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决计不能有任何人来打搅少……
忙活了半天,流越身心俱疲,一时半会儿不是休息的时候,从寿安殿出来后,便直奔宫门回府。
安少音这一胎颇为敏感,孕中不宜多思,回京路上安少音却是患得患失,醒来时是一定要见到人的,若是等的久了找不到流越就开始忐忑不安。
安少音有孕后开始依赖他,回京这一路流越是身有体会。莫不然也不会撇下流明回府,离宫前流越特意嘱咐了青辞留下。
回府的时间恰到好处。流越踏门而入之时,主院房门刚刚打开,才醒不久的安少音睡眼惺忪,冬儿简单地给她梳了发髻,粉黛未施,半合未合的杏眸望着屋外的人影发怔。
晌午的天气正好,王府一角,烟囱白雾传来阵阵饭香,唤醒了半梦半醒的安少音。她双眼完全的睁开了,不及关注腹中嗡嗡作响,安少音莞尔一笑,冲到了来人的怀里。
“小心。”
流越快步上前拥住了她,三个多月孕形初显,流越不敢抱安少音太紧,挪开了半步。
鼻尖桂花的清香不散,怀中娇躯温暖而真实。这让一上午在宫中见了几位虚伪做作之人,又看了些烦心琐事的流越无比踏实,似乎浑身的疲惫都被这一缕清香消失殆尽。
安少音睡醒不久,还以为流越就没出过府。用完午饭后,两个人在后花园里逛了一会儿,一直到回屋午休之时,安少音才从流越的口中了解了宫中发生的事。
室内,海棠缠枝的小香炉中燃起了安息香,香气宁心静神,将满屋整理过的噪音悉数淹没。梨花翠叶交错的天青纱帐下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织锦薄衾下二人和衣而卧,两个人没有离的太近,流越的一只手轻轻盖在她的小腹上,长发尽散,于软枕上交错不分。安少音躺在外侧,将流越的话听进了透彻。
“皇兄身体不适,我自是要守在他身侧的,陪你的时间便少了些。”
螓首轻斜倚在男子的胸膛,在听到流越要留在宫里陪伴流明时,安少音默默地点了头。南下一趟,积累的家书不计其数,她知流越与流明手足情深,安然地接受了流越做出的这个决定。
只是……
“你会每天回来吗?”
安少音翘首企盼,眼中星光点点,一瞬不瞬地盯着流越的五官看,想听到一个理想中的答案。
半昏半暗的床帐之下,五官变得不甚清晰,轮廓隐在不明的昏光之中,一双凤眸清晰无比。薄薄的唇微扬,漆黑的眸中糅合几道光点,流越眼角含笑,修长的指在莹润的颊畔来回摩挲。
“每三日回来一次。”流越回道,如是凝着眼前一双满含期待的杏眸,不舍之情点点映出,“今晚不走,青辞留在宫里,明日我去。”
三日啊。安少音失望地垂下眼帘,后面的一句话并不能很好地安慰到她。
三日,安少音默语了这两个字,一双手紧紧地揉搓着身前的薄衾,她心里做了一番的争斗,最终是理智占了下风。
安少音侧过头,想再说些什么,身畔的流越已然入睡,留给她一道道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流越睡着了,精神紧绷了一上午,终于能有一时的小憩,拥着安少音沉沉睡去。
落至嘴边的话吞咽了下去,安少音缓缓地侧过身子,右手抚上流越的脸庞。上午睡了许久,她并不困,一想下次再见是三日后,安少音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流越,从饱满的额头,至高挺的鼻梁,再到薄削的唇。
想来是要将眼前的睡颜刻在脑海之中,即便室内光线昏暗,安少音还是细细打量了许久,便是这时这才发现流越眼下的乌青,锦衾之下高大的身躯染上了温意,只是脖颈间还有一丝微凉。
玉指来到不染而朱的唇瓣,上下来回轻拭,安少音看了这张唇许久。最后,她昂首,颈项向上一抬,玉足作向下踮脚的姿势,借力向轻抿的薄唇靠近。
唇畔相抵,流越的唇温生凉,像是含了一块清凉的玉石一样。安少音轻轻眨眼,眼底映出流越紧闭的眉眼,他没有醒,可见是真的困了。
