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喊出着三个字的时候,程芙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喉咙里像是有股劲把她的声带扯紧似的。
可是站在镜前的女人并没有回头,只是目光一斜,视线落在镜子另一侧,透过反射扫了一眼程芙镜中的脸,
在触碰到她视线的下一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周宛初垂下了头整理着衣服,犹如黑浪似的卷发在一侧倾泻下来,遮掩住她受伤的那一侧脸颊。
她语调平平,开口对程芙说道:
“怎么慌慌忙忙的,午餐没买着?”
听着她说话的声音,程芙的眼眶立刻就红了起来,攥着门把手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直直地望着周宛初的脸。
这一挡再瞧不见她脸上的伤了,可刚刚那一晃眼间触目惊心的红还残留在程芙脑海中怎么也忘不掉,
眼前的女人一如往常的没什么表情,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看到自己出现,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还是若无其事地问着午餐。
一字一句的话里全然没有要向自己说任何事的意思,仿佛今天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日,她们只是在这儿恰巧碰上了,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程芙心中不断翻涌着的情绪顶在喉咙里,她看着周宛初那副全不在乎的样子,
心中层层叠叠压着的难过与愤怒裂开了一个小缝,冒出了一点心疼的情绪来。
她想,哪怕是被她责怪、被骂一顿也好,总好过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提。
想着,程芙哪还有昨晚冲她嚷个不停的气势,
她像是本来好狠斗勇的豹子一下子被人捏住了后颈肉,一身的张牙舞爪全都收了起来,冲着人讨好地翻着蓬松柔软的肚子。
她一步一步走到走到边上,眼眶通红地瞧着周宛初,蔫蔫地开口问道:“...你怎么样?”
“还可以,不算很饿,”周宛初没有抬头,她答非所问地将话题扯开:
“不回办公室打游戏了?”
程芙鼓着脸站在她边上,怎么也挪不了步子,
听着她说些什么‘玩游戏’之类的话,心里更是难受。
她克制不住地冒出一种念头,
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呢?
如果不是自己太冲动,老程就不用点头哈腰、低三下四的去求人,周宛初也不用为了她而被周家人踩在地上。
好一会儿,她才闷闷出声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说完,程芙觉得自己眼睛热得更厉害了,泪水不断地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忽然在心中怨怼起自己的没用、怨怼起自己爱逞凶斗狠的出头,
如果自己不是那么不学无术,不是那么贪图玩乐,要是也能那些出人头地的人一样的话,或许认错的就是周衡了。
她不想让周宛初瞧见自己这个哭哭啼啼的样子,慌忙地低下了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瞧着地板,一双脚左踩踩右踩踩不安地动着。
像只缩在脚边沮丧地耷拉着耳朵的小狗似的,哪还瞧得着那个追着流氓揍了一路的英勇小豹子的影子,
可是面前的周宛初忽然没了动作,像是已经停下了整理衣服的手,不知在做些什么,一直没有回应自己的话。
程芙不敢抬头去瞧,她怕现在自己脸上表情太难看,也怕这么软弱的一面被周宛初看到。
她一边努力把泪水憋在眼眶里,一边听着动静,
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对方说话,瞧不见有什么动作,程芙刚想趁机背过身去擦一把脸,忽然就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就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
她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
面前的周宛初又伸手掐住她的脸向上抬着,她半被迫的仰起头和她对视着,
这一刻程芙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漂亮、白皙的侧颊上的红痕。
她的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可那双藏在羽睫下的眼中却涌动着复杂情绪,程芙看不清,也看不懂,
她只知道周宛初此刻抬手擦着她脸上的泪痕。
冰冷的指轻柔地抚过自己的脸,留下了一种陌生的战栗感。
霎时间,程芙觉得那些被压抑在心里的情绪像是有了破口,全都从她喉间爆发出来了似的,
她猛地向前扑住周宛初,眼睛一闭,嘴巴一开,就扑在她身上呜呜哇哇地哭起来,眼泪像洪水猛兽一样倾泻在周宛初的白色衬衣上,
闻着这个女人身上冷冷的雪松香气,她哭得更凶了。
不一会儿,周宛初肩头的绸衫湿了一块,隐约地透出一点肌肤的粉白。
贴在她肩上,程芙觉得委屈,
觉得这比自己被关着还要委屈上十倍、百倍,
为什么呢?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只觉得,周宛初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
和连翘、胖柳儿这些朋友都不一样,
无论是否从高空摔进过泥里,也不论有没有那些钱财、地位,
这个女人在她心里,就一如十一年前第一眼就在人群中见到的那样,
漂亮、干净,天生就要站在最高的地方,不受任何的苦与累。
可是现在呢?
