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 最后一次和幼驯染通话的时候,诸伏景光听着降谷零在对面大骂黑泽瑛二有多混蛋, 唇边却牵起了一抹无奈的笑意。

    “他确实没有理由来, zero。”

    猫眼青年拒绝告诉幼驯染自己的位置,独自缩在角落里捂着伤口,眼睛像那一晚的月色, 清润又温柔,“别忘了,他和我们有不同的立场, 你不要勉强他。”

    [“可是他明明——”]

    “zero真好啊。”在幼驯染说出更多话之前, 诸伏景光率先轻笑着打断了他,用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说出难得坦诚的、充满羡慕和酸涩的话:“你能这么理所当然的要求他帮忙,正是因为他对你确实很宠溺……被惯坏了呢, zero。”

    像他,就没有这种理直气壮的要求“男朋友”帮忙的底气。

    [“hiro……”]降谷零忍不住语塞。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 很快掩饰好自己的心情,笑着叹了一口气:“我一直希望他能更多的保护自己,而不是为了我这样的人让自己暴露。”

    [“什么叫你这样的人……再说了, 那家伙根本就不是公安!你怎么能确定他是卧底?”]到了这个地步,降谷零直接把话说开了。

    “但其实你也信任着他, 不是吗?”诸伏景光反问。

    [“……”]降谷零哑然。

    他想起审讯时青年狠辣残忍的手段, 又想起火海中义无反顾朝自己奔来的身影, 不得不承认挚友说的对。

    如果不是发自心底的信任, 他联系上景光之前又怎么会不假思索地去找他?

    在内心深处, 他或许早就明白黑泽瑛二不能算是正统意义上的好人, 但那个人对于他来说, 就是可以信任的。

    他信任他, 愿意把自己的命都给他。

    诸伏景光对降谷零的沉默并不意外,他沙哑地笑了一声,低低开口道:

    “我能力有限,就算现在不暴露,再卧底下去恐怕也爬不到足够高的位置,但是zero,你和他跟我是不一样的。就算变得冷酷,被黑暗的淤泥包裹,我也相信你们的血是代表正义的红色。”

    “我希望你们活下去,活到胜利的那一天。”

    “再见了,zero。”

    [“……什么?等等、hiro——”]

    诸伏景光果断地挂了电话,然后删除通话记录、关机,最后深吸一口气,握紧怀里的枪,眼神变得凌厉又坚定起来。

    *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响起。

    诸伏景光在地上翻滚了一下,再抬头时手里便凭空多了一把枪。

    他用这把枪对准面前的赤井秀一,而对方因为没想到他被甩飞出去只是为了掏枪,从而慢了他一步,不得不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无害。

    两人对峙了几秒,随后被男人的低笑声打破紧绷的空气。

    “看不出来,你平时那么温和,认真起来却是这副肃杀的样子。不过这也难怪,那家伙不可能欣赏没本事的人。”

    赤井秀一这样打趣似的说着,语气听起来虽然含着笑意,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很沉郁,绿眸里似乎有化不开的愁绪。

    他将诸伏景光蜷缩了一下的手指尽收眼底,顿了顿,才听不出喜怒的说:“你们准备把他一起带走吗?”

    “……什么?”诸伏景光呼吸微窒,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

    ——你们?

    ——这个“你们”是公安的泛称,还是指他和……?!

    看出他一瞬间遍布全身的戒备,赤井秀一淡淡一笑,在他仿佛能将自己烧灼出一个洞来的注视下,轻描淡写的做了个口型:

    ‘波本。’

    ——zero!!

    诸伏景光瞳孔骤缩,当即就想扣动扳机。

    “在对我开枪之前,确定不先听我说几句吗?”

    看在自己还在被枪指着的份上,赤井秀一遗憾的停止了微不足道的报复,严肃起来这样说着。

    诸伏景光的脸色冷的吓人:“没什么好说的,我知道你说的‘他’是谁,但我不会也不可能带一个犯罪分子离开。”

    “……”赤井秀一沉默的看着他。

    他自然听出了诸伏景光警惕的将自己话中的“你们”置换成了“我”,心知这样下去什么都谈不出来,遂不得不叹了口气,主动释放出诚意:

    “不用紧张,苏格兰,我没有把这些告诉任何人——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FBI派来黑衣组织卧底的赤井秀一,而且有关我的身份,百加得也知道。”

    “……你说什么?”诸伏景光惊愕的瞪大眼睛。

    “不相信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他。不过我想请你回想一下,在江之岛的时候,你曾和波本因为毒品被转移而对了个松了一口气的眼神。”

    赤井秀一说到这里,在诸伏景光震惊的目光下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感谢我吧,苏格兰,我可是不顾波本提议拿我当你的替罪羊的恶毒,好好地替你们瞒下了这件事。那个时候百加得之所以直接否决了波本,也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我是FBI。”

    “你……”诸伏景光的神色变幻莫测,纠结着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虽然他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哪怕有一丝危险,诸伏景光都绝不会拿降谷零和黑泽瑛二的生命去赌。

    “好了,明白的话就把枪放下,苏格兰,我会想办法合理的放走你。”

    赤井秀一看到他脸上已经出现了犹豫,趁机抓紧时间劝说着他,甚至开了个颇具美丽国黑色幽默特色的玩笑:“等你安全了,组织也被毁灭了,我们再来处理私人的感情纠纷也不迟。”

    诸伏景光的嘴角抽了抽。

    ——这家伙居然在这种时候说这个?

    他用复杂的眼神望着赤井秀一,用很短的时间权衡了一下利弊,最终谨慎的微微垂下枪口,保持着一个随时能重新举枪的姿势,试探地询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赤井秀一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开口解释道:“根据我这边搜集到的情报,琴酒对你恨之入骨,派出了起码三个行动组的小队——”

    “嗖——!”

    一发子弹穿透夜色,笔直地擦过了诸伏景光的颈侧。

    鲜血迸溅,手.枪脱手而出。

    赤井秀一悚然一惊,低喊了一声“狙击手”,双眼下意识看向被子弹擦倒的诸伏景光。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扑过去,但最后一刻,压在他肩膀上的、属于他的职责和使命却让他犹豫了一瞬。

    因为,现在朝苏格兰开枪的,只有可能是组织的人。

    “嗖——!”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间,又是一发子弹呼啸而来,警告似的打在了他脚边,激起碎石无数。

    赤井秀一握紧手掌,终于还是站在了原地,垂眸掩下了眼底深深的无力,和苦涩的歉意。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在疑惑:他事先打听好了其他几个小组的搜查范围,他们明明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来人到底是谁?

    就在他这样想的下一秒,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感应,他忽然抬头望向身旁的楼顶,瞳孔在接触到那个立于边缘的人时不受控制的一缩。

    那个人影……那种不可名状的危险感……难道——难道这个人是——?!

    “晚上好,诸位。”

    陌生而慵懒的声音传来。

    一个男人不知何时立在了天台的栏杆上,他身穿漆黑的长袍,身高、体型、所有的细节都被宽大的袍子遮掩住,连双手和发型都没有暴露在外。

    月色下,人影周身被镀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光边,他背对圆月,头上的长袍兜帽随风神秘飘动,隐隐露出了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面具。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满脸错愕的两个男人,似乎感到心情愉悦似的低笑一声,悠哉悠哉的开口道:“初次见面,请允许我自我介绍——”

    “我是科涅克,组织最高贵的白兰地。”

    “——啪嗒。”

    根据电话定位匆匆赶来的金发青年顿住脚步,紧接着猛然抬头,震惊而怔忡的望向那人。

    ……科涅克?

    科涅克!!

    只需一瞬间,强烈的光芒便从那双紫水晶般的眼中迸射了出来。降谷零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接着又犹豫的退到了阴影中,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现在出面。

    然而,不等他做出决定,又一枚尖锐的钢弹便从远处呼啸而至,擦着科涅克的兜帽,直直射中了诸伏景光的大腿。

    刚刚半直起身、似乎想要逃跑的猫眼青年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直接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赤井秀一眼眸微动,隐晦的看了眼他压在身下的手。

    汩汩鲜血从青年身体中流出,连同毫不留情击中他的那枚子弹一起,让降谷零脸上的惊喜猛地凝固住,露出了一种雕塑般生硬而僵冷的神色。

    在那一瞬,本来已经放下一半心的青年本能的感觉有哪里不对——他所熟悉的那个人,此刻的气质未免太冰冷、太虚无了,就好像穿上那身忍者一样遮掩面目的衣服、改变声音和用语后,他就陡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无血无泪,如同机械般冷酷而精准的人。

    “不要乱动哦,我可爱的苏格兰,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仗着狙击手掩护光明正大暴露在众人眼前的男人轻笑着,懒洋洋的摊了摊手。

    “反正你现在已经被我的人包围了——没错,无论是后面大楼上的卡慕,还是你身边的莱伊,大家全都是我的狗,全都不会让你逃掉的哦?所以还是省省力气,乖乖把你的真名告诉我吧!我会一个一个,非常耐心的找到你的家人、恋人和朋友,让他们来陪你的哦——?”

    “去死吧,你这人渣!!”

    一声难掩怒火的暴喝在夜色中炸响。

    很难想象,那样声嘶力竭的怒吼,居然是从名为“诸伏景光”的那个连名字都带着光明的人身体里迸发出来的。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一直趴在地上的青年忽然翻身,手里拿着一直被他藏得很好的枪,辰星一般耀目的双眼蕴含着坚韧不拔的神色,犀利的几乎能刺穿人的心灵。

    他用这种一往无前的决绝眼神死死地盯着科涅克,在众人的注视下,拇指缓缓扣动了扳机。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放慢了。

    降谷零的双眼一点点瞪到最大,他近乎茫然的,同时又是目眦欲裂的,看着自己像家人一样亲密的挚友将枪口对准心脏,和左胸口袋里的手机,看着他柔和的眉眼透出惊人的狠决,在一片死寂中毅然决然的开了枪。

    他从不知道,左轮手.枪的枪声居然这么震耳欲聋。

    简直像是把他的心也一并震碎了。

    更别提紧随着那声枪响的,是精准落在了挚友眉心的钢弹。

    ……狙击手。

    那个人装模作样的伪装成组织干部就算了,居然还带来了狙击手。

    呵……呵呵……

    或许是感情管理中枢发生了故障,此刻的降谷零居然诡异的想要放声大笑。

    多好笑啊,难道不好笑吗?

    那个他最信任的人,偏偏逼死了他最好的朋友。

    这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啊。

    在自以为是笑着,实际上表情比哭还难看的青年注视中,诸伏景光缓慢的向后倒去,伴着漫天的血色。

    他似乎在最后一刻看到了降谷零,又似乎看到了别的什么人,总之,他的表情定格在了一片宁静上,安详的似乎已经达成了所有心愿。

    ……是啊,这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在最后一刻想的都是破坏手机,因为对他来说,只要能保护好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存在,就已经可以心满意足了。

    至于他自己的遗憾和心愿,则都是可以轻易放弃的事物。

    真是个……傻瓜啊……

    降谷零僵硬的,像是失去了对肢体的管理能力似的站在原地,低头遮掩着自己过于剧烈的心绪,也压抑着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唉,怎么这就死了呢?”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宛如失聪的耳边才重新响起了声音。

    降谷零机械的抬起头,看到不知何时来到了面前的黑袍男人正背着手站在挚友身边,摇头晃脑的感叹着他的死亡。

    “可惜了,本来还想拿他当实验的小白鼠的……你下手太快啦,卡慕!”

    “是的!非常抱歉,科涅克大人!但是那一瞬间我还以为他是将枪口对准了您,所以下意识的就出手了!请您原谅!”

    “啊,嗯……算了算了,毕竟是组织的叛徒,死了就死了吧。啊对了莱伊,你过来检查一下,看他是不是死透了,回头对琴酒也好有个交代。”

    “……是。”

    “唔,怎么样?果然死透了吧?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人是我这边干掉的,就由我来收拾现场……等等。”

    自顾自和周围人交谈着的男人像是此刻才想起什么一样,扭头朝某个角落自来熟的挥挥手:“喂,波本,你要不要也来检查一下啊?”

    波本也来了吗?

    他……看到了吗?

    赤井秀一的身躯微微一震,但最终也只能沉默的垂眸,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检查?

    一直低着头的金发青年过了好几秒才有了反应,他缓缓转了下眼珠,用一种麻木的神情在夜色里幽幽抬眸,眼白在黑暗中无端显得瘆人。

    “……”科涅克一言不发的放下手,扭头若无其事地说:“啊呀,看来波本并不想验尸呢。那剩下的就简单啦!”

    他如此轻快地宣布着,说完就俯身将失去生机的人随意扛到了肩膀上,丝毫不在意对方的血弄脏了自己的外袍。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在青年尚有余温的背上一下下轻抚着,然后轻轻拍了拍。

    *

    “滴答、滴答……”

    血液滴落的声响。

    诸伏景光窝在漆黑的柜子里,蜷缩着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对这个时隔已久的梦甚至诡异的感到了怀念。

    现在的他,已经知道外面的凶手叫外守一,知道他杀了自己的父母的动机,知道他哼唱的歌谣叫什么名字,知道他会在转上几圈后,透过橱柜的缝隙看到自己。

    但是今天,这个梦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诸伏景光在梦中抬起头,看到外面躺着的不知何时已不再是他的父母,而是他自己。

    他呆愣了片刻,随后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以往千百次那样动了起来,战战兢兢的靠近了橱柜的缝隙。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会出现在他面前的凶手,应该是外守——

    【“晚上好,苏格兰。”】

    惨白的笑脸面具突兀出现在眼前。

    诸伏景光的心猛地一跳,下一秒就被看不见的手攥住了脖子,他竭尽全力挣扎着,可那个诡异的笑脸面具却贴近了他的脸,用冰冷的吐息桀桀怪笑着说——

    【“晚上好,景光,让你的哥哥和恋人来陪你怎么样?啊哈哈哈哈——”】

    诸伏景光猛地从噩梦中睁眼。

    他全身抽搐了一下,从床上用力弹坐起来,整个人像在热水里过了一遍大汗淋漓,一边应激的打量着周围,一边惊魂未定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那里完好无损,本该破碎的、装有家人和伙伴信息的手机却不翼而飞。

    周围是绝对密闭又陌生的环境,高科技质感的大门上了不止一道锁。

    诸伏景光呆愕半晌,反应过来后连忙用混沌的大脑惊恐的试图理清一切,然而,就在他虚弱的努力补全记忆的断层时,一个耳熟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在找这个吗?”

    诸伏景光倏地一僵,下一秒便如触电般回头,不顾脖颈和大腿上传来的剧痛,张嘴就叫出了那人的代号:“科涅克——?!”

    难得龇牙咧嘴的猫猫猛地愣在了原地。

    目光所及之处,身着眼熟黑袍的蓝发青年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晃了下他的手机,朝他露出了一个纯洁的微笑。

    “嗨喽?叫我吗?”

    “……”

    诸伏景光只呆住了一秒。

    一秒之后,公安警察的目光骤然冰冷起来,他不可思议的在重伤状态下从床上一跃而起,如闪电般直直地冲向青年,伸手就去抓自己的手机。

    理所当然的,被轻易躲开了。

    “喂喂喂,你突然干什么啊景光!是我啊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瑛二大人啊!”

