算数的,即说出了口,便不会反悔。
但他却也不是冤大头,之所以愿意多给那二两银子,自然是因为有自己的算计。
与那些不务正业的混混而言,只要给些小钱,便能驱使他们为自己做事。
都是些见钱眼开的,平时又没有收入,为了些蝇头小利,什么下作的事也是愿意做的。
赵归自己过着舒服的日子,自然不愿招惹那些人,但只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愿意与他们做交易,回头若是有个什么麻烦事,也不愁找不到人帮忙。
徐有剩不敢惹他,从这次不受孙老大驱使拆他铺子便能看出,这般寻常无事他们不会主动招惹他,若真有事也贪图钱财,送上门与他谈筹码。
赵归独自一人混了这么多年,凭借的绝不是这一身蛮力和凶悍的相貌,而是他看似不近人情,实则心中自有谋算。
若有人觉得他是个没心眼的粗糙汉子,便注定会在他面前吃亏。
赵归打开地窖下去。
逼仄的地窖因着他的进入而更加拥挤。
这里面堆满了他从州府带回来的铁料。
这次的铁料都是些生铁,与先前卖给西街铁铺的杂料不同,都是些整块的铁板铁棍。
生铁锻造起来更费劲,但胜在便宜,比熟铁便宜了一倍不止。
这些都是在官家的铁矿弄来的。
既然已经弄来了铁料,铁铺自然得抓紧开业。
赵归心中默算,当下便将开业的日子定在后日。
临去州府前,他已经又在木匠那定了门和匾额,到了下午便去木匠那将银子付了,让对方帮着按上。
这般便算万事具备,只需等着开门。
第33章 开张(二更合一,补18……
想着赵归刚回来,周梨花便将晚饭做的丰盛些。
先是蒸了碗鸡蛋,又将晒干的小鱼拿些出来,用油炸了。
普通人家没有舍得用油炸鱼吃的,只是上次小刘氏见她家小鱼子,嘴馋,想买些回去炸着吃,她想着两人这般好的关系,便送了些给她。
次日小刘氏便端着半碗炸好的小鱼给她,她吃了,觉着简直是人间美味,要香化了她的舌头。
但即便美味,她也是不舍得自己在家做的,费油。
她这般在厨房炸鱼,香味飘到隔壁的刘家,不一会儿刘家闹腾起来,小孩哭着喊着要吃炸货。
当然,隔壁的声响,在厨房忙活的周梨花是听不到的。
赵归收拾将铺子的门锁上,正打算回家去,被正巧下了值回家的何捕快叫住。
何捕快面色凝重的指了指铺子门:“你先将门打开,我们坐着好好说。”
赵归观他神色,知道应当是大事,道:“不如去我家里说?”
何捕快点头。
两人便并肩进了巷子,又走进赵家院子。
一进院子便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何捕快忍不住伸长了脑袋往厨房闻了闻,然后笑道:“想来我是赶巧了,你家正在炸东西呢。”
赵归勾了勾唇,请何捕快进屋坐,同时道:“是挺巧,既如此便留下吃晚饭。”
何捕快想拒绝来着,毕竟他家就住对门,但那股炸货的香味实在是馋人的紧,他动了动嘴巴,最后嘿嘿一笑,点了点头:“那成,我常常嫂子的手艺。”
赵归与何捕快往常也并不怎么说话,但要仔细说起来,整个巷子的邻里,他与何捕快的关系倒算是最好的了。
当然两家的关系,也是因着周梨花和小刘氏才能维持着亲近。
这边周梨花早就见到何捕快了,虽则何捕快是第一次上门,但两家就住对门,倒也无需客套。
只是赵归这人性子不好,这会儿难得有朋友上门,她也是十分欢迎的,连忙给两人烧水喝。
水烧好,拎着茶壶走到堂屋门前时,却正巧听到何捕快说道:“你可是没有拿到衙门的批文就去进铁料了?”
周梨花手一抖,看向赵归,只听他道:“同知与西街铁铺是舅甥关系,压着我的批文许多日不批,我自是得想别的法子。”
何捕快拍了拍桌子:“那你也不能进私货啊!你可知这是要坐牢的!”
周梨花手又是一软,手中茶壶掉到地上,茶壶摔破了,开水撒了一地,也撒到她裙子上,烫的她一阵痛呼,泪顿时就从眼眶涌了出来。
赵归听到动静连忙起身,将小妇人抱到卧房去,将她湿了的衣裳褪了,一看,小腿上红了一大片,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训了她一句,转身又从柜子里取出红花油来给她涂上。
周梨花却顾不上自己疼,抓着他的手追问:“何兄弟说的是真的?你真要坐牢?赵归,咱不开铺子了好不好。”
赵归将她手拿来,给她涂红花油,同时沉声道:“莫说胡话。”
在铺子上花了那么多钱,岂是说不开就不开的?
周梨花快急哭了,“你要是坐牢了怎么办?赵归,咱不开铺子了,我不想你出事……你要是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全当我求你了,赵归……”
赵归声音依旧听不出半分柔和,但眉眼却忍不住松散了些:“谁说我没有批文,衙门不给我批文,我自是想其他法子弄到。”
说着他目光忽的冷凝,盯着女子道:“你即是我妻,这辈子便只能有我一个男人,绝不会有改嫁的机会,记住我说的话,嗯?”
周梨花莫名害怕,低头心虚道:“那……那我先前还嫁过人。”
她原以为赵归不在乎这事儿的,现在却发现自己分明想错了。
粗糙的手,握住那纤细的脖子,茧子磨着脆弱的脖子,赵归口中带着哄劝的意味:“要是有天我死了,你会再嫁么?”
这个问题她从未考虑过,但是这一刻心中实在惶惶,觉得面前的人十分陌生,不像她认识的赵归。
她下意识道:“不、不嫁,我给你守寡!”
赵归松了手。
她顿时松了口气,感觉到那股威胁没了,心中却仍旧心有余悸。
沉默着,赵归擦好了红花油,将瓶子放回去。
她咬着唇,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赵归,你是不是介意我先前嫁过人?”
赵归却淡定道:“不在意,将伤处晾干了再出来。”
随后他便转身出去。
见他那副样子,周梨花心头松了松,心想他应当是不介意的。
赵归瞧着便不是个心口不一的,他既说不介意,便是真的不介意。
她这样想着,却不知早在两人第一次真正同房后,赵归就已经找孙媒婆打听了不少事,从孙媒婆口中得知孙家二郎在拜堂时,就忽然一口气没喘过来死了。
两人甚至没拜过堂,周梨花是跟公鸡拜的堂,因为新郎病重下不了床。
一个连她面见都不曾见过的男人,何须在意?
何捕快见赵归出来,轻咳一声,神色间十分尴尬。
没想到赵归面上冷得很,关起房门来却那般……咳!
方才赵归进门,何捕快担心周梨花但真伤的严重,便想问问要不要帮忙把大夫叫来,谁知不巧在门外听到那样的暧昧话语。
这会儿虽然极力掩饰,但因着心中实在被赵归两副面孔惊着了,此时实在无法掩饰别扭之感。
何捕快迟疑一瞬后道:“你……算了,那事我也不劝你了,只是今日下值前,王同知特意把我叫去,叫我给你传个话,说只要你愿意将当初坑了孙家兄弟的钱退回去七成,并保证不开打铁铺子了,就不为难你。”
他看着面色淡定的赵归,心中多少有些复杂:“现下看来倒是我多跑了一趟。”
赵归却道:“还是要谢谢你,留下吃晚饭吧。”
何捕快连连摆手:“嫂子都受伤了,你还是照顾嫂子吧,别管我了。”
赵归点头,然后去厨房将炸好的小鱼弄出一半来给何捕快。
何捕快咽了咽口水,拒绝的话实在舍不得说出来,便将碗接过,干巴巴地说道:“没想到你竟是个客套的。”
隔日小刘氏跟周梨花抱怨:“我家那口子昨日不知发的什么疯,非得追着我问,他要死了我给不给他守寡,可把我烦的,反问他我要死了他还再娶不,这下怂了不说话了,连骗一骗我都不乐意,个死鬼!”
小刘氏神色愤懑,没注意到周梨花满脸的不自在。
这天晚上,赵归又要做那事时,周梨花脑子里不由想起小刘氏对她家郎君的反问。
她忽然竟还有些羡慕起她来。
小刘氏与她家郎君感情再不好,却也敢随意问那种问题。
而她却是不敢这般问赵归的。
同样是这日,何捕快早晨去了衙门后,被王同知探问情况,何捕快佯装愤怒的骂道:“往后这事儿你别找我,赵归那种人说也说不听,就是个一根筋!我瞧着他分明是忙着长身子去了,脑子是半分不长,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去劝他,他差点跟我动手!”
王同知听了,面色不大好看。
其实这事儿,赵归能按照他说的做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赵归只要愿意,到时候整个县城便只会有他外甥那一家打铁铺子,还收回了被赵归坑去的钱,对他们来说自是十分好的。
而赵归自己则无需坐牢,只要他圆滑些,便能老老实实过日子,甚至做些其他生意,无人会刁难他。
万万没想到赵归进私铁还这般理直气壮,简直就是愚不可及,光长膀子不长脑子!
赵归若非要开打铁铺子,那王同知自然会鱼死网破,到时候将赵归抓了,他的钱全部被当成私进铁料的黑钱充入公库,到时候王同知便也拿不到被他坑去的那些钱。
算是两败俱伤。
王同知气的脸色阴沉,甚至怀疑是不是何捕快见不得自己好,所以故意在其中挑拨离间,但又见何捕快也是一副气坏了的模样,便勉强不在深究。
只当那个赵归当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何捕快之所以这般,其实也是因为不敢得罪王同知,只好出此下策装作与他同仇敌忾,演戏罢了。
实则他心中还是倾向赵归的。
转眼间到了赵家打铁开张的日子。
一大早孙二子和孙诚就来了。
孙二子和孙诚虽都姓孙,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在息罗县孙姓本就是大姓,便是都姓孙也不一定就是亲戚。
三人将炉子烧好才去吃早饭,赵归和孙二子都是自己回家吃,孙诚则去街头的包子铺花一文钱买了两个素包子充饥。
天气欲寒,孙诚他娘关节不好,这几日日日疼的睡不着觉,他媳妇又挺着大肚子,自然没人给他做饭,这才舍得花钱买早餐吃。
要说起来旁的铺子开张,好歹会买挂鞭炮点了,预示着本店开张,欢迎新客入门。
但赵家铁铺却是开张开的低调,孙诚原以为赵归不懂,还特意跟他提了,要不要买挂鞭炮放,却被赵归拒了。
开张开的这般低调,再加上又是清冷的东街,自然门庭冷落,客稀得很。
半个早上过去,没见着一个来打铁的,让孙诚和孙二子都忍不住担心,自己这份活计怕是做不长久。
孙二子拿着扫把在铺子门口扫地,孙诚站在炉边,一会儿将铁从炉子里拿出来看看。
忽然这时,一群身着捕快服的人朝这边走来。
孙二子好奇道:“呦!怎么这么多捕快,谁家犯大案了不成?也没听附近谁家死了人……”
一般只有死了人的大案,才能惊动这么多捕快。
孙诚探头看了看,也觉得新奇,还没来得及感慨,却见这群捕快停在了铺子门口,将‘赵家打铁’铺子给围住了。
孙二子连忙喊地窖下面的赵归。
赵归出来,看到这么多捕快,将手中的铁板放到一边,问:“诸位官爷有何事?”
王同知站在最前,对站在铺子里的壮硕汉子露出讥讽,喝道:“赵归,你私进铁料是重罪,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吧。”
一旦进了衙门,要么死在里头,要么被发配边关做苦力,这辈子别想回来。
私进铁料的罪名比杀人更重,杀人不过是一命偿一命,但私进铁料着,不仅得偿命,还得将家产充公,实打实的家破人亡。
王同知原以为赵归会慌张求饶,却没想到对方不仅瞧不出半点慌乱,还朝他走过来。
王同知知道赵归凶名,以为他要动粗,下意识后退一步,喊道:“不许过来。”
赵归脚步顿住,从善如流地在离了王同知好几步远的位置,朝他行了礼,并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远远递过去:“官爷请过目,这是我的进铁料的批文。”
王同知闻言,心中冷哼。
心想这赵归比自己想的还要胆大,竟敢伪造官府批文!
他这次是死定了。
想到此,正要质问,没想到话未出口,何捕快先他一步将赵归手中的文书接过,打开后递到他面前,道:“大人,这文书肯定是伪造的!”
文书被怼到王同知面前,王同知随意扫了眼,下一刻眼睛顿时瞪大!
文书右下角的亮黄色印章,分明是皇商才能用的!
朝廷重商,所以本朝几家皇商,都被特批用这种亮黄色印章。
而赵归的文书上,明晃晃的黄色印记,分明是秦家的印记。
秦家便是专管铁矿的皇商,秦家主家在西南,但他们州府以及附近几个州府都是有秦家的分支的。
皇商便是为朝廷做事的,便是秦家分支,在某些方面,也比地方官员的权利还要大。
王同知傻了。
何捕快给一个捕快兄弟使眼色,那人悄悄退出去,然后跑去衙门找县令。
王同知迟疑了许久不知这事该如何处理,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转变。
但想到外甥被坑的几十两银子,近乎被坑光了家底,他姐天天来娘家哭诉,王同知觉着咽不下这口恶气,不甘心这般轻易放过赵归。
最后一咬牙,道:“你敢冒充皇商,罪加一等,来人!将赵归压进大牢!”
话音刚落,正在这时,一个轿子在一边停下。
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掀开帘子下来,王同知和众捕快连忙见礼。
这人便是息罗县的县令——罗正道。
罗正道已五十二岁,鬓角有些花白,满脸的褶子,瞧着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
罗县令到底是一方父母官,浑身上下透着威严端正的气势。
挥挥手让捕快们都散去,不等王同知说话,他直接越过心中忐忑的王同知,走到赵归面前:“赵归兄弟,听说你家打铁铺子开张,你打铁打得好,我想着往后便将家里的铁器交给你了,可否与我去来福酒楼坐坐,我们谈一谈生意的事?”
赵归哪能拒绝?
他虽话不多,人瞧着冷,却也不是个傻的,甚至比许多人都更懂人情和规矩。
当下便跟着罗县令去了来福酒楼。
来福酒楼在整个息罗县都是数一数二的奢侈地儿,罗县令早已让下人来点了一桌子好菜。
两人落座后,不等罗县令开口,赵归便先朝他敬了杯酒。
赵归是个利落的性子,当下不等罗县令打听,便将自己与秦家的关系说了。
等他两句话说完,罗县令问:“仅仅如此?”
赵归点头:“是,其余再无瓜葛。”
几年前,他从州府进铁料回来的路上正巧遇到山匪,救了本地秦家的一位妇人和小公子,人家给他了一件信物。
他这文书便是这次去州府,拿那信物换来的。
他救下的倒也不算是大人物,而是秦家分支一位老爷的私生子。
本朝有规定,非官身除非家中娘子十年不孕,否则不许纳妾,一切有钱人家,便会养外室,外室生了孩子,若是家里夫人不认,是不能领回家的。
所以这算不得大恩情,能换个特批的进铁料的文书,已算是不错。
得知实情后,罗县令颇为失望,他原想着能若是能借赵归与秦家的关系,与秦家走动一二,只要能搭上这层关系,便能想办法从县令的位子动一动,他坐在这个位置已经几十年了,苦于没有靠山,所以一直升迁不得。
不过虽然失望,却也有些欣赏赵归这般坦白。
尤其赵归不知何时,先一步将账结了,又让罗县令觉得他是个会做人的。
转头便叮嘱下面人,别再刁难赵归。
自然不仅仅是因为这顿饭,更重要的是赵归与秦家有牵连,不管这牵连是深是浅,罗县令都得顾忌点,反正不过是一句吩咐的事,与他不会有什么妨碍。
这顿饭足足花了五两银子,周梨花知道后,只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疼,还忍不住嘀咕当官的都贪老百姓。
当然她胆子小,便是在自家说这种话,也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生怕旁人听到,传到当官的耳朵里,给他们家穿小鞋。
但是事后想想,便只当破财免灾了。
只要赵归无事,别说五两,便是五十两跟赵归比,都算不得什么。
这件事情之后,赵家铁铺便算是彻底开起来了。
铁铺开的悄无生气,渐渐的赵家铁铺开张的消息也传开了,以往的老顾客便不再去西街铁铺,而是到赵家铁铺来打铁。
因着请了两个人,成本变高之后,赵归将铁料和打铁的价格也都往上提了两成。
不过虽涨了价,但跟西街铁铺对比之下,却是无人抱怨。
而自从赵家铁铺开张后,西街铁铺便开始往下调价格,但他家打的铁质量不好,所以客人仍旧往赵家铁铺涌。
西街铁铺渐渐变得人可罗雀,只有不晓得内情的人才会前去打铁,挨了坑之后也不敢去讨公道,只是往后再不去他家了。
这般过了不到一个月,西街铁铺便灰溜溜地关了门。
无论做什么生意,总有些爱讨价还价的,但赵归的铺子却鲜少有人还价,因为他冷着脸站在那,哪有人敢凑过去?
况且便是真有人还价,赵归也冷着脸丢下一句‘不还价’,那姿态全然没有丝毫给人多说两句的余地。
时间久了,连孙诚也学会了赵归那一套,他瞧着没有赵归凶,但长得块头大,走在人群里也是醒目,一般人不敢招惹的那种。
转眼这安稳的日子便过去了一个月。
赵归给孙诚和孙二子结了工钱后回家。
周梨花正在数这个月家里挣了多少,算了好一会儿才把数目算清,见赵归回来便欣喜地与他说:“咱这月挣了三十三两多!”
以前一个月也就能整个二十两多点,现下请了两个人,又因为多开了炉子烧多了一倍的碳,昨日才刚刚进了两车碳回来,开打铁铺子烧炭量大,每隔几日便要买一回碳,赵归与卖碳的是长久合作,过几日他们便会送碳过来,月底结账。
这个月结给卖炭的五两银子,现下数数还有三十多两,实在算是很多了。
周梨花数了家里的存银后,难得大方一回,这天给赵归做了顿红烧肉,路过街头买酒的店,又买了坛米酒回来。
米酒自然是她自己想喝的,路过那家店,闻到那股子香味,她便挪不动步子,忍不住买一坛回去解馋。
她是个小气的,现下家里便是有了收成,也是不舍得乱花。
连小刘氏都笑她是个守财奴。
不过她到是半点不生气,美滋滋的觉着小刘氏是在夸赞她。
这天清晨,周梨花将鸡屎铲去屋后施肥,刚开了后门,便见一道影子站在那,吓了一跳。
等回过神仔细一看,竟是王嫂。
王家菜地与她家仅隔着一尺宽的道,但两家屋后中间隔着菜地,所以离得并不算近,王嫂此时正坐在自家屋后的台阶上,她第一眼没看清也是正常。
尤其是王嫂披头散发,将脸盖住了大半。
周梨花定了定神,干干的扯了扯唇角,问:“王嫂,你摘菜啊。”
此时天刚刚亮,王嫂就穿了一身薄薄的里衣,瞧着还是那般瘦,隆起的肚子格外明显。
她转过头来,看着周梨花,慢悠悠地说道:“是周梨花啊。”
周梨花有些警惕的皱眉,心中觉着王嫂有些不大对,尤其是那眼神,瞧着就不清明。
浑身上下,当真是透着鬼气般吓人。
王嫂慢吞吞地笑了两声,说:“我真嫉恨你,当初媒人将我说给赵归,我爹娘都不应,我也不愿意,转头应了王有福……终究是选错了啊,呜呜……周梨花,我命苦……我命好苦啊!”
她说着便哭起来。
周梨花害怕,将鸡屎洒在地里之后,匆忙回了家。
这一整天心情都不怎么好。
到了傍晚听到王家哭喊,才得知王嫂上吊了,挺着六个月打的肚子,和肚子里王家所有人期盼的命根子。
被人发现后,身子都凉了。
她公公疯了似的非要将她肚子抛开,把孙子弄出来。
王嫂娘家听闻王嫂死讯后,从娘家赶来,跟王家大打出手,最后衙门捕快来了才罢休。
自这日之后,周梨花便开始觉着身体不大舒服。
不仅每日昏昏沉沉的总犯困,有些吃不下东西,晚上老想上厕所外,还稍微受点凉就开始打喷嚏。
她疑心是不是王嫂的冤魂缠上了自己。
忍不住跟赵归说了之后,第二日赵归从外面买了补身子的药回来,都是些贵的药材,花了二两银子,把她好一阵肉疼,再不敢在赵归这木头面前抱怨了。
之后只要打喷嚏便多喝热水,次日便好了,何须花钱买药?
第34章 外祖
赵归觉得小妇人最近不大对。
昨日下午他回来,见小妇人手中捧着个鸡蛋叹气抹泪,他便问她怎的,却见她语气伤心地说:“赵归,我们以后不吃鸡蛋了行吗?你看鸡多可怜,她孩子都要被我们吃了。”
赵归颇感无语,因着实在想不通,便只当小妇人跟他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类似的事情并不止这一件。
譬如前日小妇人领着保家护院出去,路过铺子的时候同他说:“赵归,你看保家护院多可怜,这么小就没娘了,我想把它们还给它娘。”
然后在街上绕了一圈,又带着两只已经长到她膝盖那般高的狗子回了家。
保家护院跟在她身后吐着舌头,一看就累得够呛,不晓得方才做什么了。
过后一问,保家护院跟它们娘干了一架,二打一,还干赢了。
周梨花这几日动不动便叹气,时不时便无声抹泪。
有次晚上他蓄势待发之时,她忽然使小性子推开他,问:“我若生了闺女,你定要嫌弃我,倒不如不生。”
几次三番,三番几次之后,赵归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磨着她的后脖颈问:“没完了,一会儿管鸡一会儿管狗,现下又生什么气,想来是我没将你累着。”
她不说话,只仿佛受了大委屈,一双眼含着水雾,羞恼地瞪着他。
赵归心头一荡,那股被打断的恼意便散了,恨不得就此沉溺在她含娇带嗔的眼眸中,再由不得她不配合。
又过了几日,周梨花开始不再心疼鸡的孩子,狗的孩子了。
她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得虚弱起来,一日不如一日。
犯懒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前两日她甚至不小心直接睡过了午饭的时辰,她醒来时见厨房摆着一份已做好的饭菜,早已凉透。
想来也知道是谁做的。
她心中愧疚,叮嘱赵归若是她再睡晚了,定要喊她起来做饭。
次日晌午,赵归倒是喊她了,她迷迷糊糊烧火做饭,差点将厨房烧了,赵归及时接下她手中的活,说下午带她去看郎中。
她看赵归刚从铺子回来,身上的汗都还未干。
愧疚极了,又因差点烧了房子,心中又怕得很,她无声地抹着泪,哭的可怜又脆弱,边哭边问赵归是不是嫌她了。
赵归沉默稍许,道:“有病就得治。”
周梨花哭的更厉害了,整个人缩成一团蹲在地上,浑身发抖:“你、你果真……嫌弃我懒了……嗝!”
赵归:“……”
眼见着人越哭越厉害,真怕她哭的背过气去,弯腰将人抱起,额头青筋浮起,他磨着牙解释:“没嫌。”
她别过脸,擦擦眼泪,忽然就不想哭了,只是心中羞得慌,实在想不通自己方才怎么了。
不过她自己也发现,她最近变脸变得极快,一会儿伤心的不行,一会儿又觉着身心舒畅,情绪一会儿一个样,莫测得很。
导致做了一堆惹人发笑的蠢事儿,蠢得没脸见人,得亏赵归没笑她。
赵归道:“我去烧饭,吃了饭看郎中。”
她却不愿,将赵归推开,转身走到灶前烧饭,只道:“我觉着自己没毛病,不用看郎中。”
看郎中又得买药,买药又得花钱,且不用想都晓得定然不是笔小钱。
她觉着自己大抵是近日天冷了,前些日子她总生病,身子虚了,才容易犯懒犯困,而人身子虚了,心情便容易不好,熬一熬便能过去。
可赵归向来是个强硬的,她不愿去,他转头便多花了十文钱将郎中从医馆请到了家里来。
郎中问了情况,又把了把脉,纠结许久后才道:“脉象有些弱,摸不大准,不过身体应当是无大碍,具体的还得过段时间再瞧瞧。”
随后赵归便跟着郎中抓药去了,他拎着药回来,周梨花问他:“花了多少钱?”
