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辚辚颠簸的出租马车里,阿尔伯特莫里亚蒂正襟危坐,微微侧歪着脑袋,带着一丝不解,望着坐在对面的威廉,以及将上半身紧紧蜷进他怀中熟睡的小女孩。
女孩睡得十分安稳,就像倦鸟终于回到了巢穴,还打起了断断续续的小呼噜。
半个小时前,远远看见威廉将她抱起来的那一幕时,他差点以为出现了幻觉。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并不是会做出这种举动的人。而且他冷静、持重,心思敏捷,几乎不会做计划外的事情。
可今天,他罕见地窥探到了他的另一面。
“抱歉,阿尔伯特哥哥,不仅破坏了既定的计划,还不得不让你扮演一个心理变态的恋童癖……”威廉充满歉意地说,嘴角挂着浅浅的苦笑。
他忘不了自己抱着夏洛特走到兄长跟前,说想领养这个女孩时,兄长那急速放大又骤缩的瞳孔。就算整个英格兰即将沉入英吉利海峡,他恐怕都不会更加惊讶了。
不过阿尔伯特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认真地端详了威廉一番,点点头。
想必冲动之前,他也有过自己的决断。他信任他。
简短交谈、制定方案后,他们来到方才打过照面的霍普夫人那里,提出了领养的请求,并开出一笔极其可观的收养费。
霍普夫人犹豫地摸着下巴,似乎不为所动。说实话她并不缺钱,犹豫只是因为不想得罪在伦敦社交界颇有名望的莫里亚蒂家族,她得从自己那迟钝教条的大脑里,搜刮出谨慎委婉的托词,加以拒绝。
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脑内活动,阿尔伯特和威廉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
接着,阿尔伯特露出迷人的笑意,摘下礼帽扣在胸口,身体向霍普夫人略略倾斜,翡翠色的眼睛比塞壬的歌声还致命。
这个举动,没有女性能抗拒,就算是用岩石和鲸鱼骨打造成的霍普夫人也不例外。
她眉眼中晃过一阵慌乱。阿尔伯特趁机提起了一位之前在这里领养孤儿的子爵的名字,并恰到好处地暗示自己和他有相似的爱好。
听到这里,霍普夫人恍然大悟般舒展开五官,立刻就点了头。
“不过那个孩子有点难搞。”她“好心”提醒道。
“越是这样越有挑战性。”阿尔伯特熟练地扬起唇角,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猩红光芒,这道光芒彻底说服了霍普夫人。
她甚至只要了一半的金额,就满眼冒光地把夏洛特移交给了阿尔伯特。
一想到她可能受到的虐待,她兴奋得几乎要颤抖起来,得强忍着才没让牙齿因为激动而嘚嘚地互相磕碰。
趁着兄长签手续的时候,威廉找到了蹲在一座希腊石像后,瑟瑟发抖、可怜巴巴的夏洛特。
看见她,夏洛特立刻跳起来,子弹般地投向他的怀抱,似乎生怕慢一步就会被舍弃。
“都办妥了。有要带走的东西吗,去收拾一下吧,我在这里等你。”他弓着身子,柔声说道。
夏洛特板板正正地端详他好一会儿,像是想确定他不会中途走掉。
他温存地一笑,她这才“嗯”地一点头,脸颊有些泛红。
她没什么好带走的,一两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一双露出大脚趾的棉鞋。
还有床底下的《福尔摩斯探案集》。那才是她最宝贝的东西,是她这段时间的精神支柱。
于是,她小鸟似的张开翅膀,快速飞回寝室,不顾手上的痛,以极快的速度将衣服和福尔摩斯一起用麻布裹起来,系成一个小包裹。
又从墙边的五斗橱里,翻找出前任院长丽莎夫人留给她的放大镜。她不止一次模仿福尔摩斯,举着它匍匐在地上,潜伏在阴暗的角落,发现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收拾妥当后,她还剩下一件重要的待办事情。那就是和安妮塔告别,并向她承诺很快会想办法把她也救出去。
本来刚才想和威廉提出能不能也带走她的好朋友。可是她发现,做主的似乎是那位绿眼睛的绅士,便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不知怎么的,她有点怕那位先生,总觉得他身上有种高贵又难以言明的煞气,令她不敢冒然亲近。
而且,她很聪明,知道凡事不能得寸进尺,先让自己稳妥地离开这里,才能有机会救下大家。
是的,她不止要救安妮塔,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她也要想办法救。
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牧场,而他们是被豢养的牲畜,一个接一个地面临着被牵走屠宰的命运,唯一的区别就是时间。
可是她到处都找不到安妮塔,就在焦急之时,听了洗衣房里传来压低的对话声。
其中一个声音就是安妮塔。
“可是这样做太过分了。”另一个和安妮塔走得很近的女孩,用惊讶的声音说道。
夏洛特本能地竖起了耳朵。
“可是夏洛特又聪明又漂亮,肯定很快就会被选走的,我不想让她走在我前面。”是安妮塔的声音,“我就知道她会为我顶罪,所以我故意偷走威尔逊小姐的蜡笔,我就是想让她受伤,这样那些贵族就不会看上她了——”
夏洛特感到自己的心瞬间冻成了一坨冰,然后急速下坠,下坠,最后重重地砸进胃里,四分五裂。
“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好朋友。”
“才不是呢,都是那家伙一厢情愿认为的。我可一点都不喜欢她,只是因为她脑子好使,以前总有办法搞到好东西、好食物。
所以才和她亲近,可自从丽莎夫人去世,和她在一起就变得危险了,谁让霍普夫人不喜欢她呢。我真想赶紧和她撇清关系……”
眼眶蓦地发酸,滚热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滑下脸颊。夏洛特默默地伫立着,半分钟后,用手背一把拭去泪水,紧咬着惨白的唇,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直到被威廉抱上马车车厢,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车子驶动,她感到脑子发飘,浑身又热又冷。于是就蜷缩进了威廉了怀中,在颠簸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是眼角,还凝固着灰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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