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思雨跟着纪佳玲吃了那么多年的腌笃鲜,自然知道笋块才是腌笃鲜这道菜中的精华所在,所以她一伸筷子,就朝着里头的笋夹了过去。
然后,蔡思雨轻轻一咬,脆嫩的笋块便从牙齿切割出的裂缝间散发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那香气就像是一阵雾气般令人难以捉摸,却又如影随形地缭绕在四周,很快便充斥在了她的唇齿之间,将她的味蕾与思绪齐齐霸占住。
笋块和着排骨一道儿焖了这么久,早就已经沾上了许多浓郁的肉香,再混着咸肉和火腿那独特的绝妙香味,味道实属异常丰富。
更妙的是,这丰富的味道完全没有喧宾夺主,不仅没有抢走鲜笋的香气,反倒更激发出了雷笋特有的鲜味,与之相辅相成,共同酝酿出了独特的味道。
在这股清淡的笋香之间,一些裹挟着鲜美甜味的汤汁从笋块的各个缝隙间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沁在人舌尖之中,顿时勾得人馋虫四起,恨不得将眼前这锅腌笃鲜端起来全都吞入腹中,方能一解馋意。
蔡思雨品着品着,就忍不住叫道:“好好吃啊!这个真的是太好吃了!”
以前她在自己家里吃腌笃鲜的时候,真的很难理解妈妈为什么会对这道菜念念不忘。在蔡思雨看来,腌笃鲜确实是挺好吃的,笋香肉嫩,汤也鲜美,但好吃归好吃,也没有好吃到母亲说的那个地步吧?
同时她也很想不明白,就这个普普通通的味道,真有必要把这当成一种仪式,每年春天都虔诚的来一遍么?反正,不管母亲再怎么吹,在她看来,在她看来,这就是一道还不错的汤菜罢了。
纪佳玲对于腌笃鲜的执念是真的很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在外地,就更加需要通过这些来寻找家乡味道的关系。蔡思雨不明白。
反正纪佳玲每年为了做腌笃鲜,都要特意买雪舫蒋的火腿,杏花楼的咸肉,连雷笋都是特意从德清寄来的,仪式感特别足。
而蔡思雨自幼是在长海市长大的,对此自是百思不得其解,时常都在想,这个东西真的就有这么神奇吗?
直到现在她现在吃了云间客的腌笃鲜,才明白为什么妈妈总说吃了腌笃鲜,春天才算来了。腌笃鲜做好了,里头所蕴含着的味道,可不就是春天的味道么?
在这道腌笃鲜中,不仅是排骨咸肉和火腿的香味,连雷笋的鲜甜都完全融入了汤汁之中,喝起来鲜美无比,叫人回味无穷。
里面的笋更是点睛之笔,焖煮了这么久,仍旧保持着脆嫩水灵的口感,初入口时略带咸鲜,后味鲜甜清香。
“看吧,我说写东西要做好了,肯定是非常好吃吧?”纪佳玲眉梢上拉着,细细观察了会儿女儿的表情,随后又幽幽地叹道,“哎,以前跟你说这个菜要是做好了,真的可以好吃到天上去时,你还不信来着。现在知道我没有骗你了吧?”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沪市人,纪佳玲一直觉得腌笃鲜是一道非常重要的菜。只可惜后来做得好的越来越少了,更别说外地做得好的了,很多馆子折腾出的腌笃鲜还没她做的好呢。
她不仅自己每年都做,还想教会女儿做。然而蔡思雨从小在长海市长大,这边没有春天吃腌笃鲜的习惯。
因此,不论她怎么跟蔡思雨说,蔡思雨总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不仅根本不会跟她一起做腌笃鲜,还表示品不出这个菜到底有什么十分特别的地方。
不做也就算了,还说什么感觉不特别,纪佳玲就不依了,甚至气了个半死,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丫头知道她的话是错的。
确实,由于蔡思雨一直都没有吃到过什么特别优秀的腌笃鲜的关系,一直都对这道菜十分不以为意,搞得好像她纪佳玲是在唱独角戏,反正就是让人怪不舒服的。
现在,纪佳玲听见蔡思雨说腌笃鲜好吃,心中顿时舒服了。
或许,吃了云间客这么好吃的腌笃鲜后,蔡思雨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这道菜真的非常与众不同了,也会对这道菜产生一些兴趣,愿意跟着自己学了吧?