赵归一瞬犹豫,道:“几幅补药,一钱银子。”
她转身,撇了撇嘴巴,有些伤心。
赵归对她说谎了。
这么几包药,一钱银子?怕是一两银子都不止。
赵归是拿她当傻子哄呢!
她与赵归之间,怕是往后都要没了信任。
等情绪好转些,回想起来,疑心自己是不是跟王嫂一样,要得疯病,心中担忧不已。
这日下午,她正摘菜准备做完饭,赵归却提前回来。
瞧他脸色,黑脸上除了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外,瞧不出其他神情,却能看出有些凝重。
赵归对她说:“跟我出趟门。”
她猜测是出了什么大事,却咬着唇没敢多问。
顺从得放下手中摘了一半的菜,跟在赵归身后出了家门,眼见着他将大门落了锁。
赵归走在前面,虽看不见脸,但她感觉到他心情不佳,并且跟以往不高兴时都不大一样。
出了巷子后,见到一个大爷赶着骡子车。
赵归走过去,将她搀上了车。
大爷往她身上看了看,没有多说话,赵归亦是不言语。
她靠在赵归身侧,对情况两眼一抹黑,眼见着赵归全然没有与她解释的意思,到底还是憋不住主动问道:“赵归,咱这是去哪?”
车子一阵颠簸,她没坐稳,幸而赵归及时将她扶住了才没摔倒。
赵归沉吟着,最后道:“去了便知。”
她便点了点头,不再问。
倒是赶车的大爷开了口,问赵归:“何时娶了娘子,也不知会一声。”
赵归道:“三爷,成亲时我与大舅说过。”
大爷便又不再说话,过了会儿往骡子屁股上挥了一鞭子,再次开了口,这次是与周梨花说话,他道:“丫头,不知家是哪的?”
她忙回答:“三爷,我是荷花村的。”
三爷点了点头:“想来赵归未来得及与你详说情况,他外祖母病危了……哎,不过也该到时候了,今年都七十八了,本就没几年活头了,从去年起,那老太太便总病的下不来床……”
周梨花心头一紧,看向赵归。
赵归没看她,只是皱着眉,眼睛不知看向何处。
过了会儿,三爷又往骡子上挥了一鞭子,骡子跑的更快了。
三爷念叨着:“得快点喽,去晚了怕是见不到老太太最后一面了。”
车子十分颠簸,周梨花总觉着肚子颠的有些难受,却强忍着,不想叫赵归心烦。
他现在遇到这事儿,心中定是不好受。
等赵归将目光落到小妇人身上时,便见她面上毫无血色,白的好似能透光,便是唇上也无半点颜色。
他连忙对三爷喊:“三爷,停车!”
三爷勒住骡子,将车子缓缓停到一边,转头问:“怎了?”
周梨花也忍着难受劲,看向赵归,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但下一刻便听三爷‘嚯’了声,道:“丫头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周梨花闻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
她只觉得难受,却看不见自己的脸色。
担心误了时辰,见不到老人家最后一面,便咬咬牙道:“我能忍,咱还是快点走吧。”
赵归却面色严肃地将她抱下车,不容她拒绝:“离得不远,我们走回去。”
那如何能行?
若是因她耽搁了时辰,见不到老人家最后一面,便是赵归不埋怨她,她也会怨怪自己的。
她推了推赵归,退而求其次:“不若你先跟三爷乘车去,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歇会儿,慢慢走过去。”
赵归对三爷道:“三爷,您先行,我们走去。”
三爷迟疑片刻,见赵归显然已下定了决心,便只能谈了口气,道:“你倒是个晓得心疼妻子的,不像你那个混账爹,我回去与你外祖母说说,让她等等再走。”
说这便挥着鞭子,喝了声,骡子霎时便疾驰而去。
周梨花被赵归急的快哭了,外加身子难受的很,这般一着急,脸色更是难看。
她道:“这事哪是能等的!”
人若是想活多久便活多久,就不是人了,是神仙……不,是地府里的官儿!
赵归转身走到旁边的荒地,弄了些枯黄的干草垫在地上,又将她抱到枯草上,说:“先歇一歇,等缓和了,我背着你走。”
她见他这幅说不听的样,明知自己那他半点法子都没有,便只能闭着嘴,躺在枯草上假寐。
总归她劝也劝了,他不听她又不能逼着他。
赵归是头倔驴,现下只能等着她身子舒坦些再说。
她实在难受,肚子一抽一抽的疼,也不知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这般躺着假寐了小半个时辰,周梨花脸色瞧着才正常了些。
她睁眼坐起来,喊赵归:“我舒坦了,我们快些吧。”
赵归便在她面前蹲下,道:“上来。”
虽有些丢人,但情况紧急,容不得她耍性子,便老老实实地趴上赵归的背。
赵归走路很稳,比三爷那辆木头轮子的车稳的多,他大步往前走,周梨花没感觉到半点颠簸。
想起赵归为了自己,可能要错过见他外祖母最后一面,便觉得心疼他,又觉得愧疚。
但心底却也同时暖的很,心想赵归对她真好。
走了一小段路,她便又开始犯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35章 丧葬(二更合一,补22……
直到到了玉河村村口,赵归才将她唤醒。
她从赵归背上下来,举目瞧着前面的村子。瞧着是个大村,一眼望去到处都建着屋子。
赵归向村子里走去,她连忙跟在他身后。赵归步子大,她近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
大抵是因为方才睡了会儿,她现在不觉得难受,肚子也没什么感觉了。
两人很快便走到村子中间的一处院落前。
这是个不算大的院落,比她家院子瞧着还要小不少。
有个中年男子瞧见赵归,走过来板着脸训赵归:“你怎么才来,祖母等着见你,还不快去!”
这话的意思是赵归外祖母还没走,周梨花松了口气。
院子里挤了不少人,她跟在赵归身后,没机会多看,也未来得及与任何人交谈,径直进了主屋。
卧房两侧的窗子都打开着,瞧着不算昏暗,只是有些难闻的气味仍未消散。
周梨花知道,这是老人屋里都有的味道。
屋里的人见到赵归来了,都让开一条路。
赵归走到雕花磨损严重的老木床前,‘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下,没有半点迟缓。
这一跪十分结实,若地不是泥地,而是用石头铺的,怕是他的膝盖骨都要碎了。
周梨花有些心疼,但老老实实跟着跪在赵归右边,稍微往后一掌的位置。
泥地有些潮湿,她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床铺。
一个中年妇人对床上的老人说:“娘,赵归来了。”
厚重的被褥下,老人挣了挣手,中年妇人连忙将被子掀开一些。
一只穿着粗布内衫胳膊伸出来,那只手十分干枯,皮肉都好似要脱离骨头似的耷拉着,手背上布满了老人斑。
手指都伸不直,颤巍巍的胡乱指了个方向。
屋子里静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到。
老人的声音虚弱得很,好似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喊了声:“畜生……大畜生生的……小畜……生……”
周梨花抬头,往床上看去。
只能看见厚重的被子,和一只耷拉在床外面的手,以及床头露出来的一丁点白发。
本以为老太太是要交代遗言,却不明白这老太太为何会骂人。
尽管老太太声音虚弱,却也能听出其中怨怼。
难不成她临死前要见赵归一面,仅仅是为了骂他一句?
古人常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究竟是何等的深仇大恨,要在临死前将人骂一顿?
可是周梨花觉得,赵归是个好人,他虽话少面凶,但从不欺负人。
甚至就连她这个被赵归买回来的媳妇,赵归都能对她很好,从未苛待与她。
她不信这样的人能是坏人,更不信这样的人能坏到,让长辈临死前还留着最后一口气,就为了骂他一顿。
她心疼又气愤,侧头看赵归,他仍旧面无表情,看上去似乎不怎么在意。
但她与赵归生活了这么久,能从他微抿的唇,看出他心中其实不好受,只是未曾表现出来,一般不熟悉的人,谁又能看出他心中的郁闷。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揪住,替赵归觉得憋气。
宁愿赵归表现的伤心些,他这样越是表现的不在乎,越是叫人疼惜。
毕竟是自己男人,旁人不心疼,她得心疼。
她伸出手,握住赵归的大手,温柔地拍了拍。这种时候自然不好说什么,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屋子里很快乱作一团,亲属为死者整理仪容,擦洗后穿上事先备好的寿衣,又抬到棺材里。
赵归站起来,扶着周梨花起身,道:“你去找个地方歇着。”
她正要说话,从屋外冲进来一个老者,这人瞧着五十几岁的年纪,眼睛泛红,应当是闻讯赶来哭丧的。
但是进了屋之后,老者目光在赵归身上听了一瞬,忽然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这个小畜生!谁让你来的,咱娘就是被你那个畜生爹气死的,你有什么脸来!给老子滚出去!”
边骂便在屋里转了一圈,握着个大粗棍就要往赵归身上打。
周梨花原本都吓呆住了,这会儿见到对方要打人,连忙推着赵归往门外跑。、
可是赵归一动不动,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
幸而老头被旁边的几个人拦住了,一个比这老头年轻些的中年男人说:“老大,是咱娘让人将他喊回来的。”
老头丢了棍子,拉着脸对赵归说:“赶紧滚,今日便滚,家里没人待见你个小白眼狼。”
赵归看着老头,语气肯定,并非商议,他沉声道:“大舅,我得等葬礼完了再走。”
赵家大舅顿时横眉竖眼,转头又捡起地上的棍子,指着赵归威胁:“你走不走!你不走,我今日便打断你的腿!”
他说着就举起棍子状似要打,但棍子还没落下,一个年轻妇人忽然拦在赵归面前,听漂亮的丫头,红着脸气愤地对着他喊:“大舅,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你别打赵归!”
被她这么一打岔,后面的两个中年男子便找到机会将赵家大舅的棍子夺下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道:“今日娘刚走,老大你就别闹了。”
另一个男子也劝:“算了,总归是咱娘将他养大的,他合该回来给咱娘守孝。”
赵家大舅气愤地将两个兄弟一把推开,恨恨骂道:“娘要知道是他守孝,怕是得气活过来!”
撂下这句话后,赵家大舅愤愤地离开了。
其他人对赵归都是十分冷淡,看见赵归也跟没看见一样,便是赵归主动帮忙,对方也冷漠的转身走了,不愿跟赵归说一句话。
周梨花在一旁看着,心里难受得很。
她也不晓得这赵家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一个个的对赵归都像是对仇人似的,连带着她也跟着收到了冷待。
她站在院子里根本无人跟她多说话,主动搭话讨好,人家也不理她。
两眼一摸瞎,待了一晚上,她出了三爷和先前拿着棍子要打赵归的大舅外,谁都不认识。
眼见着要天黑了,厨房烧好了晚饭,大家都去盛饭吃,赵归去稻场抱稻草去了,她一个人待在院子里也不敢去厨房盛饭。
心想大不了饿一顿,她以前也是很少吃晚饭的。
但是一个婶子大概见她可怜,从厨房盛了碗饭端给她,道:“吃饭吧,晚上你到我家来跟我睡,赵归今日得守夜。”
她连忙点头,有些受宠若惊地道了鞋。
这碗饭不算多,够她一个人吃,但因着担心赵归没饭吃,她只吃了几口,剩下的留着,等赵归回来了,连忙抽空递给他。
因着天冷,又放了一会儿,饭早就凉了。
赵归两口将饭吃下去,又转头跟着其他人一块忙活。
周梨花又回到妇人中帮忙,大家不理她,但好歹没排斥她了。
她听旁人闲谈中,知道了先前给她端饭的那位婶子的身份,是赵家二舅的大儿媳,姓孔,同村的都唤她孔四嫂。因着她家郎君在赵家堂兄弟间排行第四。
要仔细算来与周梨花其实是同辈,不过虽是同辈,她年纪却是大得多,与周梨花的娘差不多年岁。
女子出嫁从夫,她在辈分上算是赵归的四表嫂,她自然是要喊她四嫂的。
还有件事是周梨花早就只晓得,便是赵归是随母姓的。
赵归父亲姓蔡,他爷爷和父亲都是从外地逃荒来的此地,他那彪悍的身材,便是继承了父亲那边。
赵归父亲进了大牢后,他母亲身体又不好,没几年便也走了,临走前将赵归送回娘家,可以说赵归从四五岁开始便跟着外祖母生活。
也因此,赵归很小便被改了姓,从了外祖家的‘赵’姓。
这也是周梨花想不通的,按理说自己养大的孩子应当最疼才是,可那老太太显然一点都不疼爱赵归,对他也不好。
准确来说,赵家全族,都每一个待见赵归的。
她实在不明白,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误会。
赵家大舅先前骂赵归是白眼狼,她是绝不认同的,肯定是赵家人误解了赵归!
妇人是无需守夜的,天黑了之后夫人们又忙活了会儿,便各自回家歇息去了。
周梨花也跟着孔四嫂回家。
路上她忍不住询问一二。
孔四嫂冷着脸哼了声,道:“还不是他那个畜生爹,前段时间忽然来了,找老太太要儿子,老太太恨他,扬言说当年就把赵归小兔崽子溺死了,那畜生转头请了群地痞无赖,村里只要是姓赵的出去总要被围堵殴打,打的浑身是伤,身上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抢走,弄得那段时间大家都不敢出村去,那群无赖还得喊话骂人,那群断子绝孙的东西什么话都骂的出来,你说村里人能不恨赵归?”
“老太太就是被骂,才气的一病不起。”
周梨花瞪大眼睛,震惊道:“可赵归他爹不是蹲大牢了么?”
孔四嫂有些哑然,打量着她的神色,道:“你当真不晓得?”
周梨花摇了摇头:“那你们为何不报官?”
孔四嫂叹了口气:“谁说没报官,但那姓蔡的老畜生如今瞧着是混发达了,官差来了抓了人,转头又给放出来,想来是老畜生花钱走了关系。”
话到此处,孔四嫂总算不再对周梨花冷着脸了,在她面前将蔡逢春恶狠狠骂了一通。
蔡逢春便是赵归的生父。
周梨花也为着蔡逢春做的事情愤愤不平。
不过却是因为心疼赵归,赵归才刚出生那人便进了大牢,如今忽然出现,背地里给赵归拉了这么大的仇恨。
她红着眼道:“赵归那么好,怎么会有这样的爹?”
孔四嫂原本很是气愤,见她这幅模样,却忍不住笑了:“哎呦,心疼你家郎君了?”
周梨花捂着脸,拿出帕子将眼泪擦了擦,哽着声道:“哪能不心疼啊,我又不是铁石心肠,便是旁人这般惨,我也要觉得可怜的。”
叫周梨花这般一说,孔四嫂转念一想,觉得是这个理。
做出那些混账事的又不是赵归,都是他那个老混蛋爹,赵归啥也不知道,算是平白被他爹给连累了。
赵四哥,也就是就孔四嫂的郎君今日也守灵,因着今日是第一天,老太太的儿子和孙子都得在灵堂守着。
之后几日才是大家轮流守,毕竟得停灵七日,若各个都熬七个晚上不睡,百日还要忙着丧葬事宜,定然要熬垮了身子的。
因着赵四哥守灵,孔四嫂无需伺候他,又担心周梨花一个人睡不方便,便让她与自己睡一屋。
孔四嫂又与她说了赵归母亲的事情。
她说的不算详细,但周梨花还是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总结了自己那位没见过面的婆婆的事情。
她婆婆,也就是赵归的亲娘是外祖父外祖母唯一的闺女,名叫赵宝儿。
赵家多生儿郎,外祖父外祖母便是生了七个儿子,才生出这么一个闺女,从小不只是被爹娘疼着,几个兄长也都护着宠着。
虽说家里不富裕,但家里活从不舍得让幺女碰。
谁知道这般爱护的幺女能被个外乡来的野小子给骗去,赵家老夫妇那会儿年岁也大了,赵归的外祖父直接被他娘气的病倒在床上。
几个大点的儿子冲动之下将蔡逢春打了一顿,赵宝儿事后再三保证不再见蔡逢春。
她也的确吓到了,之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任由家里人给说了门亲事,眼瞅着就要嫁人了。
蔡逢春却想法子将她骗了出去,毁了清白,又故意将这丑事宣扬出去。
逼得赵家无可奈何,只能将女儿嫁了。
最后落得个凄凉的下场。
说起来都让人唏嘘,以前村里人都说,赵家幺女是个命好的,谁能想到后来这么惨。
周梨花听了这段往事,心中郁闷的紧。
她以往一直觉得自己命苦,却没想到这世上比她更惨的大有人在。
例如王嫂,例如她那没见过面的婆婆。
年幼时常听村里人说,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嫁得好了便一辈子幸福美满,嫁的不好便生不如死。
世上女子生在娘家,却在娘家只待十几年,却要在婆家待个漫漫几十年,若是被婆家苛待,那苦日子便是没有头的,唯一的解脱之法,竟是死路一条。
这世道,女子总归薄幸。
而周梨花自己,若是没有遇到赵归,怕是会被孙家卖到那腌臜地方,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兴许等到年老色衰了,染得一身脏病,暴尸街头,被一破草席裹了尸体,丢去乱葬岗。
便是死了,也无人给她上坟供奉。
得亏老天爷怜悯,让她遇到了赵归。
周梨花有些惆怅地想:她要是生孩子,情愿自己生的不是闺女。
孔四嫂家是不点油灯的,周梨花闭着眼睛躺了会儿,实在睡不着,又想跟孔四嫂聊两句。
她忽然想问问,赵归为何十三四岁就离开玉河村,自己独自一人去外面打拼。
但是耳边传来孔四嫂细微的喊声,对方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直接睡了个昏天黑地,再醒来,竟已是次日傍晚。
前一日只吃了几口饭,她是被生生饿醒的,怕若不是被饿醒,还能继续睡着。
孔四嫂家住在玉河村村子后面,她起了床后便往村子中间的老太太的院子去。
老太太与老爷子当年原是跟小儿子住,但自从接来赵归后,老两口怕小儿媳不乐意,便自己搬了出去。
几个儿子一起在村子里又给老两口建的小院子。
周梨花过去时,村里的妇人门正在忙活,见到她,孔四嫂便调侃:“你可算醒了,你家郎君可是去看了你好几回,生怕你睡死过去,不过你睡得也忒沉了,早上我喊了半天你也没醒。”
她羞的脸红,简直要找地缝钻进去。
但另一位妇人接过话道:“能吃能睡之人,可是有福气的很,你们这是羡慕呢。”
周梨花羞愧地解释:“我今日身体欠佳,便有些犯懒,大家快别笑话我了。”
先前那妇人道:“你家赵归也这般说,所以我们便没叫你,不过晌饭你是错过了,再忍忍,等着晚饭吧,厨房里几位婶子正烧着呢,也快好了。”
周梨花应了,走过去帮忙印纸钱。
印纸钱这活不算难,不过是将特制的铜钱印子对准草纸,然后木楔敲打两下,在草纸上打出铜钱印记便可。
她一边敲印子,一边忍不住四处看,想找到赵归。
不一会儿赵归跟在几个中年男人后面进了门。
他站在那些人中,总显得异常醒目,叫人一眼便能注意到。
院门有些低矮,他进来时必须得低着头。
她打量着他,将他昨日虽熬了一宿,今日却瞧不出疲倦。
也可能是他脸黑,便是累了也不大容易看出来。
大抵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赵归忽的朝她看过来,皱了皱眉。
然后低头跟前面的中年男子说了什么,对方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
下一刻,赵归大步走向厨房。
周梨花的目光一直追着他,但他始终却没多看她一眼。
莫名地有些失落,她垂眸转过头来。
却被身旁的妇人拍了一掌,对方笑话道:“我说你怎的不动了,还想着你是不是偷懒,却原来是偷偷看郎君去了。”
“大家可瞧见这小妇人方才一双眼就差黏到赵归身上了,那个痴缠劲儿呦~啧啧!”
周梨花看向那妇人,是个脸生的,也不知何时到了她面前。
但对方语气中的嘲讽劲,却是让她觉得羞耻的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着对方话里好似带着刺。
不过虽然今日大家对她明显好些,想来是孔四嫂说了好话,但总有几个扔看不惯她,也是正常。
因着本就处境尴尬,便低着头咬唇没接话,闷着头打印草纸。
但没过一会儿有人戳了戳她。
她疑惑抬头,便见赵归正朝自己走来。
赵归走过来,将一个鸡蛋塞给她,却见她眼角泛红。
他动作顿了顿,便拉着她的胳膊,面无表情,声音低沉道:“过来。”
瞧他这幅样子,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心中嘀咕赵归莫不是生气了?
周梨花被赵归拉着胳膊扯到屋后去,这里人少。
赵归随手将鸡蛋蛋壳在墙上磕碎了。
一个普通大小的鸡蛋,在周梨花手里更正好握住,在赵归的大手里,便像个麻雀蛋似的小巧。
因着手大,他剥鸡蛋也剥的费劲。
周梨花实在看不上,便自己将鸡蛋拿过来。
纤细的手指极为灵巧,三两下便将蛋壳剥掉,露出完整的蛋白。
赵归道:“你吃。”
她也没客气,毕竟一整天没吃东西,实在是饿得慌,饿的走路都有些飘忽。
吃着鸡蛋,又听赵归说:“方才哭什么?”
她莫名的仰头看他,因嘴里含着鸡蛋不好开口说话,便只摇了摇头。
她何时哭了?
赵归却道:“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胆子放大些,做什么非得等我来了,眼巴巴地看着我?”
在赵归看来,这小妇人是胆小软绵的性子,累了不敢说,只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像是在求他怜惜。
若是以前,赵归自然不信世上有这般胆小之人,但与小妇人相处这些时日,他不是个呆的,也算摸清了她的性子。
被人欺负了也不敢欺负回去,只可怜兮兮地躲在被窝里哭一哭。
她这性子,便是必须得有人护着,不然怕是得受尽了欺负。
周梨花低下头,有些脸红。
心想自己方才当真看的那般明显么?她只是往赵归身上看了看罢了,怎么一个二个的都笑话她?
她咽下口中的鸡蛋,摇头解释:“我才刚睡醒,哪那么容易累。”
赵归问:“那你哭什么?”
她动了动唇,想解释自己没哭,但听着赵归那笃定她哭了的语气,便知道解释也是徒劳。
咬了咬唇,她看着赵归,眼中满是心疼,轻柔的声音带着不明显的颤音:“我心疼你,我想着……”
话语未尽,她咬着下唇,眼角更红了些,泛起水雾。
刚才不难受,现在是真的难受了,难受地想抱着赵归哭一场。
赵归深沉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动容,转瞬即逝,叫人无法察觉。
只是瞬间他又恢复了一如往日的沉默稳重,伸手捏了捏小妇人的后脖颈。
因着手大,手指能轻松穿过这纤细的脖子,卡住她的下颚。
强迫着小妇人抬起头看着自己,他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前两日心疼鸡蛋和保家护院,今日无聊了,又心疼起我这个没娘的可怜孩子来了?”
周梨花抿着唇,但实在忍不住,破涕而笑。
羞恼地在赵归胸膛上拍了两下,气到:“你尽管笑话我!”
她是没想到赵归竟拿她那些蠢事来笑话她。
事后想起,忍不住疑心赵归当时是不是故意与她开玩笑,逗她笑的。
不过赵归那张冷脸,实在叫人摸不准他是不是开玩笑。
她回去院子后,不知为何,觉着大家瞧她的眼神带着同情,且莫名觉得大家对她更亲近了几分。
第36章 好种
第二日便轮着赵归歇一晚,到了晚上,吃了晚饭后两人便回到孔四嫂家。
因着今日赵归和赵四哥都歇息,所以周梨花自然不能与孔四嫂睡一屋。
而是将侧屋现收拾出来,给她与赵归住。
回了屋,只剩他们二人,她插上门,转头对赵归说:“你快些歇息吧。”
赵归点了头,脱了鞋子和衣裳,便到床上躺着。
周梨花走过去,因着屋里没点油灯,在外面还能看见些,到了屋里关了窗户之后,便基本什么都看不见了,乌漆麻黑一片。
因着白日睡了大半日,现下她没什么睡意。
可屋里黑漆漆的,也做不了别的,便只能跟着脱了外衣鞋子,钻进了被窝。
刚钻进去,便被粗壮的手臂揽过去。
她已习惯,很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赵归的胳膊闭上眼。
却如何也睡不着,脑袋里总是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最后又开始纠结起赵归十三四岁离家闯荡的事情来,想着想着便更睡不着。
她以往并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便是遇到疑惑,也能忍着,但现下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百爪挠心,难受得紧!
