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一呼一吸之间,安少音都能感……
一呼一吸之间,安少音都能感受到眼睛的睫毛轻颤时扫过流越的眼帘。
逼仄的空间让她心跳加速,安少音只好撒谎自己饿了。一句话刚说话,她有些心虚地眨眼睛,嗓音柔柔绵绵,原有若浅的一丝鼻音因着哭了许久的缘故,加重了几分。
一语见效,流越果真挪开了身子。安少音呼吸舒定,很快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孕后嗜睡,一觉睡到天亮,早饭一个时辰前才刚用过,根本就不饿。不过是找个理由借机出去。
半柱香前那一会儿,两人温存间,流越还特意叮嘱她情绪不要激动。
怀孕的人忌情绪大动,青辞不知嘱咐了多少次,甚至还再三强调不可过分亲近,流越一直很好地保持了下来,不想最先破戒的是安少音自己。
安少音承认自己今天有些失控,哭闹了小半日,回想起来只觉头脑发热。
在洛阳自从山庄那日差点滑倒后,没由来的心悸让安少音心惊胆战。回京的路上,为数不多的几次梦境中,安少音看到的都是相同的情景:她身在高处,看着不远处停下的赤黄身影,乱跳不止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感到自己心头一舒,浑身都放松了,会心一笑地要上前抓住那道影子,可留在掌心的只有一片虚无。
在梦中,每一次安少音伸手要抓住那抹身影时,那种抓而不劳,患得患失的感觉流遍全身。梦中惊醒,如果流越不在身边,这种感觉就会被无限放大。
这是前世残存的记忆,一直模糊不清在游荡在记忆的深处。安少音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梦不到自己临产的场景,流越对此亦是讳莫如深。
也许这份不安全感就是答案,安少音总是看不到。这份不安一直延续到现在,只有在流越的身边安少音才觉得心里踏实,她甚至都觉得梦里的那道黑影就是流越,她想要抓到的人就是他。
安少音依赖流越,这份依赖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她习惯了流越身边只有她,而她的身边也只有流越的日子。在洛阳的几个月,前世的记忆卷土而来,过往种种浮现,安少音心里早就认定了流越要她牢牢记住的那句话。
我是你的,你也只能是我的。
是以在书房里听了片面之词,安少音的反应才会非比寻常。
流越看上去似乎很开心的样子,抱着她亲了许久。一番解释后,还笑着揶揄安少音莫不是吃了一缸的醋,不然两人的衣襟怎么就浑被她的眼泪打湿了。
了解了来龙去脉后的安少音得知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满腔的委屈偃旗息鼓。一想到一路上被那么多人看到她哭闹的模样,再看到散落在一旁被她满脸泪水打湿的衣襟,安少音理屈词穷,只能埋在流越的怀中不说话。
不想他又提了这事,安少音羞愧难当。在这里待得时间久了,面上愈发滚烫了起来,她只想赶紧出去。
心里打着小算盘,安少音将手伸向了纱帐,只需轻轻一勾,她就可以下去了。
霎那间,地转天旋,安少音反应不及,又被身旁的男子擒在怀里。
“正好。”流越抬起她的下颚,欺身向前,“我也饿了。”
仅是一吻意犹未尽,回来这么久,两个人很少如今日这般亲近。流越犹觉不够,还想再多些时刻。
复是一吻不知过了多久,似乎香炉里的沉香都燃烧殆尽。再分开时,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安少音脸上的红晕快要溢出来,整个人软化成一滩汪水,瘫在流越的怀中,静静地呼吸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室内炉香尽散,再无半点烟雾缭绕,关了许久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冬儿担心主子的身体,几近是跳着站起身。她一路小跑上前,见安少音羞答答地躲在流越身后,面若桃花,一点也寻不到哭泣的痕迹。
就是两个人的衣服有些古怪,衣领处皱巴巴的,隐隐还能看见水渍干涸留下的印迹。
冬儿眼睛瞪得溜圆,不大理解两人在屋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瞧安少音容颜染绯,愈发明媚动人,应该是叫王爷哄好了。丫头没去细想,她先是向流越行了一礼,才关切地问安少音:“姑娘,你没事吧?”
