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这个字,
放在成年人身上,自带着一种旖旎与隐秘交织的错乱感,能够编制出不知多少不可细闻的的交易。
但她和周宛初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复杂细密的纠葛。
就只是‘养’而已。
单纯的、没有邪念的养。
说得更好听点儿,应该叫资助。
程芙从高中开始就从自个儿零花钱里扣扣搜搜的省出一部分来,供这个同校同级的周宛初上学,
她想,自己这个行为是出于好心,
但也没有这么好心。
所以周宛初考上大学又读完研就来了程家的购物中心,尽心尽力地给他们老程家赚钱。
这几年的盈利送五六百个人读完高中大学研究生都绰绰有余。
这份买卖可以说是程芙二十六年毫无经商头脑的人生里,做得最成功的一笔。
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和另一个女人之间能有些什么隐秘旖旎。
所以当这个女人将自己牢牢压制、探入口腹的时候,
她脑海里是铺天盖地的茫然无措,
连周宛初结束了在她唇齿之间的侵占,起身替她铺好被子,又走到床边开始收拾药箱子的时候,
程芙还这么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不知道是被子太暖了,还是那个吻过于炙热,
唇上隐约还残留着湿润柔软的触感,那些周宛初掠过的、纠缠过的唇齿缝隙还烧的慌。
直到人提着药箱子要出门,程芙才猛地一下坐起来。
她目光浑噩的盯着门口,像是还没从那一个吻里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开口:
“你...你不会是喜欢女人吧?”
“不会。”
得到这个丝毫没有犹豫的否定回答,不知怎的,程芙没了刚刚那股子骂人的气势,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似的,别别扭扭的:
“那你...你是喜欢我?”
“做梦呢?”
“啊?”程芙愣了愣
“喜欢一个只会动拳头不会动脑子的人,约等于自杀式毁灭我的基因序列。”
听着嘲弄的否定,看着周宛初毫不闪躲的目光、平淡得全不像说谎的神情,
她心里觉得别扭,却又觉得松了口气。
程芙抬起袖子抹了把嘴,倒回床上,整个人大字摊开,嘟嘟囔囔地说道:
“艹,那你干嘛...干嘛\''这样这样\'',吓死我了,老娘一肚子峰回路转,还想着怎么告诉你我对女人没兴趣。”
“你不是说我们姓周的蔫儿坏么,让你试试,”周宛初冷笑着,回头扫了她一眼,抬手把房间的灯熄灭
在一片昏暗之中,程芙清晰地听见她的声音响起:
“而且你连大脑的沟回都是直线,懂什么叫峰回路转吗?我能喜欢一个傻子?”
“......?”
程芙心里刚消灭下去的火气又被她这么一句话就勾起来了,
她迅猛地从脑袋下拽出枕头向周宛初方向狠狠砸过去,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也不会喜欢你这种人!没人性,没道德!比我聪明又怎样,嘚瑟什么!我是你老板,你他妈还不配喜欢我呢!”
蓬松的枕头摔在木地板上连闷响一声的动静也没发出,这昏暗的卧房里哪还有周宛初的影子。
客厅远远的传来一声防盗门落锁的响动。
人已经离开了。
程芙蜷缩在床上,闭着眼没声没响的躺在黑暗之中,好一会儿又气不过似的一骨碌爬起来,狠狠擦了擦嘴巴,抓起床头的水杯‘咕咕咕’的猛吞。
明明被亲的是自己,
吃亏的是自己!
怎么周宛初说得好像,说得好像喜欢她是什么天大的坏事一样!
还自杀式毁灭基因序列,他们老周家的基因有什么好的,早特么该毁灭了。
程芙咬牙切齿地抬手不断扇着风,给脸上不断蒸腾、蒸腾得都从脸颊红热到耳根的热感降温,她抬手掀开了被子。
为什么这么热,
在这个要穿羊绒毛衣才能出门的季节里,一个吻居然能比电热毯还见效,烧得她五脏六腑都暖烘烘的。
只是一个吻而已。
养着的小猫小狗亲主人不都是常有的事儿吗?
周宛初就是她养着的小猫小狗,亲一口又怎样,也不代表什么,人家还三令五申强调了不喜欢她。
程芙扑倒回床上,抓过另一个枕头捂住脑袋,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
只是一个吻而已。
只是一个吻而已!
她在黑暗中缓慢的睁开眼,
可是,
可是周宛初又不是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小猫小狗,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想法、会说话的人。
程芙埋在被子里,脑海里晃晃悠悠的,全是她贴近自己时,浓密的羽睫、白得要透出光的肌肤、她身上的那股冷香和那些柔软、湿润与炙热。
周宛初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人,
这一点,程芙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知道了。
那年她才15,老程生意越做越大,一家从西北边的小城搬到了繁华迷人眼的全国最中心。
初来乍到的老程,除了钱别的什么也没有,
酒局和狐朋狗友上一打听,这四中就是全市最好的学校,
再加上‘贵族’‘国际’四个字金光加持,穷人翻身的他拎着钱袋子就把程芙麻溜的送了进去。
坐在那辆为了此次举家化身大城市人特地买的a8上,
老程捏着秘书打好的班级表,指着上面一串abcdef班来回划动,语重心长地对着程芙念叨:
“芙啊,这六个班你晓得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知道。”程芙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a就是有钱又聪明的,b呢就是你这个班,里面的差不多也和你一样。”
“…怎么一样了?也从别的城过来念书的?这特么还单独分一个班歧视外地的?”