耳边赵归的呼吸声平缓,显然已经睡熟,她自然不能那般任性将人惹醒。
赵归已连熬了两夜,明日开始又得连熬两夜,她不忍心打搅他。
便只能小心翼翼地动弹两下,想换个姿势。
结果下一刻搂着她的胳膊便紧了紧。
赵归声音慵懒中透着刚刚醒来的微哑:“睡不着?”
她有些愧疚地反问:“吵醒你了吗?”依誮
赵归道:“无碍,这两日跪得多,膝盖不适,本也睡不踏实,你又为何睡不着?可是身子不舒服?”
她顿觉心疼,柔声道:“明日我想法子给你做一对护膝吧,天冷了,夜里一直跪在地上,膝盖难免会进了寒气。”
又道:“我只是今日睡多了,现在太有精神了点,你无需担心。”
听赵归只是简单应了声。
沉默稍许,她又道:“反正睡不着,我来给你按按膝盖。”
赵归捏捏她纤弱的肩头,正要说不用,但话未出口便闭了嘴。
夜里凉,他拒绝也是怕她起身着凉,毕竟她身子着实娇弱。
却没想到她倒是有法子。
竟曲着腿用脚掌在他膝盖处上下柔动。
她脚软和,也早已在被窝里焐热,这般一会儿后,赵归确实觉着舒服了不少。
不过这姿势着实有些别扭,不一会儿,便听见她喘气声急了些,显然累着了,脚下动作和力度也渐渐变得虚软无力。
周梨花许久没听到赵归说话,她觉着有些累了,想着赵归是不是也已经睡着了。
若是睡着,她便不按了。
结果正要停下,下一瞬她却感觉自己的脚忽然被握住。
他的手比她脚更大得多,也暖的很。
若说唯一不好的,便是有些粗糙,茧子多,这只手握着她的脚捏揉时,多少有些磨脚。
她忍不住提醒他:“赵归,是我给你按,你怎的给我按起来了,我的脚又不痛。”
握着她脚的大手微微停顿,她便听他道:“你脚凉,给你捂捂。”
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周梨花疑惑地眨眨眼。
她不觉得自己的脚凉。
不过转而又想通了,因为她脚虽不凉,跟赵归的手比起来,却是算不上暖。
他的手向来是极暖的,手心更像是踹了个小火炉似的。
这般暖意从脚底心传来,不一会儿她便觉得整个人都暖的很,人只要一暖起来便容易犯困。
片刻后,等她的脚彻底被捂得跟他的手一样热乎了,他的手便带着她的脚,在他的膝盖上揉了起来。
耳边不时传来赵归绵长的闷叹声,声音似乎刻意压抑,不算明晰,若不是屋子实在安静,便是睡在他旁边的她,怕是也容易忽略过去。
这声音显然是人极为舒适时发出的喟叹。
周梨花默默地往被窝里缩了缩脑袋,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到,可是耳朵无法不分辨出那时不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过了片刻,她便开始犯困,自己的脚早已不是自己的,随着那只手如何摆弄,她渐渐闭上眼睛。
不知总何时开始,总归是最近这段时间,她只要困了便熬不住,以前便是一夜未睡都能强撑着干一天活,现下却连自己的眼皮都控制不住,只要犯困,整个人就变得晕晕糊糊起来,她甚至怀疑自己随时都能一头栽倒地上直接睡过去。
不过现下反正是在床上,也不担心栽倒,当下觉着困了便直接闭上双眼,准备美美的踏入梦乡去。
但下一瞬,她‘嚯’地睁开眼。
在黑暗中瞪大了一双杏眼震惊地扭头看向身旁之人。
她一直知道赵归孟浪,但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能……竟能做这种事!
周梨花哑然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的另外一只脚,也被大手以别扭的姿势踩在之人腹部之下的位置,她瞬间惊醒,将双脚缩了回去。
她动了动嘴巴,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怎么……怎么能、能……”
叫她更没想到的是,下一瞬便听到赵归毫不羞耻,且颇为镇定……不,他的呼吸显然比以往重了些许。
但听他语气全然不觉得这种事情奇怪的模样。
只听他说:“手可以,脚为何不可?”
周梨花默了。
倒不是认同赵归的说法,只是实在脑子混乱,不止该如何接话。
随后又听赵归说:“还是说你想用手?”
她下意识的连忙摇了摇头:“不想。”
大抵是没想到她回答地这般果决,赵归顿了顿,才说:“那便用脚。”
她不知如何反驳,但也不想听从,便故意折起膝盖,将双脚别到另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见赵归竟没了举动,又忍不住迟疑地凑过去,小声道:“你若是憋得慌,我……我便正正经经地帮你纾解一回,倒也没必要用……用脚,况且脚多脏……”
她说完,却没听到赵归回应。
又等了许久,还当他是不是睡着了,却感觉他动了动,灼热的气息瞬间让她的耳朵都热了起来。
他声音极为隐忍,厚重的声音带着诱哄的意味:“就这一次,帮帮我可好?”
周梨花咬着唇,羞耻的很。
可想着两人也好几日未曾行造娃之事了。仔细说来,好似从三日前开始,那日看了郎中后便不曾有过。
以往赵归几乎每晚都拉着她造娃娃,从两人真正同房起,便是他去州府那次,因着空的时间久了些,赵归回来后那两日,险些没要了她半条命。
如今想来,大抵男子都热衷此事。
这次赵归又憋了这么几日,怕是早已憋不住了,若是不赢了他,等此间事了,回去之后她怕是又得遭罪。
可用脚是万万不能的,她决计不能接受!
想了想,将头埋在被子里,红着脸闷声道:“用手可否?手还比脚灵活些。”
赵归追问:“为何不愿用脚?”
听他声音,竟似乎有些不愿妥协。
她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
她羞耻道:“脚脏。”
赵归却道:“不脏,你洗脚了,且无需你动,你只管睡你的,我自己来便可。”
周梨花不明白,他是如何能做到这般镇定地说这种事的,她一个听他说的人都羞的忍不住将他丢出被窝去。
实在是无颜与他纠缠,她索性耍横:“总归不用脚,你若不愿,你、你便憋着去!”
说完气呼呼地背过身子去。
心中反复劝慰着自己:大抵天下男子,都没个正经的,整天脑子尽想些奇奇怪怪的诨事。
平心而论,相比起来赵归已算是正经得多了,至少他不曾去那等腌臜地花钱玩。
成婚前赵归如何,周梨花不知,但成婚后她却是知道的。
以往她与小刘氏闲谈时,便得知东街认识的人家中,都有不少男人去北街逍遥,前段时间便有户人家因这事儿打了起来,那户的郎君就因常去北街玩,得了脏病,家里妇人又是个不能忍的,那日便在家闹了起来,将这事儿说了出去。
这种事情是丑事,一般人便是自家男子真得了病,也是遮掩着不愿叫人知道的,便是不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得为着家里未成婚的兄弟姐妹,或是儿女着想。
这等丑事传出去,谁人愿意嫁这种人家的儿子,谁人又愿意将自家清清白白的好闺女嫁到这等脏乱不讲究的人家来?
所以说只是东街,得了脏病的不知凡几。
正因她心知赵归是个踏实的,才信任他,以往他想行造娃之事,她也是愿意配合的。
可是用脚……实在有些超出她底线,她想都未曾想过还能这般……这般没底线。
无论如何也得打消了赵归这等怪异的念头!
她撂下那句狠话后,赵归便妥协了。
这夜她手极酸,但她累了之后犯困想睡时,手刚停下,便又被那大手握住,被迫着继续。
她趴在赵归怀中,两人汗液混在一起。
周梨花渐渐睡着,也不知自己一双手,再这夜里操劳了多久。
只晓得等到第二日醒来,与孔四嫂一道去干活,竟是又僵又酸,连印草纸的印子都捏不住。
印子掉到地上,旁边的妇人看着她奇怪地问:“你手怎的了,手心怎么这么红?”
周梨花:“……”
感觉到自己连开始热,她连忙低下头去。
好在这妇人不过随意一问,见她低头不答,便不再追问。
孔四嫂却凑过来,关心道:“赵归可是打你手心了?”
见周梨花不说话,便当她默认了,缓缓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转头却又背地里跟旁人说:“赵归他爹就不是个好东西,我就说那等畜生能生出个什么好种来,只是可怜了我梨花妹子……”
第37章 夜会
周梨花从孔四嫂手里买了些棉花和布料。
孔四嫂自是推脱不肯收钱,但被周梨花硬塞到手里,也就勉强收了,心中对她更有好感。
周梨花又借了针和线,半个时辰便缝好了两个护膝。
几个妇人将她手中的针线活拿过去看,见针脚密实美观,便赞道:“我瞧着梨花便像个心灵手巧的。”
几个人为着她一夸,将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周梨花的确是个细心的,从小做这种精巧的活,便比村里其他丫头做的好看。
今日天黑得早,周梨花跟着一群妇人吃了晚饭,又被妇人们拉着聊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天,已然月挂梢头。
这群妇人只有一个比她辈分小,其他都是比她辈分高的,她向来是个守礼的,自然不好先说要走。
便一直等到大家都困了,各自回家,她才算找着机会与孔四嫂说:“我虚将东西给赵归送去,四嫂你先回吧,无需等我。”
孔四嫂看了看她手中的护膝,便点头:“成,那我给你留门。”
两人交谈后,便各自分开,周梨花抱着护膝朝赵外祖母的小院子去。
说起来,昨日大家都还是在那小院子做活的,今日搬到了赵归大舅家去,因着那处小院子太小,还得摆棺材,花圈之类,多少显得拥挤,今日便挪到了赵家大舅家去。
两家离得不远,不时她便到了赵家外祖的小院子。
刚要进去,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而能引得她停下的,是那道女子声音正好喊出‘赵归’两字。
这声音算不得清晰,要不是夜里安静,她怕是会忽略过去。
这会儿,她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过去,也没走几步,便瞧见墙边的老槐树下站着两个人影。
女子的声音再次传开,这次清晰的很,那语调中的缠绵与埋怨,猝不及防地钻进周梨花耳中。
“……凭着我们之间的情谊,你当真不愿……”
两个人影所处之地,正巧就是前日赵归将她拉出来,给她剥鸡蛋的地方。
这两日忙得很,兴许地上的蛋壳都还未收拾干净。
周梨花瞧着那两道人影,指尖不自觉陷进柔软厚实的护膝里。
手指好似早已冷的没有知觉,然后那股寒冷悄无声息地侵占全身,直至驱赶了最后一丝暖意。
片刻后,她悄无声息地转身回到大门前,站在门前顿了顿,便进了院子。
赵四哥正与赵六哥聊着赵归这个表弟的笑话,忽然就被一旁的四叔瞪着眼骂了句:“闭嘴!”
赵四哥撇了撇嘴巴,不大情愿的扭头,下一刻便看见赵归的妻子,便是她的表弟媳正走进灵堂。
顿觉尴尬,像个鹌鹑似的低着头拿了纸烧。
其他几人也都一瞬安静,气氛难免诡异。
大抵是灵堂点了太多蜡烛,光太亮,将这年轻妇人的脸色映照的苍白极了。
赵四叔轻咳一声,道:“外甥媳妇,你找赵归?赵归刚出去撒尿了。”
周梨花轻声应了,又跟几位表兄舅舅问了好,才说:“我来给赵归送东西的,不便在外祖母灵堂久留,便将东西留下,等赵归回来,烦请交给他。”
赵四叔连忙应了,起身送她出去。
走到门口,他劝道:“你那几个表哥刚才说笑话呢,你可莫要多想。”
周梨花用力咬了下舌尖,疼的眼泪都要冒出来,故作轻松地反问:“四舅,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赵四叔忙摆手:“无事,我方才胡说呢,你回去路上小心些。”
等周梨花转身,赵四叔忍不住心道:赵归这媳妇当真是个识大体的贤惠媳妇。
他自然知晓她方才劝听到了,却能不追问,不当场闹起来,这等妇人,当真是极有修养的。
当真是……便宜了赵归那混小子了。
周梨花生怕自己失态,才慌忙离开,其实一转身眼泪便哗啦啦的往外掉。
但她并不哭出声来,任凭眼泪珠子落得再凶,只管死死咬着唇,不许自己哭出声来。
她心中乱的很,脚步也跟着乱。
低着头疾步朝院子外面走去,却不想跨门槛的时候被拌了一下,重心不稳,眼见着就要摔一跤。
她索性闭着眼,但却并未感觉到疼痛,而是撞到一堵肉墙上。
还未来得及睁眼,臀上便被拍了一掌。
这一巴掌也与先前不同,以往他都是玩儿似的拍一下,故意戏弄似的,虽叫她羞耻的慌,却感觉不到疼。
而这一巴掌,显然用了力,臀上肉厚,但她还是能感觉到疼。
这巴掌,分明带着不满。
与此同时,赵归训斥的声音传来:“下次小心些。”
她咬唇咬的更用力了,将他推开,便继续往外面走,也不说话。
她不敢开口,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来。
现下是夜里,村里人基本都歇息了,且又是在外祖母灵堂外面,她心里便是再如何难受,也不能在此哭闹。
可偏偏赵归就是个不识趣的,两步追上她,忽的便将她面对面的揽到自己怀里。
他粗壮有力的胳膊箍着她侧身,大手撑着她的臀下,让她无法挣脱。
她挣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的力气无法撼动他分毫,委屈化为悲愤,握拳在他肩上捶打。
打的她手疼,他却始终不说话,好似半点不觉得疼,无知无觉般。
当真是个铁人。
清冷的月光下,他站在小路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她终究是没能憋住,眼泪泄了洪般往下淌,她将脸埋在他肩上,狠狠发泄一通。
直到哭够了,哭累了,心中才总算爽快了不少。
哭声渐弱,她困倦地闭上眼,想睡一觉。
现下只想好好睡一觉,那些烦心事,都留到明日再说吧……
一双大手却移到她后脖颈,卡着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赵归皱着眉,问:“你怎的了?”
她不说话,倔强地盯着他的眼,与他僵持着。
最后倒是她先熬不住,移开视线,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赵归的眉头皱地越发深了,见小妇人迟迟不回应,语气更沉,命令道:“说。”
他方才随她发泄,等着她发泄够才问话,耐心早已告罄。
听他这般语气,她心中忍不住生出些许惧意,尽管觉着自己理直气壮,总归自己也不是那树下偷人的。
但心底因着那股畏惧,到底还是透着虚,又十分不甘,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
这次他倒是没有为难,顺着她的意松开了她。
周梨花瞥了他一眼,边转身边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还不清楚?总归你做得出来,我却是说不出口的。”
说着便要走,不愿听他狡辩。
第二步还未来得及踏出去,便被赵归的大手捏着肩,轻而易举地拎了回去。
相处这么久,她多少了解赵归性子,心知今日自己若不将话说明白,怕是得跟他继续再这耗着。
她心中委屈得紧,声音带着哭腔,大抵是夜里太凉,在外面站了这么久,鼻子堵住了,声音闷闷的听起来越发可怜柔弱:“我太困了,我……我想回去睡觉。”
赵归的心便软了,脸色也柔和了些,道:“我送你。”
她随他去。
原也对村子不熟,所以独身一人走夜路,她也是有些犯怵的。
回去后,她简单梳洗一番,刚钻进了被窝,却见赵归提了个水桶进来。
因着借住在旁人家,自然不如自家自在,今日回的晚了,没有热水洗漱。
赵归提了桶冷水进门,便自顾自地擦洗身子。
听到那水声,周梨花觉得着实烦人的紧,她将被子将自己脑袋蒙住,但原本单鼻子就有些堵得慌,过了会儿便有些喘不过气来。
又只能憋屈地将脑袋冒出来。
正巧赵归擦洗完了,朝床边走来,眼见就要掀被子钻被窝,她下意识抓着被子瞪着眼问:“你、你不去守灵了?”
赵归却道:“你身子不适,自然守着你。”
说着便拿开她的手,到底钻进了被窝,顺便带进来一阵凉意,惹得她打了个寒噤。
她又想起槐树下的两道身影,心中实在膈应,索性坐起身:“你自己睡吧,今夜我跟孔四嫂……”
话未说完便被一条粗壮胳膊强势推倒。
赵归说:“莫闹。”
谁闹了?
周梨花心中愤愤,又不想争吵。
想着孔四嫂想来已睡熟了,自己不应扰人清梦,便作罢。
背过身去,将自己缩成一团,不一会儿困意便又袭来,她很快便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等听到身边传来沉稳的呼吸声,赵归动了动胳膊将人揽到自己怀中来。
怀中多了这抹柔软,他才渐渐开始犯困。
低头瞧着小妇人沉静的脸颊。
虽然屋子里黑,他瞧不大清,但想也知道这小妇人定是温良面相。
无论是睡着时闭着眼,还是醒来时,皆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面相便瞧着柔和,任何人见了,怕是也会觉得这是个好说话的。
但今日不知为何,忽然就耍起脾气来,全然没来由。
且她的怨气显然都是冲着他,赵归却想不通自己做了何事惹着她了,耐着性子问她,又不说。
语气厉些,又要将人惹哭。
当真是叫人头疼。
第38章 有喜
七日之后,便到了埋棺之日。
一大清早,道士的唢呐声吹响,赵老太太的子孙们便抬着棺材上了山。
妇人是没资格上山的,不只是老太太的儿媳孙媳,便是女儿也不能上山跪拜恭送先人。
即此间事已了了,赵归便定了今日埋了棺便回家去。
周梨花已在玉河村待了足足七日,现下早已归心似箭。前几日赵归倒是回去过一趟,带了些换洗衣裳来。
临走前因为走的太急,将家里的鸡狗都忘了,过后才知晓赵归临走前已经将钥匙交给孙诚,让孙诚将钥匙转交给何捕快家,想来小刘氏定会帮着喂鸡喂狗,这点倒是无需担心。
但她就是想家,心中还是放不下家里。
到底是人都爱思家,待在自家狗窝里,也比借住在人家的金窝里舒坦。
转眼便到了临近了晌午,上山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周梨花拿着扫帚在赵老太太家前扫地,时不时朝山上看。
眼见着大家都回来了,赵归却始终未见踪影。
她有些等不及了,将地扫好,放下扫帚便去寻。
山在村子外边,出了村子还得走过一条田径小道,这小道边上便是一条宽宽的河流。
玉河村之所以叫玉河村,想来便是依着这条河命的名,河的一边是山,另一边便是一大片田地。
如今入了深秋,田地上只能见枯黄一片,河水里没有鱼,连水流声都显得清冷,这情景当真是显得凄冷了些。
正如周梨花此时的心口。
她呆滞地站在小径上,看着远处正纠缠的两人,其中一人,正是赵归。
赵归远远便看见小妇人,这下心底便更加不耐烦。
他素来不屑于妇人动手,冷着脸皱着眉,将抓着自己衣角的妇人的手掰开。
妇人顿时嗲着声抱怨:“你弄疼我了赵归。”
她不愿松手,但赵归劲儿大,她便又换了只手抓住赵归衣裳。
赵归擒住她一只手,又掰开她另一只手,冷着声警告道:“莫再纠缠,否则我便折了你的手。”
若非迫不得已,赵归绝不愿与妇人动手。
但面前这人,当真是招人烦的紧,不仅烦人,还难缠。
她像是吃准了赵归不与女子动手。
然赵归却不知,妇人所以为的,却是赵归不舍得那般绝情地将自己推开。
妇人名叫赵雪娥,也是玉河村的,她比赵归只小了两岁,自认为自己与赵归算是青梅竹马。
这个年纪的女子必然都是成了亲的,但赵雪娥命不好,十六岁嫁人没两年郎君就死了,因着没能生个儿子,郎君死后她被婆家赶了出来,只能带着女儿投奔娘家。
但娘家兄弟都容不下她,她眼见着活不下去,便与娘家闹起来,最后要回了自己嫁人时的彩礼。
六两六的彩礼钱,她在玉河村买了一亩地,盖了房子过活着。
赵雪娥自她郎君死后,便没过过好日子,后来好不容易生活安稳了些,却又有些不安分的汉子半夜摸她门。
她刚开始自是不愿的,好生在村子里闹了一通,要村长给她做主。
但她一个外嫁女,村里人都不拿她当自己人,谁也不愿意管她。
后来她便认命了,甚至靠着身子使唤村里的汉子给她干活,所以一年到头,家里但凡有些重活,基本都有人帮着做。
村里没人瞧得上她,无论妇人还是男子,但男人还是愿意给她干活,还是乐意哄着她,甚至为了她打起来。
村里的差不多年纪的妇人,也没有那个瞧着比她年轻,各个瞧着都粗糙的很,到了农忙的季节,哪个不是黑的像碳?
甚至手上老茧堆了一层又一层,手心比男人还硬,又因为每日操劳家事,孩子多的每日头都来不及梳,乱糟糟枯草似的堆在脑袋上,二十几岁笑起来眼角全是皱纹。
反观赵雪娥,皮肤比村里差不多年龄的妇人们白得多,嫩得多,手上也不过只一层薄薄的茧子,每日将自己和女儿打扮的干净整齐。
但她却情愿像其他妇人那样,踏踏实实过日子。
原本她是认命的,想着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但将来定要给闺女找个清白的人家,便是穷些也无所谓。
可偏偏她便又见到了赵归。
赵归十七岁时回过村子,那会儿是给他外祖父奔丧,那时他衣裳上面全是补丁,村里人都说他在外面要饭。
赵雪娥就偏偏对他动了春心,正巧那会儿家里给她说媒,她眼光高,谁都看不上。
到最后忍不住与爹娘说要嫁给赵归,被她爹扇了两巴掌。
她自己也怕真嫁给了赵归,要跟他去要饭当乞丐,便忍痛断了这份心思,随便答应了一户条件最好的,便是她前任郎君。
再次见到赵归,她是不晓得赵归在外混的如何,但想着她自己如今的邋遢样儿,又凭什么嫌弃他。
家里总得有个男人才能安心,赵雪娥本就有再嫁的心思,可她的名声太差,便是再嫁也嫁不到正经规矩的郎君。
她想了两日,虽知道赵归已娶了妻,但她打听过,那妇人也是个寡妇,嫁给赵归还未生过孩子。
关键那妇人瞧着是个性子软绵好欺负的。
她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几年,对男人的心思有几分了解,她也不求能嫁给赵归,只求能有个男人庇护着。
赵归警告一番之后,便将人推开,赵雪娥没站稳,一屁股摔倒地上。
她委屈的抬头,正要抱怨赵归粗鲁,却见他依然转身,绝情地走开。
赵雪娥的手不甘地抓着地上的枯草,心中抱怨:这人,实在太不解风情了些!
试问这世上,哪有男子不偷吃?
先前她都明明白白说了,愿意与他只维持着暗地里的情谊,绝不闹到明面上叫他失了颜面,家宅不宁。
她都这般低三下四,赵归还是铁石心肠的拒了。
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赵归是不是那家伙不好使,不然哪有男子能拒的了外面的野花?
不然为何人都说家花没有野花香?
赵归走到周梨花面前,便拉着她纤细的胳膊往回走。
周梨花忍不住回头看,正见那妇人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衣裳上面的草屑。
耳中传来赵归训责的话语:“看路。”
与此同时,她咯吱窝一重,双脚便离了地。
赵归见小妇人不看路,眼看着就要踩到水坑里,便直接将她薅了起来。
于他而言,她太轻了,轻易便能举起,所以他做这事做的好似再简单顺手不过。
却没想到小妇人忽然挣扎起来,嚷着要他将她放下来。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松手。
尽管他一向活的糙,对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不怎么在意,这两日却也感觉到小妇人对他分外疏远。
这两日忙,他顾不上询问。
现下有空,便打算问个清楚。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妇人脸色却一变,神情有些痛苦道:“赵归,我想吐,你放我下来。”
赵归只得松开。
随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蹲在路边一阵干呕。
等她好不容易缓和,抬起头时,那张小脸半点血色也无,唯有两只眼红的像兔子,脸上挂着两滴干呕时带出来的泪珠。
下一刻,她站起身,娇弱的身子却晃了晃,然后眼见着就要倒下去。
周梨花觉得难受极了,小腹似乎也有些疼,疼的不算明显。
准确来说她也不晓得自己哪里难受,总之就是难受。
脑袋一晕,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
等她再睁开眼,便看见好几个人站在她床前。
她神情迷茫。
孔四嫂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方才郎中来过了,你往后好好养养,定不会出事。”
周梨花白着脸问:“我……我得了什么病?”
