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直下的情形超出了越奚的想象,他呆滞的看着宁安帝,方才父皇说了什么?
裴旻还跪在地上,越奚爬上他的肩,焦急地踩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但现在没人会和一只猫计较。
这御剑裴旻不能接!
林淮英只知道今日宁安帝要私下出宫,连德正也没带在身边,叫自己留住裴旻,他心里有猜测宁安帝对自己另有安排,却没想到是要裴旻来接他的职。
大宁左右两相同属内阁,一统武一执文,御林军是皇帝赋予左相的权力,但自先帝起为了制衡,空着左相位,御林军重回皇帝手中,内阁中也只立右相,宁安帝早年也遵循先帝的做派,甚至在于秉文告老还乡后,不再立相,权力彻底归于皇帝手中。
直到三年前丛云岭后,宁安帝强提了裴旻,还是放在了左相的位置,林淮英的余光扫过裴旻,裴旻垂头伏在地上,脸上平静,嘴角不崩不塌,看不出来心中所想。
裴旻依然跪着,慢慢抬起头挺直了脊梁,越奚一时没有防备从他肩头滑下,堪堪勾住了朝服的圆领,裴旻这回不能托着他。
裴旻正对上宁安帝的眼睛,信念坚定,只这一眼,宁安帝便晓得他的答案了。
“越山谢陛下圣恩。”裴旻不疾不徐道,“陛下要查任何人,任何事,越山绝不推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唯有这御剑,越山不能接。”
宁安帝不说话,也不叫他起来,越奚觉得周围空气里有火花批劈啪作响,刺得他身上的毛毛都炸了起来。
他还勾着裴旻的圆领,前爪已经觉得有些酸了,却被这焦灼起来的氛围困在了这里,不是不能动,而是觉得自己若动了,便是泄了裴旻的底气。
裴旻说:“东营将领只能是战场上下来的好儿郎,晓得了腥风血雨、征伐无情,练出来的兵才是无往不胜的利剑,才有被陛下握在手中的价值,越山只懂得城防之法,于带兵之事一窍不通,掌着御林军兵符已是竭尽全力,如此接过将军手里的兵,不服于越山尚是小事,让将士和陛下离了心才是下下策!”
静默片刻,宁安帝缓缓开口:“你倒是真敢说。”
裴旻坚定道:“陛下宽厚,善听谏言,越山说得直白了些,但字字都是真心。”
“但淮英是一定要调的,待朕回了宫便会下旨到兵部。”宁安帝说,“裴卿不当这个将,那就要给朕寻一个人。”
裴旻说:“卢飞将军便是上上之选。”
“卢飞要同淮英一道走。”宁安帝否了裴旻的话,“半月内,东营主将便要到位,届时你拿不出人选,朕便顾不得许多,摁也要摁你在这儿。”
裴旻垂眸:“臣谨遵陛下口谕。”
陈执没来得及和裴旻打个照面,便又护着宁安帝回宫了。士兵牵来了他骑的马,裴旻又问了一遍林淮英,再次确认了六皇子旧物实在不能给他瞧后,抱着猫跨上马,便准备打马疾走,趁天尚未黑时回去。
林淮英拦下他,递了一盒沉香木装着的茶叶到裴旻面前,道:“今日为难相爷了,这茶既然喜欢,便带些回去罢。”
裴旻接了过来,塞进越奚怀中让他搂着,道了谢后便策马走了。
“将军。”卢飞上前道,“将领撤换无可厚非,可今日陛下怎么这般着急?”
