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不过卯时, 楚映枝便被清荷唤醒,今日是她与谢嗣初的大婚之日。
难得,如此早离开被褥, 她面上还是一副平静模样。
若是换做平常, 此时如何也要倔强半个时辰, 但是今日, 她却格外地听话。
门外早已经喧闹忙碌起来,隔着门都能看见外面黑沉沉的一片。伴随着脚步声和喧闹声,那黑沉的一片也流动起来。
楚映枝安静地下床,任清荷简单地收拾打扮。
今日的装束定然简单不了, 清荷此时也只是为她先收拾一番,待到收拾完了,那些嬷嬷婢子入门, 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平静着一张脸,低垂眸,教人看不清情绪。
待到清荷打开那扇门, 她向外望去。
外面有许多人,但她未将目光停留在任何一人身上,而是抬头, 直直看向了天空。
已是冬日,还是卯时,此时天色黑得看不见一丝光。
自然除了黑,她什么也未看见。
烛火幽幽地点燃,一排又一排,随着最后一排蜡烛燃起, 宫殿内的最后一丝漆黑完全被光亮侵占,整个宫殿都灯火通明。
殿内安静摆放着大红的喜服, 这喜服尚衣局三年前就开始绣制了,绣制了整整三年,直到半月前才送过来。
这是父皇一早为她准备的。
她转过身,入目是热烈的一片。
大红的灯笼、喜烛和剪纸挂满了宫殿各处。
直到一众婢女忙忙碌碌两个时辰,为她穿戴好喜服,收拾好面上的妆容与周身的钗环,重量慢慢地从头上身上压过来,她才从那一片红中回过神来。
她从很久以前,就不喜欢这般热烈的红了。
这会让她想起前世那场大火。
即便到了现在,她依旧未喜欢起来。淡淡的厌恶笼着复杂的情绪,让她面色冷了一分。
身上的喜服和冠子有些重,她的心恍若也沉重了起来。她抬眸向铜镜望去,她今日的装束,比这宫殿中的一切都要热烈,身上喜服是用金丝和银丝勾绣的,头上的冠子缀满了各色的宝石和珍珠。
瓷白的脸扑上了一层细细的胭脂,若是忽略此时她微冷的表情,眉眼倒是温柔地紧。
每迈一步,她都感觉格外地沉重。
她很努力说服自己是因为身上的喜服和头上的冠子,但是偶尔对自己认识地太清楚,或许也是一种错误。
她知道自己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沉重。
她又是抬眸向门外望去,却发现不知何时门已经闭上了。
她垂头,轻轻笑笑。
笑自己最后关头的优柔寡断。
*
承恩府。
莫五冷漠着脸,看着眼前身着喜服的世子。
世子总是常年身着淡色衣衫,浑身都是简单装束。他从前总是觉得,有世子那张脸在,繁复些的装束,反而像是束缚。
但是今日一见,却发现自己错的彻底。
端方清正的公子一身喜服,看惯了素简,如今的繁复才更衬清颜。
莫五微微讶异了一瞬,最后眼神停留在喜服之上。
世子不爱艳色,特别是面前这热烈到极致的红。
但是今日,看着世子的神情
莫五面上的冷漠化了些,低头咽下笑意。
谢嗣初是谁,莫五神情稍一变化,他便注意到了。莫五那点心思,他心中也清楚,但是今日什么事情,他都无心计较。
毕竟,今日是与枝枝大婚的日子。
他眉眼原是温柔的,此刻更是柔和了些,像是被微风浮动的春水轻轻荡漾。
前些日子他在淮安,去淮安的时候,他未料到会有连绵的雨,滞留在淮安情非得已,但幸有枝枝理解。
大婚的日子是一早便定下的,原就是有些仓促了。再加上他因为淮安大雨的事情滞留在淮安,大婚上的多数事务都是枝枝操办的。
枝枝向来不喜欢碰这些事情,此次应当是将她为难了些时日。若是平日有何东西或者何人,为难了枝枝,他一定第一时间想要帮枝枝解决。
但是这一次
他心中隐隐还有些欢喜。
再想到枝枝为难的小脸,他唇边的笑意便是掩不住了。
莫五看他笑得奇怪,那眸中的温柔确是温柔,却无端让他觉得渗人。
这话心中敢想,嘴上还是不敢说,他维持着面上一如既往的冷漠,却还是在唇角处泄了些笑意。
这些日子,他心中既担忧,又不甘心。
他不是不能猜到世子心中在想什么,只是明明再忍耐一些时日,无论是小公主,还是这皇权,世子都可以收入囊中。
他不懂,即便只是为了世子的安危,他都觉得这是一步既烂又差的险棋。
去淮安的一月,他日日都是这般想着。即便是在昨天,他依旧是如此想的。
但是此时,看着世子周身的喜悦,莫五垂下头,握紧腰间的长剑。
他有些不确定了。
他不懂世子对小公主的那种情愫,但是世子,很欢喜。
他从前,从未看见世子因为其他人其他事如此。
一切好像都是在遇到小公主之后发生的,或许,这种欢喜,真的能够永恒呢。
或许相较于从前谋划的那种永恒,与小公主一切的永恒,对世子而言,更为重要吧。
莫五放下了面上的冷漠,解下了自己的佩剑。
谢嗣初轻挑眉:“?”
