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雷笋本就生得细嫩肥美,云乔选用的又是这其中最嫩的笋尖,稍老一些的部位都被她给毫不留情地丢弃了。


    此时这笋在汤里被焖了这么久,早已将各种食材的味道融合进了一块儿,味道层次丰富至极。


    阿红一咬就感觉到了阵清香扑鼻而来,味道咸鲜可口,口感又脆嫩细腻,竟与她去年在沪市那大酒店里头吃过的腌笃鲜不相上下。


    更妙的是,这笋初入口时滋味咸鲜,浸透了火腿和咸肉的香味,细细品味之下,又有笋尖特有的鲜甜。


    随着阿红的咀嚼,笋中的清香渐渐完全散发出来,满溢在她的舌尖,令那丝丝缕缕的回甘显得更为美妙,竟然简直鲜得能将舌头一起吞下去。


    自从去年吃过一次腌笃鲜后,阿红就对这道菜一直念念不忘,总想着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吃一次。


    可惜,她在晨曦找了好些馆子,基本上都是一听就摇头,说自家没有这道菜。还有些馆子甚至都不知道阿红口中的腌笃鲜是个什么东西,跟着她读都读不准音。


    还是后来她去了长海市的东华大酒楼,才又吃上了腌笃鲜。


    东华大酒楼在长海市声名远播,是远近闻名的豪华大饭店,大家私下里都达成了种共识:东华大酒店等于逼格大酒店。要是谁能在那儿办上一次酒席,那简直是能吹上好几年,特别的有面子。


    阿红原以为,这样的大酒楼厨师肯定水平超高,力压了一众普通人,由他们做出的腌笃鲜,味道总归是不会差的,结果她去吃了之后,却是大失所望。


    可能是因为这边人确实是对这些清鲜类的外地菜不够了解,也不够讲究吧。


    东华大酒楼的腌笃鲜汤不清亮,表面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叫人完全看不清汤里的食材,跟她在沪市吃过的根本不一样,估计也就只能唬一唬没见过世面的人了。


    至于味道,更是别提了,吃起来就是普通排骨汤的味道,还带着点味精和浓汤宝的感觉,里头的笋尖也不怎么脆嫩,不怎么漂亮,一些老根都没去除得太干净,滥竽充数地混着煮在里头,咬着属实有些费牙,还完全没有鲜甜的感觉。


    里头的其他食材更是离谱了,那火腿切得七零八落,根本不成形状,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蜡,也没什么火腿的香味儿。


    咸肉则是干硬如柴,跟她小时候吃的那种腌了大半年的咸肉是同一种味道。排骨倒是舍得放,而且全是上好的肋排,还有小排和蹄膀,甚至还放了干贝。


    但吃起来却是不伦不类,本来笋就不够好,这一来,笋的味道还完全被其它的食材给抢了个干干净净,直接荡然无存了,吃得阿红直皱眉头。


    这说明什么,说明东华大酒店做本地菜虽然很有一手,但对这道菜的理解很外行也是真的,否则还真干不出这种事。


    东华大酒楼的价格定得不便宜,这么一顿饭要花不少钱。阿红平时就是爱在老邻居们面前摆阔而已,其实手头根本不宽裕,花那么多冤枉钱吃了道这样奇奇怪怪不伦不类的菜,她心里是又气又悔,只恨自己嘴太馋,非要去吃什么腌笃鲜,才搞得这么竹篮打水一场空。


    从那之后,阿红生谙有些事不能强求,在什么地方就该吃什么菜,又该避开什么的菜的道理,打死也不肯在这边吃腌笃鲜了。


    哪怕她还是心心念念着腌笃鲜的味道,时不时想得半夜都在流口水。


    今年开年的时候,她就试探过女儿,想要再去一次沪市,可女儿一早就表示今年工作忙,没时间陪她玩,她又不能一把年纪还分不清事情轻重,这事儿只好作罢,再也没提了。


    阿红都想这腌笃鲜想了一年,就等着春天到了,笋上市了再去沪市吃,谁知突然没了机会,很是惆怅了一阵。可万万没想到,她今天居然在云间客小饭馆吃上了正宗的腌笃鲜,这是多么令人诧异的事情啊!


