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世子今天火葬场了吗 > 第121章 世子火葬场了
    地上的碎瓷片泛着烛光, 楚映枝轻轻垂眸,长睫抬起的那一刻,眸中的阴霾缓缓散去。

    若要形容, 她的眸中大抵满是平静, 在这一刻, 不怎么让人适应的平静。

    又因为满屋的烛光, 那眼眸抬起的那一刻,也恍若泛着那暖黄色的光。因这暖黄色的光,添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陌生?熟悉?

    她抬眸望向父皇,弯起了眼眸, 唇边轻轻漾开一抹笑。

    娇艳的芙蓉迎着春风,水波在身旁缓缓荡开。

    它娇艳,美丽, 脆弱,惹人生出一颗欲护的心。

    她摇动着花瓣,水波随着她的动作不住地晃动。一遭遭, 只教人看得见明处的艳丽和风情,却忘了青色的梗和身下的淤泥。

    她轻笑起来那一刻,让人丝毫看不出威胁。

    她半跪在地, 拾起一旁的碎片,用此生最为真挚的眼眸,望着她的父皇。

    皇帝依旧是刚刚的模样,面上让枝枝看不出一分失态。在她未曾捕捉到变化之际,就固住了心神。

    她轻轻笑着,欣赏着父皇眼眸中不知道用多少年沉淀出来的平静。

    她自认为, 她从未有这般冷静。

    无论是当时的大婚,还是如今的对峙。

    她缓缓启唇, 声音很平缓,却无端让人听出一股意犹未尽的尖锐。

    “父皇,不好奇吗,为何我自落水之后,变了许多?”

    她依旧含着笑,那话语却尖锐得,像她手中握住的瓷片一般。

    刚刚那一瞬,她想了许多。

    有什么东西,能够让父皇熟悉又陌生,还能够像一支森寒的银箭,狠狠地刺入父皇那颗不知道有多少层盔甲的心。

    瓷片映出来的烛光晃了眼,她的指尖滴落鲜红的血珠,那一瞬,她突然想到了。

    如若真的要寻,上一世的她,难。

    但这一世的她,的确是有的。

    此时,她的眸最为真挚,她轻轻地等待着父皇的回答。

    眉宇间那一抹笑意,带着一股淡如水的自信。

    皇帝眼眸中生了些趣味,罕见地表露出来:“的确,变了许多。”他的声音,有一种和枝枝如出一辙的平淡。

    这一刻,皇帝看着枝枝,心微微有些软。

    这种软,不切实际。

    是那种,只有在醉酒或者睡梦中,才能有的“软”。

    酒醒了,梦醒了,枝枝便只能是他棋盘上一刻举重若轻的棋子。

    他的计划,要下的那盘棋,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容不得出错。

    从前他觉得,在他的三个子女中,枝枝与他,最不相像。

    毕竟,枝枝的脆弱,是从外表到骨子里的。如若不是生在了皇家,这一张脸和脾性,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祸端。

    十多年来,他从枝枝的眸中,看不出一丝用皇权养出来的野心。

    甚至,在皇权之下,他的枝枝,在暗地里,依旧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这样的枝枝,他的女儿,与他,实在是不太相像。

    或许是像那个那夜误闯入宫殿的宫女,如若收敛一些善念,稍有野心一些,也不至于被皇后害到如此地步。

    他未去护那个宫女,但是若是那宫女来寻求他的庇护,他或许会施舍一些。

    毕竟,被算计,只能算是那宫女的蠢笨。他没有再多去计较,已是仁慈。

    他努力在心中勾勒出那宫女的模样。

    但他,实在也不记得那个宫女了,连着名讳,他都不曾问过。

    枝枝不像他,他曾经想着,这般也好。

    如若枝枝像他,为了染黛,他如何也不会留下枝枝。

    一线生机,也不会给。

    但是现在,看着眼前的枝枝,皇帝突然意识到。

    或许枝枝,才是与他最相像的一个。

    只是枝枝,太擅长伪装了。甚至那些年,她应该都骗过了自己,所以才能全然让他瞧不出端倪。

    但如若,是因为枝枝本性,应该从暗门那一日后开始转变,为何会是落水前后呢?

    如若不是本性,那是什么,让他的枝枝,突然改变了?

