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看着李治殷切的目光,羽睫轻轻动了一下。
似乎犹豫了很久,她才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爱夫,朕……”
这一开口就震了李治一跳。
不过,他也不追究了,皇位都送出去了,小小称谓而已,无所谓了。
只是不知怎么的,他脑中忽然漾起一个念头。
原史中,媚娘登基后是不是寻了好多男宠?
……
思及这一条,李治瞬间就反悔了。
“媚娘,等等,朕觉得要不先缓缓……”
他蹙着眉头,越想越担心。退位之后自己失了主动权,媚娘怎么做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媚娘:“……”
瞧着他变化多端的表情,她忽然就有些坐不住了。
毕竟刚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现在又看到李治犹疑不决,到手的鸭子都要飞了,还能不紧张么?
她站起身来,一把攥住了李治的手,敦促道:“皇上,可明天上官大人就要公布煞星了……若不传位给臣妾,臣妾怕要被钉死在千万百姓的言语中,再无翻身机会。到时就是您要升我一级小小的位份,也会百倍千倍艰难啊。”
李治有些为难,那……怎么才能保全两人共同的利益呢。
他想了想,忽然从桌角拿起一张纸,又将毛笔饱蘸了墨,道:“媚娘,你我要签个协议。”
“协议?”媚娘眼中闪烁着不解的光。
没等她回答,李治立时挥着毛笔狂写一气。
而后拿起纸来,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待干后又仔细浏览了一遍,满意地递给媚娘,道:
“看看吧,你若同意,签个字,这保证书就生效了。”
媚娘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以为设置了什么分权机构,给自己划拨了一份职责制衡。
结果拿来一看,彻底傻眼了。
“武氏媚娘需一心系于政事,不得充纳后宫。”
林林总总写了一大堆注意事项,都是防止她抛弃自己包养男宠的。
最后还加了一条:“媚娘签字同意,江山立刻拱手相让。”
浏览完全部内容,媚娘唇角隐隐抽动了下,忽然就沉默了。
“爱妃同意吗?同意就签字。”李治在一旁鼓励道。
媚娘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签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反应可让李治有些抓狂了。
什么意思?做不到?想上位后一脚踹了自己另觅他人?
他气得面色发白,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媚娘笑道:“爱夫多虑了。”
李治唇角刚不可控制地上扬了一瞬,媚娘就又补了一句,“你不说,朕还真没想起来可以充纳后宫。”
李治:“……”
不过,媚娘没给他后悔的时间。
她从他手中夺过毛笔,刷刷刷在纸上写就几个大字,而后又利索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右下角按了个血指印。
“怎么样?现在信朕了么?”媚娘顺手掏了条帕子,在自己手指上擦了一擦,面不改色道,“太上皇?”
李治取回那张纸,仔细打量了一番签名,卷好了塞回袖子里,道:“好,皇位归你,你归我了。”
烛火之下,他看着这位冷飒美人儿,心中一万个佩服。
实话说,自己敢给皇位,也得有人敢接。
估计全大唐,再没人敢像媚娘这么天不怕地不怕了。
他内心感慨一番,忽而定定地看向媚娘,顿了一下,将她猛地打横抱起,抬脚进了寝宫。
户外血月依旧,全城惊恐。可红色的光晕之外,两个被深卷进阴谋中的人,却如同置身事外。
*
第二天,当第一缕晨曦从窗口映进来时,媚娘已经换好服装去上朝了。
由于没来得及做适合她的龙袍,她只好穿了李治那件。可李治身形高大,龙袍穿在媚娘身上显得又宽又大,还自带礼服曳尾的效果。
胡禄奉了皇上命令跟在媚娘身后,心脏兀自砰砰砰狂跳不止。
半夜接到这消息时,那可真是如晴天霹雳一般,他差点没一口气抽过去。
昨天刚瞧见了那恐怖的血月奇景,还没来得及消化前一个震撼,就接到了另一个震撼……
他狠狠皱了下眉头,心道:咳,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直到刚才,看见媚娘穿着龙袍从房中走出,还回身挥手对李治告别的情景,他觉得简直像做梦一般。
一路上,他就这么轻手轻脚地跟着,一会儿掐掐胳膊,一会儿捏捏脸,直疼得呲牙咧嘴,才醒悟过来,这的确是现实。
和媚娘走了一阵,他才发现,这位新上任的女皇帝和李治的确大不相同。