    阿红捞了满满一碗笋,一口接一口吃得飞快,品尝着那股鲜美的春日味道,不知不觉之间,嘴里已经全是笋尖特有的清香。


    阿红满足的舒了口气,从汤中夹了一块排骨,她是个讲究人,知道腌笃鲜里的笋才是精华所在,其他食材都位居其次,因此对这其他的食材态度一直都是,吃是要吃的,但并不会很有兴趣。


    然而,排骨刚一入口,阿红就吃得惊住了。


    这排骨选得优秀,咬起来丰润多汁肉香四溢,还同时吸饱了咸肉和火腿的咸鲜味儿,吃起来比一般的排骨不知道美味多少。


    咸肉的切面也十分工整,肥肉泛着微微的黄,与瘦的部分相织着,如工艺品般漂亮,目前被汤汁焖了很久,吃起来也已经格外酥软肥嫩,没有半点干柴难嚼的感觉。


    再一看那火腿,切得薄如蝉翼,一片片的窝在清亮的汤汁中,好似一朵盛放的玫瑰花。


    阿红小心翼翼地将它捞出来,刚一入口就感觉到一股独特的鲜香,总觉得比起她去年在沪市吃过的来还要更香一些。这个在火腿咸中带甜的香气中,又杂糅了些许黄酒的醇香,不会太冲,只会让人越嚼越觉得香。


    想起东华大酒楼那个掉渣的火腿,阿红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要是她早知道云间客做的腌笃鲜这么好吃,何苦去花那冤枉钱呢!


    不过,也真是奇了怪了……大家同住晨曦,很多事情彼此间都是有所耳闻的,就像云家的事。


    大家都知道这云乔以前很叛逆,成天不务正业就知道玩,都说云言云大厨命苦,好不容易混出了头却偏偏遇上这么个败家仔,好好的厨艺搞得都要失传了不说,家里还什么都给败光了。


    可云乔现在却不仅振作起了精神,还将饭馆开得有声有色的,连腌笃鲜都做得这么好吃,看来有些事情真是基因决定的啊。


    基因里头就很会做饭的人,即便成天贪玩,要想重新将手艺捡起来,也还是能够做到在短时间内就做好的。


    阿红心里对此啧啧称奇着,脸上却是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仍旧是淡然自若的表情。


    只不过她吃饭的速度却是快了不少,几乎是上一口还没咽下去,下一口已经舀了起来,不出半个小时,这一锅腌笃鲜就已经被她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后,阿红抚着肚子看着空掉的砂锅,坐在原位歇息回味了一会儿那种语无伦次的鲜香,终于拿起单子,去收银台找淑芬结账了。


    淑芬向来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直肠子选手,于是张口就问:“红姨吃完啦?我们老板这个腌笃鲜做得特别好吃吧?我们之前试菜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一会儿就抢光了呢!”


    这一嗓子喊出口,周围人都瞧了过来。


    阿红一向爱在老邻居们之间炫耀自己去沪市吃过正宗的腌笃鲜,踩一下这边的菜,同时再借机嘲一下大家都是乡巴佬,以便从中获取自信。


    可现在她不仅巴巴的跑来云间客这种小馆子吃饭,还是专门奔着这腌笃鲜,而且还一口气吃完了一锅,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脸上一时有挂不住,尴尬地笑了笑。


    淑芬接过她手里的单子后,麻溜地出了单,将手往旁边的支付二维码指了指:“红姨,一份清炒时蔬加一份腌笃鲜两个菜加起来一共96,您扫这个码支付一下就行!”


    “好。”阿红点头。


    然后,阿红一看账单,心里就更是惊讶了。她上次去东华大酒楼吃的那个腌笃鲜,味道差不说,价格还是云间客的两三倍呢,两百多!