想到这里,程芙气得咬牙切齿,她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眉头皱起,小脸气鼓鼓的,一脸严肃认真地,保证似地,抽抽噎噎着对她说道:
“我一定,一定给你报这个仇!”
只见周宛初愣了愣神,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是说真的!”程芙皱着眉,一双红红的圆眼带着还未干的泪水,高声承诺着,
可周宛初却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哭够了?够了就回去玩游戏吧,一会儿来我办公室,有汤,喝了暖暖身子。”
“我没开玩笑!”
“怎么个真法?”她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又要上门去挥着你的小拳头,把他抓到我面前让他给我认错?”
“我......”程芙被这几个问题问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周宛初不再看向她,而是伸手向放在洗手台边上的化妆包里翻了翻,拿出气垫向着脸上发红的痕迹上压盖着。
程芙就在一旁呆呆的瞧着。
她想,
自己还能怎么给周宛初报仇?
怎么让周衡认错呢?
从小到大除了动动拳头厉害之外,自己浑身上下也数不出什么优点了,
贪玩,不聪明,冲动,也不够有心思,
说要报仇,可除了动拳头之外,她甚至找不到第二种办法。
可是就这样什么也不想凭着一腔热血行事摆在她面前的后果又是怎样呢?
程芙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她忽然意识到,表面看起来都是自己在不平,在替旁人出头,可她确实是除了动动拳头威吓几句的幼稚行为之外,做不了什么,也没本事做什么。
其实都是别人在保护着自己,保护着自己的任性妄为。
就像老程为了她到处去求人,
就像周宛初为了她去面对她最不想见到的周家人。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周宛初一贯是话不多的,
两个人在一块的时光里,大多数是她一个人说个不停,而周宛初时不时的应上两句。
现在她不说话了,四周像是被套上了一个玻璃罩子似的,寂静得让人觉得闷的慌。
好一会儿,周宛初遮掉了脸上的红痕,对着镜子瞧了一会儿,确认看不着痕迹了,才一件件地把东西往化妆包里塞,边塞,边不急不许地说道:
“报仇不用了,给点补偿就行,我都伤成这样了,小程总没有表示么?”
听着这话,霎时间程芙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她猛地抬起耷拉着、看着地面的脑袋,一双小圆眼放着光,眼巴巴地对上周宛初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心中知道她是在给自个儿搭台阶了,
程芙抹干净脸上的泪痕,小狗似地往她跟前凑,眼巴巴地瞧着她如玉似璧般漂亮的脸:
“那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贵的好的通通要多少有多少!”
“不想吃。”
面对这简短的拒绝,程芙愣了愣神,随即又从心中冒出个点子,献宝似地凑过去说道:“那,那去逛街!买什么都行随你挑!”
说着,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来,在周宛初面前晃了晃,一脸期待地等着她接走。
可周宛初的目光一下都没落在那张卡上,只伸出食指抵住卡身一使劲又推了回来:“不需要。”
“……?”
听着这叠加在一起的两次拒绝,程芙心中茫然着,还有点儿失落。
那周宛初想要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
从以前到现在,自己考试考不过、粗心大意把文件落在家里甚至是在外面喝得不能自理,哭着喊着求着她帮忙的时候,
来来回回都是这么两个招数,
带她去吃好吃的,给她买漂亮衣服、鞋子、包。
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不喜欢、不想要,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些东西呢?程芙设身处地的想了想,笃定地以为她是喜欢的,
可是既然喜欢,现在怎么突然就不要了呢?
她想不明白,只能眼巴巴地开口问道:
“那你想要什么?”
程芙在心里设想过千万种回答,她想,或许她会要一个长假,毕竟自从在自家公司工作以来,也没怎么见过周宛初请假。
又或许她想要升职加薪?
前不久那个小秘书就是这么暗示自己的,或许她也会想要吧?
程芙看着她,认真地想,无论是放长假还是涨工资,只要她开口,自己一定马上就答应,
只见眼前的周宛初忽然伸出了手,一下捏住她肉肉的圆脸,把程芙耷拉着的脑袋向上一抬,垂下眼睛和她对视着,语气里是少有的玩笑意味:
“要什么都行么?”
“当然!”程芙发誓似的,一双小圆眼亮晶晶地瞧着她
“好啊,”周宛初顿了顿,目光游弋在她的脸上,停驻在她的眼中,轻笑着:
“我只要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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