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瞬间寂静了, 皇帝阴鸷着眸,扣住枝枝的手猛地扣紧。
枝枝不由得颤动了身子,短暂地颤动之后, 又紧紧抱住了皇帝。
她什么都没说, 但是这一瞬间, 皇帝又是听见了那些话。
父皇, 枝枝害怕。
父皇,别不要枝枝。
父皇,枝枝害怕,对一切都害怕, 但是最怕,最怕最怕父皇不要枝枝。
皇帝阴沉着眸,此时枝枝伏在他怀中, 小小的一团。
这些年枝枝长大了许多,却又好像,还是最初见到的那个小孩。
此时, 她苍白脆弱的脖颈距离他的手只有一掌之距,他僵直手掌,青筋微露, 硬着眸,不再犹豫,手狠狠向脖颈而去。
微弱可感知的凌厉的风浮动枝枝的碎发。
“父皇”
这一身抽泣,让皇帝的手僵直停顿,他眸光散了些许,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犹豫。紧接着,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轻轻拍了上去。
这些年, 他早已经习惯了。
此时怀中的枝枝还在小声的抽泣,还不知道刚刚躲过了什么。
“父皇,枝枝不要嫁给谢嗣初了不要了,不要了,枝枝不要了。枝枝不喜欢他了,不喜欢了,他”
像是奇耻大辱,不仅说话语无伦次,楚映枝抽泣的声音也扭曲了几分,那种难以缓解的委屈直直冲击着皇帝。
“父皇,谢嗣初拿枝枝做赌,枝枝的欢喜,于他而言,只是一场赌。”
“父皇,他放肆,他不配”
楚映枝红着眸,抬起因为抽泣红一块白一块的小脸,委屈地望着皇帝。
皇帝手此时已经抚上了枝枝的背,低声安慰着。
枝枝还在固执地说着:“父皇,我不要,不要嫁给他。我要留在父皇身边,父皇不是还需要枝枝吗,父皇将枝枝留下吧。”
她的语气几近祈求。
皇帝皱眉,他与谢嗣初一早便约定好了,谢嗣初给出的筹码他很满意,此时自然不会轻易应下:“映枝,你当知道,这是圣旨。即便这是你的生辰礼,但是圣旨一旦赐下,便是连父皇也无法”
说到这,皇帝声音顿了一下,突然想起。
那时,他与云嫦,也是先皇圣旨赐下的婚约,最后也
那遥远的事情袭入脑海,皇帝语气好了些,但是话中的意思仍是不变:“映枝,不可。”
皇帝望向此时红着眼的枝枝,除了抽泣声,便是长久的沉默。
在这沉默之中,他才恍然想起,枝枝在说这事之前,说了何事。
他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谢嗣初若是自己将事情告诉了枝枝,何苦还要放弃那些东西和他做交易。难道,谢嗣初对他还欺瞒了什么?
可如若不是谢嗣初说的,映枝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些是必然的疑惑,但是此时,他紧紧盯着面前抽泣的枝枝。
知道了一切,为何枝枝会是这个反应?
一丝怪异从心底袭来,他被抽泣声扰乱的心此时已经全然冷静。
他静静等待着。
可他预料的质问并没有来。
哪怕是一句。
一旁的安山静静地盯着这边的动静,刚刚皇上手背曲起的一瞬间,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幸好在最后一刻放下去了。
等到皇上的手放下去了,他的心却放不下去。
若不是时机不对,他便想训斥枝枝一声“胆大包天”。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依旧未明白枝枝欲作何。来御书房,应该是谈判,但是枝枝用什么谈判?枝枝手上有何东西,能够作为与皇上谈判的筹码。
安山想不出,而且看着公主进来御书房之后的架势,不像谈判
抽泣声愈小,楚映枝低垂着眼,手缓缓从皇帝的衣袖上拿开,背到身后。
她抿着唇,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抬起头,一双发红的眼望向皇帝。
“父皇,枝枝可以帮你,除掉谢嗣初”
*
御书房的门推开,楚映枝沉默地从里面独自出来。
身后的皇帝背着手,安山沉默地低着头。
等待了数个时辰的清荷忙迎了上去,看见公主发红的眼眸,不由得手中动作也着急了起来。两旁的侍卫齐齐垂头,这不是他们该看见的东西。
其中的两人四目相对,知晓今天的一场祸事,暂时是不会发生了。
清荷便像是看见主子受委屈了的小婢女,心中心疼,故而嘴中一直念叨着。却又因着皇上还在不远处,实在不敢大声喧哗。
随着御书房的门被闭上,里外的人身体都微微僵住。
皇帝收回眼神,提笔,但还未写下一字,又将笔放下。一旁正在研墨的安山也恭敬地停下动作,等待着皇帝吩咐。
却未听见吩咐,只听见疑惑的一句。
“安山,朕是不是做错了?”