    皇帝眼眸中的笑都慎重了一分,但他自己并未发现。

    楚映枝依旧半跪着身子,瓷片用光滑的一面,一下又一下地划着指尖。

    血珠慢慢染红瓷片,她含着笑,浑然不知的模样。

    她轻轻挂着笑,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惊人之语。

    “父皇,前一世,枝枝落水之后,并没有那么快被救上来”她的声音有些轻,像是在缓缓回忆其中细节。

    房内的香依旧在细细燃着,木门外的人沉默地离开。

    在这看似寂静的夜色中,枝枝的声音不算喧闹。

    “那时的枝枝,哪里接触过凫水,落入水中,直接被水呛晕了待到再醒来,便是在床榻上了。半个月后便是及笄礼,可是因为落水,整整三月后,枝枝才去了病气。”

    她看着父皇的神色,满意地从他片刻的蹙眉中分析出父皇情绪。

    看着,父皇并不像不信的模样。

    她继续说道:“三月后,枝枝虽然能够下床了,但是身子就坏了。御医们日日为枝枝诊脉,也诊脉不出病症”

    说到这,也不看皇帝,她突然顿住,轻声嗤笑了一声。

    “倒是枝枝未考虑周全,父皇想知道的哪里是枝枝的结局。”

    她未看见,在她说这话时,皇帝的眼眸陡然抬了一下。

    他眸光带了些狠,因为药发软的身子无力地移动了一些。

    枝枝说结局?

    他几乎是瞬间知道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但他还未表现出来,就听见枝枝平静着说道。

    “父皇,你想知道,阿姐前世的结局吗?”

    此话一出,两人皆沉默了会。

    结局?

    这不是一个好词。

    代表结束,再不可挽救的事实。

    如画本子的最后一页,故事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这种一种,永恒的死亡。

    皇帝抬头,他这一生,从未有过一刻,如此痛恨“结局”这两个字。

    像是褪去了全部伪装,讲起上一世的事情的时候,楚映枝无比地冷静与淡漠。

    在这种静之中,带了一种,皇帝没有办法忽略的虔诚。

    他知晓,枝枝应当未说谎。

    那她口中的一切,未免太惊世骇俗,他眼眸中满是震惊,还有一种深深的忌惮。

    这是今日第一次,楚映枝在他眸中,看见“忌惮”这种情绪。

    她轻轻垂眸,放下手中的瓷片。

    她从一旁拿起白帕,细心地擦拭手。看着白帕子一下一下染上鲜红的血,她耐心地数着自己的心跳身。

    有些急,那种挤压的欢乐。

    在父皇开口那一刹那,达到了巅峰。

    她的父皇,即将在话语之中,迎接死亡。

    她抬起含笑的眸,掐住带血的手。

    皇帝沉默地望着她,看着她不加掩饰的欢乐和眸中清晰可见的恨意。

    他摇了头。

    他不想听。

    这一下把楚映枝彻底逗笑,她笑着笑着,眸中全是阴狠。

    “不想听?”

    “呵,父皇越不想听,枝枝越想说。”

    “阿姐,阿姐啊阿姐比枝枝还先死呢。父皇,你知道阿姐怎么死的吗?哈哈哈哈你肯定不会知道的,你两世都不会知道的。如若知道,你上一世,就不会那么做了。”

    “父皇,你知道吗,是你,是你,是你亲手害死阿姐的啊哈哈哈哈,父皇爱云妃娘娘入骨,如何就想不到阿姐也是个痴情人。”

    她明明笑着,声音却是悲伤的。

    阿姐得到了父皇所有的爱,她原是该嫉妒的。但她知晓一切之后,实在嫉妒不起来。

    父皇用棋盘囚住了她,何尝不是用皇位囚住了阿姐。

    如若阿姐对皇位有心,父皇所做的一切,如蜜糖。

    可阿姐半分不情愿,甚至心中是厌恶的,父皇强施的一切,便如砒霜。

    也的的确确,阿姐为此身死。

    她有些癫狂,眼眸中带些泪,肆意地发泄着。

    “阿姐,阿姐哈哈哈哈,阿姐与吾玉,两心爱慕,却被父皇生生拆散。皇家的拆散,可真是不同。父皇啊,父皇你夺了吾玉的性命,毁了吾玉的生前生后名,生生,生生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行火刑。”

    “阿姐,阿姐被你拘在府中,待到再去刑场时,只看见满地的灰”

    她的声音含着笑,尖锐又疯狂,她的手舞动着,仿佛到了阿姐自杀的那个午后。

    “父皇,阿姐啊,活生生死了两次。”

    “你知道怎么死的吗?”

    皇帝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丝痛苦。

    他知道。

    他听见枝枝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看似轻柔,带着笑意,恍若藏起了所有尖锐。

    实则,每一句,都是带着倒钩刺的银箭,但凡射|入,要想拔出,定要搅碎血肉。

    恍惚间,一股血腥味冲入他的鼻,虽是淡淡一抹,却横冲直撞。

    枝枝一字一顿。

    “父皇,你知道阿姐怎么死的吗?”

    “”

    她的声音很轻,眸中浅浅一层,原就浮在表面的笑意,顿时散去。

    这一刻,发自肺腑悲从心来的每一句,她不知在诉说着谁的冤屈。

    她恍惚间见到了那日在刑场的阿姐,安静地描述着。

    “阿姐那日,当如我出宫那一晚般,脚步踉跄,跌跌撞撞”

    “待到了刑场”

    “那白灰混着黑灰,柴木混着她所爱之人的骨灰,烈火残余的灼热,混着万千人的唾骂,父皇,枝枝告诉你,那一刻,阿姐便死了。”

    她猛地睁开了双眸,狠狠地盯着父皇。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罪孽!

