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奚汐瑟瑟缩缩地跟在那湦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刚、刚刚那人……会不会……不是人族啊?就算是……你这也太、太那个了……”
那湦脚步稍驻,轻描淡写道:“太‘哪个’了?”
如此冰冷的那湦,不止慕奕寒没有见过,就算陪在他身边时间更长的奚汐也没见过,吓得整个人直往后缩。
虽然奚汐年纪小,胆子小,只怕比当初的那湦更加天真单纯,但骨子里还是不缺鲛人生来的那一份敏感细腻;从刚才慕奕寒灼灼的目光和几次明显的情绪变化里,他总觉得对方和那湦实在不像第一次见面。
他垂着脑袋顿了顿,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太过分了。”
“小殿下就不怕自己弄错了吗?毕竟……毕竟你不是也能在水里幻出双腿吗?可能那个人也只是……天赋异禀?”
鲛人族灵力天生,长于幻术,但无论是无镜海底四方海域防止外族误入的灵力结界,还是龙灵水牢本身,都是幻术,不会对承受者造成实质性的身体损伤。
相传,为惩罚擅入者,保护族人,在龙灵水牢里的灵力幻境里,“犯人”看到的将会是自己此生最惧怕的事情,永生永世陷入无尽的噩梦中——
这的确是鲛人族中最严厉的刑罚了。
正因为这种刑罚太过让人不寒而栗,又没有外族真正到过无镜海,所以到目前为止,龙灵水牢还没有真正被启用过。
那湦闻言回头,见奚汐缩着脖颈落开自己老远,才发现对方可能是被他吓着了。
其实无怪奚汐费解,寻常人族无鳃无尾,根本无法在水下呼吸,溺水后甚至都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加之无镜海四方海域尚有诸位皇子镇守;怎么可能有人穿越千万里的东荒大陆近海落镜海,来到远海海域的无镜海,甚至还潜入了位于万丈海水深处的龙绡宫。
那湦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说了四个字——
“皇族鲛珠。”
鲛人泣泪成珠,每一颗都带着原主的灵力,可与主人呼应;之前那洵就是利用了鲛珠这个特性,做成了那湦脚踝上的贝壳铃铛,看护幼子。
作为普通鲛人,奚汐当然知道这些,他还知道,只有灵力强大的鲛人皇族才能流下金色的鲛珠——
比如那湦和几位兄长,或是那洵。
可他大概不知道,正因为灵力强大,皇族鲛珠甚至可以辟水;就算是无鳃无尾的寻常人族,只要身携纯金鲛珠,也可于水下自由呼吸、行走。
那湦能在水中幻出双腿实属“天赋异禀”,在鲛人皇族中也是绝无仅有;但对慕奕寒而言,只需要一颗价值连城的珠子便能办到。
毕竟是自己错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慕奕寒到底是人是鲛,那湦怎么可能会弄错。
他看着奚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刚才在御龙台上被慕奕寒瞪得缩脖子,现在又对上板着脸的自己,委屈得都快哭了。
“走吧——”他拍了拍奚汐的肩膀安慰道:“我们去瞧瞧皇嫂。”
他本意也非是要吓唬奚汐的,只是胸中憋了口气,委实咽不下去。
上辈子,为了慕奕寒,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什么都做了,到头来还是鸟入樊笼、飞蛾投火;眼下他就想自己过两天舒坦日子,也不知道慕奕寒怎么跟个讨债鬼似的“阴魂不散”,这也要找上门来。
甚至,他根本都不想知道慕奕寒到底为何而来。
他只需要知道,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慕奕寒都没有爱过他,也不可能会爱上他,这就够了。
前世是他太过愚蠢,才会死乞白赖地跟着慕奕寒,执着地给对方的白月光当了一辈子替身——
诚然,这一切在当时看来,都是他自愿的,但当初他既然敢爱,现在就敢恨。
幻出人形跟在慕奕寒身边那些年,为了不露出马脚,他需要时刻注意,用灵力控制好身体,倒是没出现过什么问题;可刚才当着慕奕寒的面变回原身后,灵力的控制稍微松懈,那条跟他“作对”了大半年的鲛尾居然不由自主地……
想要跟慕奕寒亲近。
这种身体本能的反应仿佛在一遍遍地提醒着他——
他是为慕奕寒分化的,这是刻进每一个鲛人灵魂生命里的烙印,无可替代,也无从更改。
这种感觉实在糟糕透了。
上辈子是他“缠着”慕奕寒,所有“恶果”尚可说是咎由自取;但这辈子,他就只想躲开慕奕寒过几天安生日子,偏慕奕寒非在溪氿湮前世去世的节骨眼上自己找上门来——
就是活该!
那湦心里想着。
龙灵水牢紧挨着那洵平日处理族中事物的龙灵台,若他的处置真有不妥,那洵自会拦着;到时候慕奕寒这个“外族”是被直接扔出无镜海,还是另有别的处置,他也不想过问——
反正眼不见为净。
他不想让这条“倒霉”的尾巴再跟自己较劲了。
思及此处,他的心情也莫名转好。
上辈子他时时小心,处处谨慎,深怕这样做会对慕奕寒不好,那样做又会让慕奕寒不开心,一言一行必得深思熟虑,都快要忘了——
他原本该是无镜海底最受宠爱的小殿下,有父兄的撑腰,有长嫂的关怀,他大可以娇纵任性,没必要战战兢兢。
现在做什么都能有父亲兜底的感觉……
真好!