孔四嫂一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其他几个妇人也笑了起来。
其中一人笑道:“你想哪去了,瞧瞧你四嫂,话也不说清楚,将咱们梨花妹子脸都吓白了。”
另一人道:“你这是有喜了!怎的这般糊涂?自己怀了身子都不晓得。”
孔四嫂道:“怪不得你最近总一觉睡到下半晌,你这几个坏心眼的嫂子还背地里说你躲懒,故意不干活。”
方才那妇人道:“合着就你没说。”
“我们哪里知道梨花这是有喜了?你倒是个会告状的,成了成了,就你人好,我们给梨花道个歉成了吧。”
“梨花妹子大度,定不会放在心上。”
几个妇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再看周梨花,见她眼神呆呆的,可见是被喜事冲昏了头脑,还没回过神来。
她们倒也理解,毕竟都是经过这种事的。
孔四嫂挥挥手,让其他人都散了,别吵到她休息。
等屋里情景了,孔四嫂道:“郎中说身子太虚,胎相不稳,最近最好都躺着好生保养一段日子,生孩子可是大事,女人生孩子,尤其是头胎,那便是历劫,你得好生顾着些自己,那些糟心事统统抛到脑后去,心情开阔些。”
周梨花渐渐醒过神来,知晓自己怀了孩子,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原本心中的郁结早已散了,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心中欣喜极了。
但听到自己胎像不稳,她又开始担心起来。
因着没经验,便请教孔四嫂:“四嫂,你是个有经验的,可否多教教我。”
孔四嫂微笑道:“这事儿交给我,我定能将你这胎给保住,正巧郎君说你得卧床养着,这段日子都得留在村里,方才赵归已将老太太的小院子收拾出来,又从三爷那里借了骡子车,回去收拾些东西来。”
“你且安下心,莫要操心太多。”
周梨花眼眶湿润,感激道:“谢谢四嫂了。”
孔四嫂道:“我觉着跟你有缘,觉着你亲切,且你又叫我一声嫂子,总不好叫你白叫,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想那你当亲妹子处的,有什么好谢的。”
两人聊了一会,大抵是见周梨花心情平缓了,便提起那件糟心事。
“赵归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是不知道那赵雪娥是个不要脸的,整日到处勾搭男人给她干活,但咱们若想好好过日子,便只能想开些,想开了,就都不是个事儿,若是在过不去,咱就把他们那些个没良心的当成驴子使,只要能给家里干活就行了。”
第39章 搬家
赵归回去后便找了之前的郎中。
先前他请郎中看,郎中便已与他说了小妇人状似有孕,不过脉象太虚,探不明确,还需得过些天再看一看,叮嘱他期间不能同房。
如今既然已确认有孕,自要好生养着。
他是个大老粗,对妇人怀胎之事算是全然不懂的,想着乡下郎中到底浅薄,且手上没什么好药,这趟回家来便主要是为了再问一问郎中调理之法。
回城之后,赵归并未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先前的医馆。
郎中正在坐诊,小学徒将他安排在一旁坐着。
等了好一会儿才算是轮到他,他掀开帘子进了隔间。
郎中阅人无数,瞧他风尘仆仆,还当是急诊,熟练地起身道:“情况路上说。”
说着便要扛起药箱。
赵归拦了拦,道:“不是急症。”
郎中便又将药箱放下,坐下时没好气道:“那你这般着急作甚?”
赵归并未在意郎中牢骚,面色凝重,将一张诊单递过去,道:“上回找您出了回诊,不知您可还记得。”
郎中的吊梢眼朝他瞥了眼,哼道:“自然记得。”
面前这人长得这般醒目,上回进了他医馆,往他面前一杵,吓得他还当青天白日的,他铺子里要遭土匪了呢。
郎中对这人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但见他面色凝重,也不敢耽搁,便问:“可是你家娘子身子出了变故?我当时瞧着像是有喜,但你娘子身子底子差,脉象极虚,我也不敢确认,且就算真怀了,也极可能是空欢喜一场,便是滑了胎也正常。”
赵归听完,道:“您先看看诊单。”
郎中将诊单拿起来,瞅了一会儿后便放下,道:“这胎难保,一个不慎便要滑了胎,月份小时流了便流了,对身子损伤不大,若月份大了可极有一尸两命的风险,不建议冒险。”
赵归皱眉,神色冷沉,沉默片刻后道:“既如此烦您给开份滑胎药,再开些补身子的。”
郎中点头,提笔道:“成,我给你开两幅大补的药,滑了胎后便立即吃,过一日再吃一副,应当能不亏损了身子。”
赵归拿了药离开时,又被郎中叫住。
郎中见他一脸凶相,便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孕妇脾气古怪,你须得忍让着些。”
赵归拎着药,闻言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怪道小妇人今日总莫名生气。
孙诚正挥着铁锤给客人补菜刀,一转头见到赵归,便连忙笑着打招呼,然而他挂着笑脸连问候了两声,却都未得到回应。
等赵归钻进了一旁巷子,孙诚转头跟二子道:“老板瞧着心情不佳。”
二子刚从地窖爬出来,闻言疑惑地往外面看了看,道:“老板回了?”
赵归回了家,家里没有主人收拾,院子里到处都是鸡屎。
守家护院大概是没料到他忽然回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热情地狂奔过来,对着他的腿一顿狂蹭。
两只半大的狗崽子身上也脏得很,狗毛沾了不少泥巴和鸡屎。
赵归皱着眉踢开狗子,心中实在嫌弃的很。
但是他站在院子里沉思一阵,想着小妇人最是喜爱这些小畜生,每日都精心伺候着,如今一时半会回不了家,想来也是念着这些小畜生的。
等收拾好了东西,便从井里打了桶水上来,将两只狗子丢进去涮涮。
狗子像杀猪般惨叫着,似乎在凄厉地指责主人为什么忽然害它们,但它们不敢反抗强大的男主人。
等将狗身上的鸡屎泥巴涮干净后,赵归一松手,两只狗子便连滚带爬的跑开,哀怨的缩在墙角,对着赵归委屈的交换。
赵归眉头皱成疙瘩,看着两只刚涮干净又滚得一身泥的狗子,心想这狗欠教训。
但他现在着急赶回去,来不及教训它们,只能先忍忍,回头再说。
这般想着,赵归便抬脚转身毫不犹豫地朝鸡栅栏走去,他大手在栅栏里捞了捞,捞出一只正在正要下蛋的母鸡。
无论母鸡挣得如何厉害,他将鸡也丢在水桶里涮干净。
将鸡放下的时候,鸡翅膀沾了水挥不动,惨兮兮地用两只鸡爪狂奔而去。
三只小畜生挤在墙角,倒是一派的和谐情景。
很快三只小畜生又被抓住,丢到一个大竹筐里,封住上面的盖子防止它们逃跑,又将竹筐放到骡子车上。
锁好了门,对孙诚招呼了声,便架着骡子车朝玉河村赶去。
——
傍晚赵归才回来,他将骡子车上的物品都卸下,用新的干草铺了床,又在上面垫了一层薄被芯,这才到孔四嫂家将周梨花抱回去。
周梨花因得知有了身孕,心情极好,连带着看赵归都不觉得膈应了。
他要抱她,她也老老实实由着她抱,毕竟她对自己的身子如今也是极小心的。
她缩在赵归怀里,看着两只半大的狗崽子浑身湿毛贴在身上,绕着他们激动的跑着闹着,那尾巴摇的甚至都能瞧见残影。
看见保家护院,她心里是极欢喜的。
虽然是狗崽子,那也是她亲手喂大的,还有过一起对付摸家贼的经历,算是把它们当成半个孩子。
孔四嫂从屋里跟出来,看到两只半大的肥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狗是你家的?可真肥,过年杀了吃了可是一顿好肉。”
两只狗崽子有灵性似的,警惕的并肩对着孔四嫂,露出战意。
但它们夹紧的尾巴却漏了怯。
孔四嫂哎呦一声,笑着叹道:“你家这狗真灵性,放心吧我又不吃你们。”
转头对周梨花道:“我半年没吃肉了,还不能馋馋嘴。”
周梨花用袖子遮着脸笑了起来。
赵归瞧着小妇人的笑颜,阴郁的心情莫名便好了不少。
他的视线太灼热,周梨花对上他的眼,笑容僵了僵,随后收了笑转过头去看狗。
赵归追着她的视线看向两条狗,心中有些不满。
但很快便想到郎中的叮嘱,目光沉了下来,心中也格外沉重些,落在小妇人身上的目光也不自觉染上了几分心疼。
等到了小院,周梨花被放到床上,她便老老实实躺着,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外面赵归忙碌。
等到太阳将要完全下山时,赵归做好了晚饭,给她端到床头。
是一碗白米饭加一碗蒸蛋。
她正巧也觉着饿了,便吃了起来,结果刚舀了一勺蒸蛋到嘴里,下一瞬便整张脸都皱起来。
她忙送了口米饭到嘴里,才凑活着咽下去。
抬头见赵归正瞧着她,便指着蒸蛋道:“你是将盐罐子的盐都倒进来了不成?”
赵归拿起木勺,舀了勺蒸蛋到嘴里尝了尝,的确咸的齁人。
他厨艺向来不大稳定,又许久不曾烧过饭,方才不过搁了一勺半粗盐,因着蒸蛋无需味太重,便没多放,却不曾想还是咸了。
周梨花眼见着赵归端着两只碗走,她连忙问:“你可是生气了,不给我吃晚饭了?”
若是平日不吃晚饭也没什么,她兴许还觉着能省一点是一点,但现下有了身子,她本就底子虚,为了孩子也不能饿着。
赵归扭头看她,神情颇为无言以对的模样,随后道:“我去重做一份。”
瞧着他出了屋子,不一会儿厨房便传来声响。
她忽然觉着孔四嫂说得对,她应当看开些。
赵归对她这般好,她身子不舒服他也愿意照顾她,给她做饭,又能挣银钱养家。
那般辛苦的打铁营生,连孙诚都隔几日休一日,才不至于累垮了身子,赵归却每日都兢兢业业的去铺子,从未抱怨过太累。
这世上又有几个郎君能做到他这般?
她确实应当知足些。
轻轻将手虚搭在仍旧扁平的肚子上,周梨花忽然便觉着自己看开了。
如今她有了孩子,便算是有了依靠。
这世上的女子,一旦生了孩子,往后便理所应当将孩子摆在首位。
何止是女子,男子亦是如此。
不然赵归的生父,又为何隔了二十几年还心心念念着来找赵老太太要儿子?
有了孩子便算是有了根,有了根才算有了家。
天很快便黑了,赵归将一份新的蒸蛋和热乎乎的米饭端给她。
她端着蒸蛋吃了一口,脸色骤然白了白。
这次倒是没放多盐,但蒸蛋中本身带着的淡淡的腥味,让她又开始犯起恶心来。
她忙放下碗,趴在床边干呕。
晌午没吃东西,到现在胃里早已空空如也,那还能吐得出东西来。
她直呕的整个人脸色清白,浑身脱了力才停下。
赵归一向冷淡的黑脸上,此时也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神情。
她觉着好受些,便反过来安慰他:“莫担心,不会有事,但这蒸蛋我怕是无福消受,你给我弄些别的来吃吧。”
她咂咂嘴巴,又道:“做清淡些……加些辣子吧。”
她寻常是不吃辣的,但不知为何最近总馋那一口辣味。
她曾听老人说过,酸儿辣女。
她心想若是老话当真灵,那她这一胎应当是个闺女。
闺女也好,有了闺女,她定好好宠着,谁也不许欺负她闺女。
天彻底黑了,赵归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碗饺子,饺子馅是萝卜干野菜和少许鸡蛋。
但即加了鸡蛋,这便算是有了荤馅,算是一碗半荤的饺子。
赵归还另外弄了一碗辣子来。
她知道她家没有辣子,便问了问。
得知饺子和辣子都是从三爷家里寻来的。
她将水饺在辣子碗里沾了稍许辣椒,吃了一个觉着不够味,又夹起第二个多沾了些辣子吃……这般接连四个素饺后,她每吃一个便将整个饺子外面缠满了辣子,吃起来觉得爽口的很。
她吃饱了肚子便开始犯困。
先前她因着睡得多还颇为愧疚,现下却觉着自己就应当多睡睡,让肚子里的小娃娃也歇一歇。
她临睡前赵归还在忙碌。
刚刚将家搬过来,赵老太太院子里原本的东西早就被后辈分干净了,什么东西都要重新安置。
第40章 养胎
赵归忙完准备睡时,周梨花忽然被噩梦惊醒。
赵归将她揽到怀里,他嘴被,说不出什么安慰之语,只能默默听着她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下来。
她最近常做噩梦,半夜惊醒的次数多了,也算习惯了。
等缓过劲来后,抬起袖子擦擦汗,便又缩回褥子里继续睡。
但来了这么一下之后,却是有些睡不着了,她今日白日睡得实在有些多。
人一旦清醒着躺在床上,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周梨花又想起那个叫赵雪娥的妇人。
她与赵归从小在一个村子长大,结合她那天晚上听到的零星话语,想来他们以前是有些纠葛的。
两人兴许便是戏文里说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如今,赵归的青梅成了寡妇,两人又续上了前缘,她岂不是反倒成了那个碍事的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便有些不得劲。
她很快挥散了这个念头,心想如今自己便是为了孩子,也决不能让这对狗男女真成了鸳鸯梦。
这个家必须是她的,离了这个家,她活不下去,孩子也活不下去。
谁叫赵归买了她,还给了她一场好梦,让她觉着自己往后能踏踏实实,美美满满的过日子。
如今再想将她的梦戳破,她是决不允许的!
她感激赵归将自己从泥泞中拉出来,给了她一线生机,但她也自私,感激归感激,谁要敢破坏她的家,伤害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是绝不退让的。
她是买来的又如何?到底也是正经领了婚书的!
她不信这两人能拿她如何。
想着想着,周梨花便觉得浑身热血,充满战意。
旁边之人感受到她的躁动,问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她并未注意到他语气里暗含着的关切。
只是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下边拿走,有些嫌弃道:“膈人。”
他也不勉强,只是默默换了另一条胳膊,搭在她胸膛前。
过了会儿,这条胳膊又被拿开,小妇人道:“我喘不过气来了。”
赵归便翻身直躺,不再碰她。
又过了会儿,却听小妇人道:“赵归,你明日便要回去了吧?”
他应了声,又道:“明早回去,晚上回来。”
周梨花顿了顿,道:“那后日呢?”
他答:“后日亦是。”
她哽了哽,再问:“那大后日呢?”
赵归顿了顿,道:“在你好之前,都是如此。”
周梨花有些郁闷地在心里叹了叹气,她也不晓得,赵归这般辛苦来回,究竟是为了照顾自己,还是为了跟外面的人私会。
但是她想了想,还是不太愿意冒险。
她这身子养个两日便能好,之后自己照顾自己绰绰有余,她的身子哪有那么精贵?
但她现下有了身子,自然不能帮赵归纾解。
男人都重色,有几个能忍得住十个月清心寡欲的,更何况如今赵归已与青梅续了前缘。
想到此,她便道:“玉河村到城里,来回少说也得两个时辰,你每日这般来回实在辛苦,不如就别来回走了。”
赵归神色柔和了些。
他这一日心情都不好,整个人瞧着都十分阴郁,便是躺到床上,临睡前,都皱着眉神色冷凝。
此刻他的神色缓了缓,道:“心疼我?”
黑暗中周梨花张张嘴,有点懵。
等反应过来,又不好驳了他的话,便闭口不言。
不过赵归虽这般问,心中却是确定这般想法的,毕竟小妇人向来是个心软温柔的。
此时听不到她回应,他倒也没多想,毕竟小妇人不仅心软,还是个害羞的。
随随便便一点小事,便能叫她羞的连脖子都透着红,她皮又白,脸一红,便宛若那春季开的最艳的桃花,叫人忍不住想凑近闻一闻,她的脸是不是散着桃花香,也想尝一尝,尝尝她的肉是不是甜的。
黑暗中,赵归眸子微凝,身体有了反应。
但他并未有多余的动作,他心中是有计量的,知道这时候决不能拉着小妇人帮她。
哪怕只是用手也不行,决不能让她受累。
这么会儿功夫,周梨花便又开始犯困,小小的打了个哈欠,便闭上眼睛,很快进了梦乡。
次日天还没亮,沉睡中的周梨花被人从被子里捞起来。
她勉强睁开眼,难受的问:“怎了?”
赵归说:“起来吃了早饭再睡。”
周梨花还未睡醒,便是勉强睁开了双眼,脑子里还是罢工状态,她坐起身子,接过赵归手里的碗。
早饭是两个煮鸡蛋,搁在碗里。
她下意识觉得奢侈,但很快这年头便模糊了下去。
毕竟自己现在有了身子,她吃了,也就是孩子吃了。
郎中说,想要保胎,就得好好养着身子。
她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些,将鸡蛋壳磕破。
赵归将碗递给她,便转身出去。
等他再回来,却见小妇人手上拿着剥了一半的鸡蛋,坐靠在床上睡着了。
拿纤细白嫩的手指越来越松,眼见鸡蛋就要掉到地上。
他走过去,将鸡蛋接过。
盯着手里的鸡蛋,竟忍不住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
随后便坐在床边,将两个鸡蛋剥好。
与小妇人的巧手不同,他剥出来的鸡蛋坑坑洼洼,难看得很。
剥好鸡蛋,他再将小妇人喊醒,看着她吃了才起身出门。
路程有些远,驾着从三爷家借来的骡子车,也得近一个时辰才能进城。
这日天还未全亮就出门,等到了铺子太阳已经出来了。
到了下午,太阳刚有落下的迹象,他便驾着骡子车去集市上买了些东西,才又回到村里。
回村之后,先将骡子车拴在门口,东西拿进屋。
听到里屋有说话声,便进去。
几个妇人正陪着周梨花闲聊。
住在玉河村便有这点好,如今农闲的日子,村里妇人知晓了周梨花身子不好得卧床,今日便主动过来与她说话,怕她无聊。
周梨花其实今日是睡到晌午才醒的,还是被孔四嫂给喊醒的。
说是赵归拜托她晌午来给她做晌饭。
她这身体状况自然得吃好些,孔四嫂查看了厨房的存货,看到一篮子鸡蛋,便给她做了份辣子炒鸡蛋。
孔四嫂是个热心的,且为人老实,原本赵归打算每日送东西去她家,让她每日晌午给周梨花送些晌饭便好。
话中意思自然是愿意将她家伙食也包了的。
但孔四嫂想着自家人多,给周梨花一个人做顿饭罢了,占这么大便宜觉着心虚,便拒了,自己每日晌午来给周梨花做顿饭。
饭端进了屋,周梨花便拉着孔四嫂一起吃,孔四嫂却道:“我家晌饭吃得早,现在不饿。”
周梨花却心知是孔四嫂知道鸡蛋金贵,不愿占她便宜,吃过饭倒可能是真的,但村里人哪舍得豁开肚子吃,都是吃个半饱而已。
便扬言自己一个人吃不下,硬拉着孔四嫂又吃了些。
因着心中念着周梨花的好,吃完饭,孔四嫂主动帮忙洗碗收拾。
等将碗洗好了,孔四嫂拎着几个药包进来,笑道:“你看你家赵归倒是有心的,竟还给你买了药回来,也不知是补身子的还是保胎的。”
周梨花看着那几服药,道:“他倒是没跟我说过,想来是忘了,今日等他回来,我得提醒他将药煎了。”
晌饭没吃完一会儿,家里又陆续来了好几人,周梨花卧在床上与她们闲谈。
被其中一个嫂嫂提醒,才意识到自己肚子里如今有了孩子,便得早些准备小孩用的东西。
例如尿布、裹被、帽子和开裆裤这些,掰着手指一算,需要备的东西可不少。
乡下孩子不拘男娃女娃,一般怀了身子的,都是按照男娃的份例准备,预示着期待生个男娃。
但是周梨花觉着万一自己肚子里是个闺女,按照男娃准备多少委屈了自家闺女,便决定准备时选些男娃女娃穿着都顺眼的布料。
不过这事儿得等赵归回来再说,得先让他去城里买些好布料回来,才能开始动手。
到了傍晚,大家伙准备回去做晚饭了,赵归这时正巧回来了。
他直接将手里的几个油纸包放到床头,便又出去。
妇人们聚集的屋子,他一个男子自然是不好多待的。
也就是这些人都是生了孩子的妇人,若是黄花大闺女,一般都是被家中长辈拘着,能不出门便不许出门的。
但便是妇人,也要尽量避嫌。
周梨花认得这几个油纸包,是先前赵归给她买零嘴时包零嘴的。
她解开一个,朝大家递了递,招呼道:“大家快尝尝,这个饴糖甜的很。”
一屋子三四个妇人,只有一个以前尝过饴糖,其他人都没尝过,本该拒绝,毕竟这是赵归卖给孕妇吃的,她们若伸了手,多少有些不懂事。
但到底好奇饴糖是啥味,她们没吃过不馋,却想家里孩子尝尝新鲜。
推据两下,便一人拿了一块回去。
赵归正在院子里杀鸡,见孔四嫂和一群妇人要走,便将孔四嫂喊住:“四嫂,可否帮忙炖个鸡。”
之所以喊孔四嫂,一来她名义上是赵归四嫂,而来孔四嫂是其中年龄最大的,都快能当赵归娘了,无需避嫌。
妇人们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那只鸡,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孔四嫂将眼馋的妇人们赶走,笑骂道:“瞧瞧你们那馋相,竟连我们梨花妹子的鸡都馋。”
妇人们笑着回怼两句,然后讪讪的走了。
这年头,谁不馋肉?
不过她们都知道,周梨花胎像不稳,要想保胎就不能抠抠搜搜不舍得吃好的。
赵归这般大出血,定然是为了保住孩子,毕竟这个是头一胎,他的第一个小孩,难免心疼些。
孔四嫂见不惯赵归这个糙汉子笨手笨脚,便将他撵走,自己动作麻利地将鸡给处理了,淖过水后装进瓦罐里,又放好盐和酱油,想着周梨花胃口不好,闻不得腥味,便弄了些花椒料酒放进去,转头对赵归道:“这般中火炖着即可,不过今日时辰有些晚了,想来得等到天黑了才能好,约莫得两个时辰,你自己估摸着时间,我也要回家做饭去,便不帮你看火候了。”
赵归点头,送孔四嫂出门时,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红色油纸包,他将东西递过去道:“您收下。”
孔四嫂倒也没跟他客气,将这包小点心收下了,回头给家里孩子们吃。
第41章 误解
等鸡汤炖好,周梨花让赵归盛一半出来给孔四嫂送去。
这是人情,这段时间他们没少麻烦孔四嫂,虽然人家没要过好处,但总不能人家不要他们就当真理所应当的承了别人的好。
所谓人情,便是得你来我往,你来我却不往,时间长了人情也就淡了。
不过今日炖了一整只鸡,给孔四嫂送了一半,剩的不算多,刚好够她和赵归吃饱肚子。
这半只鸡足够还了孔四嫂的人情,往后便不用再送,若做的太过,反而不好。
家中人情往来,向来都是妇人做主,赵归不大懂倒也没关系,只需听她安排即可。
得亏赵归不是个计较的,不需要她解释,也不多嘴,只管闷声照做。
有些人家男人小心眼些的,便总会因着摸不透人情,便质疑妻子胡乱挥霍。
两只狗子自然也不能饿着,还能剩下些汤渣伴着剩饭喂狗。
鸡汤是贵重东西,里面炖的酥烂的鸡肉亦是馋人,赵归将鸡汤送去时,孔四嫂推据着不收,但赵归却不是个会说客道话的,当即将罐子放在院子里,转身走了。
赵归回来,见床头那碗鸡汤动都没动,皱眉问:“吃不下?”
