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喊周宛初？
听着郑博简这句带着颤音话，程芙目光茫然地在两个人之间转悠了两圈，也没想通个所以然，
只见眼前的女人那张极出挑的脸上神色阴郁，她垂眼盯着郑博简惊慌的神色，像是开恩大赦似的松开了他衣领，
俯下身，周宛初抬手扶了歪倒在沙发上的郑博简一把，临了还替他理了理衣领子上的皱褶，唇角略微向上勾起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开口说道：
“来找人的，一时情急没看清，冒犯郑总了。”
“客气了，说这话就客气了，“郑博简声音还抖着，见她笑了，他也不得不咧开唇角陪笑着，
说是一时没看清，
可他心里知道，这就是句场面话，要是真没看清，能在这环境下一把就拽得住他衣领子？
他坐直了身子，俨然一副得体万分的模样，哪还瞧得见方才的那股流氓地痞的气息：
“都是朋友怎么会介意这个，您就是再扯一回，郑某也是心甘情愿。“
“是朋友，但该赔罪的还是得赔罪。“说着，她拎起了桌上剩了半瓶的威士忌，纤长细白的手指钩住程芙面前的玻璃杯口边缘，往自己面前轻轻一带，斟满了拳头大小的一整杯，
“别别别！周老板别这样，您要找谁？我上头还有个豪华间儿，腾出来给您？”郑博简见她像是要来真格的，急忙上前去拦，可却又不敢去抢，
只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喝完了那一整杯，
盯着她脸上那股子掩饰不住的阴沉怒意，郑博简心中忽然明白了，
自个儿逗弄的这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是有人罩着的，
可这俩人是什么关系，他却是猜不出，
朋友？
亲戚？
又或是…情人？
这些郑博简已经无暇去探究了，和这位周老板虽然嘴上说着是“朋友”，但他自己心里清楚，
生意人的朋友只是很宽泛的一种代指，
他和这个女人其实也就吃过一次饭，话说过一句，边上的人叫她周老板，自己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聪明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都门儿清，不到必要时候是不会有人撕破脸皮的，
更何况，今天这个姓周的女人欠了自己一笔，借着这个机会能办成很多事，相比之下无论是被勒那么一下，还是这个被他视若掌中之物的程芙，都显得不再重要了。
“周老板是爽快人，我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这杯是我敬您的，“说着，他也笑着将自己杯里的酒也喝了给干净，才继续道：
”今天marco和您一起来了吗？上次说合作的事儿，实在是我心急，唐突了，这几天我心里是坐立难安，一直想找个机会跟道个歉，但是也始终碰不上……”
“郑总放宽心，marco那天也喝多了，回去以后一直说要找机会跟您吃个饭。”
“那就好，那就好，劳烦牵个线了，”说着，郑博简回过头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程芙，继续道：
“我那边还有点事儿得先走了，这桌的酒水就算是我的赔礼，招待不周万望海涵。”
程芙茫然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刚才两人的对话她听了个一清二楚，却又听不出个所以然，
什么合作，什么marco，自己家的公司和这些人有过来往吗？
带着这一肚子疑惑，她开口问道：“他怎么叫你周老板？什么时候你还成老板了”
“之前我和筑舟科技的人和他吃过一次饭，”周宛初抽了张纸擦了擦唇角的酒渍：
“或许是误以为我是什么大人物吧。”
听着她这番话，程芙觉得怪，可却又说不出怪在哪，看着她波澜不惊的脸，怎么也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她说的筑舟科技连自己这样不怎么关注的人都有所耳闻，自个儿老程家的夕阳红产业居然能跟人家谈上合作么？
程芙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自然是周宛初说什么就信什么，毕竟这个郑博简流氓成那样了，如果不是这个误会，怎么可能对着人点头哈腰的。
正想着，眼前的女人忽然起身向外走，程芙忙拿了包追在她身后，
出了门夜风一吹，周宛初身上冷松香裹着威士忌的甜味迎面吹拂而来，混合着夜晚的冷意，让程芙的脑子短暂地从酒精里挣扎着清醒，
周宛初脚步走得很快，那双长腿踩着五六厘米的高跟鞋如履平地一般，飞快地走在她前头，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闷酒真的醉了，程芙怎么努力追赶也跟不上她的脚步，
看着她毫无留恋越走越远的背影，她心中莫名憋出一股委屈来，干脆就这么站定在原地不动了。