    蓝发青年一抬手就躲过了他的突袭,后退一步不满的看着他,随后在对方冷冰冰的注视下逐渐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不是吧?你怀疑我?”

    “废话少说!你把我关到这里有什么目的?!又为什么要假扮这张脸的主人?!”

    诸伏景光听着他发出的“科涅克”的嗓音,目光愈发寒凉如冰,冲上去就是一套擒拿,看起来是铁了心要付诸武力。

    “不是、等等!我真的是瑛二啊景光!景光别打啦!!”在他的凶猛攻势下,蓝发青年狼狈的左躲右闪,嘴里还惊慌失措的喊着求饶的话,但是他喊的越响,诸伏景光就打的越凶。

    这样的闹剧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蓝发青年在某一刻忽然无奈的叹了口气,突兀的停止了耍宝一样的躲闪,抬手就抓住了诸伏景光的拳头,将他往怀里用力一带。

    轻风微拂,木质调的浅淡香气随着撞入对方怀中的动作盈满鼻腔。

    那是熟悉到沁入骨髓的味道,因为曾经在医院中,诸伏景光曾无数次闻过这种藤花的芳香。

    下意识的挣扎猛地僵住,诸伏景光浑身一颤,无法自制的瞪大眼睛,抓住青年的衣服抬头就瞳孔颤抖的想说些什么。

    就在这一刻。

    温热的大手扣住后脑,朝思暮想的面庞在眼前无限放大,眉眼轻轻低垂,湿润的呼吸与他缱绻交缠。

    如同做梦一般,他的嘴唇被用力的印上了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

    如此疼痛,又如此甜蜜,足以让他分清梦境与现实。

    “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懒得费口舌所以直接堵嘴的夏目瑛二看着怀里亲一下就当机的猫猫,有些不确定的歪了歪头。

    “景光?”

    第192章

    “景光?”

    夏目瑛二看着神色空白的猫眼青年, 不解的换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教官。

    诸伏景光下意识做出如此判断,脸上仍然一片震惊,手上却本能般捏住瑛二的脸皮就往一边扯。

    “啊疼……!”夏目瑛二含糊的发出痛呼, 帅脸立刻被掐出红印。

    ——真的是教官!!

    诸伏景光吓了一跳,连忙松手放开他:“教、教官?!对不起我——唔……!”

    失去了瑛二的支撑, 又从紧绷的状态中大大的松了口气, 身负重伤的公安先生立刻察觉到大腿上钻心的疼痛, 脸一白就痛苦的要往下倒。

    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了他, 让他愣愣的趴在对方的胸膛上,愈发真切的嗅到了藤花浅淡的芳香。

    那个人的怀抱是如此宽厚而温暖, 搁在以前,这样的亲密简直是诸伏景光想都不敢想的幸福。

    “真的是……教官吗?”他忍不住恍惚的喃喃着,虽然内心深处已经有了答案。

    黑泽瑛二一手揽着他的腰, 另一手从他的腿弯那里一抄就将人抱了起来, 闻言笑道:“当然是我啦!不然谁还能像我一样帅气又厉害啊?”

    突然袭来的失重感让诸伏景光浑身一僵, 手臂慌忙环上他的脖子, 猫儿眼受惊似的瞪地老大。

    猫猫炸毛.jpg

    莫名有这种既视感的瑛二笑了一声, 快走几步把人放回床上,低头看了眼他的大腿:“要小心啊, 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把子弹取出来, 伤口再裂开就不管你了哦。”

    “啊, 嗯、嗯……”诸伏景光呆呆地望着他, 嘴里无意识的应了两声, 随后才像是突然从刚才那个姿势回过味来一样, 本来还有些苍白的脸颊“咻”的烧红了。

    他心慌意乱的低下头, 却也因此看到自己现在浑身都缠着绷带,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只穿着一条内裤!!和教官亲亲密密地抱在一起!!

    那条内裤还不是他之前穿的那条!!!

    啊等下!刚才教官是不是还亲了他一下??!

    “教教教、这这这这……!!”因为失血过多而反应迟钝的猫猫当下羞的差点在瑛二怀里化成一团, 语无伦次的浑身上下都红了个透。

    啊,真可爱。

    瑛二由衷的感慨着。

    然而表面上,他却故作疑惑的眨巴眨巴眼,一脸不解的无辜道:

    “怎么了吗?你大腿上的枪伤要动手术,为了保证无菌,需要向上向下都进行一定面积的消毒,所以我擦碘伏的时候就帮你把衣服脱掉了——啊当然,我之后有好好替你擦身,内裤也换了新的。有什么问题吗?”

    “……”重点不是有没有问题,而是如果这样消毒的话,就意味着教官曾经看到过、甚至蘸着酒精棉球擦拭过他的、他的……啊啊啊啊!!

    诸伏景光心里的小景光已经爆红着脸把自己挖个坑埋了。

    因为新接受的信息太过刺激,他甚至都忘了质问瑛二刚才为什么吻他,只是顶着一张红的快要滴血的脸,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问题……说、说起来教官,您这是?”

    一醒来就被心上人撩得晕头转向的猫猫直觉这样下去自己可能要害羞致死,只能在慌不择路之下说了个视线范围内的问题,目光落到了瑛二穿着的黑色长袍上。

    不过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弄的诸伏景光心里的羞窘无意识消散了些,虽然还红着耳朵,但脸上也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只不过下一秒,他又忍不住羞耻的低下头,脸埋在瑛二的肩窝里尴尬的小小声道:“可、可以放开我了吗……刚才谢谢您……”

    “唔?啊啊,好的哦。”

    瑛二仿佛这才察觉到自己一直坐在他旁边亲密的半搂着他,十分自然的就放开了手,坦荡荡的直起身。

    脸上烫的能煎鸡蛋的诸伏景光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他定了定神,偷偷的试图将一旁的毛毯扯到身上,结果毛毯还没拽过来,就听到身边这个人特别轻松的说:

    “这身衣服就是你想的那样哦,毕竟之前站在屋顶上的那个人就是我——没错,我就是黑衣组织如假包换的大干部,科涅克白兰地大人哒!”

    他迎着诸伏景光湖蓝的眼眸,在对方安静的注视下笑眯眯的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用可爱的、充满诱惑的语气说道:

    “如何,要过来抢这只宝贵的、让你不惜自杀也要毁掉的手机吗,诸伏警官?”

    诸伏景光:“……”

    ……这种微妙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猫眼青年将毯子盖到腿上,眼神四处漂移着。

    无论怎么看,都是眼前这个把他骗的团团转的人更应该心虚吧……

    “咦,你现在怎么看到这个手机也不着急了?”夏目瑛二歪头打量着他毫无紧张感的样子,眼底逐渐透出笑意,“刚才不是还想为了它而打我吗?”

    “这个……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教官。”

    诸伏景光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腿上被包扎好的伤口,专注凝视着瑛二的、漂亮灵动的眼睛被情绪所浸染,温柔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您又救了我。”他轻声说着,注视着他的眼神像诉说着爱的黎明,升起明艳动人的亮光,“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切假象都无法掩盖的真实。”

    “哪怕我明面上的身份是黑衣组织派到公安的卧底?”瑛二微笑着反问。

    ……拜托,这种一点压迫感都没有的语气,任谁听了都会知道您根本不是认真的啊。

    诸伏景光的眼睛愈发亮如辰星,他眉眼弯弯的看着瑛二,染着红的耳朵尖可爱的不行,连鼻尖上都带着害羞的红晕。

    “哪里的卧底会千辛万苦救一个潜入自家的间谍,还替这个间谍隐藏身份啊。”

    他小声的吐槽着,柔和的五官温润如玉,望着瑛二的那双猫眼闪亮亮的尤其漂亮,眼神专注的像只能看到对方一个人。

    控制欲爆棚的瑛二君对这样仿佛将自己当做了人生意义的眼神非常满意。

    他心情颇好的笑了起来,奖励似的捧住景光的脸用力亲了他一口,笑哈哈道:“万一我是个就喜欢玩弄他人感情的卧底,这样做的目的全都是为了把你驯服,然后把你关进这样的小黑屋,让你从此以后只能为了我一个人而活呢?”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连窗户都没有的密闭房间,看到诸伏景光果然一直处在呆滞状态,忍不住扑哧一笑:“开玩笑的啦!我确实是红方的卧底——”

    就在夏目瑛二开始酝酿着多少透露一点自己的身份时。

    “那、那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细若蚊蝇的呢喃声突然响起。

    “???!”

    猝不及防听到的夏目瑛二,震惊的裂开了。

    第193章

    总感觉死里逃生之后, 景光好像一下子放开了什么……呃,或者说放弃了什么?

    被最乖巧的学生难得大胆的言论惊了下的夏目瑛二这样想着,很快若无其事的岔开了话题:“咳, 要对一下情报吗?”

    撩完人就跑这一点……不愧是教官。

    已经隐隐猜出某人本性的诸伏景光伸手揉了把脸,脸上看不见多少没有被接茬的失落,只是略显忧郁的垂了垂眼帘又抬起来,没有立刻回答他, 反而环视了一圈四周。

    他现在身处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 除了门以外没有任何通向外界的通道, 空气过分安静, 可以推断这里应该位于地下。

    屋里各种生活设施都很齐全, 就是没有丝毫人气, 空旷的有些可怕。而且……厨房和卫生间都只是用透明玻璃罩住的设计,确定不是在模仿监狱单间吗?

    虽然或许是豪华单间, 但这也掩盖不了住在这里的人会毫无隐私可言的事实。

    而且, 要是有人闯进来, 这里除了床底和衣柜根本无处可躲,所以这里不可能是瑛二的安全屋……

    诸伏景光坐在墙角的大床上, 看着过分一览无余的屋子, 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

    “教官。”他下意识地选择依赖身边的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

    “地下室。”夏目瑛二的回答十分简洁,且无异于废话。

    但诸伏景光却愣了愣,看了看锁住的大门又看了看他, 脸上逐渐露出沉思。

    “想什么呢?”瑛二鼓励似的挑了挑眉, “说出来我们聊聊?”

    诸伏景光抿了下唇, 看似突兀地蹦出一句话:“警视厅里, 有组织的卧底?”

    夏目瑛二看着他的眼神一暖, 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赞道:“聪明。”

    诸伏景光朝他笑了下,心情却不可抑制的沉重下来。

    怪不得,怪不得组织都已经基本不再怀疑他了,他却突然被确定是卧底,还立刻遭到了追杀,怪不得暴露后教官也没有带他回公安那边。

    如果是警视厅内的卧底,确实有可能找到他的档案……等等!

    诸伏景光心里一跳,着急的询问脱口而出:“那我的真实身份是暴露了吗?我哥哥和zero他们有没有危险?!”

    “这个倒没有,那只老鼠应该只是在警视厅里看到了你,却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去查看卧底的档案。”夏目瑛二安抚的说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诸伏景光放心了些,目光随即瞟向他攥着的手机:“那这个手机应该不是我的吧?”

    “没错!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所以特意跑去买了个一样哒!”夏目瑛二一下子兴奋起来,兴致勃勃的承认了自己的恶趣味。

    诸伏景光哭笑不得,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叹息着放过了这一茬:“所以,我的手机呢?”

    夏目瑛二突然沉默了。

    在诸伏景光询问又怀疑的注视下,他眼神飘忽了一瞬,才一脸淡定的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大概……是被零捡回去了?”

    诸伏景光:“……”您完全不做人是吗?

    想到幼驯染亲眼目睹自己死亡后的心情,诸伏景光一下子就心疼了:“您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计划告诉zero呢?他万一露出什么破绽怎么办?”

    “露出破绽就自己想办法吧。”瑛二完全不假思索的回答着,冷酷的语气让诸伏景光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您说什么?”

    “我说,就算露出破绽,他也要自己想办法去解决。”夏目瑛二不为所动的重复着,歪头和诸伏景光对上视线,蓦地轻轻一笑,“怎么,觉得我太无情?”

    “……”诸伏景光没说话,但显然是默认了。

    夏目瑛二也不在意,好脾气的温声道:“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来这里,又为什么一反常态,对你说这么多吗,景光?”

    诸伏景光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才静静点头:“……因为警视厅里有组织的眼线,组织的人也以为是您杀了我,所以为了不让这两方发现,我只能躲起来……暂时待在这里。”

    后半句话,他的声音放的很轻,似乎有些失落。

    “没错,你现在在公安那里,在国民档案库里,都已经是死亡的身份了。”

    夏目瑛二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情一样肯定的说着,在诸伏景光怔愣的、湿漉漉的注视下,平静的说出不带一丝感情的冷酷言语:“在揪出警视厅的那只老鼠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你还活着。”

    “哪怕是zero?”诸伏景光问。

    “哪怕是零。”夏目瑛二微笑,甚至主动替他补充:“哪怕他会恨我,哪怕他会痛不欲生,我也依旧会这么做。”

    “……”诸伏景光哑然。

    他低着头陷入了沉思,而瑛二也乐得不用解释,悠闲地等着他回神。

    良久,诸伏景光才终于轻轻地吸了口气,抬头用自己独特的、温润如月光的猫儿眼望向他。

    “教官。”他轻声唤着他,“您也快要暴露了吗?”

    夏目瑛二笑了。

    那显然是发自真心的笑容,和警校时期什么伪装都没有做的瑛二的笑容如出一辙,同时也是只有在降谷零面前才会展露的、全然的欣赏和惊喜的笑容,看得诸伏景光脸上一阵阵发烫,同时又止不住担心。

    他知道自己说对了,也正是因为说对了,所以才会担心。

    “你怎么想到的?”果不其然,夏目瑛二下一句便如此问。

    诸伏景光压下自己的担忧,乖乖将自己的推理说给他听:“如果您不是快要暴露了,也用不着拿我死亡这种事磨砺zero,这完全是在逼着他以后一个人承担一切。”

    夏目瑛二点点头,感兴趣的追问:“还有呢?”

    “这个屋子很明显不是短时间就能准备好的,结合您——准确的说,结合百加得最近的失踪,我怀疑您是从江之岛接到boss的电话后就察觉到自己快要暴露了,同时也是在那个时候,您就计划好让我假死,同时开始着手布置这个……嗯,安全屋。”

    诸伏景光哽了哽,到底还是违心的说出了“安全屋”这个词,但是那一瞬间从他内心闪过的想法却让他微红了脸。

    ——比起安全屋,这里真的好像是监狱主题的情趣房……咳。

    猫眼青年驱逐自己不太健康的想法,红着耳朵努力正色道:“您之所以想让我假死,是因为您想要拿我当诱饵,引出警视厅里的那个奸细吗?”

    “没错哦。”夏目瑛二弯着眼意味深长的笑,“不甘心吗?”

    诸伏景光无奈的摇摇头:“如果我猜的不错,我在江之岛被怀疑是卧底的真正原因,其实并不是琴酒看到了我和伙伴们并肩作战,而是在那之前,那个奸细就传消息说我可能是卧底吧?”