周梨花点了点头。
便是加了辣子,她闻着鸡汤味也还是犯恶心。
觉得胃口不适,她便不舍得碰这碗鸡汤,毕竟吃了又吐,便浪费了。
赵归闻言,端起鸡汤试了试,温的,正好下嘴。
便劝道:“我给你多加些辣子,你再尝尝。”
她却再次摇了摇头:“等下再说吧,我现下实在吃不下。”
赵归便仰头,自己将这碗鸡汤一口喝下。
然后转身将碗送去厨房,同时将瓦罐里的鸡汤架着炭火继续熬着。
鸡汤熬得越久便越有营养,肉腥味也更淡些。
他再进屋时,周梨花拎起几包中药,问他:“你买药了怎么也不说,这几包是补药还是保胎药?明日便煎给我吃吧。”
她这次倒没嫌赵归花钱买药奢侈,反倒心中感念,他能想到这些。
男子大多粗心,赵归更是瞧着便是个糙的,他能想到这些,便说明将她放在了心上。
赵归眸子暗了暗,到底还是决定将事情说了,他原本想着过段时间再说,毕竟她现在身子实在弱,受不得刺激,他不忍心将这事儿告诉她。
但他不是个拖沓性子,这事既然已经逼到眼前,自是无法隐瞒,便道:“这是堕胎药,等你身子好些,便将孩子打了吧。”
她的笑容逐渐僵硬下来,不敢置信的瞪着赵归。
如论如何她也想不到,他竟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这是她认识的赵归吗?
她一直打心眼里觉着,赵归虽瞧着凶的很,实则是个面冷心热的,他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她亦是真心想与他过踏踏实实的日子。
她从未想过,他竟能冷血至此。
老话都说虎毒不食子,且在她的认知里,这世上就没有哪个男人是不在乎子嗣的。
自然,大多数男子在乎的都是儿子,毕竟儿子才能传宗接代。
可如今她肚子里的还不知是男是女,她也从未跟他说过自己怀疑肚子里是个闺女,毕竟男人都想要儿子,她不想他失望。
但在尚且不知是儿是女的情况下,他竟能说出这般绝情话语。
周梨花的心像是碎了几瓣,眼眶中含着泪却倔强的未落下,但脆弱的神色却显示着她现下有多么无助。
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可、这也是你的孩子。”
赵归走过来,又转过身去,高大的身子挡住窗外的亮光,他就这般站着,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他是个心硬的,但这一刻,他觉着胸口有些闷,心有些疼。
从有记忆开始,赵归便是个无人管的,虽然自小被外祖父母养大,但两位长辈并不喜他,只管不让他饿死,便算是尽了义务。
他七八岁时,去山上捡柴迷了路,在山上睡了一夜,一夜未归,总算找到回家的路,才知外祖父跟外祖母根本没找过他。
因自小便像野草般长大,他的心如何能不硬?
但即便是再心硬之人,那也是人,他的心与身也是血肉铸成的。
他花钱娶妻,是因为他想有个家,不用每日回家对着枯灯冷灶。
可如今必须得这般做。
不能为了子嗣,不顾小妇人死活。
如果非要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小妇人在他心中的分量,貌似比孩子要重些。
所以他才能在想都没想,便买了这些药回来。
周梨花扭过头,用袖子抹泪,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拦着你与那人纠缠,你也让我生下孩子可好?我……我定不闹你,往后只乖乖在家养孩子……”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
她用手轻轻护着肚子,哀求道:“赵归,你想将我逼死不成?”
赵归猛地转身,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
周梨花没看清他脸色,无法分辨出他的语气,只听他沉声道:“不许胡说,这个孩子……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再生就是。”
她一把将他推开:“你怎就这般绝情,总归……大不了你将我掐死,或是去买服□□来,让我和孩子一道死,这般才不碍了你与你那相好的,总归滑胎药我是绝不吃的!死也不吃!”
赵归见她满脸的泪,反问:“何来相好的?”
他是没想到,她竟为了保孩子,能当场编出胡话来,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倒是不曾想,她还有这一面。
周梨花却瞪着他,泪意朦胧的杏眼中满含怨念,心头压着的怨气在这一刻不管不顾的爆发出来,有理有据的质问:“你还拿我当傻子哄不成?可不就是那个叫赵雪娥的,你与她纠缠我全看在眼里。”
赵归皱眉,迟疑道:“不曾想你倒是个会编故事的。”
这故事还编的有名有姓的。
周梨花的泪一个劲往下掉,手仅仅抓着背角,闻言简直要冷笑,但她声音柔,一声冷笑从嗓子里挤出来,却软绵绵的没有半点气势。
这当真是今日第二次她重新认识了眼前这男人了,当真没想到他还是个敢做不敢认的。
她声音哽咽,却透着决绝:“你倒是嘴硬,不过如今话即说开了,我也不跟你争辩这事儿,只将话落在这,你若是敢伤害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便与你拼命!”
说完,她便缩进被窝里,背过身去,不再搭理他,以表决心。
赵归额角的青筋浮起,颇觉头疼。
不曾想这性子软弱的小妇人竟会这般固执,半点不听劝。
他捏了捏额角,到底怕她气坏了身子,想着她现下的情况,不能受刺激。
便弯腰凑近,尽量将声音放柔和些,哄道:“你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我去给你弄些鸡汤泡饭吃。”
他不擅长哄人,也不习惯这般弯着腰对人献殷勤,他虽是心甘情愿做的,但语气多少有些僵硬。
说完,便听到小妇人哼了声,语调多少有些阴阳怪气:“可不敢麻烦你,我看你巴不得我气坏了身子,我若气死倒正合了你的意!”
赵归张了张嘴,最后只道:“我去弄饭。”
说完又在床边站了会儿,见她的确不打算理他,便转身出去。
厨房里弥漫着浓烈的鸡汤味,香得很。
用瓦罐慢熬出来的母鸡汤香味浓郁,用来补身子极好。
是赵归专门挑的老母鸡,在西街的鸡店买的,母鸡比公鸡贵了三成的价钱,但他明日打算再买一只。
米饭已经有些冷了,他便又将米饭热一热,盛到碗里,淋上热腾腾的鸡汤,又将鸡肉捞一些放到另一个碗里,一起端去卧房。
他进屋时,周梨花是躺着的,生怕压着孩子,但一见他进来,便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赵归走过去道:“吃饭。”
她不理。
赵归将碗放下,灼热的手伸进被窝将人挖出来。
她挣扎,推他:“别碰我!”
赵归无奈,想着她身子虚,又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不敢强碰她,只能劝道:“怎还闹起小性子了……你便是不为自己想,也不能饿着孩子吧。”
果然,提到孩子便触动了小妇人的,她犹豫了一下,坐起身。
赵归忙两只手端起鸡汤拌饭,和装着满满一碗鸡肉的碗送到她面前:“碗底汤,我给你端着。”
周梨花狐疑地打量着两只碗,问:“你不是将药下到饭里了吧?”
她何曾见过他这般殷勤,且他从不是个柔情性子,如今这般仔细,属实异常!
赵归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咬牙默视她半晌,然后视线越过她,抬了抬下巴:“你往那看。”
周梨花扭头,便看见床头里侧的那几副药。
这才想起来,药还放在她身旁,赵归显然是没机会下药的。
她便忍着不算强烈的作呕感,将鸡汤拌饭和那碗鸡肉往嘴里塞,逼着自己咽下去,吃了一半,实在咽不下去才罢休。
不由感叹,往日她舍不得吃的鸡肉鸡汤,如今竟是难以下咽起来。
赵归见她愿意吃东西,才松了口气,将她剩的饭吃了,又盛了碗白饭吃,才算填饱肚子。
瓦罐里还剩下些鸡汤,他舍不得吃,留下来明日伴着米饭热一热,能给她当一顿早饭。
进了屋子,他看到用背对着自己的人,心知她应当还没睡着,还跟自己堵着气呢。
忽的想起她方才言之凿凿的说什么‘相好的’,先前只当她编故事。
事后想来,她并非这样的性子,想来是对自己有了误解。
赵归不是个拐弯抹角的,当即便决定将话说清楚。
第42章 解开
洗完了身子,他掀开被褥钻进去。
周梨花紧紧抓着被角,不让他进来。
赵归不与她挣,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被角扯出来,强硬的钻进被窝,也不顾她蚂蚁搬虚弱的挣扎,将人整个搂进怀里。
周梨花咬着唇,忍着。
赵归沉声道:“聊聊。”
不容拒绝的口吻,却并未得到回应。
赵归默了默,耐着性子道:“那个相好的是谁?”
怀中之人继续沉默,一副不想与他说话的模样,甚至闭上眼睛。
瞧着乖顺,实则倔的很。
这般无声地僵持着,片刻后,周梨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
她挣了挣,不出意料,根本挣不开,便索性彻底放弃挣扎,闭着眼睛装睡,随他去。
却不曾想,那只大手带着她的手四处游移着,直到她全无准备地触到一个滚烫之物。
这下彻底无法淡定,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但全然挣不脱。
她气道:“你禽兽!”
便是被骂了,赵归面上也没有任何怒色,只是方才那一下的轻触,让他瞬间挺了起来。
他‘嘶’的吸了口冷气,隐忍之下的脖子青筋浮起。
赵归声音暗哑道:“既不愿与我聊,便自己查它是否碰过旁人。”
周梨花憋红了一张脸,慌乱之下,连软软的声音都变得尖了几分,不过因着羞耻故意压低了声音,所以听着不算明显:“你太不要脸了!我、我才不查!”
况且……况且这种、这种事情如何能查得出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便更臊了,忙抽回自己的手,将两只手紧紧握在身前,不愿再与身后那全然不要脸皮的多说一句!
赵归却将她翻个身,与自己对着:“还不信?”
她道:“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赵归眯着眼,再次摸上她的手:“一次不够,便再查一次。”
她啐了他一口:“谁要查!我才不稀罕查你那玩意儿!”
身旁之人忽然翻身而上,将她控在身下,再次询问:“那可信我了。”
她不答。
其实她心中已经动摇了。
仔细想想,赵归似乎根本无需诳骗她,若真做了,她也不能拿他如何。
况且从心底里,她觉得赵归不像个敢做不敢当的。
然而那些事情却又是她亲眼瞧见的,又如何能有错?
可心里到底是有了希望,她咬着唇,许久终是忍不住:“……我那晚亲眼所见,你与那妇人在树下谈论往日情谊。”
赵归皱眉:“你看错了。”
他何曾与人树下私谈过?
随后又听她道:“还有下葬那日,你与她在纠缠我亦是全看在眼里!”
即话一说开,她便愿意好好谈谈。
想了想,她道:“……赵归,你在外面做什么我拦不住,也不拦着,但我肚子里的可是你的亲骨肉,你不能伤害了孩子。”
赵归向来是个闷葫芦,从不爱跟人解释什么。
但此时听小妇人语气中脆弱的哀求,却耐着性子解释安抚:“那妇人便是赵雪娥?我与她不熟,不过从旁人口中听了一耳朵,知晓她是做皮肉生意的,但我未曾接她生意,也未曾理会其再三纠缠,倒不曾想你是个心思多的。”
周梨花:“……”
她张了张嘴,脑子一瞬空白。
却听赵归又道:“若还不信,我便点了油灯,扯开腰带,让你好好检查检查。”
周梨花红着脸,声音虚了些,软声嗔道:“……你倒是不腻。”
虽然他不过空口说,但她却是信了的。
他那般寡言,却愿意解释,她又如何能不信?
这些时日压在心头的阴云这一刻一扫而空,但很快,她又蹙起眉,手搭在扁平的肚子上。
她再次问道:“既然不是因为那妇人,你为何不愿要这个孩子?”
这世上,出了那庙里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哪有不在乎子嗣传承的。
赵归当初花重金娶妻,不想要妻子给他生孩子,周梨花是不信的。
却听赵归道:“你身子虚,冒不得险。”
周梨花垂眸,过了一瞬忽然背过身去。
这次却不是生气。
她也不知自己怎的了,心中膨胀着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却无法说出自己此时心中究竟是何等感受。
她从未想过是这种因由,或者说她不敢往这种缘由上想。
女子本就地位,合该为了生孩子冒险。
例如王嫂,当年还不是冒险生了来男?
自古男子娶妻便是为了子嗣传承,女子嫁人首要任务便是生子,否则便是再贤惠听话,也要被婆家厌弃。
相反,只要生了孩子,且是个儿子,为夫家留了根,便算是大功一件,在婆家也能直起腰来做人。
当初她作为女儿,便是被父亲为了大孙子,将她嫁给了孙家的病痨鬼。
而她嫁到孙家后,被百般磋磨,也是因着没能生下孙家子嗣。
其实还有件事无人知晓,便是孙家公婆当年想了个法子,叫她与孙家大郎同房,生个孙二郎的孩子,她觉得荒唐至极,死也不从。
幸而后来孙大郎的妻子孙杨氏查出了身孕,且主动提出将肚中孩子过继到孙二郎名下,这才绝了孙家公婆的心思。
但孙杨氏当初受了气,险些滑胎,在家中晕倒才请了郎中查出身孕的,那郎中也说,孙杨氏底子虚,生了投胎没两年,身子尚且还没养好,建议滑胎。
可孙家尽无人将郎中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对孙杨氏多照顾了几分,孙杨氏却已腹中胎儿相胁,要求孙家公婆将周梨花赶走,并指责孙家公婆不公,拿十两银子出来给小儿子娶媳妇,如今她这是给孙二郎生儿子,必须给二十两的生子钱,不然便不生。
孙家也是那时开始,动了将她卖去腌臜地的念头。
他们兴许不将孙杨氏的威胁放在心上,毕竟借孙杨氏个胆子,也不敢伤害肚中胎儿,但谁又不稀罕钱?
他们听人说谁家将十三岁的闺女卖到妓院去,卖了足足二十三两银子,便合计着周梨花虽年龄大些,但长得漂亮,且虽嫁过人,却未能与孙二郎同房。
虽说这钱赚的亏心,但在银子面前,良心算个屁!
更何况女子天生便命贱,人家连自家才十三岁的亲闺女都能卖,他们将坑了他家钱又不给他们儿子留后的寡妇卖了,自觉理所应当。
以往所见所闻,加上周梨花自己也因着身为女子,而吃尽了苦头,差点便活不下去。
这些事历历在目,虽这段时间日子过的踏实,赵归对她也是极好,但她却从来都谨记身份,不敢出格。
便是有时犯懒,也会在心中百般谴责自己。
她勤俭持家,并非全然因为过惯了穷日子,不舍得浪费,其实更多的是不安,生怕人家说:赵周氏当真是个挥霍无度,不会过日子的。
从得知有了孩子,她便只有满腔欣喜。
尽管郎中说她身子不好,但她从未想过为了自己身子而舍弃了孩子。
虽则她的确极想要孩子,却也是担心的。
妇人生子九死一生,她的情况更是危险,她又如何不知。
可这段日子不仅是她自己,便是村里来探病闲聊的妇人没,又有哪个不是替她欣喜的?无人将她身子情况考虑在内。
大家都说,有了孩子往后便算是美满了。
见小妇人背过身子,许久不说话,赵归只当她又生气了,也不急着再劝。
最近她身子虚,便是滑胎,也得再等几日,身子稍好些了再说。
他总归是有时间劝的。
第43章 胎稳
息罗县城内,周大柱搀着个干瘦的老太太一路朝东街而去。
这干瘦老太太便是周大柱的娘——周于氏。
周大柱殷切地说道:“娘,咱家就你最疼小妹,你愿意来看小妹,小妹定然高兴!”
周于氏扫了眼大儿子,面上没有什么笑意。
能来看闺女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她却知道家里几口人打的什么主意。
周于氏因常年劳作,身上露出来的地方皆是棕色皮肉,干瘪的脸上尽是皱纹。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当初你们怎么没想过去孙家看看她?明知道她日子过的难,我想托人送框鸡蛋过去,都被你们拦下。”
周大柱有些不耐烦的解释:“跟您说过多少次了娘,那孙家都是一群吸血鬼,咱真送鸡蛋过去,小妹也吃不着!”
周于氏低头,低声抱怨着:“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你分明说你妹妹是外人,泼出去的水,不能将鸡蛋送给个外人……你说你小时候对你妹妹多好,自从娶了妻,便不拿你妹妹当妹妹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可怜我的梨花了……”
周大柱脸色越发的难看,压着怒火道:“别嘀咕了,我知道您心里就一个闺女,全然不将我这个儿子和唯一的孙子放在眼里。”
周于氏忙摇头,轻声解释:“我哪有!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哪个不疼?哎……”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巷子口。
周大柱指着那新建成的打铁铺子,道:“您看看,这便是您那好闺女家的铺子,光铺子里请的那两个长工月奉都得二两多银子,谁不知道你好闺女发达了,她可曾想着还有您这个一年吃不上两口肉的娘?也就您专门偏心她那个狼心狗肺的。”
周于氏并未将大儿子的话听进心里去,只是一心专注看着这家铺子。
原本她还以为大儿子与儿媳忽悠她。
毕竟梨花长得再好看,也已是个小寡妇,便是真嫁了好人家,能好到哪去。
听说那没见过面的铁匠女婿二十几岁还未成亲,又能是个多好的?
周于氏以往极少出门,这世道妇人都是能不出远门便不出,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操持,不过旁的妇人倒是可以时常回娘家看看,而周于氏爹娘早死了,与娘家联系也早已变淡。
这次之所以答应出门,并非是因家里人都劝她来,甚至大儿子就差跪地求她了,因着她知道大儿子和儿媳的贪念,自然不乐意帮他们。
而是因为她想来看看闺女,自周梨花出嫁道孙家村那日,至今她都没再见过闺女。她是个做娘的,又如何能不想念自己的孩子?
周大柱自然不耐烦他娘一直站在那看,没过一会儿便扯着他娘的胳膊进了巷子。
两人一路走到赵归家门前,却见赵家大门紧闭。
正巧小刘氏扶着自己微隆起的肚子出门遛狗,瞧见周大柱假装没看见。
周大柱却厚着脸皮讨好道:“捕快夫人!我们梨花娘家人,这是我娘……也是梨花的亲娘,来看梨花的。”
小刘氏目光往周于氏身上落了两眼,便道:“梨花跟赵归最近不在家,若是来看她,最好过段时间再来。”
周大柱脸色一垮,万万没想到竟是白跑了一趟。
很快又问道:“那她啥时候回来?”
小刘氏脸上的鄙夷明明白白,但周大柱自然不敢生气,还得陪着笑脸,毕竟小刘氏可是捕快夫人,对乡下人而言,捕快也是做大官的,所以眼前这位夫人可是官夫人。
只听小刘氏道:“最近两个月怕是回不来了,梨花跟她郎君回家奔丧去了。”
周大柱便道:“奔丧也要不了几日,那我们过几日再来。”
小刘氏皱眉,心想梨花有这样的娘家也是倒了霉,又道:“她在乡下养胎呢,鸡狗都弄乡下去了,想来是要长住,你最好过两个月再来。”
听到闺女有喜,周于氏眼中滚下两行热泪。
她的梨花,是个命好的!
回去前,周于氏又回头看了看闺女家的小院子,如今亲眼见着闺女日子却是不错,她便也放了心了。
心里下了决定,以后绝不跟着儿子来打搅闺女的小日子。
她不是个好娘,但她也想护着自己的孩子。
——
转眼之间便已在玉河村待了月余,周梨花自打知晓自己误解了赵归后,便心情开阔许多。
这些日子每日早上一副补药,睡前再喝一碗保胎药,小院里弥漫着挥散不去的中药的苦涩味。
周梨花整日待在院子里,闻习惯了也就没觉得味道难闻,但旁人倒是越来越少来找她,连孔四嫂也说她家药味重。
这几日她觉着身子好了不少,孕吐也缓解了许多,短短时间竟是还胖了些,面色也透着红润。
半个多月前就尝试着下床,便是走起路来也没有不适感,却也因此越发觉着躺在床上无聊。
在床上躺着的半个月,她做了两双小鞋子,婴孩儿穿的无鞋底的软鞋,主要是保暖的作用,等孩子稍大些学走路了,还能缝上鞋底继续穿。
她做的是里面塞碎步的冬鞋,还在鞋面上绣了个小老虎,因着觉得自己肚子里的是姑娘,所以自然是用嫩黄色绣线秀出来的,但她手巧,又用了心思,所以绣的小老虎也是精致得很,做完看着多余的碎步,突发奇想给小老虎缝了两只小耳朵,旁人看了都忍不住一顿夸,说她这对耳朵做的巧妙。
之所以绣的是老虎,是因着明年孩子出生,明年便是虎年。
虽觉着自己身子好些了,能下床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央着赵归又请了郎中来,郎中诊了脉后,说她脉象渐稳,不宜再久卧床榻,最好活动活动,有助胎儿生长。
刚开始赵归也试图提过几次滑胎之事,她却是坚决不愿的,她是这个还未出生的小娃娃的亲娘。
即便娃娃还没生下来,但她越来越有一颗慈母之心,她如何也狠不下心为了自己的身子,滑掉自己的亲生孩子。
最后便说好,只要年前肚子没什么异象,郎中说肚子里孩子能留下,便留,若郎中还说不能留,便不留。
有了约定之后,她便每日都摸着肚子说一回:娘这般疼你,你可得给娘争点气。
‘娘’这个称呼,便是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她也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
既然郎中说要适当活动,她便每日都出门走走,稍微觉着累了也不勉强,赶紧回家歇一歇。
肚子里的娃娃倒也算争气,她明显觉着身子越来越好起来,有次晚上赵归回来,她便忍不住与他唠叨,说孩子是个听话的。
她觉着孩子定然是听到了她的话,所以努力配合她坚强的生长。
赵归闻言没说话,心里想着,这几日吃的药是有用处的,明日再去多买几服回来。
能下床之后,她便又重新揽下烧饭的活计。
此后每日赵归回来,总算能吃上可口的饭菜了,他每日回来吃了晚饭,便将换下的衣裳洗一洗。
他揉搓衣裳时一如既往的下手重,周梨花好几次忍不住提醒他轻些。
若不是她身子实在不宜长时间蹲着洗衣裳,是绝不让赵归碰她的好衣裳的。
到了这会儿她也发现,没有婆婆自是不用受气,却也有不好,便是现下这等情况。
汉子干活终究没有妇人细致,尤其是赵归这样的汉子,一件衣裳也不知道能经他几回磋磨。
不过这等小磕绊,磨合磨合忍一忍便也过了。
这些日子家里的鸡狗是越发关不住了。
村子里也是有人家养狗的,好几只干干瘦瘦的大狗,先前保家护院每次从外面回来身上总要带点伤,却越战越勇,周梨花若是将它们关在家里,两只没良心的小畜生便叫的厉害,院门都被狗爪子挠出一道道印子,家里的鸡更是成天被它们欺负追赶,受到惊吓好几天不下蛋。
气的她瞧见狗追咬鸡,便拿着抽条将两只狗打老实,但奈何她手不重,狗也不怕她,等她一走又欺负鸡。
她便索性懒得再关着两只小畜生,将它们放出去,结果大概是被关怕了,每日只要放出门去,不到天黑绝不回来,连晌饭都不回家吃了。
后来它们再回家,身上也没带伤了,她便更不管它们。
再后来她家保家护院竟混成了狗圈子里的狗老大。
要知道村里的几条狗,每一个比它们小的,两只狗子还未成年,身上骨头都还没长硬实,竟能生生打到这地位,连周梨花都有些骄傲。
距离上次看郎中已过了半个月,这日赵归回家来时,又将郎中也一起请来看一看。
诊完了脉后,郎中道:“脉象越发稳了,看来这段日子养的不错。”
赵归问:“那这胎可能保?”