安少音摇了摇头,玉面红得比后园的蔷薇还要艳丽。即便是对着自己的丫鬟,她都羞的说不出话来。
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流越的衣袖,只敢露出一双明亮含春的眼睛。
冬儿放心地点头,告诉他们午饭已经好了。
流越颔首,三言两语打发了冬儿。待主院里没什么人后,安少音才敢从身后走出来。
流越牵住安少音的手,手掌在绯红似血的容颜上摩挲着,他戏谑道:“她是你的陪嫁丫头,有什么好害羞的。”
“都怪相公。”安少音声若蚊蝇,赧然万分,明眸似怒似嗔地盯了流越一眼,“这个时候了还要欺负我。”
“我是哪里欺负你了。”流越死皮赖脸地坏笑,“你怀着身子,我可不会欺负你的。”
安少音瞪他,抬手轻轻敲打了一下流越的肩膀。垂眸时看到衣领处因沾了泪水干涸后留下的一片褶皱,耳朵烫的快要发烧了一样。
本来好好的,要叫人送衣服进来。流越抱着她亲完后不知餍足,一双手不懂安分,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晌午了。
好在流越没再逗弄她,两个人在春风里站了一会儿,安少音脸上的红晕消减了太半后,二人才往饭厅里走去。
吃完午饭又在花园里漫步消食。上午精神消耗了太半,安少音很快就困意重重,回到卧房里,一觉睡醒时,太阳都快下山了。
醒来时伺候的只有冬儿。从中午开始就不见秋蝉了,安少音知道她要被送进宫,还以为是云嬷嬷带她去学规矩了,无意间问了一嘴。
“姑娘下午一直睡着,所以不知道。”冬儿一边给安少音穿衣,一边说着,表情有几分不舍,“嬷嬷申时就将秋蝉姐姐带走了,说是要赶在太阳下山前进宫。”
安少音惊讶道:“这么突然?”
原以为最快进宫也得明日,安少音打算醒来后给秋蝉置办一些嫁妆。在身边快一年的时光,秋蝉行事规矩本分。虽然言卿卿为了膈应安少音才将人送给她的,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安少音对这个丫头很满意。
晚饭的时候,安少音向流越说起了此事。
流越:“你别怪嬷嬷着急。半个月来,皇兄发作的时间毫无规律可言,夜长梦多,还是尽早给人送进宫才好。”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但是放在秋蝉身上,似乎有些不合适。
她并不是正大光明地送进宫。目前尚不知迷情香来源何处,在流明身体未愈前,为免生出其他事端,为今之计是不能让外人知道大兴宫里塞了一个女子。
尤其是永安宫。言卿卿自信甚笃,认定流明只要她,想来是高估了自己,以为流越不舍流明痛苦,总有一日会来请她去大兴宫。
给皇兄塞女人,还是在他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塞人,流越的确是犹豫的。流明清醒后,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流越自己也不知道。
想当初皇兄千方百计要给自己赐婚,流越推三阻四,甚至跑到了南境三年。推己及人,放在流明的身上,想来他是不愿的。
但云嬷嬷有句话说的不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言卿卿侍寝,流明情深,她却未必。不管怎样,都不能再让流明溺在言卿卿的温柔乡里了。
不论后果如何,流越想,哪怕流明就此与他疏远,他也决不能再让言卿卿靠近皇兄了。
思绪纷飞有些远,等回过神来时,流越发现对面的安少音也在想着心事。
安少音拨动着眼前的玉碗,叹:“我都没来得及和她告别。”
流越放下碗筷,瞧安少音一副不舍的模样,宽慰道:“秋蝉又不是回江南,何需告别?她会一直安置在大兴宫,你明日随我进宫就能见到。”
“你且放宽心,虽说此番进宫是委屈了她,但总归是她心甘情愿的事。”流越注视着安少音的眼睛,“不然你以为,她出自南平郡王府,本该是忠于皇后,若非有所求,又怎会无缘无故心甘情愿效忠于我?”