李治前两日都是晃悠悠走去上朝,有时还停下来嗅嗅花看看草逗逗蚂蚁什么的。
可媚娘却快步如飞,目不斜视。
胡禄躲在一旁偷瞧着媚娘。
头戴冠冕的她自带威严气质,和自身娇媚百态相得益彰,实在别有一番气质。
能把男性服装穿得这般气质姣然,除了媚娘,全后宫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怪不得李治那么痴迷于她。
媚娘做事利索,讨厌磨磨唧唧,所以,见乘舆半天没来,干脆走着去宣政殿。
只是,走了半天,她才发现那胡禄总是贼眉鼠眼地偷瞥自己,不由眉头紧皱了一皱,随即加快了步伐。
胡禄一怔,也走得快了些。
只是,他本来腿就短,现在几乎都要临空飞行了,捯饬着步子走出了一阵虚影。
直到两人将进入宣政殿时,媚娘才放缓了步子,侧了头对胡禄说:“今后还让萱儿跟我来,这次是特殊情况。”
胡禄忽地脸色一白,抬头紧张地看着媚娘,道:“武……皇上,奴才……”
他本要问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下次改正就是了,可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什么,他竟犹豫了一下,又咽了回去。
“奴才遵命。”终于还是说了这四个字。
媚娘在宣政殿高企的台阶前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拾级而上。
当她迎着照进大殿内的夺目白虹踏进第一步的时候,殿内正等候的百官都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
众人脑中纷乱一团,难以置信地看去,身着龙袍头戴冠冕的女子一步步踏着光可鉴影的青砖款款走来。
更让他们错愕的是,胡禄随媚娘走到大殿中央,站在龙椅下的台阶上,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圣旨来。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胡禄咽了口唾沫,慢慢展开了圣旨,清了声嗓子,宣读道:
“朕躬久病,昨日亥时血月现,头痛欲裂,昨夜入梦,才知昊天有命。遂遵天旨,传皇位于武氏媚娘。望文武百官见媚娘如朕,尽心辅佐,保大唐盛世千秋。”
这真是一箭三雕。
既把自己从高位上择出去了,又达成了媚娘一直以来的愿望,避免她为上位清除绊脚石诱发血案,还顺带把血月引发的阴谋论消除了。
既然皇帝都说血月出现是他大病来袭之兆,还被上天托梦要他让位,旁人还能怀疑什么?
众人如遭雷轰,表情个个异常难看。
可又都缄口不言,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的突发状况。
他们想不通,若要传位,也应当传给皇子,怎么轮得到媚娘?
她只是个位份低微的后宫嫔妃,更令人窒息的是,还服侍过两朝皇帝,堪称不仁不忠。
百官心头惴惴,一边偷偷抬头去瞧坐在皇位的媚娘,一边暗道皇上怎么会被狐媚迷了眼着了道。
事态不明,可胡禄传旨不会作假。众人大气不敢喘,唯有一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从那难看至极的表情上,已是明晃晃地对这位刚继位的“皇帝”表示了不满。
这人自然是上官仪。
昨天血月已现,今天上朝,他原本要说出嘉涂和尚弥留之际的叮嘱。
来之前,他准备了足够详实的论据,就是担心提及皇帝宠妃时,皇帝可能会不明是非地袒护。
有文武百官在场,天意难违,民意汹涌,既然自己预言准确,众人定会相信自己的话,武媚娘是煞星的事也就板上钉钉无可转圜。
这样一来,他不光遵从了和尚临终前的意愿,还铲除了挡路的媚娘。
回忆起来,这女子真是不简单呐,早在李世民时期就怀疑自己,还说服太宗搜查自己府邸,险些掘地三尺搜出证据。
当然,这一条,媚娘可没告诉李治,特意岔开了前朝之事,免得惹是生非,编造了感业寺住持所言的借口。
上官仪是个聪明人,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既然媚娘早看自己不顺眼,逃过血月这劫,又成了皇帝,以后还有自己什么好果子吃?
倒不如今日搏上一把,把百官拉到自己这一边。
于是,他唇上胡须一抖,迈前一步,趾高气昂瓮声瓮气道:“武昭仪,臣有一事不明。”
他顿了一下,目光逡巡了一圈,不屑道:
“昨日血月已现,正是不祥事端的征兆,可怎么这么巧,第二日你就爬上了皇帝的位置?这可是篡权政变!难道不就是血月预兆的祸世大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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