知道世子明知故问,莫五还是很认真地答:“属下只是觉得,世子已经不需要这一把剑了。”
谢嗣初轻轻笑笑,莫五口中这剑,指的哪里是剑呢。
他没有应下,也没有反驳,只是在最后快要出门的时候,轻声道:“剑是剑,你是你。”
莫五身影一顿,无声随在身后。
小公主身份特殊,世子骨子里又是厌恶承恩王府的,故而世子与小公主大婚的地方,在一早便修建好的公主府。
如今世子需要去皇宫迎亲,再同公主一道去往公主府。
一众的侍卫和奴仆已经围了上来,虽然平日里规矩森严,但是世子待人一直温和有礼。即便是知晓世子真面目的,看着世子今日的神色,都真心上来添份欢喜。
谢嗣初平日里外表本就温和,今日看上去,更是温柔到了骨子里。
大街喧闹,满是热闹景象,还未等新郎官出门迎亲,周边早已围满了百姓,承恩王府的下人各个面上含笑,一路分发着碎银和四色喜糖。
谢嗣初身着一身喜服,骑着骏马,去迎接他的公主。
曾经他的公主在高楼之上,在宫墙之下,在利刃之巅,在不可逃脱的权利漩涡之中。
但那是从前了。
今日之后,他的公主会成为一只自由的燕。
而他,会成为另一只同样自由的鹰,陪她去草原,陪她去翱翔天际,陪她去她梦中心中过往所有岁月中向往的一切。
或许,他没有她口中那么的自由。
因为鹰,深深地欢喜着那只燕。
*
谢嗣初终于见到了他的公主。
虽然心中早已被爱慕填满,但是等到见到枝枝的那一刻,他还是轻笑着弯了眼眸。
或许还是有光,从“填满”心的缝隙之中钻过去了。
然后“砰”地一声,照亮所有的黑暗,这一次,连角落的缝隙都不放过了。
他抬眸,此时,他的公主,凤冠霞帔,眉眼潋滟,灿如皎月。
他想他应该为他的公主的美貌所惊叹,但是心中又升起一股原该如此的自豪。或许片刻之中,他还是为这不太光明的“自豪”稍显愧疚,但是下一刻欢喜越过一切,化作他唇边的笑,和眼底化不开的温柔。
他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他的公主。
世界在这一刻,随着他眼眸中珍重的笑意,悄悄地静止。
但是这静止,却又不是永恒。
谢嗣初抬头,仰望台阶之上的枝枝。
与枝枝的余生,才是永恒。
他不稀罕这瞬间。
或许还是稀罕的,和枝枝有关的一切,他都稀罕地要命。
真是足够矛盾。
想来枝枝知晓了,定是要笑话他的。
就这般执过枝枝的手,十指相扣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捏紧。
为何枝枝的手,与他的全然不同?
