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一脸菜色,问:“……他什么事啊,很急吗?”
胡禄兀自禀道:“郭大人说西北边关有异族进犯,来势汹汹……”
李治眉头渐渐蹙紧,这会儿猛地挺直了身子,一拍床板:“这还得了?走。”
忽然愤慨的热血在胸腔激荡。
胡禄偷偷瞧了他一眼,惊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连忙补充道:“已……已经解决了……”
正要出门的李治脚步一顿,疑惑道:“那还找我做什么?”
胡禄:“不过,大人在那巫溪族留下的阵营中发现了……”
“刺客?!信使?!”李治再次抬起了脚。
“……是一些草药,郭大人问了抓来的巫溪族俘虏,说这药对风疾似有帮助。”
李治:“……”
敢情也不是什么大事。
治病养生,有系统就足够了。
总之自从有了养生系统后,他就不大信其他太医和野方子了。
还是那句话,要能治好他,原史中的李治也不至于因为风疾去世了。
于是,刚出清元宫,他就大手一挥,吩咐胡禄:“朕累了,先回去歇息,你叫媚娘去会会他,把药拿回来就行了。关于找到这药的传奇故事,朕就不听了。”
胡禄一时卡了壳:“……”
李治被几个侍卫扶着上了乘舆,一行人朝紫宸殿快步前行,胡禄就跟在一旁亦步亦趋。
忽而,他抬头看了眼坐在其中假寐的李治,感到一阵迷惑。
犹豫了半晌,才鼓起胆量询问:
“皇上,叫武昭仪去见?以前没有叫嫔妃去见外臣的先例啊!”
李治倒不以为然地“嗯哼”了一声,舒服地在乘舆上葛优躺着,以手支了下巴,道:“现在不就有了?”
胡禄沉默了。
皇上已经决定的事,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更改了。
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让武昭仪接触政事,她将更快成为众矢之的。
前朝后宫本就对她破了祖制获得李治的荣宠十分不满,若是她见郭大人的事传出去,那可怎么办……
胡禄也是个容易犯操心病的,兀自为武昭仪担忧,可步子行得缓了,又偷眼去看乘舆上的李治。
皇上似乎是睡着了,阖着眸子呼吸匀长,神情十分安然。
想起他晌午风疾发作,临至傍晚又吃百花糕吐了一遭,折腾了一天,的确是乏了。
胡禄不再去叨扰他,默默在一旁跟着,只脑海里思绪万千。
往日,大臣拜见时他也会一一通禀,说明缘由,若皇上不见,必会直接回绝。
可今日对郭太尉,虽不去见,却也没有回绝,反而遣了旁人代自己去见……相较之下,这样的处理方式的确是有些古怪了。
这是什么信号呢?皇上今后准许媚娘接触政务了?可他明明知道外界是如何谣传的啊,若是这风口浪尖又叫媚娘出头,以后这难听的传言还怎么控制得住?
作为贴身侍奉的太监总管,胡禄对皇上实在最了如指掌的,越是细思之下,倒能发现他最近异于往常的许多变化。
比如,他方才抬头看了一眼,就被皇上的姿势惊到了。
皇上身子一直不好,但上了乘舆也总正襟危坐,皇家派头总是撑得足足的。
可如今,皇上却瘫在乘舆上睡得安稳,四仰八叉的,姿势不大文雅,的确有些坏了风气。
皇上是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呢?
胡禄就这么瞧着,黑豆般的眼珠转来转去,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武昭仪给他吹了什么枕边风?
脑中正思绪纷乱,不经意地被脚下一块滚圆的石子绊了一下。
亏得他反应迅速,堪堪站稳了身子,这才回过神来。一个抬眼,却见前面几个嬷嬷和侍卫簇拥着一个小人儿跑过来。
那小人儿穿着昂贵华服,抬着下巴走路,一副自得的模样。
见到雕龙附凤的乘舆,他猛地一愣,然后疾奔着跑过来,口中脆生生地唤道:“父皇,父皇!”
