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起过去, 祁若茗看起来比祁青暮还轻松。
祁青暮多次观察她对于过去仅存的一些美好回忆的反应,结果正如何燕反复跟他提起的那样,祁若茗并不排斥, 反而沉浸其中, 仿佛真的回到了那段美好的时光,体会当时的感觉。
“我去个卫生间。”祁青暮站起来,对顾屿道:“你陪阿姐说会话吧。”
说完,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直接离开。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饶是顾屿见过大风大浪,此时此刻也如同被束缚了手脚一般,有些坐立不安。
坐在床位的祁若茗就这样看着他,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你和小暮不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吧?”
含笑的声音悄然响起, 顾屿猛地一愣,半晌才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他有点怕自己的回答刺激到祁若茗。
没想到女人很大方地笑起来, 相比之下顾屿谨慎小心的模样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我早就看出来了,上次你陪他来的, 你很担心他。”顿了顿, 她神色明显失落很多,“我是不是把你吓到了?你放心, 只是我有病,小暮没病的, 他跟我不是亲姐弟……”
生怕对面的大男生会考虑到精神疾病遗传的可能性, 祁若茗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向对方证明, 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不在乎的。”顾屿有些焦急地出声打断她, 并无比认真地解释:“我什么都知道, 而且……你、你这个也不算病……”
太糟糕了, 他不会安慰人,尤其是祁若茗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人。
“你不用安慰我。”
顾屿:“这不是安稳,我就是这么想的。”
祁若茗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突然笑出了声。
“有你陪着小暮,我就放心了。”
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里透出深不见底的慈爱,顾屿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一下头。
祁青暮回来的时候,顾屿正在喝果茶。
其实他不怎么喜欢喝这些酸酸甜甜的饮品,但是今天他喝了好几杯,祁青暮又往壶里添了水加了糖浆,然后放在小电炉上煮开。
“你要是爱喝,我们回家之后也买点水果煮着喝。”祁青暮看壶里的水果都是一些常见的,糖浆也是普通的枫糖浆,并不难买。
顾屿在他坐下后立刻站起来。
“我去卫生间。”
祁青暮:……
他匆匆离开,背影竟能看出些许狼狈,祁青暮收回视线,了然地看向阿姐。
“阿姐,你是不是说什么话逗他了。”
“我没有逗他,我只是说,希望他可以一直陪着你,我很放心。”祁若茗笑起来,“他脸皮薄,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祁青暮好奇:“你想象中的他是什么样的?”
祁若茗认真思考了片刻,道:“是那种很霸道的,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担心,他会给你带来安全感……”
她的词汇量比较少,反复说了几次都没能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但祁青暮却能理解她的意思。
“我明白,阿姐。”他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他确实是你想的那种,有担当的、很会保护的我那种人,不过他也是青涩的。他还比我小一点呢。”
祁若茗眨了眨眼睛:“怪不得。”
一个比弟弟还小的男孩子,应该也需要被照顾吧。
时间一晃到了中午,祁若茗该吃营养餐了。她的饮食都是由专家调配的,包括作息时间也是,何燕说过,等什么时候她不再依赖这种岁月静好的调养方式,就可以尝试离开疗养院,回家短住或者每天出去放风几小时。
目前来看,祁若茗的情况虽然有好转,但还比较依赖治疗方式,她休息、活动、吃饭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也可以说养成了习惯,到了时间就会感到疲乏。
祁青暮和顾屿没有多留,与阿姐约定过段时间就带她出去游玩之后,两人离开了疗养院。
去往停车场的时候,顾屿似乎有所感应一般,回头朝那栋涂刷着白漆的建筑物望去。
一扇窗户前,女人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顾屿十指动了动,抬起来动了一下手腕,算作回应。
祁青暮当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身边的人做出这么大的动作,他都没有察觉,还是回程的路上,顾屿提了一嘴,他才反应过来。
“阿姐很喜欢你。”祁青暮目光落在窗外,脑海中却是刚才跟顾屿一起探望阿姐的画面,“她还让我多照顾你。”
“巧了,她也这么跟我说的。”顾屿轻笑一声。
祁青暮:“那是还没知道你比我小之前,后来我说了你比我小,她说你才更需要照顾。”
顾屿:“是吗,那我就等哥哥来照顾我了。”
祁青暮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过年期间探望祁若茗也算完成了祁青暮的一个新年愿望。
时光飞逝,从指缝中溜走的过往抓也抓不住。
初八那天清晨,顾屿接到了白真蓉的电话。
“嗯,我这就下去。”
一开始顾屿拒绝白真蓉来接他,后来不知道两人私下联系了什么,当天早上她来了,顾屿也没生气。
祁青暮不放心,总是想请假跟他过去,但顾屿却不允许,甚至表现出如果祁青暮偷偷请假他就会生气的态度。
“有什么事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祁青暮赶着去上班,站在门口反复叮嘱,“一定要联系我,知道吗?”
