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的马车宽敞,何夫人板着脸坐着,到何府全程未曾说一句话。


    待下了马车,同何夫人一道进了国公府。


    柳盈月察觉,府内的人见着她都目光躲闪,像是碰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何夫人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背影,柳盈月不紧不慢地跟着,直到上了厅堂,何夫人坐下来,令道:“坐。”


    他们刚到,何语萱后脚就踏进堂内,不知哪里得了消息。何语萱面带笑容道:“母亲接来了?”


    何夫人见着这个女儿心情十分愉悦,也不愿呆在堂子里同柳盈月独处,便道:“不知辰儿是否醒了,我去看看。”


    何语萱笑着同母亲道别,又满带着喜悦地在柳盈月面前转了几圈,献殷勤似的:“嫂嫂坐。”


    八字还没一瞥就占了个嫂嫂的名号,柳盈月抿唇不语。


    何语萱看着面前的人蹙起眉头,显出几分柔弱,凭空叫她生出折枝的快感。


    眼见有婢女端上茶来,何语萱率先捧起,十分恭敬道:“嫂嫂请喝茶。”


    她嘴上“嫂嫂”喊得亲切,内心却自有算盘。若柳盈月嫁给哥哥,便不能嫁给太子表哥,而国公府里,可不是她说了算么。


    柳盈月淡淡地瞥了一眼她,并不打算接过。


    何语萱笑容一僵,“嫂嫂不接,可是看不起小妹?”


    若是平常姑娘,叫国公府的女儿如此一激将,必要连连起身赔礼,就连柳梦姚都不敢同何语萱硬刚。


    但柳盈月好歹多活一辈子,何语萱的什么手段她没有见识过?


    她淡淡地推开,“身体不适,不宜饮茶。”


    何语萱挑眉,才把茶盏放下了。


    忽而又有一婢女走上堂中,朝两人道:“二小姐,世子已经醒来了。”


    “哥哥醒了!”何语萱笑得十分真切,转身邀请道:“那嫂嫂,我们走吧?”


    何语萱带路,不消几步,只见远远地有一间屋子,一群人从里面排站到外面,一个个丫鬟仆从都低着头不敢做声,那里应当是何玉辰的屋子了。


    何语萱方走在门口便道:“哥哥,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她声音响亮,屋内屋外数十人齐刷刷地抬头,脸上瞬时展现出光芒。


    柳盈月心感不妙。


    不知何夫人在这群人中下了什么命令,才叫他们见到自己如见救世主一般。


    柳盈月恍若未觉一般走进,转过屏风,见到躺在榻上的何玉辰。


    后者原毫无生气,忽然睁眼,像是枯木逢春一般支撑着想要坐起身。何夫人一见她来,和蔼的脸色立马垮了下去,二者形成鲜明的对比。


    何夫人将何玉辰扶起,“既然来了,想必有话要说。”


    “夫人想臣女说些什么。”


    柳盈月不必环视,便能感觉到身边无数目光汇聚,竟带着点祈求的意味。


    何夫人冷笑。


    柳盈月霎时明白了什么。


    床榻之上的何玉辰不似昨日的威风,嘴唇无色,指节微微屈着,试图朝柳盈月伸来,奈何无力再伸得更远,最后落在绵软的被褥上,气若游丝:“……你来看我了。”


    “是夫人要我来的。”柳盈月话说的很平静,“夫人,可还需要我再说些什么?”


    何夫人的作为被拆穿时,她一点也不见愧疚,似乎也不怕自己的儿子知道。


    但见何夫人招招手,便有姑娘盛了药碗来,她的皮肤细腻,手上不见一点褶皱与薄茧。手捏起汤匙在药碗里转了两圈,又凑到唇瓣吹吹,再送到何玉辰嘴边,喂着何玉辰一点一点饮下。


    如此喂了两次,何夫人才放下药碗,偏首看柳盈月:“学会了吗?”


    也不等柳盈月回答,何夫人便留下药碗,令道:“恐怕你二人还有小话要说,都先下去吧。”


    何语萱朝何玉辰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便欢欢喜喜的出去了。何家的仆从丫鬟如潮水褪去般离开屋内,还将门带上。


    人群骤然撤去,何玉辰的屋内显得空荡荡的。


    何玉辰眼瞟一眼药碗,带着歉意地笑笑,“麻烦姑娘。”


    柳盈月理了理衣裙,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盛满了冰:“不必再装了。”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公子既然没病,为何装病,见我?”柳盈月毫不留情地拆穿,“我与公子尚只有几面之缘,如此定终身,不觉得过于轻率了么?”


