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几日, 明面上都过得十分安稳。
太子一派的势力,在皇帝毫不留情的洗刷下,顷刻崩裂。
随着阴家的连根拔起, 曾经轰动一时的云家, 重新回到舆论中心。京城中开始流传, 当初是阴家为了夺权布下陷阱, 用阴谋陷害了云将军。
为云将军翻案的声音在民间越来越大,就连街头小儿的打油诗,都?当年云将军的事迹有关。一件件证据逐渐流出来,动静惊动了官府, 报上了朝廷。
皇帝大笔一挥,立案彻查。
民间不断涌现当年的证物、证人,原先的证词?证据全被推翻, 翻案的速度前所未有地快。
在这样的局势之中,卿云公主的生日宴,这般无关紧要的事情, 逐渐被人们忘记。
这段时间,随着太子被废,皇后被囚, 长公主逐渐浮现在人们视野之中。
民间开始流传,长公主出生之时,有紫色祥云,是真龙之兆。
此时太子被废,皇帝膝下无皇子,应当顺应天命, 立长公主为皇太女。但此流言一出,民众激愤, 大楚虽民风开放,女子地位空前之高,但是自古无女子为帝王之说法,如今长公主亦不能顺承皇位。
在所有的流言?争论之中,曾经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楚映枝,消失匿迹。
无人再记得曾经通天之宠爱,只记得那个拥有祥云之兆的长公主,还有一位妹妹。
不过,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公主。
在这皇权形势有更迭迹象之际,掀不起丝毫波澜。
楚映枝听着清荷一句句讲述着外面地流言,偶尔抬眸笑笑。
楚澄也在一旁听着,听见“长公主的妹妹”那几个字时,微微蹙眉。
楚映枝轻轻摸了摸楚澄的头,阿澄,倒是比她还在意。
民间激愤,朝堂之上,却寂静一片,无人敢言。
楚映枝这时候才明白,父皇当初血溅金銮殿的意义,是用极端之方式,堵住群臣之口。
她轻轻敛眉,父皇为了阿姐,原来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吗?
以父皇之功绩,若是无血溅金銮殿之事,必将名流千古,享有一代贤君之名。
但是为了阿姐,为了让阿姐能够用最小的代价登上皇位,父皇竟是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身后名吗?
即使早已不在意,她还是有些怔住。
那日在暗门后听见的那一声“宫婢之女”,将她生生推离了原本的世界。
即使她不在意,可这一切,还是格外地残忍。
她其实一直未想好如何处置父皇。
如若没有父皇,她对谁登上皇位,丝毫没有兴趣。
但是父皇想让阿姐登上皇位,想用阿姐了全心中的愧疚,想给阿姐这世间他认为最好的一切。
她便不想成全父皇。
她便想让父皇失去十年的谋划。
她要让让父皇在欲达到心愿之际,在阿姐即将成为皇太女,成为下一任皇帝之际,狠狠地戳破父皇十年未醒的梦。
就如同,当初对谢嗣初一般。
唯有在欲望巅峰之际坠落,痛才最彻心扉。
*
生辰的前一日,楚映枝受到吾玉邀约,暗中去了长公主府。
从地道到达密室时,她不意外地看见了染黛阿姐。
也只看见了染黛阿姐。
她面上无惊讶,让楚染黛眸一冷:“你猜到了?”
