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一时间愣住, 她完全松开按住公主额头的手。
楚映枝轻轻抬起眼,望向钗环之后的铜镜,铜镜中映出她和身后的清荷, 微微抬眼, 细枝末节, 尽然收入眼中, 便是连还未拆卸下的发簪上的珍珠的光泽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微微弯眼,随后手向后探去,轻轻地止住了清荷细颤的手。
清荷身子一瞬间僵直,她如今身体有多僵硬, 心中就有多软多心疼,
如若真如公主所言,皇上做的所有的一切, 都是为了让长公主上位。她不敢想象,公主知道这些时,心有多碎多痛。
如今, 公主却又是这般平静模样。
清荷向公主望去,公主平淡着一双眸,甚至嘴角还含着轻轻的笑意。见清荷反应过来了, 她随意地抽开手。
冬日的衣袖原应该有些厚重,但是此时屋内炉火烧得足,虽还是裹了好几层,细长脆弱满布血痕的手腕微微露出半截,她不大掩饰,也不太在意。
待看见清荷心疼的眸光, 才恍然觉察,微微让手腕上的轻纱落下去。
待到轻纱掩住遍布的血痕, 她轻轻扬唇,继续着刚刚那些令清荷已经心痛到听不下去的话。
“对于父皇而言,这世间最好的东西,他能够给阿姐最好的补偿,便是这皇位。所以才有了我的出现,有了楚国的小公主楚映枝,有了卿云公主。从在暗门中听见父皇和安公公的对话,我便一直心存疑惑,是何事?,需要如今大权在握的父皇谋划整整十年。”
“需要他将这虚假的通天的宠爱施加于我,需要我这样一颗养了整整十年的棋子。”
说到这楚映枝有些沉默,后面的事?,便是父皇对于她这颗棋子的谋算。她想要去握住自己的手腕,却硬生生忍住了,就像是逼迫自己一般,她冷静地说完了下面的话。
“如若我未猜错,我在父皇那的用处,应当有两层。一是吸引哥哥与皇后娘娘那一方势力的注意力,让哥哥以为父皇属意的继位人选其实是我这中间应该有一个契机,但是具体的,我现在也不知道,时机大概就是在我落水之前。是从落水那一次开始,哥哥才对我下了狠手。这其中,父皇一定是做了什么让哥哥误会的事?。”
说到这,楚映枝停顿了一下:“也不是误会,而是加深哥哥怀疑的事?。先前的数十年,父皇虽然在子嗣之中独独宠爱我,但是对我的宠爱,本质上从来没有超出一个公主的本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皇一步步将我彻底推出去的呢?”
那方圣旨吗?可是大楚国力强盛,公主的婚嫁本就自由,若是不是姻缘天定的圣旨,那便是
清荷轻轻上前,蹙眉问道:“公主,会不会是淮安?”
楚映枝扣着桌面,眉头松了一分,轻轻点头:“对,是淮安,是因为淮安封地的事?。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哥哥想要淮安,但是父皇将淮安赐给我做了封地。自古公主是没有封地的,相较于姻缘天定的圣旨,封地才是哥哥正在开始‘忌惮’的地方。因为姻缘说到底只是能够自己挑个夫君,我去求父皇赐婚也是一样的。但是封地,封地背后代表着权利。这让事?不再在哥哥能够容忍的范围内。”
清荷眉间愁绪未消散,恍惚间突然想去:“公主,淮安的事?,清荷其实一直有一点想不通。按理说赐予公主封地,这不仅是大楚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事?,更是违背了老祖宗的律法规矩。但是在那天的宫宴上,没有大人出来反驳一句,奴婢一直觉得这里很奇怪。”
楚映枝拔下头上的簪子,抚摸着那颗硕大的珍珠。
这是父皇前些年赐给她的,是周边不知道哪个小国送来的珍宝。当时这簪子珍贵,仅此一只。圆润光洁的珍珠镶嵌在做工细致的的簪上。
按照规矩,这些珍宝都是要皇后娘娘挑了,才能给她送过来,但是父皇当着群臣的面,在宫宴上便直接将这簪子送给了她。
不仅是这簪子,楚映枝转身,细致看着寝宫的每个物件。环顾一圈,最后看向铜镜旁的那方钥匙,这是她小库房的钥匙。
里面堆得东西,可要比她的寝宫多得多。她攥紧手中的珍珠钗,轻轻笑了笑。
相较于室内的烛火,珍珠的光泽较为柔和,微微的暖光映着她瓷白柔美的脸。
“这可能,就是我对父皇而言的另一层作用了。父皇用十年宠爱堆砌的棋子,不仅仅是为了吸引火力,更重要的父皇是在用我一步步试探大臣和朝堂的容忍度。或者不能单单说是试探,而是逐渐扩宽?