安少音懵懵懂懂地看了他一眼,只听流越继续说道:“当年皇兄大婚,他是亲自下江南将人接到京城来的。皇兄在江南住了一个多月,来来回回见的人多了,总有一面,是见过秋蝉的。”
是夜,大兴宫看上去并无两样。伺候在此的宫人侍卫知道在靖王府小住的云嬷嬷回宫了,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事。
只有少数的人知道,此番云嬷嬷回宫,还带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就在陛下的寝宫里。至于是男还是女,了解实情的,整个大兴宫内,寥寥几人。
大兴宫殿一隅,烛光熠熠。青辞正在翻开着医术古籍查看,迷情香暂无踪影可寻,他试想可否从古著里寻得万全之策,无奈看了许久都无所获。
流越不放心太医院的人,因为他知道里面一定有言卿卿的眼线,至于是谁,尚无可论。每日的朝政多不离身,流明生病,安少音怀孕,接二连三的事情堆积着,流越尚无心思去追究哪一位太医是中宫的内应,一应事宜的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青辞身上。
半个月来,他只回了王府一次。若在过去,青辞一定义不容辞,主子发了话,他定是全心全意地照看天子的龙体。可如今,从洛阳走了一遭后,感情一事上向来迟钝的青辞也开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翻开了半夜的医术无果,寝殿内看上去并无异常,青辞神情有那么一刻的放松,单手支额,就在沉香阵阵中小憩了片刻。
梦中如诗如画的舞台上,一袭青衣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舞姿婀娜,身姿曼妙。台下的人纷纷叫好鼓掌。掌声震耳欲聋,听得二楼雅间内,本该陪着主子观舞的青辞心烦意乱,他一个翻身,将台下的人一个个撵走。
可惜人太多了,赶走了东边的客人,西边的又挤了上来;赶走了前面的,后面又慢慢聚拢在一起。没多久,台下的人不减反增。青辞气结,听着愈演愈烈的掌声,最后实在忍不住,一步跃跨上舞台,将正在跳舞的青衣女子扛走,留台下的客人在后面一阵吵闹乱骂。青辞回头,那些客人乱成一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抢走了暮烟着急大乱的样子,得意地笑出了声。
梦中笑的太过,青辞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乍然惊醒,眼前是翻了一半的医术,以及燃到一半的蜡烛。
原来是梦,青辞失望地向后靠了靠,若有所思,像是在回味梦境。
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青辞还以为是梦中那些吵闹的客人,可很快,他意识到不对。
图着方便,青辞就在寝殿旁的偏殿内,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他急速来到寝殿,甫一掀开软帘,天子的呻/吟落入耳中,随之是轻呼不断的声音。
“卿卿,卿卿……”
青辞蹙眉,陛下又发作了,这一次隔了两日。算上高公公讲述的时间,这快两个月的日子,陛下的发作时间时长时短,最长是隔了七日,最短如这次,两日。
毫无规律可言。
可天子的饮食起居,甚至是煎药,都最是规律的。
青辞想不通,但这一次,他没再去施针,很快给守在殿外的高公公递了消息。
西耳房距离陛下的寝殿不远,内部直通,不需要经过殿外就能抵达。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云嬷嬷就从左边的里间里将人带了过来。
与平日里见过的模样不同,秋蝉应是刚沐浴过,一头秀发倾泻般铺在脑后,一身云白的披风挡不住身上的清香。
青辞对秋蝉入宫的事知晓一二,他言简意赅,嘱咐了句小心后,就离开了寝殿。
陛下昏迷不醒,或许会收不住力,更重要的,是他口齿不断逸出的两个字。
所以要小心。
寝殿内,龙床之上的异况如两日前无甚差别。扑面而来的热意,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床幔,紧闭不醒,浑身散发不自然红色的流明,以及他满身的热汗。
云嬷嬷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控的陛下。之前都是听闻,如今亲眼所见,心如刀割般难受之余,以生出了几分惧色。
