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阙下了早朝,不知怎么的在宫中转了几圈就转到了寿康宫。
太后一见着今日来了这么多儿孙心中高兴的不行,开口便问裴阙:“你的婚事准备地如何?”
裴阙:“……”
一旁的柳盈月无声地叠起锦册,玉指纤纤。
裴阙目光一落,就认出那是昨日的名单。
他长袖一拱,眸光淡淡:“孙儿需要仔细斟酌才能确定。”
太后一想,深以为然。
转而对柳盈月道:“你也不要确定得太早,再考虑考虑。”
太后娘娘如此一说,柳盈月连忙道:“是。”
屋外的阳光悄悄爬进殿中,余下满殿清辉。
太后斜了一眼窗外:“今儿天气好,你们去玩玩吧,也别陪我这个老太婆了。”
在场三人连忙宽慰,又同太后说了一些话,太后便借口去休息,让他们自行安排。
今日的微风和煦,万里无云。
出了寿康宫,裴宁问柳盈月:“今日你想去哪儿玩吗?我正好有空。”
柳盈月摇头。
裴宁也料到,便道:“今日我有一好友在南城湖上邀了一群好友泛舟游湖,请了如音阁的人助兴,一起去吗?”
他来了兴致,生怕柳盈月不同意,连忙道:“听听琴,吹吹风,还是别有一番风味。”
裴宁知道,柳盈月唯一的爱好,便是弹琴。
“如音阁有位乐师,也曾拜宫中乐师为师,特别想请教姑娘琴艺。”
柳盈月见他乐此不疲,颇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问完柳盈月,裴宁才想到身边还有一尊大佛。
于是后知后觉地问裴阙:“殿下一起去吗?”
然而其实不过是客气的询问,谁都知道,太子殿下自监国之后日理万机,哪有闲情同他们玩乐。
只听裴阙道,“今日忙。”
“但还腾的出一些空。”
“那先恭送……”裴宁的话立马弱了,转而嘴角僵了一下道,“多谢殿下赏光。”
走到了宫门,裴宁请柳盈月上马车,替她掀开车上的帘子:“今日我戴了帷帽出来,你若是不习惯……便戴上帷帽吧。”
裴阙看他。
柳盈月上马车时一愣,便见马车上放着一个纱帽,与她之前平日戴的大小、形制都极其相似。
“……多谢豫小王爷。”
得人这一句话,裴宁安下心来。
马车驶动,人潮之声逐渐传入耳中,柳盈月倚在马车上,显得有些无措。
渐渐地,人声稍小了些,替代的是空阔的鸟鸣和远方的琴音。
裴宁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姑娘,到了。”
水藻的清香混在微风中,一掀门帷便环绕在门帷中。
湖面上,几条高大的朱色画舫在青绿色的微波中映出残影,画舫上,人群推杯换盏、笑声、琴声浅浅淡淡、不绝如缕,恍若仙外之境。
裴宁在岸边朝招手,便有小船撑篙而来,不消一会儿便道眼前。
柳盈月正随裴宁上船,却听他问道:“姑娘会晕船吗?”
柳盈月一怔。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恍惚了一瞬,裴阙、裴宁先上了船,朝她伸出一只手:“你拉着我,便不会怕了。”
两道目光齐齐落在了裴宁伸出的那只手上。
柳盈月凝了一下眉,终究还是道:“多谢小王爷。”
随即兀自提起裙摆上了船。
船驶离岸边,柳盈月像是没有踩着实地,微微晃动,她屏住一口气,垂着头看着船面。
裴宁不时地看着她,抿着唇。
索性很快到了画舫,有歌声嘹嘹,传入耳畔。
有人青灰衣袍,从船舫之中走来,笑声爽朗,拱手道:“恭迎豫小王爷。”
一众的歌声、笑声便都停下,船上的人齐齐地朝这边看来,“恭迎小王爷。”
这位领头的,听裴宁说过,是如音阁的乐师,筑风。
筑风说时,还见豫小王爷身后的两人,其中一人还戴着帷帽,不经意间便和传闻中的那个太后身前的红人联系起来了。
裴宁介绍道:“这是太子殿下。”
筑风有些没站稳。
传闻太子殿下不喜音律,更不喜这些吵闹的地方。然而画舫处处是歌舞升平,太子殿下来此,那他们还继续吗?