也是,一上午就在宫中奔波劳累,难怪这么快就睡熟了。
安少音这般想着,终于接受了流越进宫留宿的决定。
午后日光当头,春日温煦,舒适而惬意。秋蝉和冬儿两个人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打发时光,开始比赛数起了院子里有几朵盛开的花。
两个人数的不亦乐乎,低吟浅笑,相互嬉戏。当看到眼前多了一片杏花折枝的身影时,以为看花了眼。
“娘娘。”还是秋蝉反应快,拽了拽冬儿的衣角。
冬儿站直了身子,向前一步扶住安少音的手腕。
“冬儿,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安少音吩咐道,左右一抬制止了想要跟上来的秋蝉,对她说,“你去叫暮烟来花园一趟。”
流越一觉睡到了申时才起,简短洗漱之后来到书房,着手清理积累数月的差事。
送来的书信堆积如山,来来回回与在洛阳听到的无太多差别,其中的两件事流越多看了两眼。上午在宫里已经将来龙去脉了解了透彻,流越匆匆扫了两眼作罢。
“王爷,暮管家来了。”书房外的小厮通传道。
“让她进来。”
流越眼皮未抬,书案前的一堆消息命人收拾干净,很快就恢复如初,整齐一片。
暮烟进来时,流越正打算写信,她主动在一旁研墨,并将今日之事悉数说与了流越听。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流越手执狼毫笔轻点了些许墨水,上午在宫里以及刚才书案前的消息来回切换,他多生了几分烦躁。
“相国公府与本王毫无干系,”他叮嘱道,“决计不能有任何人来打搅少音安胎。”
暮烟听从,又提及一事,“安府的情况,王爷是知道的。哪里还有什么尚书夫人,方才总算搪塞应付了。王爷,现下是在京城,总不能一直瞒下去。”
流越敛眸不语,而是在信纸上奋笔疾书,书信的内容言简意赅,信封合上,洋洋洒洒留下几个黑字。
“你说的对,此事耽误不得。”流越放下笔,将拟定好的书信递给暮烟,“这封信务必快马加鞭送过去。”
中央一抹红色的纸上写着洛阳王亲启几个大字,暮烟茅塞顿开,接过信封后领命离开。
留在书房的人不见舒意,流越眉头紧锁,神情不怒自威。兴许是听了暮烟的转述,他若有所思地在书房多待了些时刻。
到了用晚饭的时间,安少音又和流越说起了这件事。
“相公要留在宫里,我,我想让娘亲来陪我。”
午后逛花园的时候,安少音已经与暮烟提及一次。她有孕需要静养,便打算让暮烟去安府一趟请莫娘过来小住。暮烟以刚回京,王府事务繁多为由,建议过一两个月后再去尚书夫人也不迟。
暮烟所言在理,只是安少音习惯了流越在身边的日子,看不到他,她心中难安,又不能阻止流越进宫去,便想着有娘亲陪在身边也好。
暮烟做不了主,那就问问流越的意思。
只可惜流越没有答应。
晚饭顿时变得索然无味,安少音随意扒拉了两口,再也吃不下。
“因着皇兄生病一事,朝中事务繁忙,只怕你父亲琐事不离身,再将你母亲叫来,尚书府一应家务谁来打理?”饭桌上气氛变得安静起来,瞧着安少音失落的神色,流越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待皇兄病愈了再考虑此事,嗯?”
流越的回答与暮烟一样在理,天子生病,朝中事务累积,想来六部亦是繁忙。这样一来,若是将莫娘喊来王府,只怕安府要乱作一团了。
离京许久,安少音不知京中近况,以为一切如流越说的那样。父亲再不济,府中上下需得母亲主持中馈这样的理由,安少音没法拒绝。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垂着头喃喃低语。
“府里就没什么人了。”
流越会错了意,上前一步拥住她,“你那两个丫头,暮烟,都在王府,哪里就没人了?”