    那价格对她来说真的有点儿高,导致她当时都没去点其他的菜,就光吃那一道腌笃鲜了,哪怕觉得不正宗,不怎么喜欢,也还是吃到渣都不剩,喝到汤都不留。


    不像这个云间客做的,真是好吃又实惠!让她没法嘴硬起来。


    “你们这腌笃鲜,比起大酒店来,性价比可真高……”阿红付完账,不禁喃喃。


    正巧,云乔为了去饮水机接水喝,这时刚从后厨走出来,就遇到了阿红发出这种感叹。


    云乔接完一杯水,微笑着说道:“您觉得吃了值就好。”


    大酒店这种地方有着一定的品牌效应,里头的一些高价菜定往往也是给有头有脸的人吃的,价格要是定太低了,那些成功人士还不一定瞧得上,觉得没有排面,好不好就去别的地方了。


    但晨曦的大家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她的饭馆现阶段也只是在一个小地方针对于普通人开设的小饭馆罢了,价格要是定得实在太离谱了,大家一听就不会来了。


    所以云乔其实也没有加入什么富人们常用的那个档次的材料,只是在做的时候仍旧十分用心,即便这些材料没有那么优秀,也依旧发挥出它们最大限度的作用,让大家能够在最合理的范围内吃到正宗的味道。


    阿红听了云乔话,马上点点头:“值的值的,你这菜做得真高,我真的很喜欢,以后要有时间,我肯定还会来吃的!”


    云乔微笑:“好,云间客随时欢迎您光临。”


    阿红“嗯”了两声,看着云乔重新转进后厨,心想云乔这丫头果然是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咋咋呼呼,成天就知道各种挥霍和胡闹的小孩儿了,现如今沉稳了那么多,厨艺还练得那么好,以后肯定是会成大器的。


    然后,吃得心满意足的阿红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裳,就转走出了云间客大门。


    然后,阿红正好碰见了两个平时一起跳广场舞的姐妹——刘婶和阿丽。


    “咦,这不是阿红吗?你是过来吃这儿吃腌笃鲜的吗?”刘婶一见到阿红,就想起来了她之前总爱炫耀在外头吃到过超好吃腌笃鲜的那事儿,理所当然觉得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吃腌笃鲜的,“你也觉得王婶在群里发的照片真馋人对不对?我也觉得,正好阿丽最近没什么事,咱们就一起来吃了。”


    阿丽笑眯眯地附和道:“是啊。对了,阿红你都出来了,这是吃过了吗?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你觉得这家的味道怎么样啊?”


    阿红虽然没有像王婶那样拍照发朋友圈,但她的心里已经认定云间客是个优秀的饭馆,也认定了云乔是个不错的老板,已经准备下次有机会再来吃一顿了。


    现在听见她们问起味道,即便她心里头再怎么不愿打自己的脸,也还是没办法欺骗自己,就颇有些别扭地承认道:“味道挺好的,吃起来鲜得要命,不是我说,春天就是该吃腌笃鲜!”


    刘婶和阿丽听阿红都这么说了,顿时更加迫不及待了。阿红一向以自己吃过正宗腌笃鲜为豪,她都说好吃的腌笃鲜,味道该有多好啊?


    她俩再也等不及了,跟阿红匆匆打完招呼后,就冲进店里吃腌笃鲜去了。


    ……


    蔡思雨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上午。在不知道切了多少根春笋之后,她终于将砂锅放上了灶台,摩拳擦掌准备做腌笃鲜了。


    然而,她刚将火打开没多久,就看见锅中的汤汁冒起一阵泡沫。她都还来不及拿勺子去将上头的浮沫撇干净,就看到汤一下子变得浑浊了起来。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阵后,还是无济于事,眼见着锅里的腌笃鲜变得越来越浑浊,显然是已经注定失败了。


    蔡思雨眼里失了原先那想要大干一场的活力神韵,颓丧地扔下勺子,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腌笃鲜怎么这么难啊!”