只见太子殿下站地笔直,淡淡道:“你们继续吧。”
筑风心下稍安,裴宁又朝他介绍另一位。
“这是柳府三姑娘。”
筑风已有心理准备,便很快地行上一礼。
帷帽之下,柳三姑娘的容貌看不清楚,然而目光一垂,便看到她葱白的玉指交叠在腰间,水润剔透。
筑风连忙将脸色瞟到一边,但觉耳边已泛红。
他连忙道:“草民带各位贵人上船舫转转吧。”
即便太子殿下没有表现任何不悦,但筑风行走风月场所多年,也知道某些人的忌讳是碰都碰不得的。
上到船舫三楼,人声更小,风划过耳边的声音较之反而显得更清晰。
筑风不再试图向众人介绍今日如音阁湖上有什么安排,因为几位贵人全站在船沿边,不知在看什么。
周围的声音安静下来之后,裴阙的眉也逐渐松开,转而闲适地看起远处的河山来。
柳盈月扶了一下帷帽,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朝她而来。
回身,见筑风道:“久仰姑娘大名,不知姑娘今日是否有空闲,想与姑娘切磋琴艺。”
柳盈月顿了一下,抱歉道:“今日我有些不适,恐怕不能随公子所愿了。”
裴宁立马看过来:“怎么了?”
柳盈月歉笑。
筑风不再勉强。
柳盈月别过目光,忽然目光一怔。
另一条船的船头,柳梦姚挥舞手臂朝她招手,而后她拍了拍一旁的窦合延,似是想两船只靠近。
柳盈月一见窦合延也在,脸色下意识绷起。
众人见她怔楞,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杏黄色的衣袖摆动,船沿上的女子笑容明亮。
“那是我阿姐。”柳盈月朝筑风解释。
眼见着两船逐渐靠近,筑风很识趣地领着人下楼。
柳梦姚一见柳盈月兴奋地不行,忙邀她:“你们那边怎么这么冷清,要不你来我们这边玩吧,我这里热闹。”
窦合延也在一边附和:“这边有些歌舞和酒宴。”
一听到“酒”这个词,柳盈月脑中下意识警觉起来,眨了眨眼:“好。”
裴宁同筑风道别,陪柳盈月上了船舫。
下船时柳盈月一顿,裴宁问她:“怎么了。”
柳盈月摆摆手。
入了船舫,这边的气氛与方才筑风的船上迥然不同,一侧坐席,另一侧的女子容貌昳丽,手中或琴、或笛,是专门为舫中的客人助兴的。
眼见门外有人进来,为首的女子一抬手臂,舫中乐声再起。
不止在舫中,那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萦绕耳边。
柳梦姚拉着她入席解下她的帷帽放在一边。
东道主窦合延也在一旁坐下,问道:“姑娘可会饮酒?”
柳盈月眼一抬,压下唇角,尽量平静地歉道:“我不会饮酒。”
而后她又将柳梦姚的杯盏取来,手覆在上面,劝道:“你也不许多喝。”
此时柳梦姚的双颊微微泛红,但她自觉十分清醒,故意道:“你可不要姐的扫兴致。”
裴宁站在一旁轻笑,便从桌上倒了一壶酒,“咦”了一声。
柳盈月瞬间看去。
他又“哦”一声,向柳盈月解释道:“一壶是酒,一壶是茶。”
柳盈月应了一声,屋中酒气隐隐约约。管弦丝竹之声再起,窦合延再没问她,只是不时地给柳梦姚添茶倒水。
眼见裴宁正要起身,柳盈月道:“没事,我出去走走。”
出了门走了几步,船上的清风吹散了薄薄的酒气,柳盈月顿感觉舒适许多。
沿着船沿走着,还能看见筑风所在的船舫。
原先船舫上的人都散去,船舫静静地浮在水面。
再一转身,是窦合延从不远处走来,问她道:“姑娘不舒服么?”
柳盈月手一颤,应激似的后退,虚虚地一扶,发觉流云不在身旁,不由得松了口气。
窦合延见状不再上前,只道:“姑娘若是不喜欢吵闹,可以在其他雅间歇歇,等晚间还有一些别的活动,若姑娘不介意,还想请姑娘弹一曲呢。”
柳盈月微微颔首,眉目间尽是疏离,“多谢。”
窦合延彬彬有礼地同她告辞,而后进了舫内。
柳盈月才扶在船沿上稍微呼吸了一下。
许久,只有船内的谈笑声、歌舞声,微风吹动柳盈月的鬓发,此刻她的身边都是静谧。
她安下心。
一阵泠泠笑声从身后传来,柳盈月回头,便见有女子三三两两结伴走来,衣着不俗,想来也是船上的来客。
她们谈笑着说了很久,柳盈月已别开头去。
“丁零”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滚到了她的脚边,她挪开鞋面,低头去看,是一个红玛瑙坠子。
一个女孩轻快地跑过来:“是我的。”
柳盈月顺手捡起给她。
女孩连连道谢,她的姐妹也一道围了上来。
“多谢姐姐,姐姐怎么一人在此,要不随我们进去坐坐?”
