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中含悲,喉中哭腔都带着颤音,看起来一副可怜样。
李治听得难受,直接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认罪”。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吗?听不懂朕的话?”
胡禄哽了一下,哭腔倒收敛了,可还在原地愣怔,估计是被吓蒙了。
李治低垂了目光,无奈看了他一眼,便果断揪着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方才想起病痛折磨却床畔无人,李治的确是有些生气了,可细细一想,又叹一口气,态度温和了许多:
“朕是叫你留点神,不是让你什么锅都往自己身上揽。这病起得急,你没有预料也是正常,朕不能怪你。”
听完这话,胡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他抬手擦了一下额前渗出的密密的汗,这才拍着腿上的灰尘站了起来,眨巴着眼睛说道:“是,奴才遵命。”
下次发病万万不能再重蹈覆辙,可怎么才能让胡禄及时知道房内的消息呢?
李治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勾着胡禄的肩说了句:
“这样,你在朕床前安个铃铛,铃铛线垂在手边,朕若有事口不能言,会拉响那个铃铛。只要有人听到响声,不要怕吵醒朕,直接冲进来就是了,明白吗?”
这个勾肩的动作对胡禄而言,可是亲昵得有些过分了。他双股战战,受宠若惊地点头道:“奴才……奴才明白。”
待胡禄将这事吩咐下去,又对候在一旁专管御膳房的小太监打了个手势,示意饭菜可以上了,这才引导着皇上进了用膳的偏殿。
不一会儿功夫,身穿素净宫服的一排宫女便鱼贯而入,手中各持一只牡丹金玉汝瓷制碟,轻盈地将其放在红楠木桌上。
纤纤玉手乍一将罩在碟上的盖子掀开,热气腾腾的菜肴便映入眼帘。
李治一打眼便瞧见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和道道精致的素菜。
不禁暗叹,古代帝王的饮食可真够丰盛的。
他“啧啧”一番,撩袍坐下,稍微挽起一边袖子,拿起筷子正要用膳。
却抬头一看,养生系统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出来,浮动的界面还在几道菜上画了红叉。
便是那香菇煸青笋、虾粉肉丸和鸡肝山珍三道菜被标注了出来。
这是为何?
李治略一思忖,还没等系统说话,凭借多年养生经验,已是恍然大悟。
可转念一想,御厨做这些菜耗了不少心血,若一口不动,岂不是太浪费了。
于是,他便指着那几道菜对胡禄道:“胡禄,你坐下,随朕一起吃吧。看到这三道菜了吗?朕赏赐给你了,你负责把它们吃完。”
这又是一道奇怪的命令了。胡禄内心直打鼓,皇上怎么这两天冒出这么多花样迭出的命令来?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可疑惑归疑惑,他垂眸看了眼桌上的菜,色泽诱人,香气馥郁,说不想吃那肯定是假的。
不过,现在他却说什么也不敢从命,只好讪讪地站着,挤出一个苦笑道:“皇上,我看着您吃就行了。”
李治瞥了他一眼,怕他不知自己的用意,耐心为他解释:“风疾这病必须控尿酸,可这几道菜嘌呤太高,会让朕的风疾再次发作,知道么?所以朕虽喜欢,可一口也不能吃。”
“皇上,您不吃的,我派人倒了就成。”胡禄仍然委婉拒绝了皇上同张桌子吃饭的邀请。
李治脸上却泛起愁容:“你把这些吃了,御膳房能少做一顿,就能多省一份粮食。”
胡禄翻身跪拜下来,乍着胆子表达自己的想法:“皇上,您心系百姓、爱惜粮食奴才知道,但宫中有规矩,奴才怎能逾矩,跟您在同一张桌上平起平坐?”