    她是土生土长的长海人,就和这边的人一样,她喜欢的都是一些比较重口味的东西,对腌笃鲜这种东西是没什么情怀的。


    她现在之所以会费尽心思地在这里为做一锅腌笃鲜而来回折腾,其实是为了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纪佳玲并不是长海市人,而且从小在沪市长大的。在那边长大的她,自幼就对腌笃鲜有着很深的感情。


    所以即使后来她为了老公孩子到长海市中定居了多年,也仍旧保持着她在那边的一个习惯,就是春天要吃腌笃鲜。因此,纪佳玲即便身居长海市,每年仍旧会订购一只雪舫蒋火腿,再托朋友寄最新鲜的德清雷笋过来地,在家里亲手做腌笃鲜。


    纪佳玲这一做就是几十年,每年春天的饭桌上,都会有一道雷打不动的腌笃鲜。


    蔡思雨本来是一个对于农历以及各种节气都没什么概念的人,但只要看见腌笃鲜上桌了,就知道春分到了。


    可今年却是个例外。


    过年的时候,纪佳玲在出门散步时,一不小心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摔得稍微有点严重,现在腿上还打着石膏,连出门都要坐轮椅,自然也做不了腌笃鲜了。


    然而,腌笃鲜是纪佳玲从小吃到大的菜,纪佳玲老说没有它就没有春天的感觉,今年虽说自己已经做不了了,也还是天天在家里念叨着,说是想吃一锅正宗的腌笃鲜。


    蔡思雨想到妈妈年纪已经老大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陪她多久,更别提她现在又受了伤,想吃口东西都吃不到,只能一直在那儿念着,心疼不已,就干脆自个儿去称了些春笋回来,准备亲自下厨,给妈妈做一顿腌笃鲜。


    可惜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了。


    她的厨艺不仅够不上一般,甚至有点儿差。哪怕她为着这个菜看了无数视频教程,对于做腌笃鲜的步骤都已烂熟于心,无奈手跟不上脑子,光是处理那笋,把它们切成大小均匀的滚刀块这一步就把她折腾得心力交瘁,更别说教程里说的那些和薄如蝉翼的火腿和厚薄均匀的咸肉了。


    她手笨,恁是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切出那个漂亮的效果。


    蔡思雨本想着凑合凑合算了,心道切得难看点也没关系,再怎么样也是做女儿的心意,妈妈肯定是不会嫌弃的。


    但当她把砂锅放上灶台,满心期待地开火,却煮出了一锅浑浊的汤后,心态一下子就完全崩坏了。


    就这乱七八糟的汤,看着跟猪食一样,哪儿像人吃的东西,反正她是没办法把这个东西往桌上端,叫母亲过来品尝了。


    她是不会做饭,但她妈妈跟她说过很多次,腌笃鲜得汤色清亮,方为上品。


    而她做出来的腌笃鲜……别说清亮了,连普普通通都算不上,这么浑浊,一看就知道做得不好,还硬着头皮端给妈妈吃的话,该是没脸没皮的行为了吧。


    蔡思雨在厨房折腾了半天,最后无功而返,未免有些垂头丧气,我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看着马上要清明了,雷笋鲜嫩肥美的日子就只有这么几天,要是再等下去,妈妈今年就该吃不上最好的腌笃鲜了。


    蔡思雨想来想去,终于打开手机,在某众点评上搜索起腌笃鲜来。虽说她自己是做不出来的,但长海市这么多饭店,总有一家会做腌笃鲜吧?她一定得要弄到一道给妈妈吃吃。


    不过腌笃鲜是江南名菜,在沪市本帮菜中更是地位超然,而长海市热爱重麻重辣,口味与之南辕北辙,即便是找遍了整个长海市,有这道菜的饭店也仍旧寥寥无几。


    更别说那些饭店的评论还看着十分令人害怕呢。有说又贵又难吃的,有说根本不正宗的,有说用笋太老的,还有人虽然说着好吃,但晒出的照片里头却显得汤汁浓白,蔡思雨一看就放弃了希望。


    妈妈舌头挑,平素花钱也都是花在值得的地方,晚上带妈妈去吃这样又贵又垃圾的腌笃鲜,她非得被骂死不可,最后可能两边都要窝出一肚子的火来。


    蔡思雨拿着手机不死心地在点评网站上又翻找了一阵,挨个儿看起了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就忽然发现了一家叫“云间客小饭馆”的店铺。


