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宫中上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秋狝作准备。
大燕尚武,秋狝之俗已延续数十年之久。从宗室子弟到文武大臣,人人都要骑马狩猎,争当勇士,展大燕男儿的英姿。
先帝在位时,因四处硝烟不断,皇权不稳,曾中断过十年之久。
后来义德皇帝元烈登基,为提醒子孙不忘先人的豪勇热血,遂重开秋狝。
而今年的秋狝,又与往日格外不同。
元烈不再掌权,一切事宜都将由太子元穆安决断。此外,在大燕北境,经近两年的屯兵屯粮,已组建了一支十余万人的兵马,正磨刀霍霍,指向困扰大燕近二十年的漠南突厥。
元穆安是从行伍中历练出来的皇子,十五岁时,就立志保大燕边境太平,如今初掌大权,终要与漠南突厥有一场大战。
大战前夕,秋狝正是壮朝野士气、显大燕国威的时候。
毓芳殿中,秋芜提前好几日就带着小宫女们替元烨收拾行装,到临行前夜,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只等着元烨亲自检查一番。
皇家围场建在京城郊外一片广袤的山林之间。
为方便狩猎游玩,前朝的皇帝们便在那儿建了一处行宫。大燕立朝后,便在原址上稍作修缮,做每年秋狝时的行在。
这次,元烨也要跟着住去行宫。
“骑装、靴子,还有上次太子哥哥赐的几样东西,还有先前新得的两张弓——”
元烨站在几只箱笼边,弯着腰一样样看过去,没半点遗漏,这才满意地站直身子,拉着秋芜回到榻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从一旁的柜中取出一只不到两尺宽的金丝边笼子:“姐姐,你瞧,这只笼子好不好看?”
金笼做工用料十分考究,侧面还镂着飞鸿纹样,飞鸿的眼眸更是用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宝石点缀着,很是精致。
“好看。”秋芜看了两眼,问,“只是,奴婢怎么从前没在咱们殿中见过这只笼子?”
元烨有些得意地笑了:“姐姐当然没见过,这是我托两位堂兄从西域客商们手里买的,今日才取来。秋姐姐,明日打猎,我给你打一只兔子回来养着,好不好?”
他从前不受重视,又年纪小,还不曾真正跟着兄长们狩猎过,因此这回格外兴奋。
秋芜看着他双眸发亮,满脸期盼的样子,不由打趣两句:“奴婢自然觉得好。不过,殿下第一回与主子们一同去打猎,难道只想打一只兔子吗?”
“不不,兔子是送给秋姐姐的,我还要打鹿、打狐狸,打更大的猎物!”元烨从榻上跳起来,信誓旦旦地说。
这一跳,引得好几个小宫女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前几日,因为她们私下议论秋芜要不要出宫的事,后来被元烨责骂了一通,提心吊胆了好几日,到如今,事情算彻底揭过,她们才敢重新嬉笑起来。
“殿下还是早些睡吧,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奴婢们等着看殿下在猎场上大展身手。”秋芜笑着起身退出去,唤福庆进来伺候。
元烨看着她行礼的身影,有点想喊住她,问一问为何这几日,她都不亲自帮他更衣了。
可是,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就想起教习姑姑的那一句“男女有别”。
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
可到底哪里有别,他既清楚,又不清楚。
他知道秋芜生得好看,知道她的胸脯丰软饱满,腰肢纤细柔韧,双腿修长匀称,与他完全不同。
有时,想起一些与她有关的模糊片段,他的身体甚至会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疼痛。
教习姑姑说,男女譬如阴阳,阴阳相合,乃是人伦常理。
可他仍旧不知晓,何为相合,又该怎样止痛。
心里住着小兽,在压抑的痛感下,越长越大,不知何时会破笼而出。
……
清宁殿中,谢皇后将谢颐清支开,只留下元穆安一个在身边说话。
母子两个秉烛对坐,一个皱着眉面露不满,一个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看起来十分生疏。
“四娘已在宫中住了这么久,你却一次也没见过她。三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谢皇后没心思叙母子之情,几乎是开门见山。
这些日子,她隔三差五找机会让谢颐清代自己往东宫去看看元穆安,可每次不是人不在,扑了个空,便是被他以公事繁忙为由挡了回来。
“四娘性子好,次次碰壁都不放在心上,可落在别人眼里,要如何议论?你可知,已有好几位嫔妃向我请安时,旁敲侧击地提出,要将娘家的女郎带进宫来!”