“陛下并不是今日才着急起来的。”林淮英眼神逐渐变得凌厉,他回首看了眼营门上的宁字旗,说,“陛下已经急了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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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后,裴旻径自去了定海侯府,侯府的下人认得他,只是他来得突然,陈执和楚泽渝一个都没在,原本想将他迎进去歇着,再派人去隐龙卫的值房通知小侯爷,但裴旻换了马,将林淮英最后送他的茶叶给了门房,真正喜欢这茶的是楚泽渝,想朝陛下讨要的也是陈执,裴旻也没真料到林淮英会将御赐的东西转赠给自己,想来也是今日帮着宁安帝拦了自己,心中对自己存了愧疚,才赠得十分干脆。
他带着猫在外头的小摊上吃了碗馄饨,给越奚叫了一份奶白的鱼汤,里面的鱼肉被煮烂了,倒正方便了越奚一口闷掉。
只是猫不喜烫,越奚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鱼汤凉下去,这时的裴旻已经吃完了,手撑在桌上看越奚小口小口吸溜着鱼汤。
平时裴旻也会这般看着越奚吃东西,但不知为何,越奚总觉得今日的目光格外灼热,他眼下分明是只猫,却好似变成人又被裴旻剥了精光,眼神肆意扫着自己的身体,越奚终是转头看了他,这般被盯下去,饭是别想好好吃了。
“你终于看我了。”裴旻将自己的脸靠过去,和越奚的背只留了半根筷子宽的距离,“今日在我背上掉了许久,手定是很酸吧。”
温热的呼吸扑在后背的毛毛上,越奚整个背都发起紧来。
“喵。”
越奚回头朝他叫了一声,心里想要裴旻别挨自己这么近,可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裴旻也听不懂猫言猫语,只当越奚终于疼起了自己,低下去亲了了一嘴的毛后,才离得远了些。
“快用吧殿下。”裴旻说,“总用凉食也不好。”
越奚听到“殿下”二字,警觉的抬头看了四周,这小摊开在平安里,来往的都是东都城寻常百姓,喧闹得很,少有人见过朝中大官穿什么衣裳,即便有很多人朝他们看过来,也只将他们当做寻常的商贾人家,只是裴旻样貌不凡,眉目间皆是锋利的英气,朱红色朝服衬得他更加光彩夺目,一眼便能瞧出这是位山君。
寻常百姓家里的岚君也不少,好几个路过的岚君见了裴旻后红了脸,越奚心里气,虽然无人听见裴旻唤自己的那声殿下,但吸溜鱼汤的速度快了许多,也凶狠了许多。
吃饱喝足,裴旻觉得自己下午的郁结也散得差不多了,便抱着越奚走回了相府。
杨叔等了他足足一天,此刻见到裴旻终于回来了,也顾不上问裴旻是否用了晚饭,疾走过去,道:“相爷,出事了!”
裴旻腾出一支手摁下杨叔急的不知该如何放的双手,说:“莫要慌,仔细说说清楚,出什么事了?”
杨叔很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候,裴旻今天又去了东营,有眼睛盯着自己,便又说:“先回屋去,杨叔莫要着急。”
“相爷,老奴哪能不急啊!”说虽这么说,杨叔还是跟在裴旻身后进了糊,关上相府大门后,继续道:“夫人丢了!”
裴旻神色凌然,问:“你进了梅园?”
“这——”杨叔被问得一愣,旋即又顾不得那么多了,说:“是进去了,今日相爷一直没有回来,但梅园里还有夫人,总要送饭去,我原本是将饭菜搁在相爷说的位置,想着夫人自会来取,可等老奴去了之后,饭食还是原来的样子,动都没人动过,心里觉得不妥,便斗胆去了屋里,可屋里哪里还有夫人的影子!”
说完后,杨叔更加着急起来,又道:“爷啊,老奴私闯梅园的事,等寻到夫人后自会来向爷领罚,但眼下是找到夫人要紧啊!夫人是岚君,上月便是相爷的人了,和爷过了花雨,相爷又同国公爷一样英勇,当年老夫人便是那次后就有了相爷,若夫人——”
“喵嗷!”
越奚越听越离谱,忍不住出声打断杨叔,只是发出来的声音暴露了他的恼羞成怒,若不是裴旻拽着,他甚至要跳到杨叔脸上去了。
杨叔也因为找不见人而慌了起来,裴旻丢了猫都能着急成那样,这回还丢的是夫人,被摘了元的岚君无法离开自己的山君太久,光是精神上带来的折磨都够岚君吃一壶了,更别说若是到了自己的花雨期,只有摘了自己元的山君才能替他解了磨难,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齐进了杨叔的脑子,全然忘了那天裴旻叫他煮了避子汤的事。
这场乌龙闹得裴旻哭笑不得,但他也晓得这是自己留下的漏,怪不到杨叔身上。
“莫慌,夫人并无碍。”裴旻说,一边言语中稳着杨叔,一边顺着越奚的毛,“昨日我不小心惹了夫人生气,半夜里回了娘家,再晚些罢,我便去接他回来。”
杨叔有些晕:“这、相爷亲自去接么?”
裴旻点头。
“可前些日子——”
裴旻晓得杨叔要说什么,打断他道:“外头还是莫要声张,只家里人晓得便够了。”
“既然只要,那相爷将夫人娘家住哪里告诉老奴,老奴去接罢。”杨叔说,“相爷去终是不方便,虽然诚意少了些,但只要夫人愿意回来,相爷再用心哄着便好了,国公爷当年也是这般,前人经验,学着点儿总是没错的。”
裴旻道:“那不一样。”
安抚下了杨叔,裴旻便带着猫回到梅园,放在在杨叔面前不便发作,此刻进了自己的地盘,越奚也不再忍,更顾不得楚泽渝之前说的那什么疯病。
他故作凶狠地张开小猫嘴,露出尖尖的虎牙,就要冲着裴旻的手指咬下去。
霎时间,有一阵没闻见的冷梅香充斥满越奚的鼻息,他顿时软了下来。
“本不想这么快叫殿下晓得的。”裴旻亲昵地搂着怀中的少年,白瓷般的颜色藏进了朱红里,“臣有法子让殿下变回原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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