“在父皇日渐集中的权利下,虽然我身上的宠爱逐步加深,但是大臣们也只能被迫一点点接受。或许也有大臣曾经弹劾过,但是应该都被父皇处理了。父皇一直在用我,表明着自己的态度。”
“长此以往,大臣们都已经习惯了。曾经挑刺弹劾上奏的大臣,应该都暗中被父皇贬职罢免放逐。这样逐年下来,大臣都被迫习惯了,就这样,一直到了封地的事?。虽然单看封地的事?,实在是大不符合礼制。但是这些年,父皇的宠爱下,我向来都不合礼制。”
“故而,虽然单独看,的确不符合礼制,但是其实和从前相相较,也只是又稍微过分了一些,那些弹劾之人也早已被父皇处置,大臣们自危,自然不敢再在宫宴上扫父皇兴。所以封地的事?,才会那么顺利。”
说到这时,楚映枝不再像之前那般肯定。她归拢现在知道的所有信息,尽可能让现在的局面清晰一些。如若她大体未猜测错误,父皇即是用她在筛选大臣,又是用她在试探和扩展朝廷的接受程度。
这十年来,皆是如此。
即便事?是反常的,但是在这十年之中,即便是反常,留下来的人也会选择接受。
而父皇选择她,而不选择皇子的原因便是染黛阿姐同她一般,是位公主。
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但如若有她在前,再有父皇为阿姐铺路
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她又恢复了最初的冷静,最后转身看向清荷,眼眸中闪着些许光。
“清荷,你相信我吗?”
清荷不明所以,但是还是极快地点头。
楚映枝弯唇,抬眸掩住眸光,声音带了些笑意。
“虽然父皇谋划了许多年,所有的路都为阿姐铺好了,但是父皇不会如愿的。”
剩下的话她未说了。
因为父皇所想,非阿姐所想;父皇所愿,非阿姐所愿。
父皇所谓的偿还,对于阿姐而言,只是一道再重不过的枷|锁。
她抬起眸,眼眸中含着轻轻笑意。
这是第一次,前世所知道的事?,让她有了破局的路。
对上父皇,她的确如蜉蝣撼大树。
所以她得另想别的法子。
楚映枝轻轻摇着腿,看着细纱在烛光下隐隐闪着光,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皇祖母总是要她同阿姐多玩耍。
她微微扬唇,安公公离开公主殿的时候,她其实还问了安公公一个问题。
“皇祖母与云家是何关系?”
她抬眸,安公公在点头摇头之外,破例告诉她。
“太后娘娘,曾经是云家的养女,后来入了宫,换了名讳。据说尚在闺中时,极为疼爱家中唯一的小侄女,也就是后来的云妃娘娘。”
是因为这样,所以皇祖母才“不待见”父皇。
也是因为这样,父皇才能对不是生母亦不是养母的皇祖母如此尊重。
更是因为这样,皇祖母才只能暗暗让她和阿姐多走动,如若她与阿姐感?深厚,彼时也会放她一命吧。
一切都解释地通了,周边那些迷雾都散了个干净。
明日便是要开始她的计划,在这夜幕来临,最后的时刻。她闭上双眼,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她耗费了所有的银两,才能为安公公送上一柄白玉拂尘。
父皇问她,为何他没有生辰礼?
其实,有的
楚映枝轻轻弯起唇,她的银钱的确只能购置一柄白玉拂尘,多的一两银子都没有了。但是原本她想送给父皇的东西,便不需要银钱。
只是最后,也未送出。
父皇生辰,自然有人帮她备好生辰礼。
华贵的,雍容的,大气的,各类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珍宝,堆满了她的库房。
在那些东西面前,她手中那只雕刻的丑丑的玉兔子,实在是送不出手。
那只玉兔子,可还缺了一个耳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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