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辞离去之后,尚未从欣悦之喜中脱离出来的暮烟来到了主院。此时安少音刚用完早膳不久,复是一身青碧外衫的暮烟走进来时,座上的女子正在喝茶。
暮烟缓缓给安少音行了大礼:“一早令娘娘费心了,是暮烟的不是。”
“怎会?”安少音将人虚扶起身,带人进了次间,双双坐在了临窗的罗汉床上,隔着一个小小的案几,二人不似主仆,更像是在闺阁中说着悄悄话的姐妹般。
安少音微动眼帘,细细地打量暮烟。青衫女子羞色未褪,眉眼间笑意无穷,她进王府后胭脂用的少了,今日倒是颊畔上抹了些,想来是为了遮掩不愿离去的娇羞。
一想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两个丫鬟笃定的神情,安少音情不自禁地问:“你一直都喜欢青辞吗?”
暮烟眼眸微张,旋即垂了下来,轻轻地点头:“是。自暮烟第一次见到青辞时,心里便有了他。当初进王府,也是王爷看在暮烟对青辞的情意上应允的。”
想到了不久前刚刚离去的青辞,暮烟嘴角止不住的笑意,同在屋檐下,安少音都被溢满的欣喜包裹,感染。
她忽而问暮烟:“什么是喜欢?”
暮烟捂着脸,羞答答地说:“喜欢就是,当你心里说出喜欢的时候,心里想的第一个人,那就是喜欢。”
“娘娘想到了谁?”
暮烟问她。
安少音答不出来,在暮烟说出何为喜欢的时候,她眼前出现了不曾有过的画面。
晨光熹微,薄雾云散,背后相抵的纸窗映出天外亮色,新的一天开始,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向勤勉的陛下却头一遭睡过了头。一扇门紧紧闭上,临近的窗格发出异常的轻颤,守在院外的太监只当是晨风吹到纸窗时发出的声音,丝毫不会想到室内会是另一种风景。
一室凌乱盖不住零星的酒味,男人的气息冷冽,眼神犀利如剑,似乎能穿透人的内心。在男人高大的身躯下,抵在窗沿的身影战栗,肩臂乱颤,泪眼迷蒙。娇躯无助地被一片阴影笼罩,溢出口腔的只有破碎不全的啜泣声,碎言碎语断断续续的,只在长长的纠缠中口齿不清地吐出了两个最为频繁出现的字眼。
陛下……陛下……陛下。
画面尽散,眸眼清明如常,暮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看得人不自在地别过了头去。
“你对青辞……说来惭愧,我还不如身边两个丫鬟看得透彻。”安少音脸红一阵白一阵,小手不安地拨动案几上的茶盖,目光盯着足底,思绪不知飞到了何处,声音渐若蚊蝇。
“我以为,你是因为王爷,当初还想你去服侍他。”
声音很浅很轻,一几相遥的暮烟听了个透彻,不由得敛眸一笑,细细解释道:“娘娘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京中流传暮烟与王爷有私情,怕是现在都还有人认为我对王爷用情至深。暮烟与王爷之间,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京中盛传的那些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毕竟王爷的身世相貌都极为出色,又有无数军功在身,京中不知多少人想打王爷的主意。
“风言风语真真假假,各自一半。王爷常宿烟花柳巷之地是真的,但,仅仅是宿在那里,并无其他女子相陪。暮烟在京中这些年,只见过一次例外。”
说这话时,暮烟停顿了少倾,安少音似是心有灵犀般地抬起眸来,只见那张红唇一上一下地开合,说出了几个字:
“那便是娘娘您。”
安少音惊呆了一瞬,对上暮烟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眸光深深不见谎意,字里行间都是真金白银的真心话,容不得叫人怀疑。
恍惚间,安少音眼前模糊了,对面的眼睛换成了流越的,凤眸微挑,肆意不羁。
暮烟见安少音霎那间失了魂,直到冷风吹打了窗头才猛然清醒,自洛阳后默默注视着一切的她,大抵是猜到了安少音在想些什么,忍不住捂嘴轻笑,似是玩笑话挤眉弄眼说道:“所以,就算暮烟答应,王爷头一个不肯呀。”
安少音面上微热,被暮烟的话说的不自在。好在这时候秋蝉来了,说是山庄来了人,有事要和安少音商量。
半柱香后,安少音来到庭院,正站在院中的是一位瘦削的青年,肤色少深,不似田庄里五大三粗的庄民,这位青年可谓是凤毛麟角,身材高大不说,五官亦是俊朗。特征较之田庄太过于与众不同,安少音一眼就认出了他。
“见,见过侧妃娘娘。”青年听见了声音,眼眸稍抬便是一抹亮色,不敢再看,低头躬身道,“草民给娘娘请安。”
虽然知道,安少音还是装作不认识对方问了嘴。毕竟现在的她是不认识他的。
来人自报了姓名,是老庄头的长子,庄民都叫他小韩,日后子承父业,庄民会改称为韩庄头。
“快起来吧。”安少音问,“何事?”
