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杀小将?”
楚映枝轻声重复着, 这是墨沉从父皇那得到的命令,父皇则是从下面上报的人那得到的消息。
墨沉并不会欺瞒她,但这段话中漏洞太多, 一定是有哪一环出错了, 才显得如此怪异。
但是究竟是哪一环出错了, 她如今也并不能确定。边疆的消息, 下面的人一直很难打探到。
就连父皇,对边疆确切的消息,知晓的,也不会有边疆将领知晓的多。
追其原因, 有三。
一是因为边疆地远,距京城千里有余;二是因为楚国国力强盛,周遭小国部落皆不敢来犯;三便是因为云将军了。
镇守边疆的易将军是从前云将军的部下。父皇一直对与云将军有关的势力管束得比较轻, 边疆便是其中一处。
即是因为云妃娘娘和云将军,也是因为云家世代忠良,即便不服管束, 也绝不会做出违背天下之大事。
故而边疆,才如此特殊。
若是其他的地方,她一眼便能看出是否是父皇设的局, 但是若是边疆,她不确定这是父皇设的局,还是别人给父皇设下的局,亦或者是万般巧合之下的事实。
但她楚映枝,不信巧合。
墨沉默默地看着面前思考的枝枝,袖中的手抬了抬。那修长的手骨下是一只碧绿的簪子, 浑身通透,像一汪碧绿的湖。
看着十分朴素简单, 却别有一番风韵。
“公主”墨沉张口。
这一声让楚映枝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她缓缓起身,向墨沉走过去,就在墨沉准备拿出手中的碧簪时,她轻笑一声,快步走过去关上了窗。
月光与微风顺着她转过身来
墨沉抬起的手,缓缓放下。这一切发生在暗黑的衣袖中,不曾教人看见,更遑论察觉那其中的心意。
楚映枝看了看天色,轻轻眨了眨眼。她未再说那边陲小将的事情,这其中必有谜团,但是此时的她,最大的事情是明日的生辰宴。
生辰宴,才是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的事情。
墨沉看出了她的心思,彻底放弃了将碧绿钗送出去的想法。他静静说着明日因为他改变的安排,好教枝枝明日能够更加顺利。
他说了一刻钟有余,最后轻声说道: “枝枝,别害怕,我们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即使即使明日失败了,我们安插的人也能够救出你,只要你是安全的,一切都没关系。
他顿了一下,握紧手中的碧绿簪,这是他为枝枝准备的生辰礼,就像从前每一年他为枝枝准备的生辰礼一般,永远那么难送到枝枝手中。
即便现在枝枝就在眼前,他只需要张口,而后伸手
但是他知道,这样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抬起眸,最后一句话也带着墨沉独有的稳重:“公主,墨家永远在你身后。”
他其实想说的是,枝枝,墨沉永远在你身边。但是他知晓,对于此时的枝枝而言,墨家,比他墨沉更有用。
他是墨家唯一的公子,他身处哪方势力,墨家便必然会参与到哪方势力对皇权的争斗中。
从前,枝枝一直隐藏在皇上和太子的斗争之中,所以他的选择无足轻重。但是生辰宴之后,无论成败,枝枝处境都必然如炙火灼烤。
父亲观望了很久,看破却未说破。可能对他心中也是有过失望的,觉得他不应该掺和到皇权斗争中。
但是最后,父亲还是应了他。如若枝枝此次计划出现问题,父亲将会尽最大可能救下枝枝。
他知道,这对于父亲而言,对于墨家而言,已经是为他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成王败寇,他希望他的公主,成为那个“王”。
“王”能书写历史,能保全他的公主。
*
突然听见墨沉提起墨家,楚映枝不用多想,便明白了墨沉的意思。
她轻轻一笑:“墨沉,无需担心我。生辰宴我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如何我也能护住自己全身而退的。此时你去了边疆也好,那边我们能查探到的东西向来都有限。此次你前去,那边的情况我们也就能了解了。”
她顿了一下,眼眸中带了些真切:“墨沉,一定注意安全,枝枝等你凯旋归来。”
墨沉点头,眸中全部的情绪都被压下,最后化为嘴角的一抹淡笑。