    他打量着瑛二默认一样的微笑,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湿润的动容。

    “也就是说,我从那个时候起就上了组织的黑名单,不管怎么挣扎都不可能再潜伏下去了。您为了逼那个奸细狗急跳墙,才不断尝试帮我洗清组织的怀疑,让他以为组织还相信我,从而逼他与组织联系,露出破绽。”

    青年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面庞爬上丝丝苦意:“为了帮助我,就连松本警部的妻子和孩子,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都……”

    “你说什么呢,这事要怪也只能怪那只老鼠吧。”夏目瑛二不赞同的打断了他,抬手捏了下他的耳朵尖,“不然就只能怪我了。”

    诸伏景光对这句话的反应非常剧烈,马上急切的看向他:“您说什么呢!这件事怎么能怪教官……”

    “我还没说完。”夏目瑛二笑着用食指抵住他的嘴唇,在他茫然又着急的注视下狡黠的比了个wink,“我的意思是,只能怪天才的我,居然能把那些替身做的这么完美。”

    “替……身?”诸伏景光猛地呆住,反应过来后瞳孔骤缩,眼瞳里迸射出强烈的不敢置信和惊喜:“您说的替身是什么意思?!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唔,如果你想的是那些无辜的人全被我悄无声息的调包了,被射中的同事则全都安然无恙、顶多断几根肋骨的话——”

    夏目瑛二故意卖关子似的拉长声音,精致英气的眼尾却渐渐爬上藏也藏不住的、带着点儿坏的笑,“那么,可能确实是那个意思——嗯?!”

    一具身体猛地撞进了他怀中。

    话音还没落下的瑛二下意识将人接住,困惑的唤了他一声:“景光?”

    “……谢谢您。”埋在他怀里的柔软黑色脑袋轻轻颤抖着,飘荡在空中的好听嗓音也带着哽咽般的颤音,听起来几乎像是在哭,“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艰难地吞咽声传来,瑛二无声偏头,冷静探寻的目光发现他怀里的青年虽然没有哭,但也差不多了——他紧紧咬着下唇,上挑的眼尾晕着一抹漂亮又脆弱的殷红,睫毛一颤一颤的抖动着,猫儿眼沁出湿润的水痕。

    看起来又可怜又温柔。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缩在他怀里的猫猫抓紧了他的衣服,有飘忽的声音传来,哭腔里夹着一层雾蒙蒙的渴求,像柔和而不令人讨厌的细雨:“……我可以亲亲您吗,教官?”

    没等瑛二回答,他就急切的搂住瑛二的脖子凑了上去,将自己刚才被撞破皮的、还带着小血珠的嘴唇与他贴在了一起,张开颤抖的唇舌像小动物一样舔舐他的牙关,动作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和不安。

    像是害怕被拒绝,却更像在本能的寻求温暖和依靠。

    与此同时,欣喜、释然、感激等一系列复杂的情感也源源不断的透过交缠的唇舌传递过来。

    “好过分……”吻技青涩却动人的猫猫一句接一句的带着哭腔如此控诉着,“好过分啊,教官,居然、呜——居然到现在才告诉我……”

    “……”

    夏目瑛二垂眸看着他只差一点就要破碎般的表情,到底没有拒绝他。

    他甚至在片刻的考虑后轻轻扣住了青年的后脑,在他显而易见急促起来的呼吸中引领似的回吻着他,放任他青涩却大胆的吮吻。

    “害怕么?”指骨分明的手轻抚着青年被亲密接触熏红的面颊,城府深沉的公安卧底轻声发问,“觉得自己要死去的时候?”

    诸伏景光吸了吸鼻子,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下一秒却又犹豫的点点头,一言不发的用玫瑰色的水润唇瓣蹭着他,自下而上看过去的湿润猫眼里写满羞耻,还有难以启齿的、出于心理层面的渴求。

    “……害怕的话,教官可以……可以安慰安慰……我吗?”他小小声地问。

    因为明显不擅长使用这种“甜蜜的心机”,他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颤颤巍巍,整张清俊的脸完全红透了。

    然而夏目瑛二是谁?他自然能听懂情场小菜鸟强忍着羞意传达的暗示。

    说实话,这样的诸伏景光很可爱……真的很可爱,瑛二觉得自己对景光这种带有人夫属性的乖巧省心型应该是挺有好感的。

    不过嘛……

    蓝发青年轻笑一声,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捧起内敛温和,现在又多出了强烈不安带来的黏人属性的猫猫被自己笑得发烫的脸,近乎温柔的问他:“还想亲我吗?”

    ……啊,果然不会直接答应啊。

    诸伏景光失落的想着,脑袋却诚实的往他那里靠了靠,手也抓住了他的袖口,在他再一次的轻笑声中满面通红的咕哝:“……想亲。”

    “想亲啊。”夏目瑛二愉快的应着,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缓缓露出了一抹恶劣的微笑。

    “不行哦。”他笑眯眯的说。

    诸伏景光:“……”

    无视了青年带着控诉和委屈的蓝眼睛,夏目瑛二毫无欺负人的自觉,用指尖一点点描摹着他清俊的眉宇,唇角的弧度缓缓扩大。

    从诸伏景光醒来的那刻开始,他的囚禁生活就正式开始了。

    瑛二对他说的那些必须让他躲起来的理由自然是真的,他是个好教官,当然会全心全意的为了自己的学生考虑。

    但是,长时间的与世隔绝对生理和心理造成的影响,就算他再有能耐也是不能替景光避免的呀,不是吗?

    ——缺少想要守护的最珍视之物,纯粹以玩乐心态看待这个世界的瑛二君这样想着,性格中拉到满分的控制欲和恶趣味不受控制的溢出了一些。

    说实话,这个世界的他确实比其他的自己更加喜欢驯服宠物的过程,也更加挑剔驯服的类型——当然,他也更容易被新的事物转移注意力,也就是比其他的自己都要花心——咳,这个划掉,划掉。

    截至目前为止,多疑的孤狼和桀骜的雄鹰已经被他吞吃入腹,叛逆的狗狗过些日子还能更加美味,不急着现在就收网,所以在这之前,是时候品尝一下看似乖巧实则通透的猫猫了。

    这是一只多么惹人怜爱的猫猫啊。

    夏目瑛二不无愉悦的这样想着。

    还没从死里逃生的阴影中恢复过来,就表现出渴望意中人安抚的不安本性,那么,等他因为鼓起勇气提出的请求被自己拒绝之后冷静下来,肯定就能意识到那个事实了吧——

    从昨晚开始,在除了夏目瑛二以外的全世界眼里,‘诸伏景光’都是个死人了。

    没有人会寻找他,没有人会知道他在这里,没有人会关心他现在怎么样。

    他只能依赖自己唯一能接触到的瑛二,只能在未来不知有多长的时间里、在这个瑛二走后只剩他一个人的地下空间内,逐渐被空旷和寂寞摧毁心理防线,日复一日的疯狂祈求瑛二的到来。

    他会把瑛二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般依赖,会被瑛二驯养,被瑛二征服,变成彻彻底底的、只属于瑛二所有物。

    到那时候,无论瑛二对他做什么,他都会欢欣鼓舞的接受。而为了留住瑛二的“宠爱”,让他更多的回到这里、不要忘记了他,他也会绞尽脑汁的做出更多令人愉快的事。

    到那时候,才是瑛二真正能放开手脚、“安慰”对方的时机。

    ——真令人期待,不是吗?

    第194章

    “叮咚咚~”

    悦耳的音乐伴随开门声响起, 诸伏景光看着夏目瑛二大包小包的走进来,上前想要帮他拿东西。

    理所当然的,被视作伤员阻止了。

    他只能乖乖换上瑛二给他买的家居服, 捧着瑛二买回来的热可可坐在餐桌旁, 一边看着他收拾买回来的东西, 一边好奇的问他:“这个屋子的门是防爆的吧?难道是组织内部专用的?”

    “没错哦, 而且是靠指纹、瞳孔和声音解锁的最新式。”

    瑛二把自己买来的生活必需品分门别类的摆放着,闻言笑着回答他,“而且我还让我的部下把门改装了一下, 增加了图案认证功能。那个图案只有我能画出来,所以这里绝对特别安全, 你就放心吧。”

    “我自然是放心教官的。”诸伏景光温声回答着, 注意力却集中在他随口说出的一个词上:“部下是指黑衣组织里的部下吗?您让那里的人改造防爆门,会不会被猜出来是要关押什么人……?”

    “不会啦,这个你放心。”瑛二笑哈哈的说着, 将最后一批食物堆到冰箱里,语气欢快的说:“我很擅长让别人对我死心塌地, 甚至让他们为我去死也很简单哦。”

    “……”诸伏景光安静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微笑着岔开了话题:“您午饭想吃什么?”

    “你腿受伤就不要站起来了,我来做吧。而且硬要说的话,现在应该是晚饭。”

    他不问,瑛二也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这一页翻了过去,扬起手机对他展示了一下时间,“你昏迷了接近一天一夜。”

    “啊……”诸伏景光有些恍惚的看着他手机上的”圈外“, 心里隐隐升上不安, “教官, 这个地方没有信号吗?”

    如果没有信号, 那就代表他要在这个极度安静的密闭空间内,做好长期与世隔绝的准备。

    这很不容易,甚至十分恐怖。因为人类是群居动物,如果一个人独自生活太久而缺少来自外界的刺激,那他会逐渐丧失时间流逝感,心理也会或多或少的出现问题,要么变得消沉抑郁,要么变得暴躁易怒。

    与此同时,要是这个与世隔绝的人长期只能接触到同一个人,只能由这个人为他带来刺激,那么他将很难压抑自己期盼这个人到来的本能,会变得越来越依赖这个人,越来越无法接受其他人,最后无法再融入社会,也无法再恢复正常的生活……

    ——到那时候,自己对教官的爱意,还能受到他自己的控制吗?

    诸伏景光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压下轻颤的眼睫,心里有一个计划逐渐成型。

    “这里确实没有信号。”面前的人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如他所料的无奈的笑着做出了回答:

    “刚才出去的时候我接到了琴酒的电话,他问我把你的尸体弄去了哪里,我说早把你扔到河里了,但他看起来好像不怎么信——这让我不得不庆幸自己提前在这里安装了防红外线探查装置和信号屏蔽器。”

    蓝发青年直视着诸伏景光的眼睛,表情稍微严肃起来:“组织的人或许会开始秘密寻找你,景光。不止如此,那只老鼠恐怕也会监视警视厅的同僚,找出最近行踪成谜的人。”

    “那教官岂不是会很危险?”诸伏景光一下子联想到了这一点。

    养一个人不是什么简单的事,采购和探望总会导致不同以往的行为轨迹,这些要是被查出来,夏目瑛二就是板上钉钉的组织叛徒。

    而且……

    “怀疑您的也是琴酒吗?”诸伏景光敏锐地捕捉到了瑛二那句“不怎么信”蕴含的信息,忍不住愕然的这样问着。

    黑衣组织里,科涅克和百加得与琴酒的纠缠堪称人尽皆知,诸伏景光还亲眼在江之岛目睹过琴酒对待瑛二有多特殊,他实在没想到那个冷血的男人会像怀疑自己一样怀疑瑛二。

    “没事啦,我的安危倒是不用担心。”

    与焦急的景光比起来,瑛二就显得淡定多了。他拿出自己买回来的围裙拆开,甚至有闲心冲诸伏景光献宝一样展示一下:“看!是黑色的布偶猫!是不是很可爱!”

    “教官,现在是讨论围裙图案的时候吗?”诸伏景光看都没看那只圆滚滚的蓝眼睛小黑猫一眼,简直被他弄得没脾气了。

    “啊哈哈哈因为真的不用担心啊!根本不可能有人抓得住我的把柄嘛!”夏目瑛二爽朗的大笑着,在诸伏景光的眼皮底下弯腰一抓,就从影子里抓出了一本菜谱。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嚯”一下站了起来,瞳孔地震的看着他。

    半小时后。

    经过瑛二的无数遍演示和再三保证,相信科学的诸伏警官总算相信,自家心上人有堪称无敌的潜入能力“藏影”,只要他想,任何监控都别想留下他的身影,他也能很轻松的养好自己这只“小布偶猫”。

    “虽然但是,小布偶猫是什么称呼……”猫眼青年一边吃着瑛二做的清淡乌冬面,一边心情复杂的小声嘟囔。

    “没办法,虽然我比起猫更喜欢狗,唔……但景光你明显就是猫系嘛。”

    夏目瑛二坐在他对面快乐的嗦面,闻言笑着扬起筷子,“不过布偶猫是猫咪里超级听话又黏人的一种,眼型也是那种眼尾上扬的!不觉得跟你很像吗?这种猫咪的话我还是挺喜欢的!”

    ……说、说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啊!

    诸伏景光的手一颤,差点把夹上来的面条抖回碗里。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脸上的热意,低着头含含糊糊地说:“嗯……那琴酒对您的怀疑到底是怎么来的?”

    “琴酒啊……”瑛二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果然是个巨大的麻烦,幸好我已经单方面跟他说拜拜了。”

    诸伏景光动作一顿,抬头用放射出奇异光华的眼神望向他。

    瑛二朝他眨了眨眼,释然地笑道:“算了,都到了这一步,我就把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你吧。”

    于是接下来,他便将自己大约三年前差点抓捕了琴酒,以及之后不断通过药物让他忘却那一晚记忆的事告诉了诸伏景光。

    “……总之,醒来后的琴酒对我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但是恰逢boss忌惮我对人心的掌控力,我就只能延续自己的人设,装作对琴酒死心塌地的样子,将手上的权利逐渐还给了他,自己则被boss硬塞了研究生化武器的任务。”

    桌上的食物不知不觉已经凉了,夏目瑛二抱着一杯麦茶,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了洋洋得意的表情。

    “不过根本没有人知道,我还回去的资源和人手看似是琴酒过去的那些,但实际上他们听从的还是我。虽然我现在不方便联络他们,但莱伊可是一桩桩一件件都好好的替我管理着呢,简直不能更省事。”

    “莱伊……他真的以为科涅克和百加得是两个人,而自己是被科涅克拿着百加得的精神状态所要挟,派到琴酒那边的钉子?”诸伏景光面色古怪的问。

    “对呀。”夏目瑛二欢快点头。

    诸伏景光的脸上微妙的出现了一丝同情。

    他没想到莱伊居然比自己还惨,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不断压榨身上的价值。

    只能说……嗯,不愧是教官。

    诸伏景光艰难的这样想着。

    “但是这个办法在我暴露的时候就不会再管用了,莱伊一定会知道科涅克和百加得其实就是一个人的。”

    瑛二说到这里,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幸好我一开始就知道莱伊是FBI的卧底,所以才选择了他。对方是红方人员的话,我脱离组织之前就可以把他的身份告诉零,让他们两个一起监管那些资源,这样也不算白费了我这么多年的辛苦。”

    “……所以,莱伊真的是FBI?”诸伏景光心情复杂的问着,在看到瑛二点头之后禁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想起自己和男人对峙时,对方毫不犹豫的准备帮自己逃脱的举动,想起降谷零之前的嫁祸计划,想起自己的教官居然直到现在还在利用人家……

    上挑眼猫猫的良心有点痛。

    但是做为一名优秀的霓虹公安,他很清楚夏目瑛二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覆灭组织,遂很快冷下了心肠,转而询问另一个自己在意的问题:“boss让您去研究生化武器,是因为他已经怀疑您是卧底了吗?”