周梨花顿时紧张地看着郎中。
郎中笑道:“好好养着,这胎便能保,她身子底子太虚,所以孕期切忌不可操劳,饮食亦是要多加注意,她现下吃的药可以停了,药有三分毒,能不吃便尽量别吃,她如今情况好转,在吃食上补补即可。”
其实先前郎中说这胎难保,也是因着寻常人家没几个真拿胎像不稳当回事的,在大多数人看来,怀孕生子再正常不过,便是出了事,那也只能算是孕妇自己不争气,或是没福气。
哪有几个人家能谨遵医嘱,让个好手好脚的妇人整日睡在床上,半点活不让做的?更别说还得大吃大喝补身子了。
所以说若这事儿摊在旁人身上,这胎八成是保不住的。
赵归闻言点头,送郎中出门后回来,便见小妇人坐在院子里,身前放着一篮子青菜。
漂亮细长的手轻抚着憋憋的肚子,眉眼间写满了柔情与慈爱,夕阳下这幅情景,让人不自觉软了心肠。
他听她温柔的低喃:“乖乖,你可知娘对你多期待?你要加把劲,好好活下来,可莫要伤了娘的心呀……”
第44章 帮你
深夜,周梨花听到旁边起床的动作。
她忙抓住他的衣角,问:“你做什么去?”
赵归道:“冲澡。”
这段时间赵归时常起夜冲澡,她先前也劝过叫他别嫌麻烦,烧些热水洗,他却不听。
之前倒也罢了,但今日骤然降温,早晨她起来时,井里的水都结了一层薄冰,刺骨的很。
这样的冷水冲澡怎么行?
她便不将手松开,就这般伸出被子外面抓着他的衣角,不过片刻功夫,这只手便已冻僵了。
她道:“不许去,这样冷的天,你何苦这般糟践自己身子!”
赵归却将她手掰开,塞进暖和的被褥里去,自己却没有钻进被窝的意思。
她心里其实知道,他每次身子有了反应睡不着时,便会起夜冲澡,冲完澡回来身体的反应便能下去。
若是先前她拦不住也就算了,今日这般冷,他这不是糟蹋自己身子么!
刚塞进被褥的手仍旧冰冷,她紧紧抓着自己的内衫,羞意叫她忽略了这股冰冷,低声道:“还是我帮你弄吧……”
真正同房自是不行,毕竟现下怀着孩子,必然要已孩子为主,便是郎中说她胎相渐稳,她也绝不敢冒半点危险。
但又不是只有那一个法子帮他……
她却没脸将这话说的太直白。
赵归目光一深,深深吸了口凉气,只觉得某处被小妇人软软的声调激地更起劲。
算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没有正经纾解过了。
她身子不好,赵归不敢累着她,这段日子以来,若有了念头压不下去时,便只能靠冷水度日。
今日水极冷,方才他还想着,能比起往日更快将那股燥意压下去。
但这小妇人轻易一句话,便将他这念头打碎。
周梨花垂着眸子,不好意思看赵归,所以没瞧见他颜色极深的眸子一抹暗光闪过,只听他沉声道:“罢了,我还是去冲个澡去。”
周梨花十分意外他竟会拒绝,咬着唇,抬眸朝他看去,只见赵归的黑脸没有出现半点出了木脸之外的其他情绪。
她再次问道:“你当真不能憋一憋?”
他皱眉,似乎有些为难:“若憋着,今夜怕是不能睡了。”
她想了想,又道:“那……用、用手,倒也累、累不着……”
赵归呼吸一窒,浑身的腱子肉下意识发力,瞬间鼓涨了起来。
他到底还是钻进被褥中。
一阵寒风顿时往被褥里钻,但是周梨花早已屏住了气息,心跳如鼓,便是连寒冷也感觉不到了。
须臾,她便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那双粗糙的大手抓住,力道不轻不重。
但是耳中却听到那低沉的声音道:“我亦是舍不得累着你这双娇嫩的手,用这里可好?”
当即,她的双足被控。
周梨花瞪大了一双眼,那双杏眼红的像兔子般,却不是生气,更不是哭的,而是被羞意染红的。
“赵、赵归……不唔……”
拒绝的言语未能说出,她便如激流江海中的一叶浮舟。
不过她虽比他矮许多,这样的动作却还是多少有些别扭,他不知何时往里缩了缩。
脚上触感叫她瞬间红了脖子。
这姿势久了总归有些不大舒服,只得借着对方壮实的臂膀寻求平衡。
手碰到不平整的烫伤疤痕时,顿了顿。
指尖在那斑驳的地方抚了抚,忽然便对这陈年累月的伤疤产生了好奇,她轻声问道:“赵归,你这伤怎么来的?是不是打铁时不小心烫到了?”
可若是打铁,又如何能烫到这种地方。
他的动作越发快了些,双唇再次被堵住,将她所有的好奇尽数压下去。
不知何时,衣衫散乱。一朵红梅,被湿热裹住。她再受不得,用仅剩的微弱力道推搡着。
但她早已浑身虚软,又如何使得出半分气力?
最后也只能由着他为所欲为。
她难耐的低吟透着股软绵劲儿,将铁石心肠的汉子,彻底融化,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这夜……已是注定安睡不得。
院子里趴在屋檐下睡觉的狗睁开一只狗眼,四只狗耳朵不约而同的抖了抖,随后又恢复平静,继续安睡。
这日之后,赵归却算是彻底知晓了这个另辟蹊径的法子。
倒也算是有所顾忌,只要她说累了困了,情愿自己难受也不再动她半分。
有时她故意不愿配合,他分明看穿,却也只是咬着牙在她耳边威胁:“让你这小女子再嚣张几月,这账我定牢牢记着,等你将肚中的小麻烦精卸下再尽数讨要。”
她心虚又畏惧地打了个寒颤。
后来的几个月中,她最后悔的便是这日的心软,因着不忍心他洗冷水澡,破了那次的戒后,便再不能舒坦一晚。
甚至这个冷脸黑木头,不知从哪学了不少新花样,尽数用在了她身上,短短数月,将她脸皮生生给堆厚了几分。
……
虽郎中说胎相渐稳,无需再吃补药,但家里还是不缺补身子的食材。
隔几日赵归便买只鸡回来,周梨花虽是个节省的,但却不敢亏了肚中孩子。
只要能保住孩子,便是叫她倾家荡产她也是心甘情愿,所以虽还是有些心疼,却也未曾念叨过费钱。
这段日子她吃鸡汤也吃腻了,不过母鸡汤最是补身子,她便是再腻也得逼着自己咽下去。
有件事倒是怪,她原先是喜爱吃辣,越辣越好,孕吐好些了后,却是开始碰不得辣了,反而馋酸。
原也没发觉自己开始馋酸,是赵二舅的大孙媳妇,便是小李氏,按照辈分她应唤对方一声侄媳,实则小李氏比她还大七八岁。
小李氏的郎君上山弄柴火时,在山上找到一篮子酸野果回来,但那野果酸得很,旁人吃了能将整口牙都给酸软了。
想着周梨花怀了身子,便将野果子送来,看她吃不吃。
周梨花不好佛了对方心意,便尝了尝,结果这一尝却是眼前一亮,觉得好吃得很。
收了人家的野果子,又被对方好一通恭维,说酸儿辣女,她这胎定是个虎崽子。
她便不大好意思,从屋里拿出三块饴糖出来给小李氏,叫她拿回去给家里孩子吃,在村里住这么久,虽刚开始出门少,再加上她性子内向,对村里情况虽只算得上知晓个三分,但小李氏却是个性子开朗热情的,时常来串门,来往多了,她便也对小李氏家里情况知晓些。
例如小李氏生了三个孩子,大的八岁,小的才三岁。
三个孩子,她给三块糖,正巧一人一块。
这下轮到小李氏不好意思了,推据着不收。
她不过是拿了些寻常人吃不下的酸果来,又怎好意思换来这好东西?
到最后见周梨花的确诚心要给,她便收下了,心中自觉与周梨花更亲近许多,滔滔不绝的谈起天来。
妇人之间闲谈除了公婆孩子,便是郎君。
但无论是公婆还是孩子,周梨花目前是都没有的,两人自是聊不起来,唯一能聊的便只有各自的郎君了。
小李氏无不艳羡地叹道:“赵归当真是个不错的,你身子不好,他便日日买肉回来,今日拎只鸡明日拎块肉的,你可不晓得咱村子里那些妇人可都酸的不行,说跟赵归一比对,便觉着自己是上辈子欠了自家郎君,这辈子来伺候他还债来了。”
其实小李氏自己何尝不酸。
原本赵雪娥都敢毫不遮掩的在村子里勾搭赵归,村里哪个不替周梨花惋惜?
任谁也看得出来,周梨花是个性子软的,想来赵雪娥这般不避讳,就是欺负人呢。
赵归是个男人,自古就没有男子不好色的,赵雪娥这般纠缠赵归,谁都认定了赵归定是忍不住。
但时间长了,大家伙却看出来了,赵归这是歹竹出了好笋。
他爹虽是个臭名昭著的流氓无奈,他却是个好的,这段日子他如何做大家都看在眼里,甚至觉得他将村里汉子们全都比下去了。
试问哪个男子能在妻子孕期这般照顾,这般舍得破费?
村里大着肚子大热天顶着大太阳在地里干活的都大有人在,去年她们村还有个妇人,直接将娃娃生在地里了。
就更别说大冷天洗一家人的衣裳这种算不得重的活了。
便是有那有福气的,怀了孕不干活的,也不可能被婆家大鱼大肉伺候着。
偏偏赵归算是叫这一村的妇人们算是长了见识了。
村子里的妇人多少都有些酸周梨花,但也只是有些酸罢了,毕竟跟赵归一比,自家郎君便是被比到了茅坑里,实在差距过大,但跟旁人的郎君却是半斤八两。
若是在家里提一提人家赵归的好,她们郎君却是皱眉不屑道:“赵归瞧着是个汉子,却被家里妇人拿捏的死死的,也是活的窝囊。”
小李氏走后,周梨花瞧着时辰尚早,便赶着自家母鸡出门去。
自从能下床后,她每日便趁着活动时,将鸡赶到河边或者山脚下,让鸡自己刨食吃。
第45章 难题(二更合一,补27……
觉着身子好些了之后,周梨花便开始琢磨着回家,前两日与赵归提了一嘴,赵归却道再养养。
之所以提议回家去,倒也不仅仅是因着想家了,更多是心疼赵归每日天不亮便起来。
如今天越发寒冷了,他却每日得花两个时辰来回。
自从小李氏送来酸果,让她发觉自己竟爱吃酸后,家里的醋瓶子便肉眼可见地见了底。
赵归有次吃了她生下的饭,结果差点酸倒了一口牙。
周梨花这才意识到自己醋吃的太过了,生怕吃坏了孩子,便又让赵归去问郎中,知晓自己能吃醋,却得控制这些不能猛吃,此后她便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量。
但即便如此,往常半年都用不完的醋,现下却半个月就吃完。
转眼间又过了十来天,家里两只狗不知不觉肥了一圈,也长大了不少。
它们娘便凶猛,两只狗也是长得极快,将村子里的大狗都比了下去,站在狗群中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样子,像两个狗将军。
鸡倒是没长,反而瘦了一圈。
自从到了村里后,周梨花便不再想法子喂鸡,每日便将鸡放出去,叫它自己刨食。
不过虽瞧着瘦了不少,但肉明显比先前紧实。
以前用力挥翅膀也飞不了多高,现在若她起晚了没给鸡开门,鸡能自己从围墙飞出去。
总归家里的三只小畜生都越发的拘不住,野得很。
这日一早鸡跑了,到了傍晚她做好了晚饭,见赵归还没回来,便出去找鸡。
大抵也逃不过那几个地方,很快她便在河边找到自家鸡,找了个小木棍往回驱赶。
这个时辰村子里处处炊烟,河边蹲着两个中年妇人在洗菜,见到她都笑着打了声招呼,充满善意。
这两人周梨花记得,是赵家七舅娘和赵家大舅的大媳妇,她也笑着应了。
这时一群孩子往村外跑,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跑在前边的孩子忽然跌倒,其他孩子顿时围上去。
原本她还当是孩子们嬉戏打闹,便也没当回事,但等离得近些了,才意识到竟是几个孩子欺负个小丫头。
小丫头蹲在地上哭着求饶。
周梨花忙走过去,喊道:“你们不许欺负人。”
那几个欺负人的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半大小子,五六岁左右的年纪,村里的孩子,各个脏的跟野猴子似的,身上全是泥巴,鼻涕眼泪全糊在小脸上,结成块块硬块。
被欺负的小丫头见到救星,连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躲到周梨花身后去。
小丫头身上也脏,但瞧着像是刚从地上滚出来的泥渍,一张小脸却挺干净清秀。
她刚从地上爬起来,手上有泥,还懂事的迟疑了一下,将自己的小手在自己衣裳上擦了擦,才紧紧抓着周梨花的裙子,眼神怯怯的瞧着对面几个孩子,但那双眼睛里除却害怕,却还带着渴望。
这几个孩子却是一点都不怕周梨花,她虽是大人,但奈何面向太柔,声音也柔和的没有半点震慑。
几个孩子像斗鸡似的与周梨花对峙,但没过一会儿忽然转头一溜烟跑了。
周梨花似有所觉地回头,便见赵归远远地赶着骡子车过来。
顿时便了然了,杏眼忍不住染上一抹笑意。
怪道那些熊孩子忽然跑了,原是瞧见这煞神了……当真是没哪个孩子不怕他的。
随后,她便低头问小丫头:“你是谁家的?”
在村里住这么久,要说村里的小子她兴许还能眼熟些,但小姑娘出门少,是以她不认得也是正常。
小丫头却摇头不说。
赵归走进,皱眉问:“她是?”
她解释道:“是村里的孩子,方才瞧见她被欺负。”
赵归如往常般冷着脸,道:“小孩,回家去。”
小丫头抓着她裙子的手更紧了,整张小脸都缩起来。
周梨花嗔道:“你吓孩子做什么?”
将小木棍递给赵归,又道:“鸡又跑了,你赶鸡去。”
赵归未接小木棍,只牵着骡子进了村,将骡子车还给三爷后,便又四处赶鸡,路上见到自家两条狗,狗子闻着味儿似的转身朝他奔来,一左一右将缩在山脚树洞里的鸡抓了回去。
而另一边周梨花再询问,小丫头却闭紧了嘴巴。
她让她自己回家,但话出了口却又有些不放心,毕竟天已经快黑了,若这小丫头乱跑,跑丢了可如何是好?
况且天这般冷。
大抵是如今怀了孕,周梨花便不自觉站在一个做母亲的角度做考虑,若是她的孩子遇到这种情况,她定是希望好心人帮忙看着孩子的。
如今在玉河村住了这段日子,与村里人也算是有了邻里情谊,都是一个村的,又如何能不帮这个忙?
她想了想,便牵着小丫头的手,将她领到自己家去。
这孩子倒是个乖的,到了她家里就规规矩矩地坐着,一点不乱动。
也不是个小哑巴,她给小丫头吃糕点,小丫头便唤她一句婶婶。
干净漂亮又懂事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周梨花便留她吃晚饭。
结果回个屋的功夫,再出来,小丫头已经不见了。
在院子里的赵归见她担心,便道:“她回家去了。”
周梨花这才松了口气,手下意识抚了抚肚子,忽然心念一动,看向赵归。
赵归刚从村子里的水井挑了一担水回来,正往水缸里倒水。
玉河村村西口有一口水井,村里人都靠着那口古井吃水,家家户户都是没有私井的。
毕竟大一口井要耗费不少银钱人力。
因此赵归便隔两日就得挑水回来,将水缸装满。
老太太家里的东西早就被后人们分干净,这口井原是分给老太太最小的儿子的,被赵归暂时留下用一段日子。
除却水缸,还有不少东西都是他们借来暂用的,例如厨房的那口铁锅,一些碗碟瓦罐之类,最大的物件便是这个小院子。
这小院子是分给赵家大舅的,他们目前也只是借住。
总归他们迟早要走,再加上这院子里的大多数东西分了之后,大家都未来得及搬走,当时未等他们开口,便先痛快表示叫他们先用。
村子里便是如此,大家都是一个姓,自然亲近的很,例如孔四嫂煮花生都要给各家送点。
这一担水倒进去,水缸差不多满了。
赵归放下木桶扁担,刚转身,便听小妇人问道:“赵归,你喜欢儿子还是闺女?”
这个问题他却是没想过。
此时被问,便临时想了想,回答:“多生几个,有儿有女最好。”
周梨花却不大满意,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问:“总该有喜欢的,你更喜儿子还是更喜闺女?”
语气微顿,她叹气,摸着肚子柔声道:“原我想着生的是男娃最好,女子再世上总归比男子苦些,若生的儿子,便是再辛苦,总归有我们这些亲爹娘陪在面前,闺女迟早要嫁人,到时候咱们便是想顾,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不过方才那小丫头乖巧的紧,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便想着若我也能有个这漂亮乖巧的小丫头多好……你也瞧见那丫头了,你可喜欢?”
赵归却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喜。”
她顿觉失望,疑心他是不是更想要儿子,便问他:“为何?”
赵归将锅里温着的饭拿出来摆在桌上,口中道:“身子弱,性子软,主动是个受气包。”
周梨花愣了愣,缓缓眨了眨眼。
嘴里被塞了块鸡肉才回过神来,只听赵归道:“吃饭。”
她实在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回答。
迟疑道:“姑娘家不都是那样的么?小姑娘就是娇娇弱弱的才招人喜欢。”
赵归不答。
她原先的担心早已化作好奇,追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闺女?”
赵归皱眉朝她瞅了眼,似乎嫌她唠叨,但还是略作思考后答道:“强壮康健的,好养活。”
周梨花:“……”
她彻底无言了,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实在是一言难尽的很。
憋了好一会儿,她摸着肚子,低头看似对着肚里孩子说,实则是说给赵归听的,有些气道:“听到没,若不想将来嫁不出去,就争些气,多长个把儿再出来。”
赵归:“……”
原以为那小丫头的插曲就这般过了,结果第二日一开门就看到个小身影蹲在自家大门口。
昨日下了场雨,今日天阴,现下虽时辰已不算早,但露水还未干,小丫头裤腿湿了大片,有些旧的布鞋上面沾了许多湿泥。
她一开门,小丫头就起身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像是有光似的。
她将小手举到她面前,手心里捧着几颗花生。
小丫头说:“婶婶,给你吃花生!”
周梨花也忍不住笑了,心情愉悦的很,问道:“你哪来的花生?”
花生是湿热的,应当是家里专门煮给孩子解馋的盐水花生。
小丫头道:“我娘煮的。”
她笑了笑,将小丫头拉进屋来。
原本这个天家里是不烧火盆的,但赵归怕她冷,特意将家里的火盆带来,还带了些碳来。
她摸了摸小丫头湿漉漉的裤腿,难得大方一回,点了炭盆,让小丫头坐在火盆前将裤腿烤干。
又将她鞋子上的泥巴刷干净用火烤干,再给她穿上。
或许旁人看来费心招待旁人家的小孩子,实在是没必要,但周梨花却乐在其中。
她本就喜欢孩子,尤其是乖巧懂事的小丫头。
她连狗崽子都能那般照顾,何况是小孩子。
从厨房里的瓦缸里拿出一块泡在水里的糍粑,让小丫头自己烤着吃,她则拿出做了一半的小棉袄来做。
小丫头好奇的问:“婶婶,你这是给谁做的?”
她笑着答:“我家孩子。”
小丫头‘咦’了声:“好小呀!”
这是做给刚出生的小婴孩穿的,自然小。
她道:“你刚出生时也穿这般小的衣裳,对了,你今日可能告诉我你是谁家的了?”
小丫头明显迟疑,然后低头不说话。
她见状,虽不知为何,却生出了些不忍的心情来,于是又转了话头问:“这事儿不愿说,那总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吧?我总不能一直‘小丫头’‘小丫头’的叫你不是?”
小丫头顿时被她逗得‘咯咯咯’的笑起来。
笑够了才说:“我叫冬雪,因为我是下雪天生的!”
她便道:“那我往后叫你小冬雪?”
小丫头:“好~”
过了会,小冬雪说:“婶婶,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婶婶!”
周梨花‘噗嗤’一笑,捏捏她的小脸:“嘴儿可真甜。”
说话间外面传来孔四嫂的呼唤。
周梨花忙起身给她开门。
孔四嫂进来将一个碗递过来,道:“我煮了盐水花生,想着咱们这般好的关系,不能不给你送些来,尝尝好不好吃。”
周梨花眨眨眼,随即笑叹:“今日我这是走了什么道运,一个个的都给我送煮花生来。”
孔四嫂惊讶道:“你在村里倒是混的比我还好了,想来大家都喜欢你不喜欢我了,给我说说是哪个小气鬼给你送,却不给我送。”
周梨花指了指屋子,笑着道:“四嫂自己看去,我家今日烧了炭火,正巧留下烤烤火,陪我聊会?”
孔四嫂将盛着煮花生的碗交给周梨花,便自己推开了虚掩着的堂屋的门。
周梨花将碗拿去厨房,把花生倒到自家碗里,打算留着等赵归回来吃。
从厨房出来,却见孔四嫂脸色难看。
见到她孔四嫂过来,将她手里的空碗拿走,神色勉强道:“我家里有事先回了。”
说完便走。
周梨花跟在后面挽留,她却是理都不理。
到了下午,她出去赶鸡回家时,便听几个妇人说闲话,她才知晓孔四嫂被她家郎君气的回了娘家,一路哭着出村子的。
妇人们仍在议论。
其中一个妇人家就在孔四嫂家隔壁,她‘呸’了声,气愤道:“孔四嫂做了吃的,转头被赵老四拿去哄那骚货去了,她能不气的离家出走?老四可真是个不成器的!呸!”
“还得怪那个整日四处勾搭卖肉的娼妇,自打她住进了咱们村,就没有安宁的时候!”
“咱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忍着呗!总归郎君们管不住自个儿,咱们又撵不走那骚货。”
当世女子大多含蓄,但这些人早恨极了赵雪娥。
孔四嫂又是个性子好的,跟村子里谁都没红过脸,如今大家伙便被她这一离家,彻底点了导火索,越骂越起劲儿,最后便各个面红耳赤,在顾不上半点口头遮拦。
周梨花却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昨日孔四嫂来她家时分明还是笑眯眯的,走的时候却脸色很是难看。
前后变化这般快,她先前便觉着不对,现下却不由得将事情联想到一块去。
可便是再如何想,也还是未能将事情来龙去脉想通透。
但很快便听过够了嘴瘾,骂够了人的几人又说起更详细的来龙去脉来。
她听完,却是彻底惊了,随即想通了来龙去脉,便深深懊恼自责起来。
原来昨日那小丫头竟是赵雪娥的闺女,她拿到她家的花生,也不是她娘赵雪娥亲手煮的,至于从哪来的,自然不言而喻。
这般一来,便也算是解释通了为何昨日孔四嫂脸色变化那般快。
这时其中一个妇人察觉她脸色不对,便关心道:“你怎的了?可是身子不适?”
周梨花连忙摇头,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道:“我身子并无不适。”
另一妇人便笑着调侃:“你这身子金贵的紧,我们可得照看着些,若真出了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你家郎君怕得日日买肉馋我们。”
知晓这人开玩笑,周梨花免不得一阵羞恼,但却未与她们多聊,她知晓自己怕是闯了祸,哪还有半点闲心谈天玩笑?
赶着鸡回了家,刚走到家门前,便见小冬雪正蹲在她家门前,正拿着个小树枝戳小石子玩儿。
她顿了顿脚步,有些为难起来。
若不知晓这小丫头竟是赵雪娥的闺女,她还是蛮喜欢她的,虽然这小丫头算不上顶尖的漂亮,但在村子里却是难得的干净清秀。
周梨花自己小时候人家都夸她长得好看,但她因着吃不饱饭,身上干干瘦瘦的,身上衣裳十天半个月不带换,她在家里还得干活,所以也是脏兮兮的。
且她的衣裳都是兄长穿不了的破衣裳改的,这里一个补丁,那里一个补丁,还是男孩衣裳的样式,也就一张脸漂亮些,若不看脸,活脱脱就像个小乞丐。
但这丫头却不一样,她身上的衣裳虽也是粗布做的,也有补丁,但就是不让人觉着邋遢,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张小脸也是干干净净的。
乡下泥地多,难得见到这般干净讲究的小丫头。
可这小丫头是赵雪娥的闺女,想到这里她自己心里不免也有些膈应。
毕竟赵雪娥先前还想做赵归的‘生意’,这事儿还做的半点不避讳,闹得村子里谁不知道?她虽性子柔,却也不是傻的,脚指头想想都能知道,村里定有人背地里说些难听话。
平白无故遭人议论,赵归又无辜被人说嘴,连她也差点生了误解,伤心郁闷了好几日。
这些事情又叫她如何能不觉得膈应?
