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险些从悬崖边跌下去的那湦惊魂未定,被慕奕寒紧紧地搂在怀里又满腹怨气,尤其是那条尾巴,怎么能这么不争气!
他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直接鲛尾一扫,重重一“巴掌”拍在慕奕寒的小腿上。
“慕奕寒你放我下来!”
慕奕寒这才回过神来将人放下,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立马将手背在背后,低低地垂着头,不敢看那湦的表情。
终于着地的那湦也顾不上别的,马上化了人形。
慕奕寒或许不懂,但作为鲛人,他自己心里明白,鲛尾相绕算得上鲛人爱侣间最亲密的动作了,是能让蛋里孵出小鲛人宝宝的!
虽然他没有分化成鲛人女子,慕奕寒也没有尾巴,但这还是太……
过分!
他被自己这条倒霉的尾巴和慕奕寒“携手”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一阵尴尬中,也不敢看慕奕寒的脸,眼神犹疑间瞥见对方修长有力的小腿上被自己“拍”出条巴掌宽的红印。
活该!
在这一刻,无镜海底温热的海水仿佛都冻住了。
“救命啊——”
幽龙谷里又发出一阵求救声,那湦扶额,这才想起来悬崖边还挂着一个人。
他连忙重新跑回崖边,慌乱间大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刚走到崖边,就又毛手毛脚地踢落了两枚松动的石子。
“那湦——”
慕奕寒一把捉住那湦的胳膊。
“你放手!”
那湦扭动着腕子想要推开慕奕寒,但这次慕奕寒没像刚才一样乖乖“听话”,他非但没松手,还一把将人拽离了崖边。
“你发什么疯!我要救——”
他瞪着慕奕寒大声吼道,话还没说完慕奕寒就松了手,一转身跳下了悬崖。
瞬息间他倒吸一口凉气,回过神来扑向崖边,看见慕奕寒一手拽着簇水草挂在悬崖上,脚尖轻点着一块摇摇欲坠的大石,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灵医的衣服。
那湦长舒一口气。
刚才又急又气,他险些忘了,作为鲛人,他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慕奕寒的的身手可是好得很。
“那湦——”
慕奕寒抬头看见趴在崖边的那湦,大喊一声“小心”,小臂发力,直接将灵医向上一提。
“诶——别啊!别——”
灵医口中忙忙慌慌的,也不知道在嚷嚷着什么;慕奕寒可从来不是个什么温良有礼的谦谦君子,他两辈子的耐心在这两天,在那湦身上已经耗得差不多了,根本不管灵医的反抗,直接将人抛上了崖边。
那湦见状将人接住,急急往旁边拽,那灵医反而一副不要命的样子,死命探出身子要往谷底扑。
“荆大夫——危险!”
那湦喝止道,使出了浑身的劲儿强行将人拖到了安全的地方才松手。
“哎哟!”生死一线的灵医好不容易从阎王手上捡回条命,非但没有庆幸,还一脸惋惜地直锤胸口,“我好不容易下到那么深的地方啊!就差那么一丁点儿了——”
他伸出手夸张地比划着,“真的,就一点点儿,我就能采着了!”
那湦大口地喘着粗气,疑惑地打量着灵医,看到对方尾巴尖上,刚才触碰崖壁石块的地方,鱼鳞居然已经有了烧焦的痕迹——
看来这谷底就算没有燃着熊熊烈火,温度比起传闻中也不差半分。
鲛人天生骨寒血冷,即便不失足跌落谷底,若是没有慕奕寒救他上来,那样的高温下,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族内最是德高望重的灵医长老,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采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换心草——”那湦指着崖边一簇簇茂密的水草,“这么多呢?荆大夫为何偏要冒着危险跑到悬崖边去?”
“哎——”
灵医长叹一声,约莫收拾了下方才惋惜的情绪,才自觉方才冒失了;他微微颔首,算是对那湦行了个礼。
“多谢小殿下救命之恩。”
“但小殿下有所不知,这换心草自是不金贵,可那‘蚀心草’却是稀罕得很!”
有传“蚀心草”百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自是有些夸张的成分在,但实际的情况只怕还要更麻烦些——
没人能说清这“蚀心草”出现的规律,有时等个三五年就有,有时等上数十年也难觅踪迹。
“老夫已经不记得自己正式成为灵医有多少年了,只记得——”灵医微微眯起眼睛回忆道,“幼时我还跟着师父学医时,曾陪他老人家等过这‘蚀心草’,我师父说,当时他已经等了七十多年。”
且这“蚀心草”花期极短,最多不过两三天光景,一旦开败便会失去药力;所以历任灵医每天都要到这幽龙谷边查看可有它的踪迹,一旦发现就要及时采回来炼制成药,才能永葆其药效。
“之前因为人族那艘莫名其妙闯进来的‘船’,我和族人一道躲进了龙灵台避险——”灵医叹息道:“等我出来时看到这花都已经开了,也不知道开了多久……”
只是因为这次“蚀心草”生长的位子更深,徒手不易采摘,他想了许多办法才终于深入悬崖几丈深,眼看着就要摘到时却鲛尾一滑,险些跌入谷底,幸而被一块大石拦住,又被慕奕寒救起。
只可惜,就算他跌落的位置,离采到“蚀心草”也还差两分。
“这下一次,还不知道怎么才能够得着那么深的地方去,也不知道这‘蚀心草’的花期,还等不等得了老夫再想办法了……哎……”
灵医扼腕叹息间,慕奕寒已经攀着水草,一跃跳上了崖边。
那湦还跟灵医倒在地上,眼睛平视过去,刚好对上慕奕寒裸/露在外的腿脚。
说不出为什么,慕奕寒走路的样子看来也并无异样,但他站定后,刚才点着大石的那只脚好像踩着海底的地面,但似乎又只是虚虚地点着,不敢用力。
那湦再看了看灵医鲛尾上灼伤的痕迹。
鲛人肯定都是不需要穿鞋的,慕奕寒现在自然也赤着双足;能灼伤鲛尾坚硬鳞片的高温,任由裸/露的皮肉踩上去,哪有不受伤的。
那湦在心里冷哼一声——
与我何干?