好一会儿，像是感觉到她没有跟上似的，周宛初终于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住了，一声不吭地转过身看着她，
可也就仅仅是这么看着而已，没有任何要往回走的意思，
程芙也不去追了，只左右环顾了一圈，最后坐在了围着绿化花草的瓷砖围栏上，
看着不远处路灯下站着的那个背影，她心里有股情绪向上顶着，憋了半天，说不上是气的还是委屈的，程芙觉得自己眼睛发着酸，她搓着眼，深吸一口气冲着那个背影吼了一声：
“你要走就走吧，老子追不上你了！”
话音落下，站定在不远处的周宛初叹了口气，迈步走了回来，
看着坐在花圃边上孩子似地捂着脸的程芙，她皱了皱眉蹲下了身和她平视着：
“怎么又哭了？”
“哭你个头，”程芙抹了把脸，含着泪撇过头：“这叫哭吗！”
“......这不叫哭那叫什么？”
“他奶奶的，是我眼睛呕吐了行不行！呕吐行不行！”
听她带着哭腔还气势汹汹的三字经，周宛初不由觉得好笑，心里那无名的邪火先是被她的眼泪浇灭大半，
再看着她梗着脖子，一副委屈得天都塌下来还要极力否认的样子，剩下那一小半火也哑了，
程芙是个哭包，还是个会冒火的哭包。
平常好像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一样，倔的时候就算是被老程拿着衣架抽也一声不吭，
可一旦哭起来就像是个注了水的小包子，轻轻一戳就满脸都是泪。
她站在原地看着眼泪汪汪的程芙，好一会儿，才屈服一般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纸巾，抓住她胡乱揉着眼睛的手，边给她擦眼泪边说道：
“是我不对。”
听着这声服软，程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攥着纸巾，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道：“不是因为你。”
这话不是撒谎，
只是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脚步，程芙忽然体会到了那种熟悉的被丢弃的感觉。
忍了一天的委屈堵在心头被夜风吹得翻涌而起，周宛初越帮着她擦泪，眼睛里那些水珠子就越掉得厉害，
以前听别人说，小孩子哭的时候用不着哄，就让他一个人呆着，哭着哭着就好了，越哄他他哭得越厉害，
可程芙现在忽然发现，其实大人也是这个样子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委屈再难过，只要憋在心里，过一会儿就好了，
可只要有人陪着哄着她，安慰她的时候，心里那些难过就像怎么也哭不完似的。
还好周宛初不嫌她烦，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一张纸一张纸往外掏，给她擦干净眼泪鼻涕，
程芙心里知道她对自己是很好的，
在这个冷风呼啸的夜里，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回不了家，朋友不在身边，走到哪里都显得多余，
而眼前这个女人是为了她而来的，在这个小花圃边上耐心地等着她哭完心里的委屈，替她出头，帮她擦泪，不嫌弃她哭得一塌糊涂的丑样子，
最重要的是，
让她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夜里不再孤身一人，也不那么多余了。
泪眼朦胧中她看着周宛初那张漂亮得仿佛能蛊人心魄的脸，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卷入她的眼中似的，
天地之间霎时间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了，在这个寒意浓重的夜里，程芙听到自己心跳的强烈震动。
她慌慌忙忙撇开视线，一边从周宛初手上抢过纸巾自己擦着脸，一边开口转移着话题：“你刚刚生气的样子还挺吓人的。”
“看见我觉得吓人，看见郑博简你怎么不觉得吓人呢？”周宛初伸手把程芙散在颊侧的碎发勾回耳后，挑眉看着她:
“你不是很凶么，不是很牛么？前几天还为了别人打得周衡上蹿下跳的，怎么今天人家骚扰到你脑门上了，你就半个字都吭不出一声了？不会打他了？不会拿着椅子把他追上一条街了？”
“...我打他？”听着这一长串的问题，程芙眯起眼盯着她，心中思考着眼前这个人被鬼上身的可能性有多大，
明明上次周宛初还在劝说自己不能太冲动，不能随便跟人动手，现在却问她为什么不打郑博简，
这是在反讽吗？
程芙想不明白，只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出声道：“我是...我是怕又给你惹麻烦，怕你又因为我被牵连，那忍一时不就风平浪静了，况且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犯不着跟他动手。”