先不说龙床上的情形。单是流明意识不明,嘴里一直喊着言卿卿的名字,一声声一句句,很难不让人痛心。
无法想象过去几天流越是如何坚持住的。如果是她,云嬷嬷想,光是听陛下一声声的呼唤,
也许自己会心软,直接跑到永安宫前求人来了。
越是听流明呓语,云嬷嬷心里对永安宫就越恨。陛下情深如此,那位却是一点儿都不懂得珍惜。
女人最懂女人,言卿卿的心思,云嬷嬷何尝不知。
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
这般想着,云嬷嬷涌出的几分心软才压制了下去,听着陛下喊言卿卿的名字,似乎有一瞬的习惯。
云嬷嬷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秋蝉,生怕她会因为害怕而抗拒。转念一想,她一个年过半百的看了都惊心,更何况是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呢。
想归想,云嬷嬷有所动容,更多的是私心为上。
“好孩子,陛下这里,就交给你了。”
秋蝉没有接话,她双目微瞠,丹唇微张一瞬不瞬地盯着龙床上的人看,似乎被惊吓坏了。
云嬷嬷见秋蝉不说话,以为她是要打退堂鼓。
“嬷嬷,你,你先下去吧。”秋蝉忽然说道。
云嬷嬷心头大定,应声后很快就出去了。
一道软帘半遮半掩了寝殿内的异状,而紧闭的殿门似是在宣示一切都不能再回头。
寝殿内,烛火暗了几盏,视线愈发朦胧起来。
秋蝉褪去披风,走到龙床前坐下。满室的热意似乎都让宽大的寝殿小了一倍,纵然只有两个人,秋蝉无端觉得这里无比狭小。龙床上,双目紧闭的流明满头是汗,原是虚白的俊颜笼罩了一层浓郁的绯色,急促的呼吸令他眉心紧皱,剑眉中心拧出一个“川”字,看不出原来温文尔雅的模样。
受了外物扰乱心扉,流明的吐息是不同于常人的炽热,秋蝉才刚将手递上去,就被这滚热的呼吸给吓退了回来。
许是感受到有人靠近,意识不清的流明伸手呼唤:“卿卿,是你吗?卿卿。”
秋蝉无声苦笑,眼前的男子喊着别人的名字,她心中苦涩。昏暗的烛光将她的容颜打下一层暗影,映在明光里的双眸中,一片失落。
她在犹豫,在挣扎。
最后,她尝试着探出手,想要抚平男子紧蹙不下的眉心,想要他不再那么痛苦一些。
面前多了一股凉意,流明本能地抓住凉意的来源,让其靠近自己,纾解身上不自然的热度。
一片混沌中,流明睁开了眼睛,看到床前女子的身影。分不清梦境现实,看不清女子容颜的流明,抓住了对方的手,哑着声音笑了。
“卿卿,你来啦。”
他这样说着,一把将人扯进了怀中,如饮酒醉,如梦不醒。
月色朦胧,大兴宫寝殿只有两个人守着,以防万一,其余的太监宫女早早地被支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里一点点的安静了下来。守在殿外的云嬷嬷与高公公对视一眼,凭着不算明亮的宫灯,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欣慰之色。
翌日清晨,流越早早地进了宫。
寝殿内,流明还在沉睡,经由昨夜,身上的热度逐渐消退。因着没有施针压制,虽然流明还是昏迷不醒,但眉宇间终于不再是紧蹙的了。一早青辞去诊脉时,流明眉宇舒展,面色平静。比前几次施针压制的情形,要好了许多。
流越站在龙床前,看着流明的舒颜,听青辞说起了昨夜之事,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放了下来。
走出了寝殿,他问:“秋蝉看上去怎么样?”
“还算稳定。”青辞说,“即便是中了香,陛下还是克制为上。”
流越赞同地点头,正因为如此,他最初才笃定流明纵身有异。皇兄克制非一日之功,而是数年习惯所持。流越足够了解,所以一开始就察觉到事情有蹊跷。
只是过了这些天,迷情香的来源一无所获。流明再克制,也抵不住毫无规律的发作。
思及此,流越很快又说道:“虽然有秋蝉在身边,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不管怎么说,务必要尽快找到迷情香的来源。”
青辞点头应是,怎么找有些犯了难。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就在青辞检查流明一应所用之物二次无果之时,一次意外,终于让他寻到了迷情香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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