楚映枝轻轻点头,还是平日那副乖巧模样:“是的,阿姐。”
只是楚染黛早已不是从前的楚染黛,面对楚映枝暗暗的撒娇也只是转过了头,楚染黛握紧手:“楚映枝,收手吧,若是出了差错,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声音带着些痛苦,这些日子她始终在煎熬之中。
吾玉在映枝手中,她其实并不害怕,她知道映枝不会伤害吾玉。
但是她怕,如若映枝稍有败露,留下蛛丝马迹,即便是她,也无法在父皇的盛怒之下保证映枝。
她对这皇位毫无兴趣,但是要知道,从十年前,父皇便开始暗中教导她帝王之术。
十年来,日日不断。自小便知晓娘亲之事,她心中明晰,父皇绝不会因为她不愿而放弃那通天之谋划。那条父皇用了十年为她铺好的路,她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她一直知道映枝在局中,她心存愧疚,故而长大后不愿意去亲近映枝。明面上,她对映枝比对楚承鸣还冷漠。但是在暗中,她一直试图将映枝摘出局。
她明明就快成功了的。
但是这个时候,这个她不曾亲近的妹妹,突然露出了她不曾了解的一面。
映枝牵起她的手,带她奔到了那片桃花林。
在波光粼粼的湖水旁,轻声细语,音调软软,用她的爱人威胁她。
楚染黛看着面前轻笑着的映枝,冷了脸。
“楚映枝,若是你想要这皇位,待到父皇百年之后,我将皇位让给你。”
楚映枝看着阿姐的眸子,那双乌黑的眼珠微微发颤,带着些不能言说的痛苦?惊恐。
在这一刻,她知道,阿姐是认真的。
她轻轻直起身,放下脸上的笑,平静的眸无一丝波澜。
如若她要的只是皇位,那倒也简单。
可她要的,并不是皇位。
所以,她答应不了阿姐。
她轻轻地摇头,无声地回复着阿姐。
看着阿姐眸光颤抖的那一刹那,她轻声说道:“阿姐如此聪慧,怎会不知道我要的是何物。皇位,阿姐,你当知道,我不在意。”
不等楚染黛反应过来,她上前一步,抓住阿姐的手,眸中划过寒光:“阿姐,你不是也不在乎皇位吗?你知道我要的东西,只是那一件。”
“阿姐,枝枝并不想徒增伤亡。”
她撒娇时,总是唤自己枝枝。
这个习惯,楚染黛也是知道的。但是楚染黛看着面前眸中满是寒光的映枝,口中那句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父皇爱映枝吗?
是爱的。
即便这爱中满是利用,甚至利用包裹了爱,可她知道,父皇是爱映枝的。
父皇暗中来见她时,除了权谋之术,帝王之术,同她讲的最多的,便是她这个小妹妹映枝。她是从父皇那里,一点一点听见映枝的成长的。
知道她今天掉了颗乳牙,哭了整宿,两只眼都肿成了红葡萄。
知道她今天去御花园放了纸鸢,那纸鸢还是父皇为她做的,听说还被映枝嫌弃了。
父皇见她时,无论是检查她课业,还是教授她权术,总是很严肃。唯有说起这个小妹妹时,眸中是含着笑的。
但是这些,映枝是不知道的。
即便她知道,但是面对映枝的每一刻,她都说不出口。
一双手向她而来,欲握住她的手。
那一句“不想徒增伤亡”的威胁回想在她脑海中。
楚染黛颤着眸,一把挥开楚映枝的手:“楚映枝,不要碰我。”
楚映枝有些愣住,这好像是第一次,她看见阿姐如此模样。
从前就算生气,阿姐也不会对她如此暴躁,她可能得好好想想之后同阿姐有关的计划了。
被挥开手,她只是愣住,也不生气。
被挥开了一次,她继续试图去握住楚染黛的手。
又被挥开
往复几次,她还是握住了楚染黛的手。
她轻轻笑着,眸中的笑意让人看不真切,声音轻柔:“阿姐,别生气。我都已经将吾玉好好还给你了”
不说吾玉便罢了,说到吾玉,楚染黛眸一颤:“谁让你给他下药的?”
楚映枝眨眨眼:“阿姐,是他想要见你。”
其他的她没说,但是她想阿姐应当是明白的。
如若吾玉乖乖在她手中,当一个筹码,她自然不会动吾玉。但是吾玉想见阿姐,想回到阿姐身边,想陪伴阿姐,她为了让这枚筹码依旧有效,便需要做一些什么。
例如,下个毒。
看见楚染黛愣住,她轻声补充道:“我那丫鬟还说,吾玉喝药时,毫不犹豫呢”
见逗够了,她握住阿姐的手微微用力,低头轻声道:“阿姐,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随着楚染黛缓缓抬起头,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阿姐,你知道为何我当初要将吾玉带离你的身边,送到淮安吗?”
她伏在楚染黛的耳边,声音越来越轻:“因为啊,那个时候,父皇便知道了阿姐?吾玉的事情。阿姐说,若是那个时候吾玉继续在阿姐府中,会发生什么呢?”
“你说父皇,会放过吾玉吗?父皇培养了十年的皇女,爱上了一个僧人。若是被世人知晓,十年谋划功亏一篑,皇权更迭成为幻想,耻辱架上无端煎熬”
“阿姐,你说父皇,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吗?父皇不会动阿姐,那吾玉呢父皇会怎么会对吾玉?没有谁,比阿姐更了解父皇的手段了吧”
“阿姐,你真的”
楚染黛彻底崩溃,她推开楚映枝,颤着眸,泪珠从眸中直直滑下。
“别说了别说了”
楚映枝嘴角那抹笑轻轻收起,在楚染黛看不见的地方,她轻声说:“阿姐,抱歉。”
可是她的计划,实在容不得丝毫地破绽。
阿姐这段时间的动摇,让她担忧,父皇会从阿姐的状态之中,感知到她的异常。
一旦父皇起了疑心,一切都会困难很多。
她不需要阿姐坚持多久,起码,熬过这两天。
生辰宴之后,一切皆成定局。
从暗道离开公主府时,不出意外地遇上了一个人。
吾玉轻轻摇着头,即便不去看,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仔细听还带着笑意。
“干嘛吓她呢?”