蔡思雨将嘴里的笋囫囵咽下去后,才不好意思地说:“呃……以前也觉得好吃,就是没觉得有这么好吃,这个真的是太美味了!”
今天的这道腌笃鲜,真的让她开了眼了。蔡思雨吃过鲜甜的笋尖后,又夹了一块排骨,啊呜一下咬了一大口,精准地扯下了排骨上的肉,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咀嚼起来。
这排骨是选用的上好肋排,筋和肥肉都不多,几乎全部都是瘦肉,炖得几乎快要脱骨,吃起来酥软细嫩,是蔡思雨的最爱。
吃完上头的肉后,她还不忘吮一吮排骨两头的骨头,将里头的汁液全部吸走,这才放过。
蔡思雨吃完一块排骨,筷子又伸向了锅中的火腿。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火腿,是纯正的赤红色,明明薄得像是一张纸,夹起来时却十分顺滑,完全没有像那些劣质的火腿一样沿着纹理散开,入口更是香味清醇,完全不会觉得太咸或是太淡,口味恰到好处。
“现在真是生活好了,”纪佳玲夹着一块排骨到空中,上上下下仔细地端详着,“以前你外婆做腌笃鲜,用的全是边角料,连咸肉都是炒菜时用剩下的,反正就是有什么用什么,完全不讲究,哪能用这么好的肋排呀,至于火腿,就更别想了,那得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东西。我们家啊,也就吃到过一次放了火腿的,还是因为一不留神帮了人一个大忙,人家舍过来的。那一次的啊,绝了,绝了。”
云间客的腌笃鲜味道正宗,跟纪佳玲记忆中的味道缓缓重合,令她的回忆渐渐涌上心头。好吧,或许云间客的味道还是要更好一些吧,毕竟选的材料都是不错的。
蔡思雨听见这番话,忽然跟想到了什么似的,试探地问道:“妈,你这么爱吃腌笃鲜这个菜,是不是都是因为外婆啊?其实,腌笃鲜的记忆,也约等于是你和外婆的记忆吧?”
她时常会听妈妈说起外婆,但却从来都没见过外婆。据说外婆在她还没出生时就已经走了,而那时候,妈妈已经嫁到了长海市。
因为外婆走时,她的妈妈正怀着她,并因为免疫力变低也生了病,高烧不退地躺在医院里头,整个人都迷迷糊糊危机四伏的,后来好不容易等她这边好了,醒过来才知道,那边外婆人都已经凉了。
所以,没能见上外婆活着时候的最后一面,一直成为了妈妈心间的遗憾。妈妈会总是想要教她学做这个,应该也是想起了当年她跟着外婆学做这个的画面吧?毕竟,妈妈会做这个,应该也是外婆教会的吧?
只可惜蔡思雨当时对做饭这件事,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总是躲在后面见缝插针地玩手机,至于妈妈当时说了什么,蔡思雨真是一点都没有记在心上。
妈妈有没有在做腌笃鲜的时候提起过外婆,她也都不记得了。但今天大家刚一坐下来吃这腌笃鲜,妈妈就一直在说外婆的事,让蔡思雨不禁在想,难道这道菜跟外婆有关系?