    “不,应该说正因为他让我去研究生化武器,我才会被逼到濒临暴露。”

    夏目瑛二无奈一笑,在诸伏景光迷茫的注视下解释道:

    “是这样的,让琴酒维持失忆状态的药很特殊,它容易变质,而且只有我自己会制作,所以我每次都是提前一天做好一个月的量,然后交给忠于我的密医,让他开给琴酒。”

    “什么——那也就是说,boss突然的命令让您毫无准备的被关进了实验室里,导致您没有机会继续给琴酒提供药物,因此他现在马上就要想起三年前的真相了?”诸伏景光一点就透,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

    “基本上是这样。”夏目瑛二叹了口气,又笑着摊了摊手,“不过我说自己会暴露的最主要原因,还是我不想也不能给黑衣组织研究生化病菌,所以这几个月一直在计划毁掉它。”

    “这个生化武器,就是从江之岛拿回来的那一管病菌吗?”诸伏景光面色凝重。

    “没错,就是那一管。”

    瑛二点点头,蓝眸中透出沉静的深意。

    “这个研究任务,boss从始至终只给了我一个人,帮我做研究的助手至今没离开过实验基地,也没办法联络外界。这代表着一旦我动手让病菌损毁或失窃,就是直接跟组织撕破脸,成为板上钉钉的叛徒。”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无解的死局吗?”诸伏景光喃喃道。

    “没错,所以我在接到电话之后的所有行动,都是在为不久后的暴露做准备。”夏目瑛二勾唇表示了赞同,深邃的蓝眸因磅礴的战意而显露出一种野兽般的犀利。

    被动和随波逐流可不是他的性格,虽然组织boss的临门一脚让他的暴露已成定局,但他同样可以在琴酒真正想起那段记忆之前提早做足准备,在脱离的瞬间给黑衣组织致命一击。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啊。”喜爱变化的蓝发青年兴奋的笑道。

    与他在看清局面之后的欣然备战不同,无法做到像他一样豁达的诸伏景光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掌,替他感到不甘心似的说: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就连身为旁观者的我都知道,您肯定花费了无数心血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就这样暴露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不,景光,现在正是不惜牺牲我现有的一切,也要阻止黑衣组织的时候。”

    夏目瑛二摇了摇头,露出了志在必得的自信微笑,眼神却如同寒冰般冷峻。

    “生化武器这种无差别残害生命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无论研究它、制造它还是使用它,都应该受到绝对禁止,更遑论现在试图掌控它的,是世界上最危险的黑暗集团。”

    “如今很明显只有我能去制止这个阴谋,所以,我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哪怕这次行动会让我六年的潜伏毁于一旦,哪怕它需要我献上一切,乃至生命。”

    坚定低沉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夏目瑛二和陷入怔愣的诸伏景光对视着,慢慢弯起眼睛,满怀期待和信任的笑道:“好了,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不是还有零吗?我相信就算没有我,他也能潜伏的很漂亮的!”

    “啊……嗯,您、您说的没错。”诸伏景光这才从刚才的怔愣中回过神来,他不自然的低下头,掩饰的按了按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心口,只觉得眼前还能回放出瑛二那个朝阳般灿烂夺目的微笑。

    他是因为zero才笑的吗?

    ……如果自己没有这么快暴露就好了。

    猫眼青年无法自制的这样想着,仿佛有具现化的猫耳在他头顶上耷拉下来。

    “好啦。”

    一只手忽然抚上了他的发顶,诸伏景光微愕抬头,冷不丁撞上了一双比刚才柔和的多的蓝眸。

    夏目瑛二耐心的、安抚的凝视着他,哄小孩似的含笑语气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安心:

    “不用为自己的暴露感到失落,也完全不用羡慕零。警视厅的奸细是多亏了景光才能被我锁定的,单凭这一点,景光在我心里就足够了不起了哦。”

    他怜爱的在景光头上拍了拍,对他露出了完全不同于刚才的温柔微笑:“所以打起精神来!我会尽快了结一切,把你从这里接出去的!”

    “教官……”诸伏景光的心口涌出一道暖流,他喃喃的唤着瑛二,凝望着他的眼神像缀满了晶晶亮亮的星辰,手不自觉的又抓紧了他的袖口。

    夏目瑛二笑眯眯的看着他,在气氛最好的一刻慢悠悠的开口——

    “不可以亲我哦。”

    诸伏景光:“……是。”

    猫猫委屈.jpg

    “啊哈哈哈,那今天就先这样。”

    夏目瑛二最后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笑着告别道:“早点休息吧,我明晚再来看你。”

    “嗯。”诸伏景光眼巴巴地拄着拐杖跟着他来到门边,看到他在防爆门的图案识别画板上画了一片奇怪的、漩涡形的树叶,然后用指纹、瞳孔和声纹开门。

    “我走啦。”关门之前,夏目瑛二最后一次向他告别。

    诸伏景光在那一刻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舍,让他几乎想冲过去不管不顾的抓住他。

    但是还没等他将这股冲动付诸实践,门就在他眼前无情地关上了。

    余震消失,屋子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连外面的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像是整个世界骤然离他远去,被抛弃的恐慌感一瞬间便涌了上来。

    诸伏景光脱力似的倚着墙,垂着头勉强笑着自嘲道:“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黏人了,明晚就能见面了不是吗?”

    自言自语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余音消失之后,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只有他一个人。

    除了他,只还有教官知道他活着。

    ——而教官刚才离开了。

    仿佛只是一瞬间,巨大的孤独感便如潮水般淹没了诸伏景光。

    瘦削的青年丢开了拐杖,像是失控一样捂住了通红的眼睛,嘴唇轻轻颤抖起来。

    *

    第二天,夏目瑛二没有来。

    在他走后就度秒如年的诸伏景光茫然地站在门口,呆呆的一秒一秒数着时间,等了他整整一个晚上。

    第三天,夏目瑛二依旧不见踪影。

    诸伏景光沉默的给自己的伤口换了药,从冰箱里足够他吃一周的食材中挑选几样做了饭,却只是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

    第四天,耳边仍然只有深海般的死寂,诸伏景光开始丧失对时间的感知,他看不下去书本,在屋子里如困兽般打转,最后缩在玄关面朝大门,在每一秒都令自己窒息的安静中陷入了昏睡。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一直到分别的八天后,沉重的大门终于响起了验证成功的提示音,夏目瑛二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出现在屋子里,带进来那样鲜活、那样生机勃勃的声音、气味和热:“抱歉景光,这一周我实在走不开——”

    最后一个音节,他没能成功发出来。

    脆弱的像是要碎掉一样的青年一头撞了过来,像溺水者般死死抓紧了他,抱着他的腰崩溃大哭。

    猫眼青年的崩溃是无声无息的,正因如此才更让人感到他的绝望。他的神色极为憔悴,漂亮的蓝眼睛几乎散尽光芒,却又在对上瑛二的目光时大滴大滴的滚落出泪水。

    他双手剧烈颤抖着捧住瑛二的脸,凑上去用干裂起皮的唇瓣小心贴上他的嘴角,给了他一个满含苦涩泪水的、冰凉安静的吻。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是他在恸哭之外,完整说出的第一句话。

    夏目瑛二怔住了。

    下一秒,他听到怀中瘦了整整一圈的青年用彷佛下一秒就会死去的声音,声嘶力竭、却又是那样轻而绝望的对他说:“……您可以抱我吗?”

    ……啊,他明明是真的被绊住了。

    蓝发青年在心里抱歉的轻叹一声,温柔到近乎悲哀的垂下眼帘,像抱起珍宝一般小心的将青年抱起来,将他轻轻放到了床上,覆身压下。

    诸伏景光用手臂紧紧地揽住他,宛如朝圣者般虔诚而脆弱的闭上眼睛,流着泪献上了自己苍白轻颤的唇。

    他像干涸的鱼渴求水一样依赖的紧贴着瑛二。

    他在瑛二怀里颤抖,哭泣,在终于可以安眠的夜里,抱紧了自己唯一的救赎。

    第195章

    这一夜, 藏有上挑眼猫猫的猫屋在时隔许久后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诸伏景光怕黑。即便读警校那年他已经和好友们一起将杀害父母的凶手绳之以法,他也依旧害怕黑暗封闭的环境。

    所以在夏目瑛二第一个晚上失约之后,陷入焦虑的诸伏景光就再也没关过灯。

    人类总是生活在有着各种各样外界声音的环境中, 即便是安静的夜晚,也会有窗外的车流声, 归家行人的脚步声, 或者最微弱的、风的流动和轻语。

    但这个与世隔绝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诸伏景光能感受到的, 全是沉入深海一般的孤独和死寂。

    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毛。

    所以他不敢关灯,不敢让自己陷入更恐怖的黑暗中。

    有光明存在的时候, 他尚且还有一丝喘息的余地,否则, 那种好像被整个世界都遗忘的绝望感, 足以在瑛二没来的那个晚上就让他崩溃。

    ——因此, 在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漆黑时,诸伏景光是真的被吓到了。

    “教官……?”猫眼青年顾不上自己阵阵酸胀的腰腿,立刻慌乱地坐了起来,像个盲人一样四处摸索着,声音里短短几秒就染上了哭腔。

    万幸的,在他陷入更大的恐慌之前, 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他,下方随即传来带着困意的声音:“……嗯?怎么了——唔!!”

    敏锐的感官察觉到那一瞬间的气流变化, 还在半睡半醒的瑛二猛地警觉起来, 又在下一刻因为意识到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是景光而放松, 结果……

    他差点被一头槌砸得吐血。

    感受着胸口那个瑟瑟发抖的脑袋, 夏目瑛二哭笑不得的抱着诸伏景光坐起来, 才想说点什么,就被对方死死地抱紧了腰,勒得他腰都快断了。

    唉,果然变成这样了。

    瑛二抬手摸了摸诸伏景光柔软的短发,难掩歉意的开口道:“不怕不怕,我就在这里,没有抛下你自己走哦。之前我是被琴酒绊住啦,他突然发现你加入组织的时间跟自己重伤那晚的时间对不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我毕竟人设立在那里,可不得比谁都积极的抓那个害了他的卧底吗?虽然这波是我抓我自己啦……但是琴酒真的盯我盯得很紧,害得我好不容易才找借口跑掉,我觉得他绝对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话,怀中青年的颤抖总算是慢慢停止了,紧紧箍着他的手臂也放松了些。

    夏目瑛二这才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抱歉,景光,你很生气吧?”

    诸伏景光毫不犹豫的摇头,用沙哑的嗓音竭力自然的说:“没有。教官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看到您平安无事我就非常高兴了,您……您不需要在意我这边。”

    怎么可能不在意啊,你心理上绝对出问题了吧。

    瑛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苦着脸,颇感棘手的叹了口气。

    他本来的计划根本不是这样的。虽然确实有惩罚一下倔强不肯求助的猫猫的心思,但他一开始确实打算第二天晚上过来的!诸伏景光是个很温暖干净,同时又坚韧不拔的人,他从来没想过把这束耀眼的光毁掉啊!

    他一开始只是想让这孩子学会依赖别人,不要动不动就在危险面前陷入悲观而已!!

    天地良心,他夏目瑛二真的是个很负责的教官啊!虽然为了加速学生的成长,他有时候动用的手段会有那么亿点斯巴达,还有一些时候也确实不在意出卖色相——咳咳,但、但他真的是个全心全意为学生着想的好教官啊!!

    果然一切都要怪琴酒!那家伙的疑心病和控制欲越来越重了,而且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还是趁早送这个混蛋进局子吧!

    “……教官?”

    怀里传来青年带着不安的呼唤声。

    满肚子阴谋诡计的瑛二立刻回神,他下意识绽放出笑容,绝口不提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笑着对诸伏景光说了声早上好,而后就准备去开灯。

    然而就在他放开景光的瞬间,原本已经放松很多的青年突然再次紧张起来,有些惊慌的抓住了他的手。

    瑛二一顿,再开口时声音里就带上了笑意:“我抱你去开灯?”

    诸伏景光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正尴尬的头皮发麻,就猝不及防的听到了这句话,一下子整个人愣住了:“啊?什、什么?”

    瑛二笑了一声,不再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直接打横将他抱了起来。

    诸伏景光的脸颊瞬间涨红,手臂却情不自禁地揽住了他的脖子。

    他慢慢将脸颊贴在瑛二温热的肌肤上,无法抑制的感到了一阵安心。

    短短几步路,瑛二就来到了顶灯开关前。他想要开口让景光去按灯,但埋首在他颈窝里的青年却忽然收紧了双臂,在黑暗中低声说:“……我爱您。”

    瑛二的动作顿住了。

    ——夏目瑛二知道诸伏景光的心意,这是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心照不宣的事实。

    八天前那个晚上,瑛二在诸伏景光醒来后主动亲吻了他。虽然乍看是为了让他冷静下来而实施的、简单粗暴还带着血腥味的堵嘴,但那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吻。

    瑛二没有解释过这样做的原因,但是诸伏景光想,自己是明白的。

    因为那个吻,他们的关系由单纯进入了混沌,他们拥抱、接吻、调情,甚至在昨晚耳鬓厮磨,抵死缠绵,但他们仍然什么都不是。

    又或者他们确实成为了彼此的什么,但那种东西显然是不正常的,或者说……是畸形而不对等的。

    诸伏景光很清楚,在他们的关系变得复杂之前,首先改变的是自己的心理状态——

    在被保护在这个安全屋里之后,不,准确的说,是自从死里逃生之后,他就很难称得上是个心理健全的人了。斯德哥尔摩、恐抛心理、PTSD……这些麻烦的东西在他身上都能找到踪影。

    身为专业人士,他当然清楚这样的人会有什么表现,也知道这样的人处在一种怎样糟糕的心理状态中。

    ——他无法靠自己做出理智的决定,他在情感上依赖这个孤岛中除自己以外的唯一一人,并对这个人有着近乎病态的心理渴求,本能的想要通过亲近他来抚慰自己的心理创伤。

    没错,诸伏景光在理智和情感上都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夏目瑛二,否则他的状态会比现在更糟糕。

    与此同时,他也打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便是瑛二主动迈出了那一步,用温暖的怀抱接纳了他,却一直不曾给这段关系下一个定义的理由。

    多么温柔的人。

    即便不喜欢他,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纵容他,保护他。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诸伏景光才会在今天醒来后一直尝试着克制自己,因为身为心理状态十分差劲的病人,他在崩溃状态下想要通过负距离接触获得安全感尚能用本能解释,可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他和夏目瑛二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但他没能做到。

    哪怕他极力克制,那句禁忌的爱语还是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了。

    他可真是……真是……!

    已经患上分离焦虑的诸伏猫猫不自觉的抓紧了瑛二背后的衣服,像是想要逃避贪得无厌的自己一样,把脸用力埋进了他的怀中。

    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卑鄙,享受着瑛二的温柔和特殊对待还不满足,居然贪心的想要更多。

    会被讨厌的吧?以后教官还愿意来看他吗?