那女孩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笑起来很是清甜。
柳盈月原不甚愿意,敌不过她们的热情。
谈笑间,便到了另一间屋子,众人都纷纷坐下来,几个姑娘拉着她坐下,同她聊天,屋内渐渐生出一股暖意,夹带着特有的香气。
柳盈月不染香,因而对这突如其来的味道极其敏感。
她起身道:“我姐姐方才叫我早些回去,先同各位姑娘告辞了。”
几位姑娘正笑着,忽然哑了,其中一人来拉她的袖子:“回去做什么,在这里姑娘玩的不尽兴么?”
柳盈月顿觉不对,黛眉一凛,试图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
*
另一旁,歌舞升平时,窦合延朝柳梦姚道:“有些醉了么?不如先去睡会儿?”
柳梦姚有些昏昏沉沉,大抵是喝的多了,便应他说的,被他送去一旁的厢房。
窦合延嘱咐好婢女照顾柳梦姚,自己却不在厢房多待。
他出了厢房,却往另一个方向去。
他步伐轻快起来,又不自觉扬起嘴角。何玉辰还是太废物了,不仅人捞不到,还把自己搞成了半残废。
船头的风都是烫的。
船舫另一头,忽然有门重重地打开,里面女子的声音像是带着某种引诱地意味:“姑娘去哪里呀,留下来不好吗?”
便见柳盈月摇摇晃晃地从船舫之中走出。
那香的作用开始显现。
柳盈月手中攥着簪子,原有人想抢,但她毫不犹豫地朝那人刺去,其中几位姑娘便都不敢再拦了。
这样的招数,又来一遍。
柳盈月的心中极其厌烦。
才从舫中脱身,恍惚间,她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一回头,竟然是裴阙。
裴阙怎么在这里?
不知怎么,一见裴阙,她便感觉有什么骤然燃烧起,从心口到脖颈,温度骤然升高。
她不想见裴阙。
但裴阙朝她走来,脚步似乎有些急切。
柳盈月下意识地往回走,脚步跌跌撞撞。
窦合延:?
明明香的作用应当显现了。
且不说那香会叫人身软,但说最起码的作用,便是能叫人见人看做是心上人,横生出想要亲近之意。
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柳盈月慌了似的奔逃。
噩梦一样的前世重新席卷她的记忆,她的浑身冰冷,转向时腿一软,却扑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准确地来说是那个人接住了她。
*
船舫三楼,裴阙将一切尽收眼底。
眼见有人朝她靠近,眼见她同人进了另一侧的船舫。
他兴致缺缺地将目光转向别处,湖面上波光粼粼,临近的船舫中歌舞升平,恍如另一个世界。
而后窦合延出现了。
她跌跌撞撞地再逃避。
裴阙眉间一凝,瞬时从船舫三楼飞身而下,身后传来很多人的惊呼。
“殿下!”
然而太子殿下稳稳地落在另一个人的船上,迎面接住了几乎要栽倒下去的姑娘。
窦合延的脸瞬时垮了下去。
裴阙面色骤冷,想将柳盈月扶起,护在身后。
谁知怀中的人避开他的手臂,转而他感觉腰上环上两条温软的手臂。
“阿阙……”
裴阙身子一僵。
柳盈月眼皮沉重,直觉这样下去不对,随即下定决心,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双目暂时清明。
她抬头,入目是裴阙清冷的侧颜,他看过来,轮廓缓和下来。
那人任她抱着,漆黑的眸光低垂。
薄薄的锦衣磨着她的手腕,脖颈上有呼吸飘落,柳盈月半身酥了,背后像是有什么小虫子在嗫咬。
她无法克制地收紧了手,便能感觉到裴阙整个人像冰一样冻住了。
柳盈月不知道,身后有数十双眼睛看着她……
她的脑中只有两个字:阿阙。
反复吟诵,像是在歌唱。
她用簪子在手上划了一道。
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被她咽了下去。
她不会再靠近裴阙的。
后腰上搭上的一只略微冰凉的手让她一震,她挣扎地起身,用尽浑身力气推开那个人的胸膛。
裴阙的手在空中,顿住。
怀中的温度骤然一空。
眼见她目下泛红,猛然起身,连走路都不稳,却不忘向前奔逃。
迷迷糊糊地,柳盈月记得,有一间船舫,柳梦姚在那里,裴宁也在那里。
屋内,管弦之声乐耳,裴宁坐在席上,兀自倒着酒,几张案上空空如也,就连柳梦姚也醉了,叫窦合延扶了下去。
忽然门外疾步声传来,众人一惊。
眼见柳盈月踉跄着进门,裴宁的酒意一下子全吓没了。
还不等他走过去,就见她已扑在一张案上,颤颤巍巍地从玉盏中到出了一杯,灌了下去。
随后“咚”的一声,直直地栽了下去。
现场瞬时安静下来。
他们刚要喊,却见到门口又站着一个人,满是寒气。
裴宁背后已是一凉:“殿下?”
宫中能称殿下的没有几位,在座的人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将那姑娘横抱起,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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