听女儿主动问起外婆的事,纪佳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她轻轻放下了筷子。
纪佳玲看着眼前汤清味浓的腌笃鲜,用满是怀念的声音说道:“是啊,确实是和她有关系。你外婆是老派沪市人,生活上特别精致。虽然当时家里没几个钱,但还是很讲究情调,家里的餐桌上永远摆着鲜花,到了什么季节,一定要吃当季最新鲜时令的菜,不然就浑身不舒坦。”
说起自己的母亲,纪佳玲的声音放轻了些许,慢慢的跟女儿说着自己的往事:
“每年到了春天,你外婆就会起个大早,特意去郊区买菜,这样就可以买到刚从德清运来的头茬雷笋,用来做腌笃鲜。她说,不吃腌笃鲜,春天就白过了。”
蔡思雨恍然大悟:“原来这话是外婆说的。”
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每年都要把这句话翻来覆去的说,并且奉为真理,现在看来,那大概是一种从小养成的习惯,在外婆去世之后,这种习惯一直保留了下来,并且成为了一种缅怀外婆的方式。
纪佳玲一时陷入了回忆之中,神情有些惆怅:“其实,我小时候挺不能理解你外婆的,心想明明连饭都吃不饱了,还在桌上摆什么花呢?简直就是穷讲究,没意思。还有腌笃鲜也是,做一次,要从腊月里就开始攒着咸肉,那可真是从嘴巴里面省出来的春天啊!”
蔡思雨疑惑的问:“攒咸肉?”
“是啊,你们现在是不懂那种感受了,”纪佳玲说,“我们小时候那是真穷,饭都吃不饱的穷啊,那会儿家里是没有冰箱的,过年杀了猪,大部分都得做成咸肉来存放,这样就不容易坏。然后每天做饭的时候切几块下来炒,就等于是在吃肉了。”
“每天切肉的时候仔细点,把边角料攒下来,留着做腌笃鲜,我那时候吃不饱,天天都馋得要命,一点都不想攒什么边角料,就想把它们全吃了,再说了,我们普通人家做饭,那么讲究卖相干什么,形状再差,那也是肉啊!”
“不过,你外婆可不这么想,她吃咸肉菜饭,那咸肉丁都得是方方正正的,切下来的斜块儿,就全都攒着做腌笃鲜了,为了这个,我小时候没少跟她吵架,天天都闹着要把它们都吃了。”
其实,纪佳玲小时候跟蔡思雨一样,很难理解母亲对腌笃鲜的情怀,在她看来,苦等一个冬天,就为了那么一天的美味,真的是大可不必。
她那时候总是在想,每天多吃点不好吗,干嘛费这个事儿呢?不过,现在她是理解了母亲,却也回不到从前了。
蔡思雨听得新奇,不由得问道:“妈,你小时候这么皮的啊?”
纪佳玲平时不苟言笑,她还以为妈妈一直都是这么沉稳的性子,没想到小时候也会为了一口吃的跟外婆闹脾气。
“是啊,我小时候比你调皮多了,”纪佳玲又是一声叹息,“每天一放了学,就跟小伙伴们到处去玩,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什么都干,不玩到天黑,是绝对不会回家的。”
住在弄堂里的小孩是管不住的,一放学就跑得没影了,纪佳玲当然也不例外,为了这个没少被骂,但纪佳玲正是贪玩的年纪,不仅不长记性,还越玩越疯了。
“有一回,我实在馋得厉害,搬了两张凳子摞起来,才够着你外婆放咸肉的地方,把那个罐子偷了出来,我想着一上一下的不方便,就站在凳子上面吃,没想到那凳子一晃,我就摔下来了,你外婆是又气又急,当天晚上就把攒的咸肉都切了,给我焖了一锅腌笃鲜。”
说起这件事,纪佳玲脸上尽是苦笑:“那锅腌笃鲜真是……又好吃又难吃啊。”
她还记得当时母亲的眼神,那是一种浓浓的失望,比平时生气的时候更可怕。
纪佳玲从来没见过妈妈出现那种眼神,吓得话都不敢说了,妈妈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硬生生的把那碗味道奇怪的腌笃鲜全吃了下去。
现在,跟女儿说起这件事时,纪佳玲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在蔡思雨的面前,一向是比较严厉的形象。
纪佳玲感叹道:“那会儿春笋还没上市,你外婆买了几根陈笋,那味道真是一言难尽,不鲜不甜的,嚼着还费牙,我就一个劲儿的捞里头的咸肉吃,反正肉总是香的嘛,吃完就忘了,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蔡思雨正听得兴起,不由得问道:“那咸肉没了,春天到了怎么办?还做腌笃鲜吗?”