青年闻言直了身子,眼睛依旧是不敢抬起,一字一语道明了来意。
除夕将至,老庄头想请她和府中众人去田庄用团圆饭。临近年关,这里是郊外,采买年货多有不便,老庄头便想了这么一出。
话虽如此,只不过洛阳王早就备好了一切,山庄里山珍海味都是不缺的。安少音原本打算在山庄里过年,如今听小韩庄头细细说着,倒是让安少音动了几分心思。
不出意外,这该是她最后一次与山庄有交集,前世在这里的生活虽然清苦,倒也安然自在。
田庄如是记忆中的田庄,热情好客。这里与她有缘有恩,安少音不想拒绝。
安少音莞尔一笑,温和应了:“盛情难却,烦请小韩庄头回去告知令尊一声,除夕夜,本妃及府中众人会去的。”
小韩庄头听了,连连谢安少音赏脸。不经意间抬头望了面前一眼,惊鸿一瞥,刹那间小韩庄头微红着脸,宛若木桩凝滞。
时光荏苒而逝,转眼间便是除夕。今年的冬天入月而至,大雪却是迟迟不归。中原不比南方温暖,不及北方寒冷,但往年大寒至除夕时,总该零零散散地飘着雪花才是。
安少音一早醒了,两眼望着不甚清明的天色出神。不知不觉都已经是除夕了,意味着今晚,她就可以见到阿轩了。
心想如斯,安少音已然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用过早膳后,她来到卧房,打开了衣柜的最下层,拿出了厚厚的一个包裹,虎头帽,虎头鞋,肚兜,冬袄……从头到脚,给幼儿穿的衣服都在这个包裹里,盖世她这几个月来私底下偷偷地绣的。
今日,这些便可都有主人了。
安少音摩挲着掌中的衣物,白玉般的脸上映出爱怜之意,夹杂着几分的期许。她看得出神,未曾察觉冬儿的靠近,直到丫头惊讶了一声。
“姑娘,你拿着小孩子的衣物作甚?”
安少音心惊肉跳地转过身,小小的一件衣物差点从掌心脱落。她咽了咽口水,正想着该怎么解释,丫头却是一手各抓着一条红肚兜左顾右看,刹那间福至心灵,眉眼弯弯,带着惊喜的语气脱口而出。
“姑娘,难道,难道您有身子了?”
安少音被惊得差一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容易才故作镇定地坐直了身子,收敛了神色,佯装嗔道:“想什么呢。才没有的事。”
一听自己猜错了,冬儿悻悻地将手里的衣服放回了原处:“那姑娘拿这些作甚?”
安少音转了转眼珠子,冬儿的话给了她一个理由,她忙胡口乱诹道:“我,我看山庄有几户新添了家丁。晚上咱们下山去田庄里吃年夜饭,我想着送几件孩子穿的衣物。”
“是这样啊。”冬儿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是姑娘有了。不过这么多的衣服,姑娘,这都您自己绣的吗?”
“没……我差人去山下买的。”
“也是,这么厚的一叠,咱们来山庄才几天,便是日日熬夜都绣不完的。”冬儿一边收拾一边嘀咕着,不多时,她拿起一条,撇了撇嘴说,“到底是郊外,没什么好东西。姑娘你瞧瞧,针眼这么粗,和姑娘你有的一拼。”
说罢,多看了两眼后又忍不住摇头叹气:“这猫看上去好奇怪,好端端地抱着月亮作甚。”
安少音看着她自己赶了几日才绣好的白兔抱月:“……”
不过看着冬儿信以为真地帮她收拾一桌的衣物,安少音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来的是冬儿,换作了秋蝉或是暮烟,恐怕是骗不过了。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安少音心里刚刚说完这么一句,门外传来了曹操的声音。
“娘娘。”
是暮烟。
但闻脚步声一点点地靠近,安少音慌乱地站起身,将面前的衣物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收好,在冬儿的目瞪口呆之下,胡乱地将一堆小孩子的衣服塞进了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人恰好进来。
暮烟匆匆扫了一眼,仿佛未见似的,微笑着对安少音说:“娘娘,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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