又不是他让慕奕寒去的。
他悻悻地挪开眼神,也没搭理慕奕寒,起身顺带扶起了地上的灵医。
灵医起身后跟慕奕寒道过谢,两人又礼貌地客套了两句,便被那湦扶着往珊瑚屋的方向去。
这屋子那湦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终于是进去了,但也只是灵医平时居住的处所。
灵医进屋后翻出柜里的瓶瓶罐罐,给自己的鲛尾和慕奕寒的脚都上了药。
鲛尾有鳞片保护,伤口还有灵力护佑,灵医伤得倒不算重,只是慕奕寒这个人族就没那么乐观了,足底的血肉模糊了一片。
那湦偏过头去,不愿多看。
这伤自是不如他前世受得重,他也不会去心疼,只是这种血淋淋的场面总会让他不自觉的想起北冥舸上的那场“幻觉”。
伤成这样还必须要采的草药,究竟……
“荆大夫,这‘蚀心草’究竟是做什么用的?竟如此重要?”他不解地问道。
“这——”灵医面露难色,“小殿下没有听说过?”
那湦摇了摇头,诚恳道:“那湦不知。”
“哎……这蚀心草倒也不常用到,只是……”
灵医支吾着,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但转念一想,鲛人族的小殿下,按例就是下一任的鲛人皇帝,这无镜海底,迟早也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秘密。
“有那么一剂药,非它不可。”
“这‘换心草’寓意二人心意相通,共结鸳盟;这‘蚀心草’顾名思义,蚀心绝爱——”
“服之便能让人泯情忘爱,了却前尘。”
那湦闻言不由大惊。
鲛人爱情至上,向来崇尚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管是那洵还是奚氿湮,就算爱侣早夭,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像东荒人族那样,续弦或是改嫁。
那湦一直同其他鲛人一样,以为只要为一个人分化成年,就是结下了灵魂生命的契约,是一辈子都不能更改的,难道……
不是的吗?
“竟然有这种东西——”他错愕道:“那我父皇为何不用?”
即便那洵灵力高绝,身体也硬朗,且年事已高,不必再费力折腾;那因为思念亡夫而忧思成疾的溪氿湮呢?她明明还很年轻
“还有我皇嫂?为什么荆大夫没有为我皇嫂施药?”
“小殿下,这‘蚀心草’不易得。上一剂以它炼制的丹药还是我师父留下的,在几年前被人求走后,这些年来我天天去幽龙谷边瞧着,也是今天才看到它开花……”
“最终还没有采到。”
“之前就算是陛下想要,;老夫也没办法凭空变出一株来。”
“而且——”灵医说着摇了摇头,“这蚀心草,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天下是没有什么药石能左右人心中所思所念的,蚀心草抹去的不是人心中对情爱的执念,而是记忆——”
“包括对爱人的所有记忆,以及这个人存在时,那一段时光的全部记忆,无论长短,悉数抹去。”
“可分化后的身体却无从改变。”
“这代价……”他叹息道:“太大了……”
“自然要尊重患者自己的意愿,老夫总不能逼迫谁吃下去。”
说着他长叹一声,“就算斯人已逝,但回忆中的美好甘甜,有时也足够支撑我们走过一辈子。”
靠着回忆走过一辈子——
那湦也曾经想过。
他曾经想过,做为人族的慕奕寒,不可能陪他走过漫长的生命;他也幻想过,自己会抱着他们之间美好的回忆了此残生,但直到死的那一刻,他的眼角也不会有鲛珠滑落——
他会坚定地告诉后人,自己这一辈子虽然孤独,但却从不孤单,他没有后悔过。
只可惜……
死的时候虽然没有哭,但他与慕奕寒之间的回忆,却半点也与“美好”、“甘甜”这一类词语沾不上边。
他没有哭,只是因为曾经对着蛟龙图腾起誓,他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眼底会滚落鲛珠。
*
之前因为北冥舸地突然闯入,在无镜海底造成一片恐慌,虽然除了那八名鲛人,没有其他族人因此受伤,但还是有许多人受到了惊吓,需要灵医的安抚。
离开前,那湦特别叮嘱荆大夫好好养伤,“蚀心草”的事情就等其他年轻的灵医回来了再想办法,不要拖着有伤的身体逞强。
待对方应下来,他才带着慕奕寒离开。
一路上,慕奕寒跟来时一样,远远跟在他身后,没有言语;一直走到寝殿门口,他回头瞪了慕奕寒一眼,对方才识趣地离开。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等那湦再起身掀开窗帏一角时,才发现整个龙绡宫照明的灵力柔光都暗了下了。
夜应该已经深了,一番折腾后,整个无镜海底终于又可以沉进一夜安稳的深眠。
那湦看了眼桌上之前奚汐送来的饭菜,他一筷未动,转身离开了寝殿。
幽龙谷的悬崖边,昏暗的光线下,在无边蔓延的一片墨绿中,那抹红格外显眼——
这就是蚀心草,像极了神话故事里,开在彼岸的荼蘼花。
那湦于崖边负手而立,被水流卷起了衣袂和发丝;昏光下他侧脸的线条柔和精致,又仿佛是一副静止的美好画卷。
他静静地望着崖边那抹引人注目的艳红。
既然一切的不幸都始于当年落镜海边那一抹明艳的红色,也合当以此做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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