虽然她想象不出来那个时代的状况,不知道为了做腌笃鲜而攒下咸肉的感觉,但她听着妈妈说小时候的事情,不由得听入了迷,特别想知道后面的发展。
纪佳玲说:“咸肉都没了,怎么做腌笃鲜?那会儿不像是现在,那会儿肉是金贵东西,大家都得省着吃,咸肉是攒的边角料,鲜肉是市场里买的碎猪肉,谁舍得用整块的肉做腌笃鲜?你外婆再讲究,也舍不得花那个钱去吃一口鲜,所以,那年我们家没吃上腌笃鲜。”
“那年春天,你外婆一直念叨着腌笃鲜,说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春天吃不上腌笃鲜。我嘴上犟,但是出门一看见小伙伴们都捧着碗,蹲在弄堂里吃腌笃鲜,心里都后悔死了。”
蔡思雨“啊”了一声,想想那种大家都有东西吃,而自己却没有东西可以吃的感觉,不由得感叹道:“那你当时肯定馋坏了……”
纪佳玲点点头,说:“是啊,我馋得要命,跑去闹你外婆,让她给我做腌笃鲜,但是,她却说没了就是没了,谁让我耐不住性子,耐不住性子的人就是没得吃,气得我当时就哭了。”
“你外婆那手艺,在我们那片的弄堂里是顶顶有名的,做出来的腌笃鲜味道那个好啊……”
纪佳玲从锅中捞出一块咸肉,轻轻咬了一口,道:“当年的咸肉跟现在不一样,当年的咸肉吃起来往往是又干又硬,但你外婆不知道是怎么做的,那咸肉做出来就跟这家的一样,吃起来酥软肥嫩,完全没有那种干硬的感觉。”
纪佳玲顿了顿,又说:“其实,你外婆以前也教过我做腌笃鲜,不过,我当年贪玩,总想着什么时候做好了出去玩儿,没好好听你外婆说话,做出来的腌笃鲜也是马马虎虎,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当时我总想着,每年都要学一遍,有什么好着急的,谁知道……”纪佳玲声音哽咽,“我还没学会,你外婆就走了。”
蔡思雨连忙从旁边抽出纸巾,递给纪佳玲。
纪佳玲按了一下眼角,将眼泪擦干净,对蔡思雨说:“我没学到你外婆的手艺,做出来的腌笃鲜总是差点味道,你外婆走了以后,我还以为再也吃不到那个味道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又吃到了这么好吃的腌笃鲜。”
要不是女儿坚持,她是真的不会来外面吃腌笃鲜的。原因很简单,腌笃鲜对于她而言,并不是一道简单的菜,而是一种对于母亲的怀念。
所以每次吃到味道不正宗的腌笃鲜,纪佳玲总会想起自己小时候闹脾气,母亲给她做了一锅陈笋腌笃鲜的事儿,进而回忆起更多遗憾的瞬间,然后就会恼,会生气。
纪佳玲一直很后悔,如果她那时候好好听母亲说话,那么,她就能复制母亲的味道,不会那么遗憾了。
所幸,她的女儿找到了一家味道正宗的腌笃鲜,让她回忆起了妈妈的感觉。
纪佳玲沉默地夹了一块咸肉,端详着它的模样。云乔的刀工很好,咸肉切得大小规整,厚薄均匀,跟她记忆里歪七扭八的咸肉不一样,但它们的味道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咸肉刚入口时自然是咸的,不过,云间客的咸肉却不像别的咸肉那样咸得齁人,它的味道吃起来恰到好处,不会过分的咸,也不会过分的淡,完整地保持了咸肉独有的香味。
口感上更是特别,不像很多咸肉一样干硬难嚼,反而有种酥软肥嫩的感觉,精肉越嚼越香,肥肉软而不腻,带着微微的油脂感。
这种口感,就是纪佳玲最怀念的。
除了母亲做的腌笃鲜,她还从来没有在哪个地方吃到过酥软肥嫩的咸肉,每一年她自己做的时候,腌笃鲜中的咸肉都略微有些干硬,保留着咸肉原有的口感,令她苦恼不已。
纪佳玲也想过去沪市吃腌笃鲜,或许那些老弄堂里的小馆子,还能做出她幼时的味道。
可是,她工作繁忙,蔡思雨又年纪尚幼,总是黏着妈妈,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没有回过老家。
见母亲沉默地吃着腌笃鲜,仿佛陷入了回忆中的模样,蔡思雨也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她虽然平时不太听话,但跟妈妈感情挺好的,不然,也不会大费周折,特意带妈妈来吃腌笃鲜了。
以前,蔡思雨看见妈妈做腌笃鲜的时候,总是能躲则躲,生怕被抓去帮忙,但今天听了妈妈和外婆的事情后,蔡思雨的心中却忽然浮现出了一个想法。
“妈……”蔡思雨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性的问道,“要不,等你的腿好了,你再教我做一次腌笃鲜?”