“怎么,抱不平来的?”
吾玉思考片刻,轻轻地点头:“是有些不平。”
楚映枝抱着手,看着面前的吾玉。她有想过,是否要将上一世的事情,告诉这个神神叨叨的确有些本事看起来还很年轻的高僧。
她其实试图告诉过吾玉,但是吾玉拒绝了她。
那时候她在他眼中,看见的并不是对未来的毫不知情,而是即使知情,也不会断然去刻意改变。
她每次想到前世吾玉?阿姐的结局,都会觉得可惜。
在这扭曲的世俗之中,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她想帮他们。
吾玉拨着手上的佛珠,轻笑着重复那句话:“干嘛吓她呢?”
不像责怪,更像是?友人的一种探讨。
楚映枝轻声说道:“吾玉,你真的觉得,我在吓阿姐吗?如若你未去淮安,你难道真的不知道,继续在阿姐身边,你将面临什么吗?”
吾玉是知道的,他在命格推演之中,算到了这一劫难。
但是劫难便是劫难,改变劫难,只会使劫难以另一种方式降生。
楚映枝看着吾玉依旧一副淡淡神色,知晓他必然是知晓她话中意思。
她转过身,不再看吾玉,在密室的尽头,轻声说道:“吾玉,我知道你无意改变你身上必有之劫难,可是如若你的劫难祸及阿姐了呢?你依旧如现在一般不在意吗?”
“吾玉,你不惧怕阳光下的身败名裂,你认为这是你的佛为你铺好的劫难。可是我的阿姐,在你坦然走完劫难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煎熬呢?
“你认为,她受得住吗?”
吾玉轻轻摇着头,看着楚映枝走的方向,那一声“阿弥陀佛”,却是再也道不出。
他低头,轻轻笑笑。
到底是,彻底入了红尘。
*
傍晚时分,天色昏暗。
黑沉沉的一片从四面八方压过来,看着便是要下暴雨了。
今年的雨,格外地多,雨呀,暴而急。
若不是大楚地势好,各地庄稼储备都算充足,无疑又是一个灾年。
墨沉递来拜帖时,正是雨下得最大的时候。
楚映枝已经有些日子未见到墨沉了,此时突然听闻墨沉来访,她有些讶异,明日便是生辰宴,今日墨尘为何事所来。
“迎进来吧。”
楚澄微微鼓起脸,他罕见同阿姐一同用膳呢,这墨沉来访怎如此不会找时间!
楚映枝轻轻笑笑:“阿澄,你先退下,让厨房再端一份到你房中,今日的功课做的不错。”
“是。”楚澄委委屈屈答着,转身离去。
清荷看见楚澄吃瘪,心中就高兴。正暗笑着,看见公主弯着眼看着她,她摸摸鼻子,也乖巧地退下。
楚映枝转过眼,就看见了前来辞别的墨沉。
他一身黑衫,半湿,面色有些凝重。
楚映枝知道出了事情,面上的笑意收敛:“墨沉,出了何事?”
墨沉沉默片刻,抬眸说道:“刚刚下达的圣旨,明日晨时,我需随大军前往边疆。生辰宴,我不能陪公主了。”
两人皆清楚,这里的生辰宴,不止是生辰宴。
“是边疆出了什么事情吗?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是?哥哥的事情有关吗?”楚映枝疑惑问道,边疆出事不奇怪,但是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除非除非
有人在刻意隐瞒拦截消息。
墨沉点头:“是的,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说到这他的神情凝重起来:“边疆早在半月以前,便已经开始打仗了。”
“半月以前?”楚映枝起身,蹙眉。
竟然有人,生生将消息封锁了半月吗?
是父皇吗?
可是父皇,如若是父皇,如何瞒得过朝臣?
楚映枝百思不得其解,随即问道:“如若已经半月,为何此时要突然唤你过去?”
墨沉垂眸:“圣旨上说,边陲一小将,冒充了当时边疆带兵的将军,带领军队同周边小国打了半月的仗。前两日,小将被人揭穿,原是罪臣之子,擅长易容之术,趁将军病危,冒充将军。”
“那父皇的意思是?”
“在战乱中,斩杀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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