    看了眼距离,这家店离她家非常远。


    但是这家店的评分特别高,基本上都是四星半以上的好评,还全是那种真情实感的评价,照片也是五花八门,点什么菜的都有,看着卖相都不错。


    不像是有的店铺的评论,翻来覆去都是一样的菜一样的照片,评价中也翻来覆去都是些一样的用词,一样的夸张语气,一看就是找人刷出来的。


    腌笃鲜是云间客最近推出的时令菜品,在某众点评上评价还不是很多,但也有人发了照片。


    蔡思雨点开照片仔细看了一番,这家店做的腌笃鲜汤色清亮,可以将里面的食材看得清清楚楚,红白相间的咸肉片,薄如蝉翼的火腿,还有鹅黄的笋块和白花花的排骨,看起来正是妈妈喜欢的那种传统做法。


    纪佳玲是老派沪市人,不喜欢在腌笃鲜里加蹄膀等东西,坚持认为腌笃鲜就该用鲜肉咸肉加上火腿春笋一块焖,那些加山珍海味的腌笃鲜都是故弄玄虚,就是为了卖高价的,实际上屁用都没有,还会破坏腌笃鲜这道菜中原本该有的鲜。。


    蔡思雨将有关腌笃鲜的评论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把那些没有加滤镜的食客所拍的图片都看了一遍,确定这道腌笃鲜没什么不对劲后,便拿着手机去了妈妈的卧室。


    “妈,咱们今晚去吃腌笃鲜吧,”蔡思雨脸上带着雀跃的笑,从衣柜里拿出妈妈的衣服,准备给她穿上,“我找了一家店,看评论里有好几个从沪市来的人说味道可正宗了。”


    纪佳玲一听,先是眉头一皱,随后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啊?不是吧……咱们住在长海市,这边哪儿能有什么正宗的腌笃鲜呢?我可不相信,思雨,我知道你有孝心。不过啊,你别糊弄我了,我现在坐个轮椅,出去一趟多麻烦,今年我做不了吃不到就算了吧。”


    都说人老了后,脾气就会变得像小孩一样,甚至比小孩儿还要古怪许多,现在的纪佳玲就是如此,脾气十分执拗,一旦是她凭借自身经验所认定了的事情,是怎么劝都没用的,非觉得旁人的话都不可信。


    “妈,可是……”蔡思雨眉头皱着。


    “你是不是做不来腌笃鲜才想着去外头找一家来带我去吃的?哎,早跟你说过的,要你好好学一下,以后我要是没了,我们家里就靠你做腌笃鲜了,你就是不肯,”纪佳玲叹息道,“算了,等我腿好了自己做,你就别忙活了。”


    蔡思雨一听她妈说什么自己没了就要轮到她做腌笃鲜,心里头就立马泛起了一阵酸涩。什么没了,在她心里,妈妈是会一直一直,永远永远陪在她身边的。


    有些事情真是容不得细想,一细想,泪腺就会开始发胀。


    蔡思雨不禁微微低下头,抬起食指轻轻拭了下微润的眼眶,小声说:“什么没了不没了的,妈,以后不许你再随便说这话了。”


    纪佳玲也没想到自己这话一出口,气氛一下就变沉重了那么多,愣了愣,只好也闭上了嘴,只轻轻叹了口气。


    “反正……哎,妈,你不是说春笋不能等嘛?再过段时间没嫩笋了,腌笃鲜就不好吃了,”蔡思雨拾掇了下心情,重新露出笑来,然后轻轻晃了一小下妈妈的手臂,“我选的这家应该是真的不错,妈,咱们就去试试吧!”


    纪佳玲想了好一会儿,却依旧顽固:“我不去,外头的腌笃鲜哪有正宗的,平白浪费什么钱。”


    蔡思雨忙活了一上午,就是想让妈妈吃上腌笃鲜,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合适的店铺,怎么可能一两句话就放弃,闻言立时抱着纪佳玲一阵撒娇:“不贵的不贵的,妈,走吧!”


    纪佳玲没有办法,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无奈地笑了下,点了头,然后跟着她出了门。只不过她心里却始终还是犯着嘀咕的。长海市没有吃腌笃鲜的习惯,哪家馆子能比自己做得更好,让女儿非要去尝试的呢?