纪佳玲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问:“你说什么?”
蔡思雨平时对厨房没有一点兴趣,因此,纪佳玲从来没有想过女儿会主动提出要学做腌笃鲜,一时有些激动,连夹菜的动作都停下了。
蔡思雨见妈妈这副模样,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这么多年来,妈妈一直说要教她做腌笃鲜,为了让她好好学,简直是用尽了心思,但直到现在,她明白腌笃鲜对妈妈的意义后,才有了做这道菜的想法。
蔡思雨道:“妈,你教我做腌笃鲜吧,你给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腌笃鲜,以后我做给你吃。”
纪佳玲激动道:“好!等我的腿好了,我就教你做腌笃鲜!”
蔡思雨点点头,从锅中夹了一块笋尖,静静品尝着它的味道。
新鲜的笋尖中带着一点清香,越嚼越觉得脆嫩,其中浸透了火腿的咸鲜滋味,吃起来回味无穷。
这确实是春天的味道。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很快便把一锅腌笃鲜吃了个干净,临走前,纪佳玲还有些恋恋不舍,道:“这家的腌笃鲜味道真是正宗,要是当年能带你外婆过来吃一回,该有多好。她这辈子爱吃腌笃鲜,却从未吃到过材料如此完美的腌笃鲜。”
蔡思雨沉默良久,最后安慰道:“妈,你要是觉得好吃,下次我们再来吃好了。不,应该说,以后我们每年都来吃吧!”
纪佳玲听着她的话,脸上渐渐浮出了一丝笑,点头道:“好。”
回到家中,蔡思雨拿出了手机,在某众点评上找到云间客小饭馆后,开始认真的写起了评价:
“我家每年都做腌笃鲜,今年我妈腿脚不好,就没法做了,我做了半天都做不出腌笃鲜那个味儿,都快气哭了,还好在某众点评上发现了这家店,带妈妈过去吃了,今年才没留下遗憾……
不得不说这家的腌笃鲜实在是太好吃了,味道特别正宗!那个笋真的是嫩得要命,太水灵了,一口咬下去都是香味,真的是绝了,排骨也好吃,用料特别实诚,我妈说都是那种很贵的肋排,吃起来真是太爽了,满满的肉香啊~
特别表扬腌笃鲜里的咸肉!口感真是太赞了~又香又软,吃起来一点都不干,里面的肥肉也是一点都不腻,就觉得香香的哈,是满满的幸福感!
太感谢老板做出这么好吃的腌笃鲜了!我妈沪市人,超级挑剔的吃了都说好,嘿嘿,还夸我找到这么好的店~”
其实,蔡思雨不是那种爱写点评的人,只不过,今天的腌笃鲜实在是太好吃了,让她的心情分外好。
而且,如果不是这道腌笃鲜,她和妈妈的关系也不会变得这么好,因此,蔡思雨更想好好给云间客写一条评论了。
她本以为评价发出去以后,这件事就结束了,没想到过了两天,她竟然收到了老板的回复!