窗被风刮的呼呼作响,月光在沿上映出倒影,他脸上罕见地化开了常年的沉默与冷酷。
轻声说道:“枝枝,生辰快乐。”
至于那支未送出的碧绿钗,想比会放进哪个珍贵的木盒。可能又像上一个木盒般,攒上十多年,再装作清清淡淡的模样,沉默地送出。
墨沉知道,那些话他永远都说不出口了。
无论是从前的枝枝,还是现在的枝枝,他从来没有机会,说出那几个字。
轻浮,放荡,随心所欲。这从来不是他能够拥有的东西。
从前他护不住枝枝,故而要寻求楚承鸣的“仁慈”。他知道楚承鸣对枝枝的敌意,故而他成为楚承鸣手中的一把刀,即是为了监视楚承鸣,也是用自己的入局,让楚承鸣放枝枝一条生路。
那个时候的他,给不了他的小公主更多的东西了。
他生于鼎盛之家,但皇权依旧死死凌驾在他之上。
他是如此软弱,软弱而沉默,只能借由楚承鸣庇护自己所爱的人。
所爱的枝枝。
这终其一生无法说出口的爱意,在这照不进的月光之中,浓郁得恍若要落泪。
至于现在的枝枝,墨沉轻轻地用眸光勾勒出她的模样,他有些贪恋这离别前的最后一刻。
现在的枝枝,他
墨沉不由自主想起谢嗣初,从很久以前他便知道,这一生,有谢嗣初在,他便没有可能。
但是现在,他又好像知道了一些别的。枝枝沉稳了半年,他都已经开始看不清她的心思。为何在最后关头,突然变得如此急迫?
要知道,枝枝并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甚至,此时情况其实没有完全达到枝枝的预期。
枝枝妥协了。
因为什么而妥协呢?
因为谢嗣初吧。
墨沉在心中轻轻说出这个答案,若不是因为谢嗣初,枝枝必然会选择更稳妥之方式,而不是如此这般,到底如悬崖走钢丝。
想清楚这一刻,他便明白。
若是没有了谢嗣初,他在梦中才敢偶尔奢望得到的一切,只会更不可能。
或者说,完全没有可能。
他竟然想不出,这个世界没了谢嗣初,枝枝的模样。
他向枝枝告了别,转身,闭上门的那一刻,突然走不动路。
这种沉默的绝望让他抬不起脚。
他耽于情爱。
他墨沉,这一生,竟从未拥有过能够拥有枝枝的机会。
从未有过
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机会。
*
听见门被轻轻带上,楚映枝走到窗前,“吱呀”一声打开了窗。
此时已经看不见墨沉的背影了,她顺着地面的月光,仰头望向那伦月。
清亮,皎洁,照在身上有些凉意。
她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暗影中藏着复杂的欢喜。
虽然明日惊险万分,但是明日之后,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了。
她轻轻地垂上眸,连月光都瞧不见她眼中的情绪。她轻声哼着谢嗣初曾经哄她入睡的歌,不知不觉,泪滴在了窗沿上。
她这些日子,太坚强了。
她其实,也没有这么坚强的。
这种强撑出来的过度的坚强,让她有些累,她想念那个清雅气息的怀抱,想念那个长身玉立的人,想念与他有关的一切。
她不想这么累了。
她想稍稍地妥协一番。
她向来任性,为什么不能再多任性一点。
谢嗣初欠她的,日后她定让他好好偿还回来。
用很多年。
很多年。
但是现在,她抬起被泪水沾湿的眼眸,望着那伦清冷的月,恍若看见那张温柔清润的脸。
她轻轻张口,沾了泪的睫像欲飞的蝶,眼眸含着如春光般新生的笑意。
“谢嗣初,我原谅你。”
“你听见了吗?”
*
谢嗣初没有听见。
她说给了月光,说给了寂静,说给个这个注定不安稳的夜。
月光能够照万里,这一声原谅,却恍若跨越一生,都难以随风吹入谢嗣初耳中。
他在千里之外的边疆。
他在浴血奋战的沙场。
他在孤无一人的绝望。
当闪着寒光的长剑刺入他的胸膛,他想到了他的小月亮。
那是一弯,他曾经有幸揽入怀中,可爱娇俏的月亮。
鲜红粘稠的血从他的胸膛中急迫涌出,寒冷的月光从四面八方而来,用一层层的缠绕,诉说死亡。
他是,那个小将。
杀死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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