顾屿推着他的肩膀,道:“知道,你再不走就迟到了。不如今年开始学车,到时候也不用挤地铁,自己开车去。”
祁青暮无奈至极,“明明在说你的事,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
“因为你快迟到了。”这样说着,顾屿还凑上来亲了他一下,看起来恋恋不舍的。
今天开庭,可以说从警方把白宗耀带走调查到开庭简直可以用飞速来形容,这里面必然是有白真蓉的手笔。
顾屿知道,白宗耀也是有实力的,能被逼到这个份上,只差一个词:猝不及防。
没想到白真蓉会直接准备好一切证据,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从白宗耀的角度上来分析,他对白真蓉未必是完全信任的,但这么多年来后者确实为了白家鞠躬尽瘁,也没有要结婚生子的意思,不论是培养有才之士还是适当放权给白家人,她做的都很完美,可以说滴水不漏。
这样的情况下,白宗耀对她掉以轻心倒是在情理之中。
坐上白真蓉安排的车,顾屿冷眼看着坐在后座的男人。
“你个臭小子,瞪着我干什么?一点礼貌都没有!”白徐泽看见他这种眼神,一下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以为我想来啊!”
顾屿直视前方,冷声道:“不想来可以走。”
“你——”
两人都知道今天的事情很重要,所以即使顾屿心情再不爽,也没潇洒地跳车走人。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法院外的那条路上,透过窗户,看见门口早已围聚了一种商业媒体。
圈子里都知道今天这里会有大新闻诞生。
后面传来一道冷哼,充满了高位者对普通人民的不屑,“直接进入地下车场,里面有封锁。”
司机应了一声,又开了大半圈,才找到小路进了地下停车场。
果然,地下停车场已经被完全封锁,白徐泽打开车窗露了个脸才让他们进去。
能把整个法院从里到外包围起来,可见势力不小,白真蓉一个人应该做不到。
车子停稳后,顾屿走下来,电梯外站着一个人,是白真蓉的贴身秘书,一个精明能干的中年女人,顾屿被关在白家的时候见过她几次。
“白先生,顾少爷。”她对走来的二人点了点头,道:“总裁嘱咐我带你们上去。”
白徐泽抬起手腕,露出昂贵的手表,皱眉道:“这不是还有点时间吗?”
“先去休息室。”女人浅笑一下,目光随即落在顾屿身上,仿佛在问你有什么问题吗。
顾屿没看她,直接按下向上的按钮,电梯开始运行。
休息室内,白流希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之色,整个人虚弱地坐在沙发角落,身旁是她的丈夫杰里斯,正半抱着她轻声安抚。
不远处,白杰沉着脸站在窗边,盯着楼下乌泱泱的媒体人士,眼中划过一丝不悦。
“为什么要公开审判?”白杰十分不解地问:“难道一定闹到人尽皆知吗?”