若仅仅是这些,周梨花是个心软的,也能压着不适,不将这些膈应事带到孩子身上。
毕竟孩子无辜。
可孔四嫂待她不薄,昨日她已无意间做了挫事儿,还不晓得孔四嫂会不会误解。
正当周梨花胡思乱想之际,小冬雪却已发现了她,站起身朝她跑过来。
她后退一步,声音僵硬的对小丫头道:“冬雪,婶婶今日忙,你先回家去吧。”
小丫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婶婶,你也不喜欢我了吗?”
她有些尴尬的不去看小丫头,不知如何回答她,只道:“天色晚了,回家去吧,再不回去你娘该担心了。”
小丫头是哭着跑走的,中间脚滑了下,摔了一跤,又委屈地朝她看过来。
周梨花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倒是真喜欢这小丫头,奈何她有个那样的娘。
等赵归回来,她便将这些事与赵归说了。
不知不觉中,周梨花连自己都未发觉,每当她拿不定主意时,便总忍不住想问问赵归。
若赵归在家,便是不说话,她也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安心的很。
她问了,赵归便道:“管好自己,莫掺和人家的事。”
简单一句话,却叫她豁然开朗。
现在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只有肚子里的孩子。这可是她的命根子。
郎中叫她心情开朗些,她现下竟又扰了心神。
再说旁人家的糟心事,又如何轮得到她这么个外人来操心。
家丑不外扬,这是老话,那日孔四嫂不明说,想来也不想叫她知道家里的丑事。
又一想,孔四嫂是个明事理的,想来等冷静下来,也知晓她不是故意的。
她想开了便将这事放下了,安安心心地填饱了肚子。
到了晚上擦洗身子时,她意外发现自己的肚子好似大了些,只是白日穿着衣裳看不出来。
她当即便感动的近乎要落下泪来。
等她开了门,赵归一见她眼睛红红的,顿时皱了眉头,动了动唇,将那要出口的训斥咽下喉咙。
恍然意识到自己自打娶了这小妇人,脾气倒是被磨的越来越好了。
这小妇人到也没别的本事,打人打不疼,便是生了气骂人,也没个骂人的气势。
偏偏就会哭,她一哭便让人没了法子。
叫他只能将她捧着,不敢磕了碰了,更不敢将她气了。
这动不动就哭的本事,却是比打人骂人更厉害些。
最厉害的便是,能让人甘之如饴,心甘情愿,心里生不出半点怨念来。
喉咙微微滚了滚,他放软了语调,问:“若心里有气莫压着,我站在这任你打来出气。”
周梨花一愣,随即‘噗嗤’一笑,随即嗔道:“你身上这般硬,打你我还嫌自己手疼!”
赵归道:“咬也行。”
她道:“那也嫌你硌牙!”
赵归虽皱着眉,一张黑脸却意外柔和,大抵是被晕黄的烛光照的。
他用牙齿抵着腮帮,心道:这小妇人越发难伺候了。
且再等等,等时机合适,定好好教教她为妇之道。
第46章 送礼(二更合一,补26……
此后小冬雪便没再来找过周梨花,这倒让她松了口气。
毕竟她不想惹麻烦上身,又不忍心伤了小丫头的心。
孔四嫂回了娘家的第二日,孔四哥便携礼去赔了罪,连磨了两日,才将孔四嫂给接回来。
这般又过了半个月,周梨花觉得自己身子越发稳定了,便又提出回家。
赵归略作沉吟之后,应了。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待着总归不踏实。
于是两人便打定了主意,等过两日天气好些便回家去。
这几日阴天下雨,路上湿滑,不适合远行。
周梨花嘱咐赵归明日回来时买些米回来,这些日子叨扰不少人,临走便打算给他们送些东西,以作感谢。
第二日便各家送两碗米去。
两碗米虽不多,但也够一大家人吃两顿稀粥的,足以表达心意。
况且得送的人家可不少,一家分两碗,半麻袋的米就分完了。
村里人原本没想过他们竟这般客气,推搡着不愿收。
周梨花便说这些东西回家不好带,总不能丢了,他们这才愿收下。
不过虽听她这般说,大家心里却清楚,这米是赵归昨晚刚买的。
村里总有些眼尖的,这段日子又爱盯着赵归买些什么好东西回家,回头大家伙热闹的议论两句。
周梨花这番作为,却叫人更有好感,觉得她是个讲良心的。
旁人都送只送了两碗米,孔四嫂也这般送却显得单薄了些,毕竟这顿日子着实劳烦了她不少,又在她家住了好几日。
周梨花自己本身也对孔四嫂最亲近,把她当亲姐姐的,自然更偏向她。
便给孔四嫂也送了两碗米,除此之外又拿了两个生鸡蛋。
鸡蛋是这些日子家里的鸡下的。
她家鸡已经不怎么下蛋了,还是大半个月前忽然下了两个蛋,最近家里吃得好,便没动过鸡蛋的念头。
又拿了一包赵归先前买的饴糖出来,饴糖自然不必肉贵,却也得四文钱一包,一块饴糖能顶一个鸡蛋,算是重礼了。
若是旁人,她是不舍得送的,寻常自己也不怎么舍得吃,只偶尔嘴馋了,拿出一块还得掰成四瓣,含在嘴里等它自己慢慢化了,尝个甜味。
孔四嫂自打从娘家回来,想来心情不好,这两日基本没出过门。
周梨花拎着东西到了她家,便能感觉到她家里气氛不好,连小孩子都不怎么吵闹了。
赵四哥默默地蹲在院子外面的小道上抽旱烟,见她来了便冲屋里喊了声:“赵归家的来了!”
过了会儿,孔四嫂的儿媳小何氏便出来了。
周梨花这才从小何氏口中知晓,原来孔四嫂病了。
她便跟着小何氏进了里屋,见孔四嫂从床上坐起身,招呼她过去坐。
小何氏出了屋子,周梨花与孔四嫂闲谈两句,对方却忽然眼睛湿润,抹了抹泪。
她连忙劝慰:“四嫂,你万万想开些,莫气伤了身子。”
孔四嫂忍不住诉苦:“我家那口子是个没良心的,我整日劳心费力的伺候他姓赵的一大家子,却半点看不到我的好来,前日还在我娘家当着我爹娘的面,说我是个漏手婆娘,整日将自家东西四处送人,家底都让我给败没了,你说……咳!”
说道激动处,孔四嫂声音哽咽,咳嗽一声继续道:“偏我爹娘也觉着是我做的不好,我心里哪能不明白,他们压根不在乎我这个被泼出去的闺女如何吃苦如何受委屈,不过不乐意我在娘家罢了。”
“以前我不觉着我命苦,上有父母下有儿女,郎君虽没大出息,但也是个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不知怎的,现下忽然觉着,自己竟是这般无依无靠,受了委屈回娘家住两天,都要被赶回来……”
周梨花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安慰。
最后也只能苍白地说:“咱女子,有几个不是这般?”
孔四嫂叹了口气:“你年纪轻轻的,日子又过得好,怎会有这等想法?”
不只是孔四嫂如此想,村里谁不知道周梨花是个命好的?
旁的女子嫁了人,在婆家少不得要伺候公婆,若遇到不好的公婆,便是被磋磨的不成样子,也不少见。
周梨花却没有公婆,自然不用伺候。
赵归也对她好的很,又是个能干的,知道心疼人的。
瞧瞧村里那些年轻妇人们提到周梨花,哪个不心里泛着酸?
孔四嫂自是不会酸她,毕竟她的年纪都能当周梨花的娘了,对年轻人酸不起来
周梨花却摇了摇头,无奈地将自己那些事说了。
孔四嫂听完,心疼的摸摸她的脑袋。
她心中自是知道,这丫头是个心软的,如今便是为了安慰自己,才将自己那些伤疤揭开。
孔四嫂心中感动,又将周梨花抱在怀里哭了一同,过后一抹泪,豁达了许多,脸上也露出笑容来:“与你胡说了一通,我现下竟是觉得看开了。”
周梨花也松了口气:“想开就好。”
孔四嫂道:“你也想开些,想想你先下也算是苦尽甘来不是?”
周梨花点了点头。
她其实早已想开了,她对自己娘家早已死心,只当自己是个没娘家的。
如今她自己有了家,有了郎君,也有了孩子,便更是将那个家彻底放下了。
方才跟孔四嫂提起,也不觉得心里有多难受。
从孔四嫂家出来,回了家后,见时辰不早了,她便拿起小木棍出去赶鸡回家。
结果刚出门,正巧撞到跑过来的小冬雪。
这丫头已经好几日没来找过她了。
此时见她笑脸上全是眼泪,哭的俨然一个小花猫,周梨花便问:“怎的了?”
总归她就要走了,便是与这小丫头亲近些,也没机会与她娘有牵连。
然而这样侥幸的心思刚刚冒出来,下一刻就见小冬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求道:“婶婶,求你救救我娘,我娘……我娘快死了呜呜……”
周梨花心一沉,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道:“你快说怎么了?”
边说她边将小冬雪拉起来,示意她带路。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说了半天她也只听了个模糊的大概。
不过很快到了冬雪家,她便知晓了详细情况。
这事有些复杂。
起因是赵家三舅的小儿媳赵小林氏今日忽然发现自己的嫁妆银子没了,在家里大闹了一通,家里人将赵小林氏的郎君赵小宝逼问了一通,赵小宝见这事儿收不了场,挨了他爹一顿棍子后,只得将自己偷拿了妻子嫁妆的事说了,并且说是将钱给了赵雪娥。
赵小林氏不是个隐忍的性子,得知自家郎君不仅跟赵雪娥苟且,还偷了自己的嫁妆给她,哪能忍得了这个气!当即拿了把菜刀去找赵雪娥讨说法。
她拿着菜刀上门,赵雪娥自然不敢开门。
赵家三舅一家生生将赵雪娥家门给拆了,赵雪娥见情况不对,便眼前一晕,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村里其他人叫来了村长,村长领着人来拦住了赵家三舅一家,怕他们生气之下闹出人命。
但赵三舅一家认定赵雪娥是装的,现下仍堵在赵雪娥家门口,如何也不愿走,赵小林氏也扬言不把她嫁妆钱拿回来,就一头撞死在赵雪娥家门口。
小孩子心思没那般复杂,小冬雪见她娘倒在地上,便以为她娘快死了,吓得跑过来赵周梨花救命。
这事儿现下算是僵持住了。
过了会儿,不知谁将郎中请来了。
郎中拨开人群,给赵雪娥诊脉。
诊完了脉,郎中对大家道:“这是喜脉,都三个月了!”
什么?!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般。
原本大家都是来看赵三舅家的笑话的,如今人群里好几个男人心里都咯噔一下,他们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而妇人们则用质疑的目光扫向自家郎君。
赵雪娥在村里是个什么存在,大家伙都是心知肚明的,但若是丑事没暴露出来,妇人便是抓住自家郎君的小辫子,也不愿闹出来叫大家看笑话。
却不曾想,如今一来就来个大的。
这一村的男人也并非就没有干净的,但时间长了,便是当真干净的,也早被其他人带歪了。
其实刚开始村里出这事儿时,也不是没人闹过,但闹完只有不仅被人笑话,夫妻关系也是越发冰冷,郎君甚至连家中银钱都不给妇人掌管了,每日对她非打即骂。
最后那妇人忍受不住上吊了。
这事儿让其他不满的妇人安静了许久,不敢因为这种事与自家郎君撕破脸。
毕竟男人最在乎脸面。
可没想到这却是越发助长了男子们的气焰来,渐渐的男人间私下竟觉得谁要睡不了赵雪娥的,都是没本事的,竟产生起攀比心来。
妇人们管不了自家郎君,便将怨气统统撒在赵雪娥身上。
赵雪娥原也不愿堕落,只是生活艰难,别逼无奈,一开始她也是被人强迫了的。
因着被村里妇人针对,反倒生起报复心来,时间久了,她自己慢慢习以为常,或者说也算是自暴自弃,至少日子比先前好过得多。
郎中掐了掐赵雪娥的人中,将她掐醒。
赵雪娥一醒,赵小林氏便冲过去给了她一耳光。
小冬雪护着她娘,哭着推赵小林氏。
大家伙这般拉拽着赵三舅家的人,才勉强控制住局面。
赵小林氏指着赵雪娥的鼻子骂道:“贱人,你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是不是赵小宝的!”
赵三舅一家子因着赵小林氏这话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但也怨不得赵小林氏,要怪也只能怪赵小宝太混账。
外在面玩女人便算了,竟还偷妻子的嫁妆钱玩女人,这种事落到任何人身上都是不能忍的。
赵雪娥刚醒,显然还没弄明白情况,一脸茫然的看向大家伙。
一旁的郎中提醒她:“你有喜了。”
赵雪娥闻言,神色一慌,骂道:“你这老头疯了不成?”
人群中,一妇人骂:“你装什么装,总归今日你必须要滚出玉河村!”
这一句话正应了大家的心声,顿时纷纷附和起来。
赵雪娥大抵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肚子里有了个孩子,虽说她平时多有注意,却没想到终究还是倒了霉。
她是个聪明的,之所以一直注意着这事,便是知道一旦将一些事情挑明了,大家定要将她赶出玉河村去。
她无依无靠的,离了玉河村又能有何处可去?
慌乱之下,赵雪娥心思急转,忽然喊道:“孩子是赵老汉的。”
原本激烈的讨伐咒骂声因这句话骤然静了一瞬。
赵老汉是村里的老光棍,家里穷的叮当响,家里还有个瘫子爹,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所以赵老汉四十多岁也没娶到妻。
不过赵老汉的为人是个木讷老实的,家里地虽因着给他爹吃药都卖的差不多了,但仅剩的一亩地也是侍弄的很好,毕竟是家里唯一的营生。
以前倒也有人起了心思想做这个媒,结果赵雪娥自己不愿意。
然而既然赵老汉家里穷,平时炒菜油都不放,为人又是个老实木讷的,怎会花钱花心思哄着赵雪娥?
可不管怎么样,赵雪娥这句话,叫在场不少人心里松了口气,不管心里信不信,即便她说的是假话,也只能当成真话听。
但旁人能放下,赵小林氏却是放不下的,她大骂:“你这不要脸的贱人,赵老汉那么穷,你能叫他碰你?你骗鬼呢你!我告诉你,你今日不把我钱还给我,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赵雪娥生怕赵小林氏坏事,急忙道:“你欠你钱了!你空口便说赵小宝给我钱,成,那我好生跟你清算清算,他究竟给了我几个铜板!”
随后竟真一五一十地将赵小宝来她这里几回,给了多少钱,全部说的一清二楚。
大家见她竟这般不要脸,当真半点遮羞布都不留,敢当众说这种腌臜事,震惊之下心里更是对她唾弃不已。
但赵雪娥现在那还管得了脸面,况且脸面这东西,她早就没有了。
这般清算一番后,她说:“赵小宝一共也就给了我十一文钱,大不了我还你就是!”
赵小林氏急了:“你放屁!我嫁妆二两四钱银子,这是整数,小钱也有二十三文!赵小宝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都拿给她了?!”
赵小宝被推搡了一把,却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赵三舅抄起棍子又要打他,他连忙给他爹磕头求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道:“钱我输了!我是被骗子拉进赌坊,他说能赢钱我才去的……我刚开始赢了的……”
事情总算真相大白,赵雪娥心里痛快,从枕头下面抠出一把铜板丢到赵小林氏身上。
赵小宝这事一出,赵雪娥的事就这般被岔过去了。
一时间大家不知有意无意,竟都没提让赵老汉来确认一下,赵雪娥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不过等过后大家回过神来,便意识到这回又被赵雪娥给糊弄过去了。
现下又没了将她赶走的借口了。
然而有那好事的人,却转头找了赵老汉,将这事儿与赵老汉说了,还特意说等着喝他喜酒,目的便是想看看孩子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赵老汉正在屋里伺候他爹擦洗身子,闻言便要否认,但被他爹扯住。
赵老汉瘫痪的爹对那人说:“喜酒这事我们也正打算跟大家说呢,你回去等消息就是,我家过两日晴了便去给我儿媳赵雪娥提亲去,倒是你可定要来我家吃杯喜酒。”
等人走了,赵老汉告诉他爹:“那孩子不是我的。”
赵老汉的父亲却笑道:“反正你本就是个没媳妇的命,倒不如将那妇人娶回家来,她肚子里这个不是你的有和关系,往后又不是不能再生,再说,只要我儿能娶个妻子回来暖暖屋子,便是不能给咱家延续香火,爹也高兴,爹只要能看到你娶妻,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赵老汉却有些迟疑:“可那妇人不是个安分的。”
他爹却看的极为通透,提点儿子道:“她若不安分,你看紧些便是,不过是个妇人罢了,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赵老汉觉得他爹说得对,便决定听他爹的,过两日天晴了,便亲自去给那妇人提亲去。
……
周梨花站在人群里看了好一出热闹,这会儿有些累了,便转身回去休息。
她原本就不打算管人家的闲事,先前过来也是怕真闹出了人命,来了之后看见大家伙都在,自然没有她出头的道理,便心安理得的缩在人群里。
这日到了夜里竟下起了雹子,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雹子砸在房顶的砖瓦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将周梨花吵醒。
她瞧外面雹子下的实在大,便对赵归说:“明日你就别进城了。”
赵归应了声,她才安心睡去。
等到天亮了,她醒来发现外面不再下雹子了,却下起了雪来。
赵归这段日子习惯早起,她起床时他已引了炭火,两只狗今日倒是没乱跑,也没扒门乱叫,守家正趴在火盆前烤火,护院则跟着赵归进进出出。
赵归搬了个凳子放到火盆边,让周梨花坐下。
随后又从框里拿碳给火盆加火,护院屁颠屁颠的摇着尾巴,也叼起一根碳往火盆里放,赵归嫌它碍事,喝了声。
护院呜咽一声,趴到它狗兄弟旁边老实烤火,不敢再添乱。
周梨花伸手摸了摸它的狗头,护院顿时吐着舌头,竖起耳朵,蓄势待发要站起来。
站起来前狗眼朝赵归扫了眼,下一瞬又垂了狗脑袋,泄了力。
周梨花指着狗对赵归抱怨:“这怕不是狗,是白眼狼,你不在家时它们脾气可大着呢,便是晚开门片刻,它们便要冲我叫唤,好似欠了它们几锭银子,你在家时倒是各个装的乖乖巧巧。”
赵归未听出小妇人语气里透着玩笑意味,还当她真是因着这两只狗起了怨念吃了醋。
当下便教她:“你不够凶,你凶些,它们怕你自然便乖巧了。”
她周梨花眨眨眼,生了兴趣,请教道:“如何才能凶起来?”
她不由想起先前狗追着鸡咬,她气的恨不得将它们丢了,从此再不养狗,当时应当挺凶,两只狗却半点也没老实下来。
反观赵归,他从未被狗气到过,她还拿着木棍追着狗撵过,却从未见过赵归对两只狗动过武力,他又是如何能让狗怕他的?
却不知她这一问反倒难住了赵归。
赵归见她那柔和的眉眼,实在不知如何应答。
这时便见小妇人沉下脸来,紧紧皱着眉头,眼睛朝两只狗瞪过去。
赵归目光一深。
心中泛着痒意。
暗道:凶倒是不凶,却是勾人的紧……
两只狗是个没眼色的,将尾巴摇的更欢快了,那四只狗眼越发兴奋的转着,半点感受不到威胁,还以为女主人要与它们亲热呢。
下一瞬两只狗却忽然感受到威胁似的,各自往自己狗兄弟身上挤了挤,蔫蔫地垂下脑袋。
周梨花见此,还当自己真将狗子给镇住了,当即心情舒朗,努力皱起的眉头也下意识松散舒展开来。
第47章 回家
这场雪足足下了两日, 第三日雪停了,但地上雪还是厚厚的一层,不宜出行。
又过了两日,地上的雪融的差不多了,但路上还湿滑,他们便只能再等两日回去。
不过这两日,正巧赵归可以将从自家弄来的物件运回家去。
米都是现吃现买,自然是没有剩的,但油盐醋酱,木盆衣裳这些杂物却足足对了一车。
先运一车回去,剩下的便等着回家时一起带回去。
因着要运的东西多,赵归便请了三爷帮忙,三爷是个畅快大方的,这段日子一直将骡子车借给赵归不说,此时闻言亦是二话不说便应了。
赵归运动系回去这日,正巧遇到赵老汉找媒人去给赵雪娥提亲。
周梨花当日下午便听人说了这事儿。
听说那赵老汉是请了他嫁了隔壁村的妹子去说的媒。
别看赵老汉为人老实木讷,他妹子却是个能说会道的,还兼着给人说媒的行当。
然而大家原都以为这门亲事应是能成的,结果媒人从赵雪娥家出来,却气的不行。
大家一问才知,赵雪娥竟狮子大开口,说要六两银子的礼钱。
人家黄花大闺女也要不到六两银子的聘礼,赵雪娥倒真是敢说。
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旁人不说却不代表心里不清楚。
赵老汉那般老实木讷,有一个铜板都不舍得花,想着要给他爹买药吃,且这么长时间,也没谁见过赵老汉靠近过赵雪娥家,两家一南一北,住的本就远。
赵雪娥这显然就是在故意刁难,怕是根本不想嫁给赵老汉。
总归前两日的闹剧已然过去,总不能大家一块逼着她,不嫁给赵老汉便将她赶出村去,她已在村里安居了好几年,若村里真要以这种理由赶她走,多少理亏。
至于她肚子里的娃,赵老汉也已经认下,她又无需担着毁人家庭的罪名。
又过了一日,地上湿泥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周梨花便等不及,打算晚上与赵归说,明日便回家去。
这日下午,赵家大舅娘忽然来了。
赵家大舅便是两个月前刚来玉河村时,拿着棍子打骂赵归的老爷子,周梨花对那人半点好感也无。
不过再无好感,对方毕竟是长辈,她也不敢不敬着。
大舅娘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太太,在村里辈分排第二,娘家姓蒋,人都唤她蒋大娘。
玉河村是个大村,传下来的年代也久远的很,据说百年前是个镇,名唤玉河镇,后来大抵是闹了瘟疫,死了许多人,还有些人逃荒去了外面,人少了,地界便跟着小了,后来便成了个村子。
但即便如此,它也是个大村,里面住着上百户人家,八成都姓赵,村里人属于同一个老祖宗,但并非都有亲属关系。
例如赵雪娥与赵老汉,便是八竿子打不着,他们十八代以上的祖宗兴许是兄弟,但传到后面,便连同宗都算不上,族谱早已分开。
大舅娘与赵家大舅倒是不大一样,赵家大舅见人便冷着张脸,蒋大娘虽不常出门,但瞧着慈眉善目,是个好相处的。
周梨花将人请进门,又恭恭敬敬地给她倒了杯热水。
蒋大娘笑着寒暄:“你倒是个讲究人,咱乡下人可喝不惯热水,不过你如今怀了身子,多注意些也是应当……无需忙活了,坐下来与我聊聊。”
周梨花有些尴尬道:“因着明日便要走了,所以如今屋子空荡荡的,连碳都没得烧。”
蒋大娘含笑道:“我知晓,无需你招待我,我就说两句就走了,屋里人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呐。”
她闻言便坐下,问道:“大舅娘找我可是有事?”