    只要想到后者的答案可能为否,诸伏景光就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捏碎了。

    夏目瑛二安静的站在原地。

    他当然知道诸伏景光这个时候吐露心意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他觉得景光的告白挺好处理的,毕竟他是个如此善解人意的教官呀!为什么他可爱的学生会害怕到浑身发抖呢?

    难道他昨晚吓到小猫咪了?可明明是小猫咪全程黏着他主动索取的啊?以他的技术也不可能不舒服……

    唔,所以果然还是景光想太多了吧。

    确认了问题不在自己身上,某个总是自信心爆棚的千手(内在)立刻支棱起来,调整姿势回抱住了景光。

    青年身上还有他给这个安全屋配备的牛奶沐浴露的气味,柔软细腻中带着一丝令人回味的甘甜,让人不自觉的联想到诸伏景光这个人。

    这只猫猫的性格也是这样。昨晚他一开始不适应的时候明明觉得很痛,却硬是能做到一声不吭,忍得额角全是冷汗,还强笑着说自己没事。

    唉,真是过分乖巧了,都到了让人心疼的程度。

    所以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会答应他的告白呢?

    “教官?”长久的沉默显然让诸伏猫猫愈发不安,他湿热的吐息在黑暗中急促了些,伸出一只微颤的、轻易就能暴露他有多紧张的手捧住瑛二的脸,嘶哑的嗓音根本藏不住害怕被抛弃的恐惧,和难以掩饰的苦涩,“对不起,请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我只是……我……”

    “啪嗒。”

    头顶的灯突兀的亮了。

    诸伏景光被光刺痛眼睛,他僵着身子低下头,在开灯的瞬间涌出的生理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滚落,却被一只手轻轻抹去。

    “先去洗漱吧。”

    依旧温和的嗓音响起。

    诸伏景光耳边“嗡”的一声,满脑子混杂的念头只剩下一句“完了”,一下子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然而,就在他像行尸走肉一样收拾好自己,准备走出浴室的前一刻,他的身后却忽然响起了阔别许久的呼唤声:“Hikali。”

    诸伏景光反应了一秒才迷茫回头,看到夏目瑛二正与平常无异的微笑着,见他看过来,便眉眼弯弯的笑着说:“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说清楚——刚才向我告白的,是只属于我的‘光’没错吧?”

    “……欸?”诸伏景光怔住了,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

    瑛二见状,好看的笑容里平添了几分无奈,俊朗的眉眼却缓缓变得柔和,凝视着他的深邃蓝眸里仿佛跳动着温柔又炙热的火苗。

    他上前几步,让诸伏景光不自觉的转身面对着他,被禁锢在了玻璃门和他之间的狭小空隙中。

    俯视着还没弄清状况的猫猫,夏目瑛二愉快的轻笑一声,扣住他的后脑倾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起码在这里,你只是光,我也只是瑛二。”

    他近距离凝视着晕乎乎的诸伏景光,声音里带着磨砂般沙哑性感的笑意,“起码在这里,我们是永远不会被外人打扰的恋人,不是吗?”

    恋……人?

    诸伏景光呆呆的瞪大眼睛,像是灵魂出窍一样怔怔的望着他,足足过了好几秒,他柔和的蓝眼睛里才逐渐透出惊人的光亮,瞳孔因震惊而缩小,脸上却无法抑制的爬满了狂喜。

    几乎就在下一秒,他一把抓住了瑛二的前襟,动荡的眼瞳紧紧地盯着他,颤抖的嗓音无比激越:“教官——您的意思难道是——?!”

    “不对不对,怎么还叫我教官啊。”

    瑛二笑嘻嘻的伸出一根食指抵住他的唇,在他先是不解再是恍然害羞的反应中变换手势,捏住他的下巴亲昵的贴上了他的嘴唇。

    诸伏景光的回应非常热情,或者说热情的过了头,他抱住瑛二的脖子激动而青涩的回吻着他,身体像得了药瘾一样努力往瑛二身上贴,动作间充满肉眼可见的甜蜜、爱与渴求。

    吻着吻着,泪便落了下来。

    瑛二感受着这个掺杂上涩意的吻,有心想让这个小可怜不要心思那么重,便勾住对方的下巴愈发强势的吮吸舔吻,不放过对方唇齿间的每一丝空气。

    诸伏景光被他吻得连脑子都是晕的,却仍然记得用手臂、双腿和整个身体紧紧缠住他,一边小动物一样黏人的不停亲他的嘴唇,一边小声的叫那个只属于现在、此地的称谓:“瑛二……瑛二……”

    夏目瑛二从鼻腔里应着模糊的嗯,单手托着他没有受伤的腿,在他的唇角和耳根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诸伏景光红着眼眶揽着他的肩膀,柔和的猫眼水光潋滟,又逐渐滚落出生理性的泪水,眷恋的用嘴唇吻着恋人的发顶。

    这一次,瑛二没有管他是不是哭了。

    刚穿上没多久的家居服洒落在浴室里,像绽放了一朵糜红的花。

    第196章

    床边的阴影延伸拓展, 从里面缓缓步出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起床。”

    “大哥?”

    门“唰”一下开了,蓝发青年不顾身上敞着怀的白衬衫, 一脸惊喜的探出头, “你回来啦?怎么样,昨晚有没有找到那只藏的最深的老鼠——”

    话没说完, 眼前健壮了许多的Top Killer就黑着脸粗暴的拢住他的衣襟, 将他一把推进房间, “砰”一声关上了门。

    门缝合上的前一秒,夏目瑛二状似不经意的扫了眼自己房门对面的墙上, 那个闪烁着红光的监控摄像头, 眸底滑过一丝残酷的、高高在上的讥讽。

    马上把你们一锅端了。

    无情和控制欲都拉满的最强微笑的想着。

    “穿好衣服再给我出去,懂吗?”

    风尘仆仆的琴酒冷着脸警告着他, 见他似乎有些走神, 还不悦的拽下他的衣襟要去吻他。

    夏目瑛二微微偏头, 恰好让那个吻落在唇边。

    他躲得很不明显,但琴酒还是似有所觉, 眯起眼睛危险的看着他。

    夏目瑛二丝毫不惧, 反而很无辜很委屈的撇嘴:“我马上就要去实验室了, 大哥你亲我的话我待会儿还要消毒,很麻烦的诶。”

    这是在嫌他脏?!

    琴酒冷笑一声,丢开他的衣服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听到这人凄惨的哀嚎才气顺了些,噙着抹鬼畜的微笑转身去洗澡。

    敲诈枭卡集团的事, 这位经验丰富的顶尖杀手办的很漂亮, 再加上他的身手像坐了火箭一样飞快提升, 再次成了组织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之后击杀老鼠也部署有功——瑛二以科涅克的身份证明是他的部下莱伊先找到的苏格兰——凭着这些任务,琴酒已经重新获得了boss的信任。

    或者说,boss必须信任他,因为只有身为前干部,同时也是前情人的琴酒,似乎才能压制住目前风头无两的科涅克。

    这也是琴酒虽然不知道瑛二在忙什么,却能够自由出入这座实验基地,甚至连瑛二正在被全天候监视都知道的原因。

    只是很可惜,虽然所有人,包括boss和琴酒本人,都以为琴酒肯定能牵制住科涅克,但是,唯独科涅克本人并不这么想。

    夏目瑛二看着那个前一周天天和自己同吃同住,导致自己无法离开去安慰不安猫猫的犯罪分子,唇角慢慢牵起了一抹令人悚然的微笑。

    下一秒,他又恢复了平日笑容灿烂的样子,元气满满的跟琴酒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出了门,前往实验室继续解析病菌。

    对他在这座基地中的行踪一向不过问的琴酒走进浴室,抬手想要调整一下淋浴喷头,却在扬起手臂的瞬间感到了一阵刺痛感。

    他咬牙捂住自己的左臂,墨绿的眼底一阵阴翳。

    虽说身体已经养好了,但曾经中弹的惯用手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一到阴雨天就会钻心的疼。

    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绝不会放过那只公安的老鼠!!

    琴酒狠狠一拳砸到墙上,强烈的憎恶让他的太阳穴阵阵抽痛,结合着手臂的不适,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小田医生自杀后,他就再没有吃过那种止疼药,头疼也就时不时来袭,至今还没找到什么好的缓解办法。

    他去做过全身检查,结果显示除了原因不明的头疼以外,他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健康。

    就好像那种药真的只是普通的止疼药一样。

    但是这怎么可能?

    琴酒顺着小田医生最近三年的行动轨迹追查过,通过监控找到了一个每隔一月都会来给他送药的黑衣人。

    离奇的是,不管他怎么排查,那个黑衣人都会很快消失在监控摄像头中,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踪影。

    这让最近的琴酒尤其烦躁,而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居然会觉得那个黑衣人和他的小没良心有点像……

    因为这个没由来的怀疑,琴酒亲自去苏格兰的死亡现场看了一圈,也仔细看了街头的监控录像,确定苏格兰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接下来还是对瑛二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密切监视,又在昨晚故意找了个借口出门,就是为了观察瑛二会不会有异动。

    结果很明显,瑛二没有任何问题,一切都是他毫无道理的猜忌。

    呵呵,也是,那个小没良心身手差得很,怎么可能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黑衣人。

    ……身手,差得很吗?

    琴酒站在雾气蒸腾的浴室中,绿眸中氤氲着晦涩的暗光。

    有某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在他的脑海中若隐若现,只等有人将它们连成一线。

    “黑泽瑛二……”

    一声低喃从男人嘴边溢出。

    他撩了把耳边湿掉的长刘海,嘴角挑起了一抹混杂着杀意与复杂的扭曲微笑。

    ——你最好与三年前那个晚上毫无瓜葛。

    *

    通往地下的电梯门前,监控的死角处,蓝发青年状若不经意的理了理袖口,让一个小纸团掉在地上。

    一个全身包的严严实实的清洁工路过他身边,看了眼地面,将那个纸团扫进了簸箕中。

    电梯门开了,瑛二面无表情的走进去,全程与那位清洁工毫无交流。

    片刻后,完成了打扫的清洁工回到休息室,脱掉衣服后很是激动的扑到簸箕边,两眼放光的扒拉出了那个纸团。

    当天下午,琴酒接手了不少时日的行动组中,以及朗姆的情报组中各有一个代号成员叛离组织,行动组的那个成员甚至成了公安的污点证人,显然是早就跟公安联系好了。

    琴酒收到消息后气的怒发冲冠,想都不想的把这个锅扣在了那个还没抓到的公安卧底头上,如同飓风过境一般冲出实验基地,目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都会忙着灭口以及搜查那位了不起的公安卧底了。

    降谷零在情报组里听说这件事后,第一反应也是自己那位公安前辈出手了。

    说到这位前辈,降谷零真是有满肚子的疑问要说。

    他三年前潜入组织时,十津川管理官就说他有一位前辈,只是那位前辈就快要暴露了,所以自己才会被选为继任者。

    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位前辈一直杳无音讯,降谷零一开始还时刻准备着接到救援任务或者协助任务,同时不断猜测着前辈到底是组织里的哪一位……谁知道自己加入组织后,这位前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但降谷零从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一位前辈,他甚至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假名就是这位前辈帮忙取的。

    两年半以前,骤然得知瑛二就是百加得的时候,他一厢情愿的以为瑛二就是那位前辈,但十津川管理官否认了他的猜想,还提供了足以驳倒他的时间线:

    公安前辈潜入组织的时间是六年前,那时候黑泽瑛二才十八岁,甚至还没成为十津川管理官的学生。

    后来,降谷零自己也掌握到了其他的一些情报,比如黑泽瑛二说他是在十七岁时加入的黑衣组织,十九岁时“偶遇”十津川管理官,就此潜入了公安系统——嗯,和前辈潜入组织的时间依旧对不上。

    所以不管怎么想,瑛二都不可能是那位前辈。

    当时的降谷零就这样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了,顺应瑛二的意思开始憎恨他。

    再后来,一年前的江之岛事件中,他得知了琴酒在三年前重伤的真相。

    一开始,降谷零怀疑那一晚差点将琴酒逮捕的是黑泽瑛二,并对瑛二这样做的原因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他根据川崎绫子被异能力者带走这条线索,推断瑛二是异能特务科的人,是内务省派到黑衣组织、又被黑衣组织派到公安的卧底,甚至一度对这个猜测深信不疑。

    但是那之后,诸伏景光被组织怀疑,在接近一年的时间里不断被试探,而那时的黑泽瑛二不帮助他就算了,反而不断安排景光去狙杀公安的家属,后来更是直接了无音讯,将景光一个人扔在危险的漩涡中。

    可是那个时候,降谷零还是没有怪过瑛二的。

    他知道瑛二就是科涅克,而当时的科涅克因为权势滔天受到boss的忌惮,又因为琴酒醒来而面临人设坍塌的风险。他自顾不暇,又是与公安立场不同的特工,降谷零怎么可能会怪他不出手?

    可结果呢?他这份体贴换来的是什么?

    在那个噩梦般的一夜,黑泽瑛二终于肯从不知哪个角落里蹦出来,却在自己满心希望他会帮助他们的时候,嬉笑着,近乎侮辱的、满不在乎的夺走了景光的性命。

    他明明是那样强大,那样无所不能的人。在江之岛他一个人运走了十万袋毒品,那为什么轮到景光的时候,他连一丁点援手都不肯施舍?

    降谷零知道自己很一厢情愿,黑泽瑛二本就身份成谜,他是红方这件事本就是自己推导的……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怨,不去恨。

    因为事到如今,一切的一切都清楚了——那就是瑛二是故意的。

    潜入组织之初的指点,拜托贝尔摩德对他的照顾,火海里的舍命相救,不负所托阻止了黑衣组织得到毒品——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故意的。

    那个残忍的人,故意用这些伪善的行为让自己对他放低戒心,纵容自己一次次向他求助,并状若温柔的予以回应。

    他不曾交付自己丝毫信任,对身份绝口不提,却一直在试图驯服自己,试图让自己变成他想要的模样,试图让自己变成听话的狗……试图让自己相信,他是可以依靠的。

    他确实相信了,可结果呢?

    在自己满怀希冀的瞬间,那个人打碎了他的一切希望,欣赏着他从天堂坠落地狱。

    那个人才不可能是公安的前辈。

    那个人是魔鬼,是撒旦,是名副其实的……玩弄人心的恶魔。

    ……不说他了。

    彼时刚刚听到琴酒去处理叛徒这个消息的降谷零抬手扶额,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上。

    他可以肯定,策反了两个代号成员、甚至让其中一个归顺了公安的,应该就是自己久无音讯的前辈。

    他洗清嫌疑了吗?之前是一直在蛰伏吗?

    他想达成什么效果?是混淆视听……还是转移注意力?

    如果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如今的自己能帮上忙吗?