“是你表姨的意思。”杰里斯看了他一眼,从容不迫地说:“公开就公开吧,这件事本身跟我们家也没什么关系。”
回家后的白流希仿佛被吓到了似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杰里斯哄了好几次,才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件事的全貌。
原来就是顾敬宁出事之前,他们母亲忌日的那一天,白流希和白宗耀意外在墓园相遇,两人交错开,一个刚去,一个准备离开。
兄妹俩的感情并不深,白流希心高气傲,一直看不上她眼中的老实哥哥。而白宗耀对这个妹妹也没什么感情,在白家这样的家庭环境里,白流希从小受到的重视就比他多出几十倍,他始终没有表现出敌视,大概也是因为两人一母同胞。
在这样的地方相遇,再多不满和戾气也会消散,两人不约而同地柔和了神情,打起招呼。
“你来了。”
“嗯,来看看妈。”
对待母亲,两人都是同样的敬重,所以白流希也没表现得太过分,还邀请他等自己一下,之后一起出去吃个饭。
可白宗耀拒绝了。
“我还有事,吃饭就改天吧。”他轻声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像敷衍,但那双眼睛里又透着说不尽的诚恳。
白流希虽然心存不满,但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吵起来,点了一下头,便与他擦肩而过。
一条路,两人走向两边。
快要抵达母亲墓前的时候,白流希想起了一点公事,是上一次代表白家竞标一块地的时候出了点报告上的小差错,现在这份报告应该在白宗耀那里,她就想着借此机会请他帮个忙,帮她改掉小差错之后再交给白真蓉,于是快速掉头跑回去,想着在白宗耀到停车场之前拦住他。
然而就是这次回头,令她陷入了一场当下后悔莫及的阴谋中。
白流希找到白宗耀,远远地看着他好像在打电话,站在靠边角的阴暗位置,她便放轻了脚步声,慢悠悠走过去,还未走近,就见白宗耀转了个身,面朝更开阔的地方。而她的眼前是个一棵粗壮的大树,隔着远距离,那棵大树正好把她的身影遮挡住。
紧接着她就听见白宗耀说,老太太意欲更改白家的继承制度,男人和女人不再有尊卑之别,并且提到了什么律师、偏心之类的。从她听到第一句话开始就屏息凝神,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所以没有声张。
“她喜欢雅晴,多给她一点东西无可厚非。但是如果继续纵容下去,白氏迟早要改姓顾,所以……”
“盯紧点,绝对不能让白雅晴继承白家。”
……
回忆结束,杰里斯意味深长地望着怀中的妻子。
不知道是该说妻子单纯鲁莽,还是说她太过聪明,但凡正常人听到这番话,都应该存有怀疑,可他的妻子竟然瞒到了现在,说自己没想到白宗耀会做这么绝。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白真蓉提出让白流希当证人。最初白杰还不愿,可杰里斯听闻后,却向白真蓉保证,会在开庭当天把白流希带过来。
当证人是一回事,撇清关系又是另外一件事。
他都能猜到自己的妻子恐怕刻意隐瞒妄图坐享渔翁之利,其他人未必不会想到,媒体更是捕风捉影,如果不把跟白宗耀的这层关系当众断掉,之后不论是白流希还是儿子的事业都会受到影响。
且白真蓉承诺,这件事不会影响晚辈们继承白氏的机会,也算表明白杰还是有继承白氏资格的。
杰里斯的聪明,更偏向一种诡异的荣誉感。在这种信念的熏陶下,亲情根本不算什么事。
他的亲情感薄弱,可白宗耀却是白流希的亲哥哥,也不知道被怎么劝的,还真的来了。
“一会开庭,你别紧张。”杰里斯轻声哄着妻子,“即使被逼问也没关系,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
白流希浑身颤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看向丈夫,“那、那可是我亲哥……”
“他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杰里斯说:“但如果他是清白的,你的证词也不会给他定罪。”
白流希心里乱如麻,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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