“不一样。”安少音背靠在流越的怀中,贝齿轻咬下唇,低声说,不一样。
声音又低又浅,相距分毫的流越听了透彻,短短的三个字如至心灵,诉说了不舍与委屈。
安少音近来十分敏感,只有流越在身边情绪才会好些。后宫言卿卿一人独大,不宜留安少音在宫里小住。住在后宫是不行的,一直留在大兴宫亦是不合规矩。
一时半会儿又不能把莫娘变出来,思来想去,流越长臂一挥,就这样将人抱在了怀中,捧着一张黯然欲泣的面容。
“明日你随我一起进宫,申时后再回府。之后我不在府中留宿的日子,你都随我进宫如何?”
饭桌前鸦雀无声,寂静了半晌,院中随风而起的绿叶微动,表示时间还在流逝。
安少音杏眸微瞠,玉面上的神情凝滞,眼角的泪花硬生生地塞回了眼眶之中。很快,玉面上笑容初绽,旋即如春日的花朵盛放,杏眼弯弯如弦月当空,黯然的神色跟随时间消散而去,安少音两手圈在流越的脖颈,喜出望外地点头。
“嗯。”
一前一后变化极快,流越生不起气来,双臂抱紧了些,语气忽而“严肃”道:“就怕你身子受不住。”
“受得住的。”安少音赶忙说着。怕流越反悔,她端起桌上的汤羹一勺勺往嘴里送,吃的滋滋有味,全然不见方才没有胃口的模样。
鸡汤鲜美入味,安少音一连喝了三碗才作罢。流越静静地看着她吃饭,安少音意犹未尽,恐觉得证明自己能好好吃饭不够,又补充说着:“这都三个多月了,一点孕吐的反应都没有,一定受得住的。”
这一点倒是实话,不似前世初孕呕吐不止,从洛阳至京城,奔波一路,一直过了头三月,安少音的胎像稳妥,不见孕吐之状。
瞧着怀中那一双睁得溜圆的杏眸,流越终于忍不住一点娇妻的眉心,失笑道:“好,我相信你。”
翌日上午,又是天气爽朗的一天,街道上开始逐渐热闹了起来。
靖王府停了一辆马车,不同昨日,今日随马车同行而来的小厮才刚将牌子递上去,就被守门的侍卫推拒了。
“王府诸事繁忙,我家娘娘腾不出空,让你家主子回吧。”
坐在马车里的安少芫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厚着脸皮来王府已经令她不甘,现在连牌子都递不进去,安少芫的心情一落千丈,如花似玉的一张脸上流露了狰狞之色。
屈辱感油然而生,安少芫挣扎了许久,才终于让理智占了上乘。她吩咐马夫离开王府,驶离了王府的视线后,来到一个偏僻安静的角落,安少芫下了马车,怕人认出她,让丫鬟给自己拿了帷帽带上,就这样候在王府外,等待时机。
不知过了多久,安少芫终于看到一辆马车从王府里驶出来,这一次,她看见昨日拒不让她进府的管家暮烟一同随马车离开。安少芫心头大定,给身旁的丫鬟使了眼色。
丫鬟往一旁的小门方向去,很快就回来了。
“二少夫人,安侧妃随靖王一同进宫了。”丫鬟的声音伴随着明显的紧张,显然是害怕主子生气,毕竟昨日安少芫回府受了太大的委屈,她一个婢女自是成了安少芫的出气筒。
街头的一隅,王府的马车渐行渐远,很快不见踪影。
安少芫期望的眼神很快就缀满了失望,讷讷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丫鬟扶住她,忐忑道:“二少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回?”目光遥望华丽的靖王府,想起相国公府,安少芫苦笑,“现在回去,少不得被辱骂一通,还不如不回。”
安少芫没有回去,她让马车绕着京中逛了一圈又一圈,一日的时光打发着很快就过去,安少芫不死心,最后还是回到了靖王府前。
日渐西移,从皇宫出来的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王府外。安少芫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她看见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身影,只有安少音,没有流越。
安少芫心头一松,会心一笑,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时间刻不容缓,安少芫一路小跑上前,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她看见安少音侧过了身子同一旁的丫鬟说说笑笑,自然而然的,她看到了安少音微微隆起的小腹。
帷帽的两帘纱幔轻扬,露出一张呆滞的容颜。
春风拂动,静止的事物随风而起,本该前进的步伐却无端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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