看着女儿天真的眼神与粗狂的言语,老程眯了眯眼,拿着手上的纸砸了一下她的脑袋:
“别他妈总是搁那一口一个粗话,你这是上国际学校,做文明人晓不晓得?”
“......”
“你们那个班,就是咱们这种有点儿家底但是...”老程看着自己这块宝贝疙瘩,犹豫再三,还是没舍得讲重话,绕了个弯:
“但是九科加起来都考不到400分的,如果非要惹事儿,你就往cdef上惹晓得了吧?”
听着这番语重心长的淳淳教诲,程芙点了点头拎着包,推开车门,蹬着崭新的钩子鞋,踏上了秋叶满地的小道上,
正往学校走,一抬眼就看到了停在那辆校门口的库利南。
老程是有钱的,但却不是顶有钱的那一拨,
程芙见过很多东西,但更多的东西都还只存在于各种老程为了提高品味买回来的杂志上。
比如那辆库利南。
周宛初就是从这辆车上下来的。
第一眼瞧见她,以程芙半吊子的水平能拼凑出的形容词,也就只有一句
‘太他妈漂亮了’。
漂亮得她连那辆豪车都懒得看了,
从前在杂志上看到的那些香车美人,从来都是相互衬托的,
更准确的说,
那些美人的作用通常是点缀那些雍容奢华的高昂座驾
可是当周宛初一推开车门,那辆闪烁着金钱香气的百万豪车都沦为她美貌的陪衬。
校门口熙熙攘攘来往的学生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宽松校服,她在穿着上和旁人没有任何不同,右肩上还挎着个素色的帆布包,在四周人那又是马车又是英文的牌子货比起来可以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是,
可是周宛初走在人群里偏偏就是不一样,漂亮得让人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瞧见。
顺得像丝绸的一样的黑发被风一吹,像是迎风招摇的绣幡。
初升的日光透过树叶柔柔地落在她脸上,晕出一种晃人眼的暖白,漂亮得,
程芙在贫瘠的想象里寻觅了一下,怎么也形容不出来。
只觉得,她漂亮得像是她生活了十五年的那个小城里,初冬迎风落在雅玛里克山上的第一片雪。
不招摇,但却又叫人不得不关注。
捏着老程塞给她的学校指示图,程芙发现这个‘初雪’正和自己在同一条道儿上行进着。
踩着她踏过的石砖,走过她行进的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五楼的走廊上迈步,
直到这片‘初雪’飘进了a班里,程芙看着手里那个明显不一样的字母,不知怎的还有点落寞。
周宛初和她是不一样的,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
在这个老程费尽心力塞进的班里,
程芙十分成功的交到了一群和她一样连半桶水都不一定有的富家子弟,
一群人混在一块儿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什么也不做,背个英语单词十天就背下来一个abandon,不逃课都已经是老师唯一的要求。
那天她照常和几个人懒懒散散地走到操场排队等着做课间操,
一仰头就看见了站在五楼向下俯视着所有人的周宛初。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这么垂着眼,俯览众生似的,也不知道是在看哪。
程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胳膊捅了捅站在身后的连翘,冲着五楼仰了仰下巴:“那是谁。”
“啊?”连翘茫然地顺着她的下巴向上仰头,瞧清楚了才‘啧’了一声说道:
“隔壁a班那个周宛初啊,上回全省联考她不就是第一么,分高得和第二名都断层了,那公告栏里天天都贴着她拿什么奖,这你不认得?”
联考?
想起自个儿九张试卷都凑不够400,程芙瘪了瘪嘴,又问道:
“她在那站着瞧什么呢,都连着好几天了。”
连翘刚想应声,但听着程芙这话在耳边滚了几遍就觉出不对劲来了,她略略歪过头瞥向程芙的脸:
“怎么?你不会是想认识人家吧?”
“没有,就…就好奇问问。”
“没有那最好了,人家和我们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连翘撇了撇嘴,开口道:“咱们是有点小钱,但人家那可是正经豪门的小姐,对着谁都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哪是咱们能认识的。”
听着她的话,程芙不再应声了,
她仰头向上去望,
周宛初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是要所有人抬头才能看得到的。
而自己呢,在她下垂俯视的那片呜呜泱泱的方块阵里,顶多算一个不安分的渺小黑点,连被她瞧见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确实是不一样的。
程芙想,
自己和这种人应该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的,
她那样的人天生就应该站在最高处接受所有人的仰视。
在逆着光的遥望里,程芙没有料到,
这一片遥不可及的初雪从云端砸进泥潭里,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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