    乱糟糟的想法堆在脑子里,像毛线团一样找不出头绪。

    降谷零烦躁的呼出一口气,确认周围安全后索性拿出手机,给十津川幸三编辑了一封邮件。

    ——他需要联络上级,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就在叛逆期的小金毛绞尽脑汁的猜测瑛二这位“前辈”到底是为什么转移琴酒的注意力时。

    临近傍晚,某处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秘密地下室里,夏目瑛二打开门,笑着接住了朝自己扑来的黏人猫猫。

    第197章

    夏目瑛二打开冰箱, 先是严肃的巡视了一下,才把新买的东西填充进去,完事后满意的揉了揉趴在自己怀里的猫猫头。

    “不错, 看来有好好吃饭。”

    已经有重度分离焦虑的诸伏景光抱着他不撒手, 闻言有些无奈的笑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真不是小孩子,我早上就不用把那么多菜都拿去扔掉了。”

    瑛二捏了下他的脸, 表示某只惯会逞强的猫猫实在学不乖,不强制要求他吃饭的话,说不定还会发生七天的菜只吃掉了不到两天的量这种事。

    诸伏景光捂着被捏的地方脸红,见瑛二还想说什么, 连忙把话题岔过去:“啊,我煮的味噌汤!”

    他拽着瑛二就想走,结果后者纹丝不动,他要是真想奔去厨房,只能把抱着人家的手放开。

    然后诸伏景光就僵住了,几秒后从耳朵到脸颊都红了个透,最后默默的抿着唇重新把人抱紧,脸死死地埋在他怀里不出来。

    “噗——哈哈哈哈!”

    夏目瑛二被他可爱的哈哈大笑。

    “……瑛二!”诸伏景光被他笑的脸上发烫, 一副又尴尬又窘迫的表情, 注视着他的眼神却满是无奈的宠溺。

    “啊哈哈哈抱歉抱歉, 因为光你小心思没得逞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忍不住就……”瑛二笑着揉了揉脸, 看了眼诸伏景光眼神专注面颊红透的样子, 表情不知不觉的柔和起来。

    “腿疼吗?”他摸了摸诸伏景光大腿上的伤口。

    诸伏景光摇摇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柔和的蓝眼睛不自觉的甜蜜弯起:“只是做个咖喱而已, 累不到的。”

    夏目瑛二不置可否, 朝餐桌扬了扬下巴:“你先放开我一会儿,我去把咖喱和汤盛一下。”

    “……唔。”诸伏景光肉眼可见的迟疑了,在瑛二好笑的注视下红着耳朵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他:“好、好吧,那你快点……”

    “知道啦知道啦。”瑛二笑眯眯的朝他摆摆手,目光在他别扭的走路姿势上停留了一下,才卷起袖子进了厨房。

    这顿晚饭,诸伏景光是坐在瑛二腿上吃的。

    就算是猫眼青年本人,也对自己居然能这么黏糊感到十分震惊,进而觉得万分羞耻。但夏目瑛二却对他的重度肌肤渴求症适应良好,到最后甚至兴致勃勃地提出由自己来喂景光吃饭。

    诸伏景光觉得这个不管怎么说都耻度太高了,通红着脸连连摆手,逗得瑛二又是一阵大笑。

    景光这才发觉自己似乎被耍了,他也不生气,只是无可奈何的看着实际上比自己还小一岁的恋人,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的贴上去啄吻他的嘴唇,捂着自己还染着红的耳朵小声嘀咕:“坏心眼。”

    夏目瑛二得意的弯着眼笑,拽下他的手去亲他的耳尖,又亲他的耳根和眼尾,在他光滑的面颊上留下大片大片醉人的酒红。

    诸伏景光在他热热的呼吸喷进耳朵里的时候就酥麻了半边身子,他一边热切的回吻着他,一边跨坐在了他腿上,红着眼去解自己的衣服。

    然而,第一个纽扣还没解开,夏目瑛二就抓住了他的手,迎着他不解的目光笑着亲了亲他的眼睛,眉宇间的神色温润如水:“乖,我们今天不做。”

    诸伏景光的脸立刻就白了。

    在他胡思乱想之前,瑛二突然抱着他站了起来,将他放回到床上。

    诸伏景光全程一声不吭的搂着他,被放下之后抿着唇揽着他的脖子不让他走,湖蓝的眼睛执着的盯着他,另一手仍然要去解自己的衣服。

    瑛二不得不再次按住他,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看到诸伏景光颤动了一下眼睫,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打击一样,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

    “光、光?”夏目瑛二惊呆了,他连忙将人一把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轻声细语的解释:“别哭别哭啊,我不是不想要你,是你今天的身体状况真的不适合再来了……”

    “我可以。”安安静静流泪的诸伏景光小声却倔强地反驳着他,双臂像溺水者一样紧紧抱着他的腰,像是生怕他跑掉不要自己一样。

    这种宁愿献祭自己也要让他舒服的、隐含强烈不安的言行,让夏目瑛二既心疼又好笑。

    “好好好,你可以你可以。”

    他也不费那个劲跟心理状态不太乐观的猫猫掰扯这样对不对,只是顺着对方的话温声安抚着,有一下没一下的亲着他的脸颊。

    直到诸伏景光稍微放松了一些,眼泪也不再流了,他才抱着青年蹭了蹭,像撒娇一样悄咪咪的在他耳边说:“你看这样,我们今晚换个形式亲近好不好?”

    “换个形式?”诸伏景光吸了吸鼻子,湿漉漉的猫眼温驯又依赖的看向他,瞳孔还在因为不安的余韵而微微颤动,“什么形式?”

    瑛二朝他神秘的笑了笑,直起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来一盒消肿药膏,然后重新低头挤挤挨挨的和他额头相贴,好闻的藤花气息暖融融的,暧昧又温暖。

    “光酱,给我看看……好吗?”他用商量的口吻亲昵的低声说着,呼出的气息熏红了诸伏景光的面颊。

    猫眼青年羞窘的捂住脸,只露出一双红的滴血的耳朵,有些含糊的结巴着:“可、可是那也……也不好看……”

    “好看的!真的好看!你就给我看看嘛,我想看~”

    夏目瑛二语气可爱的撒着娇,说着也不等害羞到晕晕乎乎的景光回答,就半强硬的把根本不会拒绝自己的心软猫猫翻了个面,一边安抚的吻着他羞到滚烫的耳垂,一边低头拧开了药膏的瓶盖。

    一时间,室内气氛正好。

    过了片刻,瑛二把连脖子都红透的景光翻过来,笑嘻嘻的亲了亲他汗淋淋的额头:“真不愧是光酱,和性格一样,都软乎乎湿热热的。”

    “瑛二!!”好脾气的猫猫难得炸毛,又羞又恼的去捏他的脸。

    他捏上了又不敢真的用力,到最后只是虚张声势的板着通红的脸,底气不足的“警告”他:“下次不准说这样的话!”

    “是——知道啦!”夏目瑛二积极响应,心里在想什么却没人知道。

    诸伏景光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也做不到让瑛二真的为自己改变做法——而是得到保证就眼神飘忽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才像是耳语一样轻声问他:“接、接下来呢?”

    接下来啊……

    夏目瑛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嘴角慢慢咧开坏心眼的笑。

    他点了点诸伏景光的嘴巴,朝他无辜的眨眨眼:“帮帮我?”

    *

    有一件事,诸伏景光从没有问过瑛二,那就是自己大腿上的伤。

    ——为什么连心脏和大脑中枪这种伤势都治好了,却偏偏留下了包括腿伤在内的一些小伤口?

    理由很简单,将伤势一次性治愈的话,诸伏景光反而可能会死。

    这是因为反转术式固然可以治愈一切外伤,却不能忽视人体的极限一味修复,否则很可能取得反效果。

    因此,在将诸伏景光的致命伤治好之后,瑛二就停止了治疗,打算把人养胖点再一次性完成治疗。

    结果因为耽搁的那一个星期,诸伏景光不仅没胖,反而瘦了一大圈。

    无奈之下,瑛二只能把人好好养了近两个月,才再次使用了反转术式,把差不多都快长好的伤口完全治好了。

    诸伏景光的心情很不错,夏目瑛二的心情也很不错,他特意问过诸伏景光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然后在第二天进行了一番大采购,拎着大包小包步履轻快地回了安全屋。

    临进门之前,他收到了一则消息。

    瑛二看过之后,微微叹息着把那则消息删除,然后重新扬起笑容,解开密码打开了门:“Hikali?看看我都买了什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门开了,深渊般的黑暗出现在门后,不见了往常那个会带着温婉期待的笑容迎接他的身影。

    “光?”夏目瑛二心下一沉,扔下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门,脑子里已经在想诸伏景光出了什么事,他现在又会有多么害怕。

    他倒是排除了有人闯入这个选项,毕竟到处都没有相关的痕迹,屋子里仍然只有景光一个人的气息,而这个世界还没人能瞒过他的感知。

    他满心觉得是诸伏景光的身体出了什么事,只是还没等他转完这些念头,一个气息就从身后贴了上来。

    瑛二面露惊愕,转身一把抓住了对方朝自己伸来的手:“光?”

    “欢迎回来,瑛二。”

    诸伏景光笑着说出了彼此都已经习惯的迎接语,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瑛二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的景光怪怪的。

    不过人没事就好。

    青年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一边体贴的想要揽住恋人不自觉颤抖的身体,一边亲昵的抱怨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为什么不开灯啊,你难道不害怕——?!”

    温热滑腻的触感让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已经自觉贴了过来的诸伏景光抓住他的衣服,在他怀里低低的笑了几声,声音里有羞涩和不好意思,也有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和期待。

    夏目瑛二沉默了几秒,果断“啪”一下打开了灯,而后看着面前的诸伏景光,非常难得的露出了毫不作伪的震撼表情。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他瞪大眼睛做梦似的说着,手上却毫不客气的把脸红红的猫猫一把拽进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香味狠狠亲了他几口:“光酱,你也太棒了吧!!”

    他怎么都没想到,诸伏景光他!居然穿上了围裙!!

    而且是只穿着围裙——!!

    亲爱的朋友们,你们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吗?!本来景光就是极品人夫男妈妈,结果他现在居然只穿了围裙!!也就是果体围裙——!!

    果体围裙是什么?果体围裙是所有男人的终极梦想!!他的景光也太——会——了——吧——!!

    内心尖叫的夏目瑛二弯腰就把诸伏景光扛了起来,在对方快乐的低呼声中将他带进了厨房,然后让他坐在流理台上、按着他的肩膀严肃的对他说:“来不及解释了,总之我们今天晚上不睡觉!听见了吗光酱?!今天晚上我不会让你睡觉!!”

    诸伏景光不停的红着脸笑,主动揽住他的脖子献上自己的唇,在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里温柔似水的说:“嗯。”

    “只要你喜欢,弄多久都行。”

    ……

    …………

    暮色四合。

    夏目瑛二抱紧怀里软成一滩水的人,在他控制不住的啜泣中寻觅到他的唇,在深吻之后好心情的碰了碰他的鼻尖,哑声笑道:“以后‘弄多久都行’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说哦,光酱。”

    诸伏景光的眼尾哭的一片嫣红,他依恋的紧紧抓着瑛二的衣服,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上面攥出两个旋儿,趴在他身上不停颤抖,求饶似的蹭着他的脖颈。

    “瑛二……”青年意识不清的发出带着哭音的呢喃。

    “嗯?”瑛二无声安抚着他的脊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温柔的应答。

    诸伏景光汗湿的头发贴到他的额头上,被眼泪弄得朦胧的蓝眸与他四目相对,注视着他的眼神像暖阳,像春雨,像月光,更像充斥着爱与信仰的黎明。

    “我爱你。”

    他轻柔的说。

    夏目瑛二安静的与他对视着。

    他垂下眼帘,微笑着抱紧了他。

    “嗯。”

    “……我知道。”

    第198章

    亮着小夜灯的房间里, 一只手机忽然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着定好的闹铃时间。

    但这个闹铃还没来得及发出响声,就被人迅速按掉了。

    夏目瑛二睁开眼睛, 先是发了会儿呆,才轻手轻脚的将缠着自己的猫猫挪到一边,低头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不知过了多久, 他俯身亲了亲对方猫儿似的湿润眼眸,然后将另一只手机放到他枕边, 转身下了床。

    关门声传来, 但是这一次没有再响起熟悉的上锁声。

    屋子里安静下来,诸伏景光缓缓睁开眼睛,被亲吻过的蓝眸不知何时已经盈满泪水。

    他打开床头那个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瑛二给他看过的手机, 看着那封静静躺在桌面上、题目是“你还有大好的未来”的邮件, 终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什么大好的未来。

    他宁愿永远待在这里, 这样只属于他的恋人说不定还会回来。

    *

    降谷零前些日子发给十津川幸三,询问自己是不是能帮到公安卧底前辈的邮件, 在今天终于收到了回复。

    他原本对这么长时间才收到回复心有疑惑, 然而等他看完这个邮件就顾不上疑惑了——他差点原地起飞。

    因为十津川管理官告诉他,自家卧底前辈,居然准备在今天抓捕潜伏在警视厅的组织奸细,并希望自己为他提供帮助!

    奸细?警方居然有黑衣组织的奸细?!

    电光火石间,降谷零就明白了诸伏景光为什么会突然暴露。他心头涌上强烈的、针对那个奸细的愤怒和憎恨, 但此时此刻,他心里更多的反倒是焦灼。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

    ——就在刚刚, 琴酒那个自从知道他是百加得的前男友, 就处处看他不顺眼的神经病发来消息, 语气强硬的要他现在立刻赶去集合点做任务, 没按时到就视作叛徒。

    降谷零自然是不怕琴酒的,只是如果组织秘密安插在警视厅的卧底在今天落网,结果自己这边恰巧失联……那局面简直不要太美。

    而且,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琴酒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独独让自己去他那里?是前辈那边的行动出现了纰漏,还是……琴酒对自己也有所怀疑?

    短暂的思考得不出结果,趁着距离集合还有点时间,降谷零连忙给十津川幸三发消息,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和猜测。

    十津川幸三没说什么,只是在十几秒后发来了一张只有文字的消息截图。

    [你好,透君,我是你的前辈。]

    降谷零:!!!

    时隔三年,终于和神秘的前辈说上话了!

    降谷零的内心十分感动,然而他知道时间紧迫,遂省去了麻烦的社交问候语,只是礼貌的问了声好,便直截了当的询问对方该怎么办。

    这么直白的向其他人问“怎么办”,其实并不符合降谷零的性格,但是他觉得,从前辈能打探出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机密卧底情报就能看出来,对方在组织里的地位恐怕比他高的多,在这种危急关头也会有更多门路和解决办法,向对方求助绝对是正确选择。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降谷零内心里对这位前辈其实很是尊敬。

    只有卧底才能理解卧底。在降谷零看来,自家前辈在黑衣组织这种地方单打独斗的潜伏了六年之久,还挖出了一颗组织安插在警方的钉子,对方一定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当然,他的尊敬和好感也离不开对方挖出的钉子正是害死了诸伏景光的直接凶手这一点。

    ……至于另一个凶手,就交给他来解决吧。

    手机对面安静了几秒,然后十津川幸三开始发来一张又一张新截图。

    只不过与降谷零预料中的商量不同,这些截图中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笃定和些微命令的口吻,但比那些更值得在意的却是令他万分震惊的内容——

    [你被琴酒强制召集的事我已经知晓。放心,我这边的计划没有泄露,你的身份也没有被怀疑。]

    降谷零:?可是您怎么能确定呢?

    [我怎么确定的现在来不及说,总之,请听好我接下来要你去做的事。]

    降谷零:??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话说不是说了我现在走不开吗?!等、等等啊……

    [透君,请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就算被当作叛徒,也不要去找琴酒。]

    降谷零:???!