元穆安听完母亲的一通质问,表情冷淡,道:“既怕人议论,母后又何必将人接进宫中?母后这样做,旁人自然也想效仿。”
他这样置身事外的回答,仿佛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事,一下让谢皇后恼怒起来。
“三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四娘是我们谢家的女儿,是你的表妹!怎么,难道你不打算娶她,不打算让她做你的太子妃、皇后吗?”
元穆安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他今年已经二十有四,却仍旧孑然一身,未曾成婚。在普遍弱冠之前就已成婚的皇室宗亲中,实属罕见。
没成事的时候,谢皇后从没提过要谢家嫁女儿给他。
那时,她嫉妒已故的陈氏和她的两个儿子,而对被自己送入军中后,多年未能得到元烈青眼的亲生儿子充满埋怨。
她总是认为元穆安不够上进,不够聪敏,不够有才能,才没能替她争取来元烈的半个眼神。
元烈给陈氏的两个儿子挑了京中的高门之女为妻,给元穆安却只挑了一个寒门出身、站在元承瑞那一派的大臣之女,其中的差别,太过明显。
谢皇后心中不满,不敢发泄在元烈身上,便越发责怪元穆安不能争气,连婚姻之事也比不过两位兄长。
是他自己安排人查出那位大臣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铁证,使其被拿下狱,祸及家族,这才让这桩婚事告吹。
后来,他的婚事便被搁下了。
直到宫变之后,谢皇后才真正决心要让他娶谢颐清。
“你别打量我不知道。”见他并不回答,谢皇后越发不满,“你要对突厥人用兵,就总要用到谢家,一直这般拖着,对你可没有半点好处。”
元穆安听着她略带嘲讽的冷淡话语,心中充满不耐。
“母后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做这些无用的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后,我从未说过不娶的话。”只要谢家能熬到那时候。
谢皇后被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愣住了,盯着他看了片刻,道:“这样自然最好,四娘就要出孝期了,我这便传话过去,让谢家先预备起来,宫中的事,我自会操持。”
“母后安排便是。”
谢皇后终于感到满意,看向儿子的目光逐渐流露出几分独属于母亲的温和:“你到底已二十四了,也该成家了。四娘是个好孩子,住进来这些日子里,宫中上下人人都赞她性情好,你待她也和软些,别叫别人看咱们的笑话。”
“知道了。母后若没别的事,儿便先回去了,明日还要赶路,母后早些歇下吧。”
元穆安最后一点耐心告罄,再不愿在清宁殿待下去,不等谢皇后回答,便起身离开,径直踏入漆黑的夜色中。
留下谢皇后一个人在殿中,虽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可心中却总觉得空落落的。
这些年,她与儿子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疏远了,近来更是越发不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
谢颐清从别处回来时,就见她愣愣地捧着茶盏,不知在想什么,出声提醒道:“姑母?是否要早些歇下?颐清服侍您梳洗吧。”
谢皇后一下被惊醒,先冲她笑了笑,道:“四娘,方才我同你表哥说过你的事了,他可是表态了,婚事由我做主。我这便让你父亲替你预备着,等孝期一过,姑母就等着你嫁过来了。”
谢颐清的表情呆了呆,随即垂下眼睑,谈不上喜悦,只顺服道:“全凭姑母做主。”
“好孩子,这事便算定下了。姑母眼下有一件事,要先同你说一说。”谢皇后斟酌一番,试探道,“你表哥这些年常年在外征战,去年年末才回到京中长居,身边没个贴心伺候的人,总不是办法。我想,将我身边那个叫初杏的宫女送去伺候他,你看如何?”
她不知如何同元穆安拉近关系,思来想去,便想先派个身边的人去。
谢颐清面色不变,柔声道:“姑母想得周全,想必太子表哥也能理解姑母的一片好心。”
谢皇后得到满意的回答,拉着她的手连连点头:“你果然是明事理的人。你放心,初杏相貌虽好,出身却卑微,将来绝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过几日,我就让她到你表哥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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