安山沉默不语,他知道皇上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甚至,他抬起眼,望向面前面无波澜的皇上,他都不知晓,皇上口中说的做错了,是哪里做错了。
*
半个时辰前。
“父皇,枝枝能够帮你,除掉谢嗣初”
“嗯?”
“父皇,谢嗣初此次前去淮安,是为了军队之事。事态急迫,离开淮安之前,他应当未向父皇上报。只要”楚映枝低着声音,一声一声说着周全的谋划。
最开始皇帝并未上心,直到枝枝口中的计划越来越周全,他开始将眼神放在此时面色已经平静的枝枝身上。
枝枝细细诉着,言语之间尽是对谢嗣初的厌恶。
皇帝一句一句认真听着,听到一半时眸微抬,听完之后手微微僵住,但是这种失态只是一瞬,最后哑然一笑。
伸手为枝枝整理好碎发:“父皇倒是不知,世子如何招了枝枝的恨,就因为,那样一个赌?”
皇帝轻声问着,罕见的脸上有了温柔神色。
这时的枝枝褪去了刚刚诉说计划的锋锐,平静中带着一股不难觉察的悲伤:“父皇,他打破了枝枝对爱情的所有幻想。怎么可以,拿枝枝对他的欢喜去赌呢?”
“不可以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语气中的悲伤做不得假。
若是刚才只信了五分,此时皇帝便信了七分。他开始审视枝枝刚刚说出的那个计划,片刻之后“提醒”到:“映枝,那样,他会死,映枝真的想让他身败名裂赴黄泉吗?”
这里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皇帝看着枝枝愣了一瞬,继续说道:“若是映枝执意要留下,父皇自然是愿意的。但是映枝,如若这一步迈出了,便是容不得后悔了。”
皇帝心情颇好地劝说着,枝枝今日对他下意识的依赖和偏颇取悦了他。
谢嗣初已经为映枝付出足够的代价,如今他便将枝枝当做一个正常人来看。
他对这样子的枝枝,还是愿意好心地“劝说”两句的。
但是能够说出那一番计划,楚映枝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此时虽有些犹豫,却还是在片刻之后,摇头拒绝。
“父皇,人犯错了,便要付出代价。”
她面色不再如刚刚般冷静,眼中闪着灼灼的光,像是掀开了无波无澜的表面,露出了波涛下的汹涌。她毫不掩饰地向皇帝展示着她的报复心和脆弱。
皇帝闻言,爽朗一笑,看向一旁一直垂头的安山。
*
安山抬起头,看向此时问着他的皇帝。
“安山,朕是不是做错了?”
他不知道皇上指的是什么。
是刚刚不应该应下枝枝那疯狂却对他百利无一害的计划。
还是,不应该被枝枝口中的利益动摇,毁了与谢嗣初的约定。
亦或是,面对枝枝“毫无保留”的坦诚和付出,终于有了一丝丝愧疚?
安山虽知道,枝枝口中所言,十有八九都是虚假。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此时的沉默。
皇帝也并不准备要到这个答案,只是继续提起笔,开始批改奏折。
枝枝那一声“人犯错了,就要付出代价”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他手上动作慢了些。他这一生,是从何时开始,事事都是错的呢?