    父皇!

    她眼眸发狠,恍若醉酒般面色酡红,那种愤怒便从每一丝红中透出来。

    片刻后,她缓缓掩下了眼眸,嗤笑一声。

    “可父皇,阿姐能够如何报复呢?孝在前,礼在后,阿姐能够想出来的唯一办法,便是用自己的身死,去惩罚父皇。哈哈哈哈多可笑啊,父皇,你让阿姐最后只能用死去反抗。”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在恍若临近高|潮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望着皇帝,语气中满是嘲讽。

    “阿姐死的,比枝枝还早。枝枝这颗父皇花费了十多年养成的棋子,最终没了用途。父皇,可笑吗?”

    她的手微微发颤。

    父皇此时眸色复杂地望着她,那眼眸恍若一片月光下的湖。

    其间波涛汹涌,万千意念交融毁灭。

    万念俱灰却又存有一线生机的矛盾的悲伤,在阴冷的月光之中沉默地透出来。

    她想让父皇更崩坏些,缓缓开口,加上筹码。

    轻启唇:“两世,两世,父皇,上一世你没做到的事情,这一世,父皇也做不到了。你看看去,这是什么?”

    她轻飘飘从怀中拿出那枚她从阿姐那“讨来”的主令牌,浅笑着,摊开手。

    “父皇知道枝枝什么时候拿到的吗?”

    皇帝痛苦地闭上眼,想要回避。事已至此,他心中哪里还有半分不懂。

    “第二次去淮安之前,枝枝便拿到了过程也很简单,枝枝用吾玉威胁阿姐,然后”

    “映枝”

    皇帝终于开口了,这一瞬间,她直直停了下来。

    为了控制住自己,她的手已经被自己掐的没有知觉了。

    但当她看见父皇此时面上前所未有的狼狈神情,哑着嗓子,面上没一根发丝都在诉说着失败时

    她又狠狠地掐了下去。

    掌心的伤口猛地被加深,血肉与尖锐的指甲狠狠相拥,恍若一场针锋相对的欢喜。

    皇帝声音哑的像枯木,透着苍老和颓败。

    “映枝,别说了”

    就在她嗤笑一声,以为父皇禁受不住她话语的威力之时——

    “映枝,父皇知道,你是为了救人”

    她有片刻愣住,指甲从血肉中拔出,出口欲否认——

    “映枝,心慈手软,是大忌。”

    她有些愣,父皇的反应,为何是如此?

    这片刻的呆愣似乎给了皇帝机会。

    房间内的香逐渐散去,皇帝的手指慢慢能够动弹。他尽力想要抬起双臂,去摸一摸枝枝的头,却在他费力举起之际——

    楚映枝下意识后退,冷冷看着他。

    刚刚的呆愣也没了踪迹,嗤笑一声:“我楚映枝,连父皇都敢囚,心慈手软?”

    她拾起瓷片,冷着脸,手狠狠地攥紧。

    皇帝的手无力垂下,那柄钝刀,又缓缓在他心上,一下又一下地割。

    割得很慢,很久都不致死。

    就是,太慢了。

    还不如死。

    他不畏疼,但在枝枝下意识躲开他的那一刻,他却有些受不住了。

    十年,十年,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什么东西,伪装了十年,还不透着一点真呢?

    这世间有这般东西吗?

    在这一刻,皇帝终于意识到。

    没有,没有的。

    这世间的人,惯会骗人。

    这十年,他骗过了自己。

    伪装出来的父爱,伪装出来的关心,伪装出来的宠爱。

    可是十年,十年啊!

    十年,曾经的伪装,早已经,成真了。

    如若心中真的无情,他堂堂一代帝王,如何会如何会细致到一个小公主的衣食住行,细致到每日的心情,细致到漫长的一生。

    他的枝枝,这段日子,该受了多少苦。

    而这些苦,都是他亲自带给枝枝的。

    皇帝痛苦地垂上眸,想要将那些奇怪的情绪都压回去。

    片刻后,在枝枝冷漠的眸光中,他沉声说道。

    “映枝,你要记住,任何时候,心慈手软,都是大忌。”

    皇帝冷着眸,颤抖收回最后一丝外放的情绪。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他便该用他最后的时间,给他的映枝上一课。

    何为,任何时候,都不该,心慈手软。

    他会,亲自为她示范。

    窗外飘着细雨,却陡然从窗沿处泄出一抹淡淡的清冷光辉。

    是月光。

    皇帝轻声咳嗽了一声,楚映枝陡然转过身——

    “映枝,昨天晚上的月亮,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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