    半个多小时后,蔡思雨终于将车停在了云间客小饭馆门口。


    然后她先下车,绕到后备箱去拿出轮椅,又将妈妈扶了下来,让她坐在轮椅上后,才推着轮椅进了云间客。


    秀英一见她推着轮椅过来,连忙叫上淑芬,将两边的玻璃门一起拉开,方便轮椅出入。


    蔡思雨推着轮椅走进饭馆,对她们轻声道了下谢,心里觉得暖洋洋的。细节见人品,很多事都是以小见大,蔡思雨觉得,这家饭馆的服务员都这么热心温柔,想必味道也不会离谱到哪里去的吧,对那些评价的信任和期待也又多了好几分。


    蔡思雨和纪佳玲在桌前坐下后,秀英便将菜单递了过去,柔声道:“这是本店的菜单,两位想点些什么?”


    纪佳玲到了店里,心里对这儿的期待又锐减了好几分。她在长海市待了这么多年,就没吃到过一道正宗的腌笃鲜,别说腌笃鲜了,就是其他的沪菜也是没几个能做正宗的。


    那些大酒楼尚且如此,这家小饭馆看上去那么小,那么普通,空气中还飘满了其他菜传来的麻辣味儿,又怎么可能会做什么正宗的腌笃鲜呢?


    然而,任凭纪佳玲怎么给女儿递去迷惑的眼色,蔡思雨就是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看菜单。


    一会儿过去,蔡思雨看完菜单之后,便对候在一旁的秀英说:“给我来一份腌笃鲜,一份锅巴肉片,再来一份清炒时蔬吧,谢谢。”


    她点的全都是些比较清淡的,感觉会比较符合母亲口味的菜。


    秀英微笑道:“好的,您稍等。”


    秀英刚走,纪佳玲见此刻木已成舟,这事儿是没得逆转了,叹了口气:“哎,希望味道能好吧,不然就是纯粹在外头浪费钱了。”


    蔡思雨胸有成竹的说:“哎呀妈,你就信我一次嘛,这家真的可以,我在网上看了半天评价,都说味道好。”


    纪佳玲听了,又叹了口气,暗自嘀咕道:“网上的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啊,那些人吃过腌笃鲜吗,就说这家的正宗……”


    本来,蔡思雨对云间客小饭馆还是挺有信心的,因为云间客不仅在某众点评上口碑不错,在x音上也小有名气。


    她刚刚一搜索,x音上就跳出好多云间客的小视频,里头拍的那些菜看着实在馋人,特别是那个锅巴肉片,上桌浇汁时滋啦滋啦的响声,听得人心里痒痒,因此,刚刚她点完腌笃鲜,就毫不犹豫的点了锅巴肉片。


    只是,现在被亲妈这么一通质疑,蔡思雨的心里也打起了鼓。


    一方面是她觉得她妈的担忧也是有着道理的,再一方面出去她觉得她妈对于腌笃鲜这个菜,实在是太挑剔了。


    蔡思雨还记得,有一年妈妈做了腌笃鲜,她分明已经觉得味道已经很棒了,但妈妈吃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说是今年的雷笋不行,不如往年的鲜嫩,后面一问才知道,朋友今年寄过来的不是头茬的,而是后面上市的,因此味道少了几分。


    蔡思雨当时就惊讶得不行,这么一点细微的区别,妈妈都能吃出来,这是什么舌头啊?这些细微的区别她可都是觉察不出来的。


    现在,蔡思雨见妈妈这么不信任云间客,心中就更加地紧张了。


    万一等会腌笃鲜端上来不合妈妈的意,她肯定会被念到死的吧。


    秀英刚从厨房里出来,蔡思雨就睁大了眼睛,紧盯着她手上的菜,内心默默地祈祷着菜的味道能够好一点。


    秀英将锅巴肉片放在桌上,端起了旁边那碗汤汁莹红的菜,全部淋在了炸得金黄焦香的锅巴上,顿时,一阵滋啦滋啦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蔡思雨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纪佳玲也不禁朝着那边多看了几眼。


    蔡思雨:“哇,这个锅巴肉片,真的跟我在x音上看过的一样哎!”