在大楚和阿嫦之间,选择谁,都是错的。
若是映枝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会不会也觉得自己错了。
皇帝很久之前便知道“赌约”的事情了,但是知道的,又不像枝枝那样简单。
枝枝一定不知道,谢嗣初当初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才应下太子一手设下的赌约圈套吧。
枝枝也一定不知道,谢嗣初为了从他手中换出她,已经将自己手上的大部分权利让了出来,如今只是一个空壳子也不为过。
枝枝一定还不知道,如若按照她今日在这说出来的计划,若是一步不差,谢嗣初必会死在大婚之上。
*
十一月的风愈来愈寒,早些时候浓烈的日光此时也散了个干净,天空一副阴沉沉的样式,看着便是快要落雨了。
早已有人准备好了白伞,随在公主身后。
清荷还在絮叨地说着什么,直到搀扶着的人手轻轻一动,她才安静下来。
此时御花园中,靠近湖边的凉亭空无一人,被寒风吹起的湖面荡起些许波澜。
清荷向后望了一眼,从小丫鬟手中接过白伞:“你们先回公主殿吧,公主这边交给我就行。”
清穗离宫了,清荷就成了公主殿的大丫鬟,小丫鬟们哪敢不听话,忙行礼退下。
待到人都消散之后,清荷面上的担忧才显现出来,忙上前一步,紧紧搀扶住了公主。
“公主”小声唤着,却也没立刻开问。
今日公主能一人从御书房出来,公主的计划应当就成功了大半。但是看见脸上满是泪痕的公主,即便知晓公主是装的,她还是心疼了。
楚映枝的确有些脱力,父皇面前,她一刻都不敢放松。
若是她露出一丝端倪,父皇都应当会立即察觉到。
她虽使了些小计谋,但还是一直吊着一颗心。父皇手袭来的那一刻,她手中的银铃铛差一点就要摇响了。
若是十三从暗门后破门而出,事情便到了最坏的地步。
她轻轻松口气,望向担忧的清荷,安慰道:“没事的,只是有些累。今日一趟,虽然不知道父皇信了几分,但是总算让父皇应下了。”
清荷皱眉:“清荷有些不明白,皇上为何会同意公主的计划。如若公主的计划失败了,皇上不就不能”
楚映枝被搀扶到了石凳之上,轻轻活动着自己僵直的腿,顺道解释:“清荷,你不该这么想。你应该想,如若我成功了,父皇能够得到什么。”
看着清荷依旧有些愣神,楚映枝轻笑着说道:“傻清荷,只要我在父皇手中,便是我的计划失败了,父皇依旧能够拿到想要的一切。”
清荷心猛地被刺了一下,但是对着此时笑颜的公主,她又说不出如此煞风景的话,只能轻轻应下,希望公主能够自己察觉到。
但是许久都未等到公主面上神情的变化,清荷手捏紧腰间的荷包,还是问了出来:“公主,我们真的要让世子死吗?”
从前提起谢嗣初,楚映枝定是要僵硬一下,但是这一刻,她无一丝异常。
风很轻,她的笑也很轻。
她轻笑着回答清荷的问题:“谁知道呢。”
清荷半跪下来,在石桌旁为她捏腿,放松僵直了许久的肌肉。
待到腿全然恢复时,楚映枝从怀中拿出一方奏折,轻轻打开。
“公主,这是?”清荷已经起身,好奇看着这奏折。
楚映枝将折子递过去:“淮安地势特殊,本就受不得雨。之前我们去淮安时,大雨连绵几日,淮安便有洪灾之势。这几日京城日日飘雨,淮安也未停歇。此时虽还未到洪灾的地步,但是定然人心惶惶。如此境地,应该要暂时困住谢嗣初了,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有了更多的时间准备。”
她冷淡地分析着,口中开始部署大婚那日的军力安排。
这让清荷拿着折子的手顿了一下,她缓缓打开。
这折子上面写着,淮安剿匪,谢嗣初。
楚映枝弯着眼,眼眸中没有什么波澜,嘴角成为平直的一条线,看向灰沉沉的天空。
她,不准备放过谢嗣初。
*
正如楚映枝所料,因为淮安的大雨,原本半月之后就要回到京城的谢嗣初,迟了半个月,整整一个月后才回到京城。
而她们的大婚,在三日后。
楚映枝看着清荷递上来的帖子,看也不看,直接拒绝。
清荷向门外看看,意思是世子如今就在门外呢。
楚映枝抬眸望去,只看见一道关上的窗。
这是她刚刚吩咐让人关上的。
“不见,清荷你去同他说,哪有大婚前三日还相见的道理。”
清荷顿了一下:“世子说,他是来认错的。”
楚映枝抬眉,像是终于来了些兴趣:“认何错?”