这是……
胡禄眯着眼睛去看,直到小人儿跑近了,他才看清了这位步步趋近的二皇子。
不过,还没来得及喜笑颜开,他忽而一个拧眉,又一个跺脚,跑上前去。
跑到二皇子身前,他微微蹲下身,在唇前抵了一根手指,哄着他道:“嘘——你父皇累了,正在睡觉,不要吵到他。”
李孝怔了一下,直直盯了他一会儿,这才放轻了声音,委屈道:“我好久没见到父皇了。”
胡禄躬身笑道:“奴才知道,等皇上睡醒了奴才告诉他,二皇子来过了,他定会找时间见你。”
李孝略不情愿地摇了摇头,说:“不行,父皇那么忙,到时多半又忘了。”
胡禄拍着胸脯向他打包票:“不会的,奴才向你保证,皇上就算是挤时间,也肯定会见你的。”
说罢,他还附耳上去,悄咪咪道:“奴才听他念叨二皇子好几次了。”
后面这句当然是他现编的,作为宫中的老人儿,这种左右逢源的话他自是信手拈来。
李孝这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说:“那你可答应我了。”
胡禄微笑着,招了招手,一群跑在后面的嬷嬷侍卫围了上来。
“看好皇子,最近宫中是非有点多,别掉以轻心……”
话刚说了一半,李治的乘舆就已经走近了。
这位最近“变怪”了的皇帝早就醒了,只是撑着脑袋懒得睁眼罢了。
小孩子声音太亮,嚎一嗓子就搅扰了他的美梦。
对这种闹腾的熊孩子,他总是有些不耐烦,下意识就要怼回去,不料却隐约听见了后面那声称呼。
父皇……
父皇?!
还在闭目养神的李治瞬间傻眼了,惊得差点没从乘舆上跳下来。
哪来的孩子?他没做好有孩子的准备啊?
一个21世纪的单身社畜,接受皇帝身份就已经很难了,接受老婆是媚娘也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又要怎么才能接受“喜当爹”的现实?
他几乎是生无可恋地睁开了眸子,调整了坐姿,远远瞧了眼那个满身贵气的小人儿。
乍一打眼……嗯,面容清秀,倒是像自己……呸,像原身。
个子虽矮,却长身玉立。
他穿着石青色龙褂,前后皆是盘了团团的锦簇花团,负手站在原地,下巴扬起,面容中虽揉着少年气息,气质却异常逼人,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父皇醒了!”
李孝一个抬头,瞧见睁着大眼一脸茫然的李治。
他挣脱了嬷嬷的手臂,前趋两步,单腿跪倒在地,朗声朗气道:
“父皇,儿臣可算见到您了,儿臣给您请安了!”
李治忽然哑巴了,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儿子”面对面,他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叫、叫声“儿子”?怎么感觉是占了人便宜,还给原身戴了顶光明正大的绿帽子?
木然片刻后,他只是缓缓虚抬了手,佯装还未完全清醒,示意他起身。
然后,默默瞥了“儿子”一眼,尴尬地一言未发。
气氛一时静得出奇,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胡禄感觉身子凉飕飕的,瞥了眼李孝,看他也有些挂相了,这才轻咳了一声,提醒着:“皇上今儿状态不好,你多说点好听的。”
李孝站得笔直,轻轻眨了下眼,点了点头。
尴尬是真的尴尬。
胡禄不太明白,原来李治对这位颇有性格的二皇子还时常关怀备至,常常主动带他出外狩猎,这可是大皇子都没有的待遇啊。
可现在怎么……
难道皇上钟爱的不是二皇子了?那未来的太子位……
这一想,胡禄蓦地摇了摇头。自己在揣测什么,这是他能揣测的嘛?
天威难测,做好分内事不就好了?
于是,他趋近一步,眼珠滴溜溜转了一转,禀道:“皇上,奴才听说二皇子最近骑射功夫大有长进呐!”
二皇子?
他不是“自己”和宫人郑氏的孩子么?至于这个郑氏,听闻生李孝时大出血,已经难产身亡了。
眼下这孩子,是个只有父亲的可怜人。
李治突然松了一口气,本来他还想,不知道这孩子是谁,也不敢瞎叫,更不敢上来就梗着脖子问:“你谁啊?”
如今,知道了这儿子的生平和经历,李治倒忽然想开了。
虽然这小子的出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认个儿子嘛,又不是认爹,反正自己不吃亏。
于是,他坐正了身子,敛了方才萎靡不振的神色,微微点头道:“孝儿做得好,改日朕要考考你,若真如旁人所说,朕要重重地赏!”
李孝兴奋得两眼冒光,表决心道:“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皇!”
李治满意地看着自己这个十岁左右的儿子,看他面上虽有些傲气,但已隐隐透出一些出众的味道,这让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初为人父的喜悦感。
他命人将乘舆放下,扶着胡禄迈步下来。
走到李孝面前,忍不住抬头呼噜着他的发顶,笑道:“儿砸,多久没见父皇了?”
李孝低头略作思考,然后扬起头来,说道:“起码有一个月了。”
“这么久?”李治捏着下巴沉思,觉得这古人的教育方式确实有些本末倒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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