    秀英笑道:“锅巴肉片趁热吃口感最好,两位请慢用。”


    蔡思雨拿着手机,对着锅巴肉片拍来拍去,却看得纪佳玲十分迷惑。


    纪佳玲经不住地质疑道:“你们小姑娘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吃饭还拍视频。不过,菜搞成这个样子,味道真的能好吗?”


    在她心里,花里胡哨的东西味道必定都是不会太好的,那些加了蹄髈和鲍鱼的腌笃鲜也是如此。


    然后,纪佳玲夹起一块锅巴,矜持的咬了一小口,预备着味道不好就放下筷子。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锅巴的口感分外酥脆,带着微微焦香的同时,上面还浇着酸甜可口的汤汁,令纪佳玲胃口大开,还没等蔡思雨反应过来,她已经连吃了好几块。


    蔡思雨有些愣神,懵逼道:“妈,这个很好吃吗?”


    她还在拍照片,就看见盘子里的锅巴肉片逐渐减少,吃得这么欢快,还是她挑剔的妈妈吗?


    纪佳玲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掩饰道:“也就那样吧,腌笃鲜什么时候上来?”


    话是这么说,但纪佳玲手中的筷子是丝毫没有停过,吃得不亦乐乎。她本来是不相信这种距离市中心这么远的小馆子能做出什么好味道的,但现在吃了云间客的锅巴肉片后,纪佳玲的心中对腌笃鲜也隐隐有些期待了。


    沪市的人喜欢菜里带甜,所以这个非常符合她的口味。


    片刻后,母女俩最期待的腌笃鲜终于上桌。蔡思雨只看了一眼,心中的大石便落了地。


    云间客的腌笃鲜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跟照片上看起来一模一样。汤汁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白生生的排骨和嫩黄的笋块看上去分外乖巧,旁边点缀着红白相间的火腿和咸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蔡思雨耐不住性子,感叹道:“妈,你看这个腌笃鲜,汤好清亮啊。”


    光是看卖相,纪佳玲还是颇为满意的,回答道:“嗯,看上去很不错,还是用土砂锅焖出来的,讲究。”


    蔡思雨问道:“土砂锅有什么不一样吗?”


    纪佳玲摇摇头,神情中满是怀念:“不一样,我们小时候用的都是这种最老式的土砂锅,外头不上釉的,要定期保养,比现在的砂锅麻烦一些,但焖出来的腌笃鲜特别香,你外婆以前做腌笃鲜,用的就是这种砂锅。”


    说罢,纪佳玲尝了一口腌笃鲜的汤汁,入口的一刹那,她嘴里就充满了那股鲜中带咸,咸中带甜的奇妙滋味,细细品尝之下,还能感受到上品火腿特有的香味,其中混杂着些许黄酒的醇香,确实是鲜得让人想吞掉舌头。


    蔡思雨紧张地问:“妈,怎么样?”


    她一看纪佳玲吃腌笃鲜,心里就紧张了起来,生怕云间客的腌笃鲜中看不中吃,毕竟,有这么漂亮的卖相,要是味道不好,反而更令人失望。她不希望妈妈失望。


    纪佳玲微微点头,难得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挺不错的,是地道的腌笃鲜,你尝尝,这才叫鲜得掉舌头,比我做得好吃多了。”


    蔡思雨惊住了:“比你做得还好吃?!”


    她会有此一问,倒不是因为纪佳玲厨艺多么精妙,而是因为纪佳玲对自己做的腌笃鲜有非常厚的滤镜,向来认为自家做的腌笃鲜才是天下第一,别说长海市了,就算是她的家乡沪市,只怕也找不出几家饭馆,能比得上她的家传手艺。


    对于纪佳玲而言,腌笃鲜不是一道普普通通的菜,而是一种情怀。


    因此,蔡思雨一听就按捺不住了,连忙盛了一碗腌笃鲜,想尝尝连她一贯挑剔的妈妈都说地道的腌笃鲜,究竟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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