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效率这件事能用一个数值来衡量的话,程芙想,那周宛初的这个数值一定无限逼近于极限,所有能尽快做完的事她绝不会有任何一点拖泥带水,就比如给艾自强孩子找老师的事,
第二天她就带着自己一块和那位同学组了个局,
为了这顿晚饭,程芙是特地起了个大早,精心化了三个小时的妆又挑了四五遍衣服,才规整出今天这套行头,
她是绝不想让自己拖了周宛初后腿的,
这种要谈正经事儿的饭局她还是头一回去,看着坐在周宛初对面的胡婉,她手里就汗津津地发着紧,
她想,怪不得是同学,两个人身上那股子精英气质是非常相同,
对于周宛初的社交圈她几乎是一无所知的,最多也不过是和她那些同学朋友打过几次照面,
程芙心里是知道这些人和自己不一样的,就像上高中那会儿把人分成ab班似的,那些a班的人,和她、连翘、胖柳儿这样的就是不同的,要聊也聊不到一块儿去。
所以这一顿饭程芙是吃的极其沉默的。
她也不敢多说话,生怕给周宛初露了怯,
而坐在她身边的两个人谈笑风生着,从天南扯到地北,说股票市场如何震动,又说着在学校里的往事,哪位教授又拿了什么奖,哪位学姐又登上了金融杂志。
程芙一边对餐桌上的黄油扇贝下手,一边听着两个人叙旧,
不知怎的,她脑海里忽然想起小时候看的《还珠格格》,
特别是晴儿和尔康走到桥上你一言,我一语,两个人缓缓追忆往昔的那一集,
紫薇一边哭一边嘶吼着,拿拳头锤着尔康的胸口时声声、血泪俱下的控诉:
“你们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为什么!我都没有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她还记得当时刘琴一手拿纸巾擦着眼泪,一手揽着她,语重心长地交待:
“看准了,以后就要找个像尔康这样的,聪明、优秀、还懂得哄女人,不让你受委屈的。”
想着,程芙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周宛初,
对于这个女人,她是能轻而易举的看出来什么时候她是真的在笑,什么时候又是在假笑的。
就比如现在,
虽然她的唇角上扬着,但眼尾一动不动,眼底也全无笑意,可坐在对面的胡婉却看不出这些细微的异样。
就像那天晚上说的那样,为了想做到的事情,她完全可以学做另一个自己,
从前周宛初是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的,同一个学校那会儿,她就没见过这个女人有任何的朋友。
这两个人聊了一晚上,程芙也老老实实地吃了一晚上海鲜,耳边的话题始终没有进入正轨,仿佛真的就是来吃这一顿饭叙旧似的,
等最后一道甜品端上桌的时候,周宛初才忽而开口说了一句:
“池老师最近身体还好么?”
“舅妈也就是那老样子,白天种种花,晚上听听戏,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上次我回去她还问我呢,”胡婉眼睛一眯,模仿着开口说道:
“‘你那个漂亮小周同学什么时候再来,好给我当回模特’。”
“那就这两天?”
“真的假的?”听着她这声回答,胡婉眼中带着惊喜,可这‘喜‘还没持续多久,又莫名失落下来,她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程芙,开口说道:
“你不是成日里要处理这个、又要处理那个,每天都忙得要死么,上回我约你你还不来,这回这么主动,有什么想让我帮忙的?”
被胡婉带刺的目光一扎,程芙捏着叉子登时不自在地顿住了手,
那目光像是打量又像是明晃晃的厌弃似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股敌意,
可是也就只那一晃眼,胡婉的目光再落回周宛初身上的时候,又是那一副娇笑的模样了,
这转变快得叫程芙恍惚间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心里还来不及探究,就只听坐在身边的周宛初应道
“确实是有那么一件事,想请胡总帮评评这几幅画怎么样。”
说着,周宛初把手机推了过去。
“什么画儿啊?以你的水平还用得着找我瞧么,真生怕你是在讥讽我,”嗔怪着,胡婉接过这部手机翻了翻照片,便皱了皱眉问道:
“谁画的呀?”