    所谓久病成医,前世她病时,不仅看了很多医书,甚至还学会了如何装病才能瞒过太医。


    “我昨日……”何玉辰还不死心。


    柳盈月一笑:“真病时,并非脸色并非是煞白,更多的是有气无力地菜黄,不仅如此,身上的每一次都能显出病症来,而公子指腹红润,呼吸均匀,并不像有病之人。”


    何玉辰嘴角忽然浮现一个笑,语气恢复如常。


    “不愧是你。”我心心念念的人。


    柳盈月见他恢复,便觉已无甚可言,“我昨日已同你说过。”


    “我不会嫁你。”


    两方对视,柳盈月觉得自己十分清楚。遂兀自转身,走到外间。她伸手推门,脸色一变。


    再推了两下,只听见外头几阵铮响。


    被锁住了。


    柳盈月轻轻蹙眉,忽听得另一阵脚步声。她回头时,只见何玉辰一身中医,赤着脚,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身后,离她只剩几步距离。


    他面露苦涩,比柳盈月高出几尺的影子倾下来,十分抱歉地看她,“实在是下策。”


    何玉辰墨色的发披下来,一双眼中尽是痴迷。


    那双狐狸眼虽依然沉静,但他知道,那是她不通人事,等她嫁过来……


    何玉辰望着那张芙蓉面,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握住,喃喃道:“我以苍天为鉴,绝不负你……哎呀!”


    而屋外因这一声叫喊,门纱上瞬时多出了许多人人影。


    “你……”何玉辰捂着腰间,愤愤地涨红了脸。


    那一腿用了她十足的力,柳盈月暗地里咬唇,面无表情地道:“所以国公府就想出了这么个下流手段?”


    屋内屋外无人回答。


    她是娇弱,但何玉辰一个被捧在手心的贵公子,却也硬朗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柳盈月伸手取下发上的金簪捏在手中,一双狐狸眼眼中满是寒冰。


    何玉辰霎时变了脸色:“你……你别冲动。”


    柳盈月皱着眉,手中冷汗频生,却道:“我不会冲动,但你冲动了可能会死。”


    两人僵持着。


    柳盈月不敢分心,拇指在金簪上的金丝桃花瓣上摩挲。


    若说她还期盼着谁能破这个局,只有流云去寻他的兄长来。


    兄长有些功夫傍身,但其实她也不曾见过,更不确定兄长是否能从布满府兵的国公府中将她救出。


    何玉辰又起身,她刚刚那一下踹的不重,很快好了。


    实际上,他知道柳盈月走投无路,只是不想伤她。


    于是何玉辰又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同她谈判道:“其实嫁入国公府未必就比嫁给太子差。”


    柳盈月捏着簪子,心忽然一怔。


    “我如此设计,也只是太喜欢你。”何玉辰无奈笑道,“我知道你从前对太子殿下情根深种,但我其实不必他差。”


    柳盈月在心中冷笑:差多了。


    “我对你亦有情,也不在乎你心中有谁。”他见柳盈月听的怔楞,伺机一步一步向柳盈月走近,“婚后我敬你,也爱你,除你之外,绝不纳妾,事事以你为先。”


    柳盈月正奇怪他怎知道她对裴阙的心思,却不防何玉辰走近,金簪正要朝他刺去,却不想手腕被何玉辰捏住。


    挣松不开。


    何玉辰将她禁在身前,轻轻俯身,“成婚之后再怪我,可好?”


    柳盈月背后在发冷汗,眼见何玉辰的靠近,眼眶瞬间红了,两世之中头一次有了想致人死地之心。


    “啊!”


    忽然,何玉辰大叫一声,等柳盈月再看时,他已撞倒在屏风上,一只手臂没入半根金色尾羽的利箭,殷红血迹霎时染红袖口。


    她来不及惊讶,只见身后“哐”的一声,门被暴力拉开。


    柳凡冲提着三尺剑进来,一眼看到摊在地上“哎呦”的何玉辰,握剑的手更攥紧几分。


    柳盈月见柳凡穿着软甲,便知应当是柳凡在金乌卫时得了消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大哥!”


    柳凡终于看见小妹,心下放松了一口气。而后才检查柳盈月身上的衣衫,完好无恙,只是鬓发有些乱。


    柳凡恶狠狠地瞪一眼何玉辰,护着小妹走出。


    出了何玉辰的房门,柳盈月出来时才发现,金乌卫很多人都来了。豫小王爷手中执着弓,意气风发,国公府的大夫人和何语萱都被围住,周围的奴仆一个也不敢动弹。


    见柳盈月安然出来,裴宁松了一口气,收了戾气,朝她走来,宽慰道:“没事了。”


    柳盈月在众金乌卫的护送下走到国公府门口,何夫人和何语萱在他们身后看着。


    豫小王爷原是驭马而来,见柳盈月不好回府,于是朝身后的何夫人道:“向夫人借个马车,用完就还。”


    何夫人咬着牙吩咐道:“依豫小王爷,备马车。”


    设计不成,还得赔上马车。想到这里,何夫人便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但面前的不止是豫小王爷,更是金乌卫,代表着皇权及其背后的皇帝和太子殿下。


    不一会儿,马车被人牵来,柳凡将柳盈月扶上马车,自作车夫,与金乌卫众人浩浩荡荡离开国公府。


    柳盈月倚靠在马车上,才觉得心跳很快。


    一种无力感席卷她浑身上下每一处。


    柳凡驾着马车同金乌卫走了一段,又同他们告了别。这一趟原是太子殿下授意,他没理由不带着柳盈月去拜谢。


    等到东宫时,柳凡停下马车去掀门帷,却见柳盈月倚靠在马车上,眼睛安安静静地阖着,呼吸平静,


    马车一路颠簸,她竟睡着了。


    而东宫之中,裴阙已然拿到报书,称人已救下。


    他在东宫等了许久,还不见人来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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