李治见胡禄又施以大礼,无奈道:“胡禄啊,在旁人面前我不管,也管不了,但在朕面前用不着这么卑躬屈膝。就吃顿饭而已,又不是要挖朕一块肉,不要这么紧张兮兮的。”
知道皇上不喜欢繁琐礼数,他只好尴尬地站起身子僵在原地,连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低头应了句:“是。”
*
在李治的连环催促下,胡禄终于夹着双腿哆哆嗦嗦坐下了。
可这如坐针毡的劲儿,真比挨上几个板子还难受。
他抬头偷瞥了李治一眼,见皇上正用小勺舀着面前的鳕鱼豆腐羹,忙又垂了脑袋,捏住了手边的筷子。
哆嗦了一下,却没敢去夹菜,默默又将筷子放回了原处。
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李治知道这家伙因为不敢逾越规矩,决计不会主动夹菜,只好用御筷捡着一只个头最大的虾粉肉丸放进自己没用过的碟子里,又将碟子亲自推到胡禄面前。
“尝尝,味道应该不错。”
胡禄哪里见过这架势?
皇上温声细语加上柔和爱护目光的攻势,让他不由鼻头一酸。
他连忙掩饰着抬袖在鼻前蹭了蹭,压下了快要涌出的泪花,用筷子夹了虾粉丸子,轻轻咬了一口。
馥郁鲜香的味道翻涌着袭上,鲜虾制成的肉丸的确软嫩滑弹,实乃人间美味。
“好吃吗?”李治问道。
胡禄点点头,用手抹了把再次泛红的眼睛,答道:“好吃,皇上,真好吃。”
“朕回头给你拉个清单,有些菜虽好,但嘌呤含量太高,不适合朕吃,你要告诉御膳房,知道么?”李治交待道。
“是,奴才领命。”说到这儿,胡禄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皇上,您说这虾飘什么高?奴才不懂这个,但奴才小时候有个叔叔患了风疾,他就特别爱在河里捞小虾米吃,后来身子确实越来越不好,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胡禄本意是要说皇上博学多识明察洞鉴,吃什么不吃什么都能有一套学问。
可话音刚落,他便立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什么一命呜呼?皇上也是风疾,这么不吉利的话怎么能说给他听?
胡禄瞬间白着一张脸,豆大的汗珠沿着前额滚下,他结结巴巴解释道:“皇上……奴才,奴才不是那个意思,奴才该死……”
李治却满不在乎道:“你看你又来了,再改不过来我就拿麻绳把你捆在前面那棵大槐树上。”
见皇上并未动怒,反而还有心思调侃,胡禄这才放下一颗心。
转瞬之间,他又来了劲,立马闪烁着小眼珠出谋划策起来。
“皇上,奴才在想,您写的这忌口食物的单子要是传出宫去,很多罹患风疾的人如果看到,是不是就能帮他们减少痛苦?”
李治本来正在吃一只精巧玲珑的包子,听到这话忽然噎了一下,猛地呛咳起来。
胡禄担心是自己话多耽误了皇上吃饭,连忙面露愧疚的表情,端了水到李治唇边喂他喝下去。
“行了行了,朕自己来,你吃你的。”李治接过水杯放回桌上,双目却似乎有着光芒闪烁。
“你说得对,世上诸多人饱受病痛,因为无力请到好大夫、无力支付医药费而耽搁了病情,朕……朕要解决这件事。”
李治忽然一本正经起来,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在饭桌前踱着步子。
“其实大部分病症都可以未雨绸缪提前防范,朕将毕生所学的养生知识告知他们,就能让他们少走弯路,少受痛苦。”
李治越说越激动,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除了风疾,还有寒症、胃病……朕都能想办法,朕还有个趁手的系……趁手的工具帮忙,一定能帮他们解决问题。”
胡禄仰头看着走来走去的李治,见皇上开心,他也莫名兴奋。
只是他不大明白,皇上对朝政之事为何还不如为他人治病兴趣浓厚?
见李治长篇大论说了半柱香的时间,饭菜都凉了大半,胡禄才弱弱提醒他道:“皇上,真不吃了?”
李治这才停了下来,没有回答胡禄的问题,反而转头询问他对自己想法的意见。
“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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