“朋友的孩子,十五六岁。”
“一般,这个年纪才画出个形儿,往后也不会有太多发展了,”胡婉又翻着多细细瞧了两眼,才把手机退了回来:
“我可不信你瞧不出来,咱们这关系有话还不能直说吗。”
“想请胡总帮忙探探路,池老师要是有心情能带个徒弟的话,师徒礼,过两天我们给送到府上。”
胡婉脸上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个笑容来:“你开口了我怎么会拒绝?就算没有今天这餐饭,我也会给你办妥贴的。”
“今天的事……”
“我细瞧了一会儿,才发现小孩子画的不错,很有天赋,”胡婉拿起酒杯,轻轻往前碰了碰周宛初的杯子,笑得狡黠:
“我们有心知肚明的默契,言尽于此,已经足够了。”
酒杯互相撞击发出的那一声脆响就仿佛是审判席上敲响的木槌
就这么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宣判了这次争斗的输赢。
*
胡婉喝了酒,车是开不了了,
程芙和她一起在大厅出口处等着周宛初去拿车,浓夜中的冷风顺着玻璃大门刮进来,冻得程芙打了个冷战,
本来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里把手从兜里掏出来玩手机就已经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情了,可跟胡婉两个人待在一块儿,总有人那么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特别是在那充满敌意的一瞥之后,程芙就更不会主动跟她说些什么了。
在这样尴尬的情境之下,玩手机就是一种最好的逃避,
她低着头看着微博,时不时地往远处张望,寻找那辆大众朗逸,
等了好一会儿,谁知没等来周宛初的身影,却听到了身边的胡婉开嗓说话:
“小程总,算起来今天是咱们头一回见面吧?”
“……确实是,”程芙把手机揣回兜里,僵硬地客气道:
“但是之前就已经听过胡总的名气了。”
“是么,”胡婉笑着向她走过来几步:“我之前也听说过你,今天见着了,确实是让人觉得,非同凡响,还想请教几个问题小程总不介意吧?”
看着她脸上狡黠的笑,再加上那句语调怪异的[非同凡响],程芙总算觉出点儿不对味来了
自己和她全然不是一个一个圈子的人,
胡婉听说的那些多半就是自己干的荒唐事,这个成语放在这儿,当真是显得讽刺意味十足,
明明今天也才头一回见,这话却像有什么世仇似的,
程芙想,原来方才在餐桌上那晃眼一瞥见看见的敌意也不是自己瞧错了,而是她真的在对着自己阴阳怪气,
对着这样的人,程芙还没有修炼出那股子处变不惊的淡定,脸上登时就笑不出来了,
可想到周宛初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还有给小艾找老师这个事儿,她心里头忍了忍,还是开口说道:
“胡总问吧。”
“没什么别的,我就想问问小程总你和宛初是个什么关系?”
“......?”
什么关系?
这是个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胡婉想听到什么回答?
难不成告诉她,自己是金主,周宛初就是被自个儿养着的漂亮小雀儿?
“能有什么别的关系,就是朋友,”程芙顿了顿声,又掐着嗓子学着她那股子别扭的调调:
“您和她不是‘有心知肚明的默契,言尽于此,已经足够了’么,怎么不去问她?”
看着胡婉霎时间扭曲了一下的吃瘪脸色,
不得不说,她心里总算痛快多了,
从在餐桌上开始这种憋屈感就如影随形,
这个女人一开口就是黏糊糊的调笑,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像是她和周宛初志同道合、天生一对似的,
程芙想,一定是那道餐后甜品太酸了,酸得她牙都开始疼了,叫她心中鼓胀,头脑也发昏,不知道就从哪生出一股憋闷。
“……是朋友啊,我瞧小程总这副吃飞醋生闷气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俩是一堆呢,不过也是,”胡婉的目光上下扫了一眼她,摇了摇头笑着道:
“像宛初那样的人,得人中龙凤才配得上。”
这话落在耳边,叫程芙心中像是有一团火蹭地一下往上冲似的,
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不配那又怎样,难道她胡婉就配了吗?
人中龙凤个屁!
再配不上那自己也尝过周宛初唇齿的柔软,摸过她纤细的腰肢,亲过了抱过了,是她说配不......
才愤愤地想到一半,程芙就僵住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不知道是被激得,还是怎么了,心中竟愤愤地在反驳她说的那些话,
其实胡婉说错了么?
也没错,
配不配得上的,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见程芙不出声,以为她服输了似的,胡婉笑了笑,伸出手理了一下散在肩上的头发:“开玩笑的,小程总不会在意吧,其实我想的问的,还是贵公司一个月开多少钱给周总监呢?”
“……七万出头吧。”她闷声回答,
话才刚说出口,眼前的女人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略微睁大了眼,讶异道:
“就这点钱她还愿意留在你们那儿?”
“这少么?”程芙茫然着,
老程虽然为人爱财如命抠抠搜搜,但是对员工倒算不上苛责,待遇也维持在行业的中间水准,八十多万的年薪怎么也算不上少了,
正想着,只见不远处那辆黑色的大众朗逸缓慢驶了过来,她正想迈步往前走,就听到边上的胡婉又开口了:
“对于别人不算少,可是对周宛初可就少得可怜了吧,她大学那会儿就已经是出了名的私募操盘手,这点儿钱还用不着放在眼里,我真是挺好奇的,她到底为什么要留在你那儿?“
不等程芙回应,她又迅速地开口继续说道:
”不过想也知道,问你是没用的,她连这些都不跟你说,小程总,我还以为你们关系挺好的呢,没想到在她心里,你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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