云乔看见蔡思雨的评论后,心中登时觉得暖洋洋的,她开饭馆并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更是因为喜欢做饭,热爱美食,也想要通过食物将温暖与幸福传递到大家的心间。
而腌笃鲜这道菜对她来说,更是承载着一段无法忘怀,刻进了她骨子里的记忆。
事情具体说来,时间还得退回到当年她的妹妹云心还活着的时候。
那时她的妹妹云心也很喜欢这个菜。只不过在她们食光城,这个和腌笃鲜差不多的菜,不叫腌笃鲜,而叫“春来鲜”,顾名思义,也是春季必须要吃的一道菜。
只不过,她们云家,却总是吃不起的。
云乔还记得在自己十三四岁,云心六岁的时候,因为妈妈早已离世四五年,父亲又嗜赌成性,终日在外鬼混,鲜少回家的关系,家里穷得叮当响,时常都揭不开锅。
某一年开春时,云乔和云心一起在外头捡垃圾外加看人玩游戏,本来看得还挺开心的,直到晌午降临,小伙伴们陆续被父母叫回了家中吃饭,她俩却只能将装满垃圾的袋子扛到肩上,手牵手地回到家里头吃剩饭锅巴。
那些剩饭锅巴因为一直舍不得吃,一顿就吃一点,放到了一天多后,早就已经损失了许多水分,变得又干又硬,即便是拿开水泡来许久,都无法变得软烂好吃,嚼起来照样硌牙得不行,而窗外却飘来了不知是从哪户人家传来的鲜咸笋味儿,惹得她们姐妹俩馋得不行。
云乔年纪大些,自制力强一些,这种时候只需要咽咽口水,用力忍一忍也就过了。但云心年纪小,闻到那个味儿就不行了,哇地一下大哭出了声,表示不想吃剩饭锅巴,想吃笋,想喝汤,想吃肉,想吃春来鲜。
云乔当时被哭得手忙脚乱,一方面觉得云心太难管了,一方面又觉得云心太惨了。
自己好歹在几年前家境还未落败,母亲还未离世,父亲还未沉迷于赌博时享受过几天好日子,也吃过些好东西,妹妹却是自打出生后便什么好吃的都没尝到过。
云心哭得越是声嘶力竭,云乔心里就越发难过心疼。可那时她们姐妹俩连每日如何果腹都成问题,就更别说吃什么春来鲜了,她能上哪儿去给妹妹弄这个吃呀。
后来,由于云心叫嚷的声音实在太大,吃春来鲜的那家人打开窗户确定了下是哪家的小孩儿在哭闹后,里头的一老奶奶便盛了一小盆带了不少笋和肉的春来鲜过来,敲开她们家门,将这一碗热气腾腾的菜肴递到了云乔手中。
“吃吧孩子,吃了它,一年都会有福气的哩!”面善的老奶奶轻轻抚着云乔的头,笑得和蔼至极。
云乔当时就感受到了一种叫做温暖的感觉。是的,很温暖,就像手里那盆汤一样温暖。
然后,云乔关上门,就端着汤和妹妹一起坐下来,倒掉泡剩饭锅巴的开水,转用春来鲜的水泡上去,然后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云心终于不哭不闹了,红彤彤的脸蛋上,眼睛亮得像夏夜里的星星,十分可爱。
云乔还记得,吃到最后,碗里只剩下一块排骨了,她正打算搁下筷子不吃了,云心却将最后那块排骨夹到了她眼中,奶声奶气说道:”心心吃饱饱了,姐姐吃排骨。”
想到这儿,云乔就有些破防了。
就算真的吃饱了又如何,小孩子久未吃到好的,突然遇到那样好吃的东西,其实就算是撑到嗓子眼儿,也还是会想要继续往肚子里塞的。
云心会让给自己,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吃饱了,只是因为她也心疼自己这个姐姐罢了。
云乔还记得,那天晚上,云心做梦都在笑,中途甚至笑醒过一次。自己当时问她做了什么好梦,她说她梦到自己成为了公主,每年春天都有好多好多吃不完的春来鲜。
正是从那个梦开始,云乔就为自己制定了一个目标。她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要成为一个可以让妹妹依靠的人,要成为一个可以让妹妹有朝一日能实现吃喝自由的人。