如果连那洵都觉得他的处置没问题的话……
那就关着吧!
关到他气消,关到他查出奚氿湮上辈子的死因并成功化解,再想不迟。
反正上辈子,社稷天下、江山权柄,在慕奕寒心里,什么都要比他重要;现在重来一次,他都没有想过要向慕奕寒讨还什么,倒是慕奕寒“不要命”地来招惹他,那他凭什么就不能“云淡风轻”,以牙还牙!
带着奚汐,虽然没有见到还在休息的溪氿湮,但跟侍女确定过长嫂无碍后,他还是心情大好,偷偷开了坛那洵的陈年佳酿。
奚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胜酒力,倒是那湦,上辈子跟着慕奕寒行走东荒大陆十年,谨慎起见,他几乎滴酒不沾,眼下可算找到机会,好好解了回“馋”。
东荒人族惯用粮食酿酒,口感辛辣,难以下咽;但鲛人世代以海底的浆果和新鲜水草入酒,口感清甜温润,初饮者也可轻松入口,只是后劲却比人族的烈酒还强。
那湦难得贪杯,不知不觉一坛子酒下肚,也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睡过了几天,直到又被一阵争吵声吵醒。
“我说了小殿下没醒呢,你们不要吵他!”
奚汐之前饮得少,第二天一早就醒了,一直守在那湦的门口;眼下,他正叉着小腰,仰着脸,鼓起腮帮子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把找上门来的鲛人侍卫悉数拦在了屋外。
“小殿下之前分化期,高热了整整三个月,你们不知道吗?之后他身体好不容易恢复了点,前段日子又总是睡不好;现在可算能好好休息几天,哼!我不准你们吵他!”
鲛人一生漫长,醉酒睡上个三五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一脸“义正言辞”的模样,不料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人弹了个脑瓜崩。
那湦声音清亮,带着点笑意打趣道:“就属你最吵。”
“哎哟——”奚汐捂着脑袋回头,气得涨圆了腮帮子,看清来人立马委屈地瘪了瘪嘴,“小殿下……”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是自己醒的,不赖你。”看着奚汐活像只充了气的河豚,那湦有些哭笑不得,安慰道:“我睡好些天了吧?你替我去皇嫂那边看看可好?”
奚汐走后,看着面前几个面生的鲛人侍卫,他沉声问道:“你们不是在龙绡宫供职的吧?何事寻我?”
“小殿下,我等是供职龙灵台附近的守卫,上次擅闯龙绡宫的异族收押龙灵水牢后,一直是由我等负责看管。”来人上前答道,说着面露难色,“只是……那、那异族‘人’……现在正在龙灵水牢内大吵大闹,直呼您的名讳,好像还、还有……哭声……”
“想是……要见您。”
跟着慕奕寒十年,那湦深知,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二人感情上虽不得善终,但他不得不承认,作为乱世霸主,慕奕寒素来睿智狠辣;就算现在还不到他登顶人极的时候,但他绝不是个会大喊大叫、装疯卖傻,以求脱困的人——
属意天下的人一身傲骨,如何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
只是,能当值龙灵台守卫的人虽与慕奕寒素不相识,但也绝非鼠辈,既然能被吓出一脑门子汗,想必他们也明白——
龙灵水牢的本质是个强大的幻术结界,唯鲛人皇族血脉可解。
慕奕寒身在其中,本应沉睡在无休止的噩梦里,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现在他口中唤的无论是那湦还是旁人,都太过蹊跷。
所以,到底是他根本就未曾进入水牢,还是有人破开了封印?
“当初将人押入水牢时——”那湦问道:“你可在场?”
“在。”
“那我父皇呢?”那湦接着问道:“他可有听闻此事,有没有说过什么?”
守卫思虑片刻道:“陛下是知道的,但——”
那洵当时在水牢边驻足良久,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踟蹰不前,还以为他会拦着;但最终他只是无奈地笑笑,转身离开前什么都没说。
“那之后呢,我父皇可有再去水牢瞧过?”那湦急急追问道:“还有我几位兄长,最近可有回来,可有去龙灵台附近找过我父皇?”
“没有。”守卫肯定道:“最近各海域传回的消息增多,陛下一直在龙灵台处理,不曾离开;想必诸皇子也是忙于此事,没有回来过。”
那湦闻言眉心蹙紧。
那洵看着他将人送进龙灵水牢也不曾拦阻,想必也是默认了他的“胡闹”,自然没有必要在背后悄悄做手脚;之后他父兄都不曾到过水牢,也不会有人有本事替慕奕寒解除封印。
那可是相传残存着上古龙神灵力的水牢,现在竟然关不住一个慕奕寒?
那湦不禁思忖,到底是慕奕寒神通广大,还是另有人从中作梗。
“通知我父亲了吗?他可有说什么?”
那湦时语气越来越急,人也已经越过一众守卫,往龙绡宫外的方向去。
“陛下知道的。”几名守卫见状跟上,为难道:“但他说……说是让我等自来请示小殿下。”
原本跟慕奕寒有关的事,那湦是不愿再理会的,偏眼下是上辈子奚氿湮去世的关键时间点,他不得不走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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