谢嗣初犯的错太多了,她一时间竟然也未猜到。随着清荷飞快地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后,楚映枝缓缓起身,向着窗边而去,轻轻推开了那扇窗。
窗向外而去,露出一角风景,和谢嗣初的身影。
见到她开了窗,谢嗣初手忙背到身后,眼中满是温柔。
楚映枝撑着脸:“谢嗣初,你知不知道大婚之前是不能见面的?”
她轻笑着,直直望着谢嗣初。
他依旧是一身云白色长袍,头上简单样式的玉冠,腰间佩戴者一方玉佩。
如玉的脸庞,温柔的眼眸。
很久之前,谢嗣初就是这副模样了。
她突然不满足这小小的窗,想要飞奔出去,扑到谢嗣初怀中。
门紧紧闭着,隔她有些远。
她索性从一旁的矮榻上踩上去,轻轻一迈步,到了窗台之上。身体有些不平衡,她晃荡着身子,看见了谢嗣初眼中担忧的眸光。
她轻轻一笑,眼眸弯弯:“谢嗣初,接住我。”
下一刻,她彻底放松自己的身体,直直向下扑去。
不过一瞬,她便被人紧紧搂在了怀中。
谢嗣初紧紧抱住怀中的人,轻轻地抵在墙边,将头伏在她苍白细腻的脖颈间。
低沉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她感到到耳梢一阵热意。
“枝枝”
她也伸出手,唇角含笑,搂住面前的人。
眸中的光细碎而真实,像是春日的光,带着些许暖意。
脖颈见的细微触感让她不由得瑟缩身子,但她没有动作,只是任由谢嗣初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这不成体统的一幕,发生在窗外那颗冬日亦满是绿叶的大树。
楚映枝轻笑着,轻声问道:“错在哪了?”
谢嗣初小心将她安置在一旁的石凳上,蹲下来,为她整理有些杂乱的衣裙,随后抬起头,仰望着脸上满是笑意的枝枝。
“错在今日来见枝枝了。”
说完,他的眸中也漫初了笑意,沉迷于枝枝那一双清澈的眸。
果不其然,一丝怒火也未看见,他又是轻轻笑笑。
就算枝枝未生气,他也是要请罪的。看在他提起准备好东西的份上,枝枝会原谅他的吧。
没有再遮掩,他从怀中拿出一方令牌,轻轻地递过去。
楚映枝伸手接过,放到一旁的石桌上,睁大双眼望着他,耐心等着他的解释。
如若未猜错,这应当是谢嗣初去淮安收编的那支军队的调用令牌。
但她想听谢嗣初亲自说。
她乖乖地眨眨眼眸,谢嗣初又是忍不住将人搂住了怀中。
他未直接为她解释这令牌是何用,而是从去淮安的第一日说起。
从谈判到招安,再到后面为抵御洪灾做准备,谢嗣初慢慢地讲着。
说到最后,谢嗣初的声音越来越低,轻笑声也慢慢咽进喉咙。
他认真抬起枝枝的脸,轻轻用额头抵住枝枝的额头,闭上眼。
“枝枝,我想你。”
一瞬间,天光暗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狗子知道真相这个部分我写的太卡了,坐到电脑面前一天一夜都还是写的不满意。原本是准备一起写完了然后发的,但是感觉这样太鸽了,我就先把前面的发出来。
第一次卡文卡成这样,真的很抱歉。
情人节快乐呀大家~
我现在继续去码字,实不相瞒我已经坐在电脑面前一天一夜了,万恶的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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