所以后来,当云乔被一个好心人资助,成功进入美食界开始学厨后,她真的是比谁都更要认真,更要努力。
可谁知,当她成为大厨后,当她以为她的妹妹从此将能过上一辈子的好日子后,云心却没有挺过几年便离世了。
想到这些,云乔又叹了口气。
那段时间,她真的十分痛不欲生,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存在没什么意义了。直到她的食客们表示很喜欢她的菜,表示在吃她的菜时,从中找到了一种幸福又温暖的感觉,云乔才慢慢又从中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活着的快乐。
所以,当她看见有人这么喜欢她做的菜,还写了这么长的评论后,也忍不住用心回复道:“亲爱的客人,看到您和您的母亲都这么喜欢我们家的菜,真的是太感谢了,不甚荣幸呀!其实我做美食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想要为大家带去幸福与满足,所以在用料方面都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选用一些好的,看到你们这样喜欢,我就非常满足了。同时也由心地希望您妈妈能够早日康复…以后有空的话,常来吃饭哦~”
看见商家这么一大串,而且一看就不是那种官方式机械型复制粘贴一样的回复,而是花了心思来撰写的回复后,蔡思雨不禁有些激动,还有些诧异。
她以前也给一些好吃的店铺写过评论,但是,却从没收到过店家的回复,此时看见云乔回复了她的评论,顺手就截图了下来,配上了腌笃鲜的照片,发在了自己的朋友圈:“我宣布,这家店现在是我的最爱!味道超级棒就不说了,老板人也很好,很可爱,喜欢死了!”
很快,她的朋友圈就有人点了赞。渐渐的,回复也多了好几条。
“哇!看起来好好吃啊,搞得我也想去试试了!”
“哇,老板还会这样回复你,而不是用的那种统一模板,感觉好真诚好用心啊,下次我也要去试试。”
……
蔡思雨看着大家都在夸赞云间客,总感觉像是自己被夸了一样,心里美滋滋的。
随后,蔡思雨从中挑出几条评论,跟他们约好,下次再一起去云间客小饭馆吃饭!
……
随着时间的流逝,来云间客吃饭的食客是越来越多了,而且,现在有很多食客都是在某众点评上看见了云间客,觉得口碑不错才过来的。
因为是通过这个点评软件过来的,所以,作为这个软件忠实用户的他们,在吃完饭后往往也会在某众点评写下自己的感受。
一来二去,某众点评上关于云间客的评论越来越多,排名也越来越靠前了。
某日,云乔打开后台看数据的时候,发现app上弹出了一条提示,上面显示“您的店铺已经打败了长海市光明区70的商家,请再接再厉哦”。
这是某众点评隔一段时间便会弹出一次的提示,以便让商家知道自己的店铺有多少人喜欢,云乔每次看见这个提示,都不由得会心一笑。这就代表她的菜,确实是会给大家带来幸福的,对吧?
转眼间,春天便自大家的眼皮底下溜走了。而云乔,也准备开始开发新菜了,同时暂时下架腌笃鲜了。
虽说腌笃鲜在店里很受欢迎,但它却是一道时令菜,主要原料是笋,并且最好是能用到每年春天最新鲜的那一茬鲜笋,若是鲜笋过了季,不再脆嫩鲜美了,也就没法再做腌笃鲜了。
对待食物,云乔向来认真,哪怕一个菜再受欢迎,她也不会在明知鲜笋已经过季的情况下再继续做这道菜,所以就干脆暂时将其从菜单上划掉了。
再说了,店里这么久没有推出新的菜品,是时候更新一下菜单了。
这下一道菜,要做什么呢?云乔思考起来。然后,她有主意了。
下一道菜,她打算做:夫妻肺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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