    ——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同一时间,东京都内的某个安全屋内。

    高大沉默的长发男人站在阴影里,他背好了装着狙击枪的琴包,却奇怪的没有立刻出发,而是皱眉盯着自己的手机。

    那上面有一封来自他最憎恶的人的邮件,上面只有一句话——

    [别去找琴酒,否则你懂的。]

    ……为什么?

    赤井秀一眉头紧锁,退出这封邮件又打开了另一封。

    [30分钟内来xxx制药厂,晚一秒钟,就认定你是那个公安卧底。——琴酒]

    赤井秀一:……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敏锐的感官就让他察觉到了楼下的异动。他身形一闪躲到窗帘后,谨慎的打量了一下楼底,却惊愕地发现伏特加正带着许多人从一辆车上下来,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对这个窗户露出了森冷的微笑。

    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位置的?

    ……难道?!

    赤井秀一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低头看了眼琴酒发来的那封邮件,想起邮件第一次打开时被自己误以为是信号问题的那几秒延迟,绿眸中飞快的闪过了一丝冷意。

    邮件被动了手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琴酒这次非要扯上他?

    ……和百加得有关吗?

    伏特加已经在敲门了。

    赤井秀一扣紧手掌,“去了百加得就会有危险”和“不去就可能暴露身份”两种后果在他脑子里接连浮现,让做选择的他感到了一种撕扯般的痛苦。

    感性和理性,在这个男人的身体中激烈的碰撞着。

    最终,一切挣扎都消隐于无形,男人看不出情绪的给某个人发了短信说明现在的情况,然后收起手机,沉默的握住了怀里的枪。

    二十多分钟后。

    同样经历了一番挣扎,只不过挣扎的两个选项是“信任前辈”与“不信任前辈”的降谷零,在遭受了和赤井秀一一样的堵人+搜身待遇后,被琴酒亲自押到了废弃制药厂的地下。

    他在那里看到了不同于荒芜的地上的高科技实验室,以及早就等在那里的赤井秀一。

    “大哥!”

    拿枪对着赤井秀一的伏特加见琴酒来了,恭恭敬敬的打了个招呼。

    琴酒冷漠的点点头,用手中的伯.莱.塔顶住降谷零的后腰:“过去。”

    降谷零瞥了眼被铐在柱子上的赤井秀一,站在原地冷笑道:“你当你是谁,琴酒?不过是替boss办成了几件事而已,你以为自己已经能随心所欲了吗?今天的事要是被boss知道了——”

    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猛地从背后传来。

    降谷零凭本能躲了一下,却还是被子弹射中了肩胛,疼的他冷汗“唰”一下流了下来,努力再三才勉强靠在了墙壁上,没有狼狈地摔倒。

    “琴酒!”他像阴冷的毒蛇一样咬着那个名字,捂着肩膀惊怒交加的瞪向银发男人。

    “boss说了,今天的事,想怎么做都随我。”

    琴酒对他狠戾至极的眼神视若无睹,他示意伏特加把降谷零押到那根柱子边铐上,然后看了眼青年的白衬衫上蔓延开的血,唇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带着复仇快意的弧度。

    “知道吗,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波本。”他冷笑着这样说道,掏出手机对着降谷零连拍了好几下。

    降谷零第一时间厌恶的背过脸去,但他的金发和黑皮辨识度实在太高,琴酒自然也不强求他露脸,反正只要看照片的人能把他认出来就够了。

    这样想着,今天的气息格外危险的男人竟不由得低笑了几声,笑声阴森的让人联想到露齿的野兽。

    “你到底想干什么?”降谷零的脸上露出了怒极的神色,双眼却很冷静的看着他又拍了几张赤井秀一的照片,然后把这些照片发给了某个人。

    他发给了谁?

    已经成长为完美卧底的公安先生冷静的思考着。

    能够同时和自己、莱伊以及琴酒扯上关系的人……除了那家伙,根本不做他想。

    “你想对百加得做什么?”跟他一起被铐在柱子上的莱伊也想到了这一点,看似冷静的抛出了细化后的问题。

    琴酒收起手机,对他们两个森然一笑:“引蛇出洞。”

    ……什么意思?

    陷入被动的两个男人同时皱紧了眉。

    黑泽瑛二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让琴酒突然对他如此痛恨?

    难道……

    降谷零垂眸思量着,掩藏起微微颤抖的瞳孔。

    ……那家伙的卧底身份暴露了吗?

    是了,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现在发生的一切。因为那家伙暴露了,所以和他有密切关系的自己和莱伊才会被带来调查。

    可是琴酒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照片发给他?引蛇出洞……他是想通过自己把那家伙引出来吗?

    这未免太可笑了。

    青年的嘴角动了动,想要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分手之后,他和百加得对外展现的关系一直势同水火,自己对百加得表现出的态度也是讨厌和憎恨居多,现在更是恨不得真的杀了那个混蛋,结果琴酒居然要用自己来引他过来?

    简直可笑。

    那家伙绝对不会来的,他绝对会逃得远远的,然后再也不回来。

    比起想那个混蛋,还不如想想前辈那边的抓捕行动有没有成功,自己脱险之后又怎么报复琴酒。

    ……可恶,肩膀上的伤好疼啊,害得他都没法对那个混蛋的暴露报以幸灾乐祸的冷笑了。

    “琴酒。”莱伊的声音再次从身侧传来,心中慌乱却不自知的降谷零瞬间恢复正常,他抬头看向与自己铐在一起的讨厌鬼,看到对方唇边噙着一抹嘲讽的笑,脸色却在白炽灯下有些苍白:“你该不会在怀疑,百加得就是你一直没抓到的那个公安卧底吧?”

    公安卧底?……谁?百加得?

    降谷零的脸色空白了一秒,反应过来后立刻发出了匪夷所思的嗤笑:“不会吧琴酒,你这是想抓卧底想疯了,已经到了随便臆想的地步了吗?”

    受了伤的金毛非但没有收敛脾气,反而愈发张牙舞爪。

    “你不要因为自己无能,就像个神经病一样到处怀疑别人,还拿我们两个无关者开涮。”赤井秀一难得和他统一战线,声线淡淡的说着。

    “无关者?”

    一直冷冷盯着他们的琴酒听到这一句,终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讽刺的笑。

    旁边有个不认识的棕发眼镜男在此时走了过来,手里托着两部手机。

    “已经找到了,琴酒。”

    他在被铐着的两个男人有如实质化的凶恶注视下,面不改色的将手机递给琴酒,“两个人的手机都很干净,干净到连我也恢复不了以前的数据,但是最近几封邮件和短信都没删除,里面正好有你想要的。”

    琴酒将两个手机挨个瞄了一眼,又不怀好意的去打量对面二人的表情。

    赤井秀一冷淡的和他对视着——他的手机里没来得及删除的邮件,应该只有科涅克发来的那封,琴酒发来的那封,以及自己发给科涅克的、写着自己被伏特加强制带走的短信。

    三封讯息里都没有提到百加得,而琴酒就算要找自己吃里扒外的麻烦,前面还顶着一个科涅克呢。

    另一边,降谷零的表情比赤井秀一还要理直气壮,铐在身后的手却微不可察的蜷缩了一下。

    琴酒出现的时候,他正在跟前辈以及十津川管理官通信。但是他能保证,稍微一察觉到不对,他就迅速通知了管理官,然后删除了所有邮件和短信。

    可现在,对面那个棕色头发的男人却说,他在自己的手机里找到了琴酒想要的东西?

    难道是管理官后来又发消息了?不可能啊……还是说,是最近才跟着自己的部下风见发了短信?

    降谷零的手心里不自觉的渗出了冷汗。

    “自己看吧。”

    琴酒没有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什么,他冷哼一声,随手将两个手机扔到他们面前。

    降谷零的手机在地上磕了一下,正好打着旋滑到他面前。他表面不以为然,实际却攥紧了背后的拳头,垂眸看向碎裂的屏幕。

    他看到了一封已读的,自己却毫无印象的短信。

    [不要去找琴酒。——ac]

    ……科涅克?

    降谷零微微一怔,心下诧异不已。

    怎么回事?为什么那家伙会给他发短信?而且状态居然已经是“已读”?!

    是他失忆了吗?不,不对,是有人碰了他的手机!!

    金发青年紫灰色的眼眸猛地射向了站在琴酒身后的眼镜男。

    那人察觉到他的视线,面无表情的推了下鼻梁上的银框眼镜,表情端的一个冷淡禁欲,看不出丝毫破绽的转身离开了。

    降谷零隐晦的盯着他走远,心里莫名有一种直觉:动了自己手机的绝对是这个人。

    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是谁让他这样做的?是那个混蛋吗?那个混蛋是想在临死之前拉他当个垫背吗?!

    降谷零心里腾地升起沸腾般的怒火,恨不得现在就把某个蓝毛混蛋暴打一百遍。

    然而过了几秒,他却忽然怔住了。

    他想起除了科涅克以外,还有一个人让他不要来找琴酒,只不过自己是被琴酒强行掳来的,倒是辜负了他的好意。

    ……等等。

    降谷零突然心悸了一下,感觉全身的血正在迅速冷却。

    等等……等等啊。

    ——为什么那个混蛋,和他的前辈说了一样的话?

    “这是在开什么恶劣的玩笑么,琴酒?”

    另一边忽然传来沙哑的男声,打破了这一瞬间过分沉寂的气氛。

    “你指什么?”琴酒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点上,闻言带着股令人不适的恶意看向他。

    赤井秀一面无表情的盯着脚边的手机,目光在上面停留了许久,才终于满目冷凝的抬头。

    “这是科涅克发给我的邮件。”他这样听不出情绪的说着,脸色终于成了头顶的白炽灯也无法遮掩的惨白。

    “可是我们现在,不是在说百加得的事么?”

    第199章

    空旷的实验室外, 被铐在柱子上的两个人坐着,负责拷问的人站着,白炽灯将金属质感的走廊照得刺眼的白。

    面对赤井秀一的疑问, 琴酒并没有解释什么的意思。

    他只是冷静又带着一丝快意的, 注视着赤井秀一脸上无处掩饰的苍白和混乱, 以及降谷零脸上已经收敛起的震惊与恍惚(因为那个意料之外的短信), 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吐了口烟, 在飘渺的烟雾中看不清神色的说:

    “看来,你们也被他骗了。”

    没有人接他的话。

    吞云吐雾的琴酒不知想到了什么,无机质的墨绿眼眸中逐渐出现化不开的阴翳。

    想起昨晚终于清晰的梦, 和梦中那双一开始被自己误以为是黑色的、深渊一样冷酷的眼睛,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攥的死紧,刻薄凌厉的狼眸中涌现出几近扭曲的杀意。

    科涅克……

    你很好,真的很好。

    他近乎狰狞的咧开嘴,将自己滔天的恨意融入话语,残忍地注视着面前这两个还不知道真相的可怜虫。

    “事情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说着, 将两人崩毁的表情尽收眼底, 胸中恨到极致的怒火非但没有丝毫缓解,反而因为又回忆起了那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而愈演愈烈。

    “你们也明白的吧?事到如今我根本没有理由骗你们,所以这就是事实——我们组织的大干部科涅克,同时也是百加得, 真实身份是霓虹公安派来的卧底!”

    ——科涅克, 就是百加得?

    赤井秀一眼中的情绪似乎在逐渐撕裂。

    ——黑泽瑛二,是霓虹公安的卧底?

    降谷零骤然如坠冰窟, 不敢置信和怀疑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不可能。”震惊到了极致, 金发青年反而诡异的冷静下来, 用失真的声音冷冷否认着,“琴酒,胡说八道也该有个限度。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那个卧底?”

    他抬眼望向琴酒,因为失血而脸色发青,配上肃杀到堪称恐怖的表情,整个人平添了几分阴暗和诡谲。

    “你醒来之后没多久就看见了他,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指认他,反而现在才蹦出来说他就是重伤了你的公安卧底?!”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没有必要向你这种蠢货报备。”

    琴酒的表情隐藏在宽大的帽檐和纷乱的刘海下,唯有声音嘶哑的传出来。

    “比起我,你们两个才是更应该解释的那一方,不是吗?”

    他用伯.莱.塔的枪口指了指他们面前的手机,背光的冷笑像面具一样,说不出的可怕而生硬。

    “为什么科涅克在自己暴露的时候会联络你们两个,让你们不要到我这里来?”

    死寂。

    降谷零和赤井秀一维持着仿佛焊在了脸上的冷漠表情,一言不发的盯着眼前的手机。

    有一个答案,萦绕在他们两人的心头,但他们谁都没有勇气把它说出来。

    ——科涅克,不……黑泽瑛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是因为他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暴露,计划好了在今天脱离,而他们是他唯一的软肋?

    他知道憎恨他的琴酒找不到他的时候会用他的软肋威胁他,所以才让他们躲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的动机是什么?担心他们吗?在意他们吗?

    可如果真的在意,那之前的欺骗算什么?伤害又算什么?

    赤井秀一想起海边聆听的那个身世凄惨的少年的故事,想起自己当时的动容,想起为他的遭遇而愤怒、担忧、痛苦以至于辗转反侧的日日夜夜,想起为了将那个人带离组织而精心策划的一切。

    他以为那个人被冷酷的科涅克操纵着,以为他所表露的残酷都是迫不得已,以为分手时他之所以能毫不留恋,是因为想让自己留在光明之中。

    他为他百般开脱,无论何时都相信他,想要保护他。

    可结果呢?

    在自己一厢情愿的觉得自己理解他、怜惜他的时候,那个人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他的?

    他那双注视着自己的、永远灿烂明亮的眼睛里,充斥的到底是信赖,还是讥笑?

    ……自己在他眼里就像个笑话,是吗?

    他是个心机深沉的公安,他自始至终都在利用自己,是吗?!

    “百加得为什么联系我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琴酒。”

    波本过于冷静的声音打断了赤井秀一的思绪。

    胸中遍布郁气的长发男人红着眼尾扭过头,发现金发青年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偏激而尖锐,像是完全没有被摆在眼前的现实打击到,杀气腾腾的宛如一个亟待戳破阴谋的战士。

    他不相信琴酒的话,一点都不信,并且为此找出了自以为最大的破绽,用激越的声音几近尖利的质问道:

    “我不知道黑泽瑛二那个混蛋为什么给我发短信,但我知道那家伙绝不可能是公安的卧底!他如果真的是公安,那为什么要杀了苏格兰?!”

    为什么,为什么啊。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降谷零心中那个小小的自己已经吼的撕心裂肺,像是要把挚友死后的愤怒和绝望全部宣泄而出。

    为什么见死不救?

    为什么成了凶手?

    你明明是拥有那种程度实力的男人,你明明也很喜欢hiro,不是吗?