她顿了顿，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她拽着周宛初的衣角，声音也轻了起来，像是不好意思，又踌躇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般，低声说道：
“......上次是我太过分了，还连累你也被他欺负，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改的。”
听了这番话，周宛初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她知道自己上回那番‘苦肉计’见效了，
现在的程芙确实如她所愿，在冲动前多动动脑子，多想想其他人，起码不再有事没事都想着用拳头解决了，
以后自己不知可以免去多少麻烦，
这是好事，
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周宛初在心中反复跟自己强调着，在这一刻自己应该是开心的，甚至必须是愉悦的才对。
可是看着程芙一脸委屈的样子，看着她泛红的圆眼和忍耐的表情，她就怎么也提不起那个心情，
刚才走进酒吧远远望见郑博简摸着她的脸，而这个平常张牙舞爪，被碰一下都要龇牙的小豹子一直在向后缩，向后逃避，连声都不敢吭的时候，
周宛初心中就莫名的觉得恼怒，
激得平常理智无比的她在那一时之间情绪上了头，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拽着郑博简的后领子把他从程芙边上狠狠拖开，
看着程芙惊愕的脸，看着郑博简茫然的表情，
周宛初自己也怔住了，她发现自己居然在恼怒程芙为什么不动手打这个登徒浪子，
这是怎么了？
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以后能用得着郑博简的地方还有很多，免不了还会再见，而自己居然就这么动手了。
周宛初忽然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恐惧，恐惧着这个不清醒的自己，
她看着程芙的脸，这张从眼眶到鼻尖、脸颊都发着红的小圆脸，
单就长相来说，其实程芙并不能算是非常漂亮的，特别是脸颊上带着的那点婴儿肥，让她更多时候看起来显出点乖得可爱的样子。
不说话还好，一旦开口，那满嘴不文明大大咧咧豪迈的姿态，更是把那点儿可爱都要磨没了，
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程芙，在受委屈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想是自己，
虽然有点嘴笨，连句好听的也不会说，
可也是因为如此，周宛初知道她是不会骗自己的，当她说知道错了、当她承诺会改的时候，每一句她都一定会做到。
那句小小声的“我怕又给你惹麻烦，怕你又因为我被牵连”冒出来的时候，周宛初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因为她扯动了一下，
在这条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上，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张被橘黄路灯映照的小圆脸上还带着点泪水和泛红的哭痕，
入了冬的风刮在人脸上是生疼的，
冻得程芙脸颊都红扑扑的，没了龇牙咧嘴的气势，看着比平时还要乖那么几分。
周宛初捏了捏她肉感十足的小脸，看着她紧皱起来的眉头和要挣扎反抗的手，
她想，或许是因为那满满一杯威士忌起了作用，让她不常受酒精刺激的大脑暂时的失去了理智，
又或许是因为今晚上和一桌新仇旧恨的故人坐在一起吃了一次不美妙的晚餐，顺带遇上了个把她当救命稻草的周荔，
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叠加在一起，让她开始不清醒了，
总之，在这样一个不清醒的状态之下，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看着程芙还泛着泪光的眼，她俯下身子轻轻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这只刚刚还在不断挣扎的暴躁小狗霎时间就静了下来，就这么缩在她怀里，任她的唇细密地落在额前、鼻尖与脸颊，
吻碎了眼泪，那些苦与咸的泪珠渗进唇齿之中，周宛初像是要将她所有的难过委屈一并吞咽入腹似的，
再要往下时，她感觉到缩在自己怀里的程芙猛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袖，连声音也在发着抖：
“......这儿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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