话落,便见蒋大娘从怀里掏出几张薄纸,塞到她手里,道:“这是老太太留给赵归的。”
她闻言,便忍不住当下将这几张泛着黄的纸摊开看看,可惜她不识字,看不懂上面是什么。
不过下一刻便听蒋大娘解释道:“这是老太太后山那两块地的地契,你好好收着,便是不想种也可租给别人,虽收不了多少租子,但也别将地给荒了,总归是老太太的一片心。”
周梨花却是心里惊了惊。
当初老太太临死前骂赵归的话历历在目,她对赵归那般狠绝,她还以为老太太是恨着赵归的,万没想到,对方竟还给赵归留了东西。
她心中不免有些复杂。
这时又听蒋大娘道:“原先你大舅一直怪赵归不孝顺,这些年也很少回来看看老爷子和老太太,私心里不愿将地给他,但前两日老太太给他托了梦,到底是老太太的东西,她要给谁,咱们做小辈的自然得照做,你们可莫要怪他现在才将地契拿出来,他虽是个倔脾气,但可没想过贪下这两块地。”
周梨花连忙表示自己知晓。
随后两人便又聊了聊,大抵人年纪大了便总爱唠嗑,蒋大娘与她说了些赵归的往事,周梨花自然是乐意听的。
听蒋大娘所说,当年赵归是被他外祖父赶走的,那时候赵归才十三岁,村里人人都说老爷子心狠。
但其实这里面是有内情的,这内情旁人不知道,蒋大娘却知晓,之所以将赵归赶走,老爷子是存着私心的,老两口恨蔡逢春恨得巴不得将那人扒皮抽筋,原本以为蔡逢春会死在牢里头,他们也算是解了心头恶气。结果那会儿却从旁人口中得知,蔡逢春从牢里出来了。
告诉老爷子消息那人,是老太太娘家的表兄弟,那人跟看守牢房的衙役有些关系,因此得知了这些消息。
当时老爷子不愿相信,还特意跑去牢里探监,结果确定了消息是真的。
老两口这般恨蔡逢春,自然不愿意将他儿子还给他,何况他们养了赵归这么多年,本来是为了女儿临终哀求才养的,如今若赵归被蔡逢春抢了去,岂不算是老两口平白给仇人养了这么些年儿子?他们不得憋屈死!
这般便想了个馊主意,将赵归赶走,不认他,要是蔡逢春找来,便说他儿子早死了。
但真将赵归赶走之后,老爷子嘴上不说,却时常到村口去晃悠,只要闲下来,便跑到村口去守着,后来有一年老两口轮着在大儿子家过年,吃醉了酒,才漏了陷,醉醺醺地念叨赵归在外面不知道还活着没。
想来老爷子应当也是后悔了的。
这年头,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身上仅仅揣着老爷子赶他走时给的一吊钱,自己出去闯荡,连睡的地方都没有,要说能不能活下来,还真是没准。
不过过了两年差不多,赵归倒是回来了,老爷子原是欢喜的,转头听说赵归住进了城里蔡逢春的院子,气的拿起棍子差点打断了赵归的腿。
没人知晓赵归是怎么找到蔡逢春的房子的。
等赵归腿养好了,便又走了,老爷子便放了狠话,往后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老爷子快死了,村里人去通知了赵归,赵归才又回来,却没赶得及见老爷子最后一面。
蒋大娘叹了口气,说:“老爷子临死前还念叨着赵归呢。”
送走了人后,她瞧着桌上的地契却为难起来。
这两块地应该让赵归自己决定收不收,如今她私下收了,不知赵归会不会生气。
等赵归回来,她便将这事说了。
赵归沉默一会,道:“明日临行前,我去给祖母烧点纸。”
虽他语气平静,但她注意到他说的‘祖母’二字,以前他明明都是喊的‘老太太’。
想来他心里也是有波动的。
她忙应了,当下便去村里看看谁家有草纸和香烛,花五文钱买了回来。
早听闻周梨花要回城里,好几家送了东西来,说是城里不好种菜,给她送了些腌菜来,还有自家地里种的番薯。
孔四嫂最是大方,不仅送了一篮子番薯,还送了些咸鸡蛋咸鸭蛋来,她觉着太贵重不收,孔四嫂却不容她拒绝。
并气愤地骂道:“你四哥说我是漏手婆娘,我便漏给他看,总归若受了气不还给他几分回去,我怕是得憋死。”
周梨花忍不住一笑,调侃道:“没想到孔四嫂瞧着是个好脾气,却也有这般厉害的时候。”
孔四嫂掐她:“臭丫头,笑话起我来了。”
她便连忙道歉,转头从屋里拿了包糕点递给孔四嫂:“您定要收下,不然您这咸蛋我可是不敢要的,而且你若要气四哥,这东西大可不让他看见,偷摸摸给孩子解馋。”
第二日便是赵归一人带着纸钱香烛上山去,她在家里做了早饭等着。
与夫家没有公德的妇人,没资格见夫家祖宗,所以明日她是不用去的。
正巧她也不敢走山路,怕出了意外。
过了一个时辰,赵归回来,两人一道吃了饭,接着便收拾了碗筷,将剩下一些东西都搬上骡子车。
剩下的东西不算多,全用麻绳捆在车头和车尾,中间空出来,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再将两床被子垫在干草上。
车上这般厚厚实实的铺上几层,周梨花坐在上面,便不觉得颠簸了。
赵归赶着骡子车一路往村外走去,等走到村口,却见好老汉的妹子笑着也出了村。
正好撞上,赵老汉的妹子是个爱说话的,便不认生的与周梨花说了起来。
本来就是同一个方向,赵归怕颠着周梨花,又将车子赶得慢,与走路差不多,两人便一路闲聊着离开玉河村。
赵老汉的妹子夫家姓宋,周梨花便跟旁人一样,喊她宋赵氏。
这般闲聊了半路,宋赵氏忽的冷嘲道:“可惜你这般早便回城里了,若再等上半月,倒能吃我兄长一杯喜酒。”
周梨花闻言惊讶挑眉:“亲事成了?不是说……”
明明昨日赵雪娥还要六两银子礼钱,赵老汉定是拿不出来,怎的只过了一日功夫,这事就这般大的反转?
她话音未尽,但宋赵氏自是知道她说什么,便道:“那赵雪娥却是个不要脸的,张口要六两银子礼钱,但谁叫她做太多丧良心的事,这不,咱娘家村里好几家凑了钱来给我兄长成亲。”
周梨花哑然,心想六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赵老汉那种家境,何时能还得起。
但虽心中这般想,自是不会说出来的。
过了会儿遇到岔路,他们便与宋赵氏分开了。
左右赶路无聊,她便与赵归嘀咕:“不曾想玉河村的人倒是出手大方。”
宋赵氏在时,赵归一句话未曾说,此时瞥了眼小妇人,却舍得开了金口,道:“是个套。”
周梨花:“嗯?”
赵归却不多言。
她自是想不到。村里人之所以愿意借钱给赵老汉娶媳妇,是因为宋赵氏给她兄长赵老汉想了个法子。
先借钱将赵雪娥娶了,等成了亲,自然有法子让赵雪娥将钱再吐出来,不信她短短半个月就能将钱全花了。
而之所以能借到钱,是因为宋赵氏借钱的那几家,可都是跟赵雪娥有纠葛的,听了宋赵氏的说法,也愿意冒这个险,只要能把赵雪娥这祸害给除了,这个险冒的就值得。
但那几户到底还是担心自家钱打水漂,在之后的日子里,便商量好了似的,紧紧盯着赵雪娥的行踪,生怕她将自家钱给花了。
而赵雪娥虽察觉到不对劲,但早就被六两银子的巨款冲昏了头脑,原本她以为赵老汉穷的叮当响,嫁过去不仅半点好捞不着,还得伺候他跟他瘫在床上的爹。
但现下发现赵老汉原来颇有些家财,拒宋赵氏自己说,她这些年补贴了兄长不少,这次成亲赵老汉自己拿了三两银子,宋赵氏又从自己夫家亲戚借了三两银子。
给赵雪娥五两六钱做聘礼,剩下四钱用作宴客和置办些成亲用的物件,以及修一修屋子,用作新房。
赵雪娥便开始乐呵呵的在家待嫁。
小冬雪知晓她娘要嫁人了,却一点都不难过,反而比往日更开朗几分。
她甚至还偷偷跑去见了自己新爹。
被赵老汉弄到院子里晒太阳的赵老汉的爹瞧见门口偷偷摸摸的小姑娘,对小姑娘挺喜欢,转头便对儿子说:“你那便宜闺女长得贼俊,虽说不是我亲孙女,但我瞧着也喜欢的很。”
赵老汉憨厚的咧嘴:“那丫头我先前见过,跟城里的千金小姐似的,爹,有这么个闺女,我算是捡了大便宜了。”
第48章 年关
时间过的极快,转眼间已到了年关。
距他们回家也已两个月过去了,周梨花的肚子大了许多,没有孕吐,反而食欲越来越大,每日日间吃上四顿,到了夜里还要被饿醒,刚开始她自己想悄悄起床做饭吃。
她虽尽量小心,不想吵醒赵归,但因肚子太大,动作实在笨拙,还是将他吵醒了。
赵归睡得好好的被吵醒,脸色阴沉,不过夜里倒是难以分辨。
他沉声问:“闹什么?”
她只得窘迫的说自己饿的睡不着。
赵归虽心情不大美妙,但还是下床去给她弄了些吃的来。
这般一次二次三次之后,他倒是养成了习惯,每夜到点便醒来,给她弄饭吃。
因着离年关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巷子里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年货,家里富裕些的会买几块腊肉晒在屋檐下面,穷些的也会买两条鱼腌制晒干,做成咸鱼,等到新春时待客用。
周梨花和小刘氏两个都是大着肚子,在家里待着,闲着也是闲着,两人便约了一道去街市上购置年货。
小刘氏月份虽比她大两个月,但两人肚子看起来却是相当,甚至她的肚子瞧着隐隐比小刘氏还要大上一些。
两人都大着肚子,自然不能拎太重的东西,便溜溜达达的每次买一点东西回家,足足花了好几日才将那点年货置办齐全。
周梨花买了三块腊肉并两条咸鱼,挂在屋檐下晒着,正赶着那几日天气好,晒了三天便将肉晒好了。
又买了一些花生瓜子备着,等邻里来拜年时待客。
巷子里年味愈浓,连孩子们都比以前更闹腾些。
说起孩子,便让周梨花不由想起小来男。
王嫂死后,王有福不知怎么了,变得更加疯,每日不是发疯骂人便拿着棍子撵小来男,有事半夜都能听见他追着小来男满巷子跑的声音。
后来不知怎的,王有福一头栽倒井里,淹死了。
老陈氏夫妇两个以往跋扈的很,也被他们儿子折磨的一头花发变成雪白,甚至老陈氏瞧着与王嫂当年一样,眼神无光,原本肥胖的身材瘦成一把骨头,身上皮肉耷拉着,瞧着怪吓人的。
这些暂且不论,王有福死后,老夫妇俩倒是对唯一的孙女小来男好了不少,这不快过年了,还特意给小来男做了新衣裳。
但小来男性子怪,以前巷子里大家都觉着这孩子可怜,难免怜惜几分,自家孩子有什么好吃的,若瞧见这小姑娘,也愿意分给她一些。
这些日子小来男不缺吃穿了,日子也不难过了,大家便自然收起那份怜惜之情,谁家的东西都不是打水漂来的,大家有东西也就不舍得再分给小来男。
却不曾想,那孩子没要到吃的,竟直接动手抢,被人家骂了几顿后,倒是学老实了。
后来却不知谁开了头,纷纷开始抱怨,说小来男那个野丫头,经常欺负他们家孩子,抢他们孩子手里的东西。
这般一次两次大家没怎么计较,但次数多了总有人忍不住,去找老陈氏讨说法,老陈氏一如既往的撒起泼来,只喊她家可怜,孤儿寡母被人欺负。
总归闹到最后,大家仍旧与往常一样,见了王家人便躲着走。
而最近小刘氏也忍不住在周梨花面前抱怨两句小来男那个小丫头。
小刘氏说:“前日我家郎君没注意看地上,一脚踩到屎上,也不知道是哪家缺德孩子,在路正中间拉了泡屎,但踩上便踩上了吧,只怪他自己不看路,却没想到王家那臭丫头正巧瞧见,指着他便说:你脚脏了,得砍掉。我瞧那丫头也是个没教养的。”
周梨花当时没回她,只一个劲劝小刘氏别生气,气着身子划不来。
仔细想想这不过是间小事,小刘氏被劝了,便也想通了,不再为这事生气。
这几日周梨花发觉自己小腿有些肿胀,便有些担心,便问了问有经验的小刘氏,小刘氏道正常,每日睡前按一按,便会好很多。
当晚赵归见她费力的弯腰按摩小腿,便直接将她抱到床上,亲自动手为她捏小腿。
他却不是个做白工的,他为她捏完了小腿,又硬是拉着她给他也纾解一番,才愿意作罢。
有过了几日,到了小年,赵归给孙诚和孙二子放了假,这日关了铺子不开门。
两人将院子清扫一遍,又烧了些炭火暖屋子,晌午周梨花做了好几个菜,有鱼有肉,算是奢侈了一把。
说起来,这是周梨花在这个家过的第一个小年,吃饭时,她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刚拿起筷子的赵归又将筷子放下,面色显而易见的担忧,问道:“怎了?”
周梨花摇摇头,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心情,便胡乱道:“我只是……喜极而泣。”
赵归:“……”
他有时实在想不通,小妇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小年过后,巷子里算是彻底有了年味,打铁铺子也恢复了生意。
这样的日子与周梨花来说,是极幸福的。
然而,小年的第二日的下午,周家却来人了,来的便是周大柱。
周大柱带来消息,说娘病重了,让她回去看看。
荷花村路远,周梨花挺着大肚子,回去不大方便,但她早已被周大柱带来的消息震得失了理智。
若说那个家里,唯一有个能叫她挂念的,便是她娘。
虽然她也曾怨过她,可那到底是她娘,从小将她被在竹筐里走到哪背到哪儿的亲娘。
周梨花执意要回去,她以为赵归会拦着,但无论他如何阻拦,她也定是要回去的。
因听周大柱口音,她娘恐怕……
她不敢深想,当即去铺子里找赵归,却没想赵归只是沉默一瞬,便道:“我送你回去。”
她咬着唇,擦了擦泪,哽着声道:“谢谢你。”
去荷花村的路比去玉河村更远,此时已是傍晚,冬日天黑的早,为了以防赶夜路颠簸,他们便得快些走,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
因着这一通慌乱忙碌,谁也没注意到周大柱神色间泛着心虚。
这般匆匆忙忙,到了荷花村,天也还是黑了。
第49章 娘家
到了门口, 第一件事自然便是去里屋看看她娘。
天还未黑透,但屋子里仍旧昏暗的很,躺在床上的周于氏听到动静,侧头看向床边。
天本就暗,背着光周于氏看不清床边站着的人是何等模样,便问道:“谁?”
周梨花声音天生柔软,便是继承了她娘周于氏的。
此时周于氏这一声询问,听得她顿时眼眶一酸,声音哽咽着喊道:“……娘。”
周于氏一愣,瞪大了眼睛仔细朝床前的身影看去,伸出手想摸一摸,但下一刻她伸出的手却在周梨花胳膊上揪了下。
这一下却是没用力,周于氏便是再生气,也不舍得对自己孩子下狠手。
她抹着泪骂道:“你回来做什么?我还没死呢,用不着你回来奔丧!”
周梨花被骂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当即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又委屈又后悔。
哭道:“想来您心里与兄长爹爹一样,早已不将我这个女儿放在心上,我就不该回来,回来做什么?平白遭你们厌弃和数落,我这就走!”
说着便转身要出去,周于氏喊道:“回来!”
周梨花停下,却不肯转回身来。
周于氏骂道:“你挺着大肚子,来来回回折腾做什么?哪有你这样做娘的?”
周梨花这才走回来,僵着身子坐在她娘的床榻边,却有些闹别扭不愿说话。
周于氏叹了口气,主动开口:“你郎君没陪你回来?”
周梨花道:“他在外间,您若要见他,我便去将他喊来。”
周于氏却道:“算了,明日再见吧,也不急于这一时,今日天已黑了,便是见了也瞧不见模样,姑爷白日要打铁,那是个重活,又陪你折腾赶路回娘家来,想来已很是疲惫了,你也不用陪我,好好歇一歇,别累着肚里的孩子。”
另一边,周梨花进了屋子,赵归却得在外面与周家父子应酬。
第一次见周大财,虽知小妇人与娘家关系不好,他还是客气的对周大财称一句‘岳丈’。
周大财是个五十几岁的乡下汉子,乡下男子常年在田地间劳碌,面上瞧着比一般人同龄人老许多,周大财也不例外。
周大财瞧着这彪悍的女婿,心中生出少许惧意来。
稍靠近这人一些,便觉得很有压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笑脸,热情地请人在厅堂坐下。
不过虽是面对晚辈,这晚辈还是自己女婿,周大财却半点拿不起岳丈的架子,行动举止见透着谦卑讨好。
周大柱跟在赵归身后,亦是一脸讨好的笑脸。
等赵归坐下后,便连忙倒了茶水给他。
周家是没有茶叶的,当初分家的时候,周大财就用那几块茶叶地换了一块水田,毕竟家中已算是穷的家徒四壁,哪还有心思放在茶叶上面。
更别提茶叶还得费人力采摘,费柴火炒制了。
今日这些茶叶,还是一个时辰前,周大财跟兄弟家借来的,借的是茶叶,承诺还的却是银子,就这么点茶叶,他相当于花了三个铜板买的。
不过虽花了钱,也是便宜了自己兄弟家,不是便宜了旁人,周大财也算不上太心疼。
这样的自家炒制的粗茶,味道自是不好,喝进口中苦涩还透着股糊味。
赵归却不是个讲究人,赶了一路的路过来,他也的确渴了,便连着喝下两碗热茶才算缓解了喉咙的干涩感。
他喝茶的功夫,周大柱冲他爹使了好几个眼色。
赵归放下手中的瓷碗,周大财轻咳一声,神情间有些窘迫,但说话时却尽量挺着胸膛,挤出一些强势来,他道:“自古以来婚姻都得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正当的婚事,我女儿嫁给你时我不知晓,如今知晓了,这流程怎么也不能免了去。”
赵归不动声色的看向他,道:“何意?”
周大财张张嘴,但大抵心中觉得羞耻,半晌说不出话来。
坐在周大财下首的周大柱急了,截了他爹的话道:“我妹子的聘礼钱你得给,我听说你给孙家都给了二十两银子,那你给我家怎么着也得二十两,毕竟我们周家才是梨花实打实的娘家,我们跟你要二十两可不算多!”
赵归皱眉,面上一派的凶冷:“没听说谁嫁人收两份聘礼的,你们是觉得我瞧着像冤大头不成?”
他这一番质问,周大财顿时有些泄气。
他向来是个胆小懦弱的,在家里脾气大,婆娘孩子无人敢跟他叫嚣,但在外面却是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所以外面人谁见了他都说一声:周大财是个老实憨厚的。
如今面对赵归这样高大威猛的,他更是逞不出半分的气势来。
周大柱急切道:“分明是你自己将我妹子的聘礼给错了人,明明应该给我家,你凭什么给孙家,总归给孙家的肯定不作数,你得重新给!”
赵归道:“我是从孙家将人娶进门的,自然得给孙家,你若认定我给错了,便自己找孙家要去,与我何干。”
周大柱眼见着说不过,急的又朝他爹使眼色。
周大财自然也是想要钱的,此时心一横,道:“且不说聘礼,你岳母如今病重,我家情况你也看见了,总该孝敬些治病钱。”
这个钱自是得给,赵归正要应下,周梨花却从里屋出来。
周家穷,点不起油灯,所以只在厅堂侧角的地上挖个坑,烧些柴火,用作取暖的同时也能照亮。
此时微弱的火光隐隐卓卓的在周梨花脸上晃着,赵归终止了与周家父子的谈话,起身走向周梨花。
等靠近了才发觉她双眼通红,想来是刚哭过。
他问:“母亲可是病的重了?”
周梨花摇头:“娘是病了,但瞧着还算有精神。”
说着她又看向周大财,随意瞥了眼,便垂下眸子道:“娘说让我们先休息,家里可还有空屋子?”
周大柱忙道:“有,早就给你们打扫好了,床铺都是家里最好的,还是你之前的屋子,我带你去。”
她扭过头去,径直往外走,边走边道:“不用,我自己去。”
弄得周大柱颇有些尴尬无措。
正尴尬着,周梨花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疑惑道:“小弟呢?我怎的没看见他?”
周大柱面色一僵,随即心虚的移开视线,口中道:“小柱离家出走了,那个混账的,不仅将娘气病了,还将你嫂子也气的回了娘家,如今家里就我和爹娘三个人了。”
周梨花皱了皱眉,不再追问,转身出了屋子,带着赵归走进了自己以前住的侧屋。
这间屋子本是一间大屋子,但周大柱成亲后自然不能再跟周小柱一起睡,她是女子,且年岁也不小了,自然不能跟比她只小了两岁的小弟住一间屋子,便在周大柱成亲时,将这间侧屋一分为二,中间用木板隔开,一间屋变两间屋,她与周小柱一人一间。
但是门还是一个门,只在隔墙木板边上留了个小门,用席子遮挡,她睡里间,周小柱睡外间。
将大门推开的同时,便感到一股子灰尘气,想来周小柱离家出走有些时日了。
屋子太黑,看不见屋里的摆设,赵归担心她被杂物绊倒,便让小妇人在屋外站着,自己去找火折子。
找到周大柱,周大柱连忙去厨房给他拿了火折子。
这下屋里才算看的清楚不少。
外间的小屋子只够放一张床,以及一个破旧的木头柜子,这个柜子在周家许多年,柜子角上被老鼠啃出个烂洞。
那张不算大的木板床上堆满了杂物,上面一模就是一层灰尘,一看便知许久没有打扫过。
周大柱跟在两人后面,见此情形连忙解释:“小柱的屋子来不及收拾,但是你的屋子大哥都给你收拾干净了的。”
周梨花不想理他,转头进了木板另一头的里屋。
木板留的门有些低矮狭小,赵归撩开腐烂损坏的草席帘子,半蹲着身子才钻进去。
正如周大柱所说,这间屋子是提前收拾过的。
赵归转身将要跟进来的周大柱拦在外面,道:“天已晚了,有何话明日再说可否?”
随时问句,口吻却强势。
周大柱踌躇片刻,颇有些不甘心的转身走了。
离开后就去找了周大财,父子俩便交谈两句。
周大柱说:“爹,我就说赵归不是个好说话的。”
周大财迟疑道:“要不就算了……”
周大柱顿时驳道:“不能就这么算了,您真想眼睁睁看着我妻离子散不成?如今我婆娘被娘气的回了娘家,狗剩子也被她带回娘家去了,咱要要不来钱,您就别想再见孙子了!”
周大财愁眉苦脸地抽了口大烟:“儿媳妇迟早会回来,都嫁到咱家了,孩子也生了,不怕她不回来。”
周大柱气的跺脚,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爹。
他当然知道自己婆娘儿子肯定还是会回来,但回来又如何?这个破落的家,他儿子但凡有个小病小灾的,连救命钱都拿不出来。
若是将来再生几个孩子,他一家难不成喝西北风去么?
周大柱此时当真是恨他爹,半点不为他考虑,也不为自己唯一的孙子考虑一二。
既然他爹这般绝情,他便也管不得那么多,便道:“爹,那咱娘就白挨顿打?您将娘打的几天下不来床,要是这事儿我跟妹子说了,她能乐意?娘可是最疼她的,这个家她谁都不在意,连您都不在乎,就在乎娘!”
周大财顿时被儿子激怒,拿着旱烟杆子朝周大柱身上抽去。
周大柱也不敢躲,老老实实挨着打,听他爹压低了声音骂骂咧咧:“你个小畜生,敢教训你老子来了!我打你娘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为了让你婆娘消气?你个没良心的!”
等周大财打完了,周大柱忍着身上的疼跪到他爹面前,抬手往自己嘴巴上抽了两巴掌,赔罪道:“爹,我嘴贱,竟瞎说话,您别气着身子……可我觉着咱娘着顿揍不怨您,也不怨您儿媳妇,要怪就怪妹子一家太绝情了些,就因以往那些小事,至今还怨怪着娘家,您看看谁家闺女像她那般没良心,明知娘家窘迫至此,自己却每日大鱼大肉,不想着帮衬分毫。”
这话算是说到了周大财心坎里,家里最近之所以这么多糟心事,谁都不怨,就怨那个不孝女。
周大柱见他爹神情,便转了转眼睛,将先前周钱氏回娘家前给他出的主意,倒豆子似的说给他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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