他的手上后厚厚的茧,枝枝的手却柔若无骨。
白玉般的脸庞之上,轻轻染上些红,像是余晖时那一抹天边的艳|色。
他浑然不觉,直到再次翻身上马。
这一次,他的身后,是他的枝枝,他的公主
他的新娘。
大街上依旧围满了人,余光中他看见莫五正冷漠着脸,分发着手中的碎银和喜糖。
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不由得低头一笑。
若是枝枝见到了这一幕,会不会扑到他怀中,将脸上的笑意,也一并藏进他的怀中。
然后对他说:“谢嗣初,你看莫五噢”
想到这,他不由得又是轻笑了起来,只要是与枝枝的未来,如何想都是美梦。
最好的是,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他真的要迎娶他的枝枝了。
明媒正娶,天下祝贺,两心相爱,共赴白首。
直到,被身穿盔甲,手持□□的军队凶狠围起来的前一刻。
他都是这般想的。
*
大婚的傧相是娄家一位有诰命在身的夫人,此时一拜二拜皆过,娄二夫人正笑眼高呼。
“夫妻对拜~”
周围人的喜悦也都到了至高点,无论真心与否,此时都期待着两位新人的最后一拜。
谢嗣初眼眸含笑,正欲对拜。
就在众人的屏息期待之中
“咚,咚,咚”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这突兀响起的铃铛声,像极了半夜孩儿的哭啼,在这大婚之日的喧闹中,被压了三分却又格外清晰。
相隔如此之近,谢嗣初自然听见了这铃铛声,眼眸中笑意未变,欲行完礼。
耳边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的相碰声、嘈杂的呼吸声。
这一瞬格外地漫长,谢嗣初还未伏下身子,恍若孩提哭泣的铃铛声又是响起,听起来格外地着急。
一切的声音混在一起涌入谢嗣初的耳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双膝跪地,痛苦垂眸,欲行完最后的礼。
这是他和枝枝的大婚。
他得行完礼。
交叠手,头向前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持□□配盔甲突兀闯入的军队吓坏了向来养尊处优的宾客,慌乱之中一切都变得无序起来。
随着一声命令,将院子团团围住的士兵皆□□一动,齐齐对准中间身穿喜服的新郎官。
交叠手,头向前
谢嗣初像是听不见院中的动静,正欲做完行礼的最后一步,突然被一道声音止住。
“谢嗣初。”
楚映枝清清淡淡的一声,直接让他止住了动作。
她什么都未说,但是他好像明白了一切。
也知道这一声“谢嗣初”,代表着什么。
有那么一刻,他不想再管顾这些,只想行完最后的跪拜礼。
不管一切,不管枝枝
他没做到,他做不到。
他僵硬着身子,面上还维持着前一瞬的温柔,那种恍若凝固的苍凉的温柔。
入目满是鲜红,刺痛了他的眼,他缓缓将交叠的手从身前拿开。
起身的那一刻,他想。
真可惜啊,只差最后一步了。
见他起身,一旁的军队开始逼近。
军队首领此时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接到上面派下来的任务时,立马意识到了这是一次绝佳的晋升机会。
他高声呵斥着:“谢嗣初,放下武器,如今以谋逆之罪将你缉拿。”
此话一出,慌乱的宾客渐渐安静了下来,神色各异望着中间身穿喜服的二人。
他们看见向来向来娇软的小公主,一把掀开了自己的盖头,冷着眼望着此时还未抬头的谢嗣初。
和楚映枝一起,宾客们看向了对面的谢嗣初。
他们何曾见过向来端方公子的谢嗣初如此模样,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狼狈浓浓地包裹住他,让他恍若丧家之犬般,连头都抬不起来。
楚映枝轻轻松手,任由大红的盖头落地,瘫软成一团。
她嘴角轻含一抹笑,眼中却还是冷的。
她露出那一截皓白的手腕,轻轻地摇响铃铛。
“咚,咚,咚”
谢嗣初轻轻抬头,望向对面的枝枝。
周围是齐齐举起的□□,殷红的穗直直垂下,刀锋映出谢嗣初平静的脸。
他愣愣地望着对面的枝枝。
在泛亮的刀锋和锋利的□□从背后齐齐涌过来的一瞬间,他在心中轻轻说道。
枝枝,好美。
只是可惜,刚刚的礼未行完。
只是可惜,他以后再也没有办法陪着她了。
他嘴唇微张,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浑身的平静,却透着彻底的绝望。
军队的小首领见他愣住,眼中眸光一闪,心中暗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想到今日之后便能加官进爵,他狭长眸,手持一柄长矛,直直向前刺去。
“噗嗤”
谢嗣初未躲,漠然看着长矛从他胸膛破出,嘴角的血瞬间流出。
他欲张口,那血直接淌过脖颈,淌成细长的一片,最后与大红的喜服融为一体。
他有些不想让枝枝看见如此残忍的画面,却又觉得自己张嘴的一瞬间,枝枝便是要更加厌恶。
他缓缓闭上了嘴。
是他错了。
他曾经对枝枝做了如此过分的事情,他为何还祈盼着枝枝能够原谅他。
可是,他真的好想一直陪着枝枝
他真的好想啊
后面的小首领见他不动作,心中暗喜,偷偷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将力气全都注到长矛上,想着唾手可得的加官进爵,“噗嗤”一下
长矛没入身体,随着这一下,没入身体的那一截又捅出,入眼满是鲜红,粘稠的血液从长矛尖处滴落。
接连两次猛烈的疼痛,谢嗣初面色前所未有的苍白,血从喉腔中呕吐而出,他再也支撑不住,直直跪地
作者有话要说:
怜爱狗子,但是我们下章继续~
鸢鸢抱头,第一次卡文卡成PPT哈哈哈哈~
啾咪,宝子们情人节快乐~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