    为什么……

    一片死寂中,一串逐渐接近的高跟鞋敲击声打破了沉默,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男人啊,波本。”风情万种的金发女人款款走来,红唇轻佻的勾着。

    “我明明告诉过你他的外号,告诉过你他是个为达目的可以抛弃一切的冷酷男人,这样的人为了获得更高的地位,自然是可以牺牲同伴的,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这样说着的贝尔摩德站到琴酒身旁,好整以暇的抱着手臂,目光饶有兴趣的掠过降谷零和赤井秀一,最后停留在琴酒身上。

    “你们这些男人啊,一个到了这一步还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一个自始至终爱着虚假的幻影,还有一个……”

    她轻笑了一声,在琴酒仿佛能杀人的目光注视下轻快的耸了耸肩,“算了,反正也是被骗的一员。”

    “贝尔摩德,你来干什么?”琴酒手里的枪蠢蠢欲动。

    “啊啦,有这样的好戏,怎么能少了我呢?”贝尔摩德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巧笑嫣然的和琴酒对视着,“毕竟科涅克从前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唔,好吧,不开玩笑了。”

    她很快在琴酒带上了杀意的目光中识趣住嘴,而后微微正色起来,甚至有些凝重地说:“最新消息,琴酒,雅文邑被抓了。”

    雅文邑?

    降谷零此刻清晰的可怕的大脑一瞬间搜索出了这种酒。

    雅文邑是白兰地的一种,虽然在白兰地中最名贵的酒种是干邑,但雅文邑却比干邑更为古老。

    既然同样是白兰地,那么,他们在组织里的职务应该是相同的吧?

    ……是吗,前辈那里成功了啊。

    还没等这样想的降谷零松一口气,贝尔摩德就紧接着说:“按道理来讲,不到定期联络的时间我们是发现不了这件事的,但是抓住雅文邑的人用他的联络方式,给我发了他被铐上手铐的照片……”

    “呵。”

    琴酒蓦地发出了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狞笑。

    贝尔摩德立刻噤声,抿着嘴沉默的看着他。

    周身的气息瞬间可怕如魔鬼的男人抬手捏住帽檐,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嗜血的弧度。

    “他这是在向我‘回礼’呢。”

    他这样笃定地说着,转眼看向同样被铐着的降谷零和赤井秀一,语气里带着一抹战栗的杀意。

    “不会有错,只有他才会用这种迎头顶回去的强硬手段给我‘回礼’。”

    男人说到这里,眼底有病态而可怖的期待开始沸腾起来。

    “他就要来了,他一定会来的……啊,科涅克——”

    “你确定他是在给你回礼?”

    从听到贝尔摩德的话之后就一直沉默的降谷零突兀开口,缓慢绽放的笑容中带着抹肉眼可见的阴毒。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金发搭档,而后不躲不避的对上琴酒看着死人一样的视线,下垂眼弯起了甜蜜却凛然的弧度。

    “收到他照片的人不是你,琴酒。”

    “别太自作多情了。”

    *

    “看好他们两个。”

    经过一阵和降谷零的令人窒息的对峙后,银发男人冷冷的扔下这句话,转身如黑色飓风般席卷着离开,伏特加紧随其后。

    “这个倒是没问题,不过……喂,琴酒!”

    贝尔摩德抬高音量叫住低气压离开的男人,皱着眉语气急促地说:“这里可是研究‘那个’的实验室!科涅克对这里非常熟悉,可你就不一定了吧?我看我们还是先出去——”

    “放心。”琴酒像是没听懂她的警告一样冷酷回答着,侧身回看降谷零的眼神像阴冷的毒钩,“他一定会到这里来的,而正是因为这里有‘那个’,游戏才会好玩。””什么?琴酒——等等,琴酒!”

    贝尔摩德看着自顾自离开的男人,不由得露出了愠怒的神色。

    降谷零将一切收入眼底,此时不由得笑道:“‘那个’是哪个啊,贝尔摩德,居然能让你这么害怕?”

    “呵……我也是佩服你,波本,都到这一步了,居然还能这么自然的套我的话。”

    贝尔摩德滑不溜手的回答着,转身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也不等降谷零回答,直接吩咐一直跟着自己的部下上前给他包扎伤口。

    面对这份待遇,降谷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容更灿烂了:“哎?这么体贴吗?真是多谢了啊。”

    贝尔摩德慢悠悠的笑了一声,看着他似有深意的回答:“那当然,你现在还不能死呢。”

    降谷零一怔,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贝尔摩德。”

    沉默了许久的赤井秀一此时突然开口,声音里透着股濒临破碎的干涩。

    “百加得……黑泽瑛二他……他真的是科涅克?而且还是公安的卧底?”

    “这个……”

    贝尔摩德摆弄了一下自己的美甲,瞥了眼降谷零森然看过来的眼神,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笑音,“你们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远处轰隆一声巨响,随后便传来此起彼伏的枪声。

    “看来开始了。”

    金发女人放下手,像是蛊惑人心的女妖一般,对两个神色各异的男人轻笑着说:“我们去看看?”

    第200章

    “滴滴滴滴——”

    报警器尖叫着闪着红灯, 下方是防爆门被暴力锤烂的资料室。

    尖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某位罪魁祸首看着一屋子电脑设备,有些玩味的挑了挑眉, 然后果断退出来,闪进走廊上一个不会被接下来的“大动静”波及到的死角。

    “科涅克!!”

    刚刚躲好, 熟悉的声音就像要生啖其肉一样阴森的传来, 伴随几颗再差一秒就能射入他体内的飞弹。

    夏目瑛二靠着墙噗嗤一笑, 语气相当亲昵的埋怨道:

    “真过分啊,大哥,我可是这里的首席研究员,你怎么能把我的开门权限取消了呢?害得我连生化武器的研究记录——”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资料室传来。

    始作俑者在这盛大的伴奏中恶劣的咧开嘴角, 探出头对不得不匍匐减震的琴酒愉快的比出口型, 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天才小孩:“——都差点没能炸掉。”

    科涅克——!!

    琴酒目眦欲裂的瞪着他, 不顾头顶被热风卷走的礼帽,趴在地上抬手就是几枪。

    瑛二麻利的把头缩了回去。

    ——他们现在所处的实验基地,在今早之前一直是无障碍对夏目瑛二开放的,因为——就像瑛二自己说的那样——他是黑衣组织生化武器研究项目的首席研究员。

    一年前奉组织boss之命从江之岛拿回来的那管生化病菌,此刻就待在距他们不远的全密闭实验室内, 而瑛二刚才炸掉的,则是存放着他这一年所有研究记录的资料室。

    琴酒能肯定, 就科涅克那个将一切都掌控在手掌中、什么都不会出乎他意料的性子, 他自己手里肯定是有备份的,但刚刚被炸掉的那些资料, 则绝对是组织所保留的最后一份。

    也就是说,只要科涅克接下来再把实验室里的那管病菌带走, 他就能让组织投入了大量资金和人力的生化武器研究进度, 一朝归零。

    再进一步想, 这个算尽一切、不给对手留丝毫活路的冷酷男人,说不定同时也会毁掉枭卡集团的生化武器研究所。

    呵……真是打的好响的算盘。

    琴酒攥紧了手里的枪,唇角因为熊熊燃烧的怒火而扯出狰狞的弧度。

    灼热的火焰和烟雾充斥走廊,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亮了亮,开始洒落大雨般的水雾,同时排烟换气。

    就在此时,几不可闻的上膛声传来,琴酒眼神一厉,按着帽子翻滚到了几米远处的墙壁后,险险躲过了一排子弹。

    爆炸前跟在他身后的伏特加恰好躲在这里,看见他过来连忙叫了声大哥。

    琴酒没理他,而是迅速用野兽一样的绿瞳打量着四周。

    这里是实验基地的核心区域,辐射状的走廊在前方交汇,交汇处是一个大圆柱套一个小圆柱形状的复合实验室。

    实验室未来感和科技感十足,外墙采用了全透明的特殊防弹材质,即使经受了爆炸的冲击也完好无损,不过里面的研究员还是被吓得够呛,十几人全都战战兢兢的躲在桌子下面。

    在这个大圆柱实验室的正中心,是另一个空空荡荡的小圆柱实验室,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半人高的展台,上面放着一个病毒培养箱,那管杀伤力巨大的病菌赫然存放在里面。

    大小实验室都有一个带着密码锁的自动推拉门,采用了与墙壁相同的防弹材质。然而或许是夏目瑛二提前做了手脚,又或许是爆炸的余震改变了门锁的内部零件位置,两扇门此刻都被打开了。

    说实话,在最里面就存在杀伤力极强的生化武器的情况下,“隔离实验室的门打开了”这种事其实挺恐怖的。

    不过问题不大,毕竟门虽然是自动的,但它们都是推拉门,来个人手动推一把就又能锁住了。

    只是被吓呆了的文弱研究员们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顾害怕的打量着外面的琴酒和伏特加。

    没错,这两个人躲的地方正巧能被研究员们看见。

    此时此刻,夏目瑛二躲在外层实验室大门的右边,琴酒和伏特加则躲在大门的左边。这意味着如果瑛二想去拿病菌,就势必要先解决琴酒。

    有点麻烦啊。

    瑛二打量着实验室的围墙和里面惨白的顶灯,摸着下巴有些走神的想着。

    这么蹭亮的玻璃可制造不出足以让他躲进去的影子。

    他的术式「藏影」,是某个【瑛二】吸收后传给所有的自己共用的能力,其内部拥有无限的影子空间,达成触碰条件就可以将任何东西藏进影子中。当然,因为影子和空气不相融,所以藏起生物的时候要注意时间。

    另外,瑛二可以在接触到其他事物的影子后将自己躲藏进去,前提是那块影子的面积够大。

    还有就是,虽然他可以躲进自己的影子中,可以操纵影子随意移动,甚至可以将复数的生命体藏进影子里,但是他自己和其他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却是不能在影子里共存的。

    也就是说,他要么自己藏在影子里,要么自己在外面,把其他人或小动物藏进影子里,总之就是要让影子意识到自己正待在谁的脚下。否则的话,这块影子就会有易主的风险。

    影子也会易主,这听起来挺黑色幽默的,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毕竟人人都有影子,而影子本身是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影子的。

    不得不说,这个术式非常有瑛二本身的特点,有趣、自由且非常不靠——咳咳,非常靠谱。

    唔,总之现在看来,他好像必须跟琴酒干上一架。

    ……有点兴奋哦。

    享受征服快感的瑛二君笑眯眯的填满弹夹,刚想在开打之前来几句骚话,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几个脚步声。

    他心里有所猜测,想了想,直接扬声唤道:“贝尔摩德?”

    “好久不见啊,科涅克。”

    女人的声音果然飘飘荡荡的传来,听起来好像离他挺远的。

    “贝尔摩德,谁让你给他们解开手铐的?!”琴酒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几十米外的走廊内,贝尔摩德站在恢复了自由的降谷零和赤井秀一身后,迎着琴酒狠毒的注视翻了个白眼:“你做得太过火了,琴酒,波本和莱伊都没确定是不是叛徒呢!他们可是这两年最风光的代号成员,你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呵。”琴酒当然知道她在提醒自己什么,当即冷笑一声,“你想多了,今天科涅克和他们俩一个都跑不了。”

    “怎么,你把他们带来了,贝尔摩德?”在场的人都很熟悉的那个声音在此时笑道,“多谢啊,不愧是我的挚友。”

    “谁是你的挚友。我跟公安的走狗可没什么好说的。”

    贝尔摩德这种人精自然不会接这个话茬,抱胸淡漠的勾唇,“不过看在你之前给我提供了不少乐子的份上——你的小猫,我确实帮你带到了。”

    她意有所指的扫了眼降谷零。

    “小猫?不不不,是我的小狗吧。”夏目瑛二扑哧一笑。

    “可以别在那里自说自话吗,很让人恶心啊。”

    一直沉默的金发青年终于露出假笑,但是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出他笑容里濒临破溃的勉强,“还有,贝尔摩德,你怎么直接就默认那家伙是公安了?我不是说了绝不可能吗?”

    “——适可而止吧,波本,强词夺理的样子太难看了。”

    琴酒在贝尔摩德回答之前不耐烦的截断话头,眉头也烦躁的皱了起来,“还是说怎么,你以为咬死不承认他是公安,自己的嫌疑就能洗清了吗?”

    “……他就是不可能是公安。”降谷零捂着肩膀垂头靠在墙上,声音轻轻的,却透着股诡异的倔强和坚持。

    他身边的赤井秀一则是在瑛二一开始没有反驳“科涅克”这个称谓的时候,就已经脸色惨白的呆立在原地了。

    两个代号成员都对洗清自己的嫌疑毫不感兴趣,这种事未免有些太可疑了,尤其是咬定瑛二不可能是公安的波本,简直就像有什么特殊的消息渠道一样。

    就在怀疑的阴云即将在琴酒心里升起的时候,夏目瑛二的声音再一次传了过来,悠哉悠哉的根本不像个只身闯入人家据点的卧底。

    “呐,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我是故意给他们发那个短信的呢?”

    ……什么?

    走廊里扎堆站在一起的几人表情都陷入了空白。

    夏目瑛二的兴致勃勃的问话还在继续:

    “不会吧?你们不会真的觉得我是在意他们两个才给他们发短信的吧?啊哈哈哈这种事想也知道不可能的好吗?瑛二大人我早就有此生挚爱了,你们不过都是我的翅膀,我发那个消息也只是为了看到败犬不敢置信的表情而已呀!”

    “败犬?”贝尔摩德似乎来了兴趣,挑眉挑出了这个词反问。

    “是呀,败犬。”

    清冽磁性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语气里毫不掩饰的讥讽仿佛能刺穿人心。

    “得知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也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到最后一刻还想着保护自己的人居然是卧底,这种滋味绝对很美妙吧?”

    “——到现在也不肯相信我是卧底的透君,刚刚弄明白自己一直在被利用的莱伊,还有被我耍得团团转的大哥……哈哈哈,只要一想到现在的你们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就发自心底的感到愉悦呢!”

    宛如恶魔一样的嘲笑源源不断的传入耳中。

    那些话语如同尖刀一般,能把某些人的心脏扎得鲜血淋漓,让他们痛苦到连灵魂都在颤抖。

    只有一个人注意到,在这个号称玩弄了一切的男人说出这些话后,一些原本的事实已经被悄然改变了。

    降谷零到现在都不相信夏目瑛二是公安,是因为爱他爱得太深、太傻,付出了满腔信任,自然比旁人更不容易接受现实;

    莱伊受的打击最大,他毕竟被人利用了个彻底,会有和平时不一致的行为也是情有可原;

    而琴酒……呵呵,他到目前为止做的事还不够疯吗?他明显是失心疯了啊!被辜负了信任的头狼简直气得失去了理智,不仅胡乱怀疑身边的人,还把伤心转化为了仇恨,一心想把辜负了自己的负心汉千刀万剐!

    也就是说,在场的组织成员没有一个可疑的,要怪就只能怪夏目瑛二这个男人——不,这个感情骗子实在太“厉害”了!

    ——这算什么,把一切都背在自己身上的孤胆英雄吗?还是为了再一次把所有人推开实施的“阴谋诡计”?

    在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降谷零的嘴角扯出似有泪意的自嘲的笑,几近崩溃的注视着那个缓缓从死角走出来的男人。

    ——真实的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已经完全搞不明白了啊。

    如果你真的还有心,就好歹给他一点提示吧?不要再让他继续解这个谜团了!

    只要能知道你到底是谁。

    ……就算做你的狗,他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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