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一早, 季渊下朝回来,便有小黄门进来传话,说北域太子因事先行回国,一月之后便会再回来。
他托沈澄传话进宫, 望季渊能早日帮他寻到那女子, 届时他定实现诺言。
听孟德豫传达完这话, 季渊头也不抬,只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孟德豫不敢揣测季渊的心思, 也不敢多说什么, 顿了顿, 又道:“陛下,奴才方才出去, 看见淑妃娘娘来了。”
淑妃娘娘……
躺在小榻上的燕沅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她都快忘了, 如今宫里来了个新淑妃。
“她来做什么?”季渊不以为意道。
“奴才瞧见她身侧的婢女端着托盘,许是来给陛下您送汤的……”
孟德豫越说声儿越小,犹记先头那位淑妃娘娘,就曾在刚入宫不久来御书房送过汤,守殿的小黄门拦着不让她进,她还在殿门口大发雷霆,被他家陛下勒令再不许来。
他偷着抬眸看了季渊一眼, 生怕他不喜,却见他淡淡道:“出去瞧瞧。”
“是, 陛下。”
孟德豫应声,心道看来是让他出去赶人了。
他阔步行至殿外,便见那新来的淑妃端庄地站在那儿, 见他走来,还笑着颔首,唤了声,“孟总管。”
“淑妃娘娘,您怎来了?”孟德豫恭恭敬敬道。
淑妃同身后的如兰使了个眼色,如兰上前一步,呈上手中之物。
“这是本宫特意熬的羊肉芦菔汤,本宫想着陛下平日理政辛苦,这汤补气益血,滋养肝脏,最是合适,劳烦公公替本宫送进去。”淑妃有礼道。
孟德豫上前接过,迟疑了半晌,问道:“淑妃娘娘不进去吗?”
这般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的,倒是让孟德豫有些许不适应。
“不必了。”淑妃摇了摇头,“陛下政务繁忙,本宫便不去打扰了。”
说罢,她抿唇浅浅地笑了笑,又抬眸颇为不舍地往里头望了一眼,才折身离开。
孟德豫望着那淑妃的背影,疑惑地蹙了蹙眉,才端着那羊肉芦菔汤进了殿内。
走出一阵后,淑妃眼中的不舍一瞬间彻底消散。
她身侧的如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思虑少顷,才忍不住问道:“娘娘,方才那么好的机会,您为何不进去?”
“你当我和我那位姐姐一样愚蠢吗?”淑妃抿唇露出一丝讽笑,“对付男人啊,不能总是太主动去缠着,容易招他们厌烦,若即若离才能让男人对你产生几分兴趣。”
她虽也是苏家庶女,可不像她那位姐姐,锋芒毕露,一点也不懂得收敛,不知男人更喜欢的其实是含蓄的女子。
她亦没有她那般蠢,意识不到自己只是苏衍之的棋子。
苏衍之想利用她谋取宫中的信息,然后联合诚王造反,谋取皇位。
可她不甘被利用!毕竟谁知谋反之事能不能成。
与其如此,她不如先讨好如今这位陛下,即使她父亲苏衍之谋反不成,说不定到时他也不会舍得杀她。
更何况她生得虽与那位庶姐有几分相像,可到底比她更美貌。她母亲在苏府深得苏衍之宠爱,她耳濡目染,自然也习得不少能勾得男人的法子。
如今这位陛下身边没有女人,正是她下手的好时机,想来再过一阵子,她就能成为宫中最受宠,不,唯一受宠的妃嫔了。
她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对如兰道:“走吧,明日再来送汤。”
此时,御书房中。
孟德豫端着托盘进来,禀报道:“陛下,这是淑妃命送来的羊肉芦菔汤。”
好香啊!
躺在小榻上的燕沅嗅着气味儿,忍不住抬起脑袋,吸了吸鼻子,“喵呜”了一声。
季渊抬眸瞥了她一眼,旋即看向孟德豫,“朕不喜芦菔……”
孟德豫毫不意外,毕竟嫔妃送来的汤他家陛下向来都不喝,他登时接话道:“那奴才这就将汤端下去。”
他正欲退下,谁知又听得一句,“但朕也不喜欢奢靡浪费……”
孟德豫步子一顿,一时犯了难
这……到底是留还是不留?
他偷偷抬眸去试探季渊的反应,却见季渊将目光落在别处,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小榻的方向,登时会意。
“陛下,这羊肉滋补,圆主子前阵子受伤得厉害,吃上一些应当不错,要不……”
季渊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孟德豫却明白他是允了。
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家陛下变得格外别扭,分明对那燕贵人在意得很,还装作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只苦了他们这些奴才!
孟德豫暗暗叹息完,立马唤来一个小黄门试了毒,确定无恙,才端到榻桌上,舀了一点到小碗中,递给燕沅吃。
方才看到孟德豫要将汤端走的时候,燕沅还觉得有些可惜,没想到此时美食就在她的面前,就算是暴君不想吃给她的,燕沅也不介意,正好她吃了不浪费。
她先用舌头小心翼翼舔了舔汤汁,试探了一下烫不烫,才迫不及待地咬起一块羊肉嚼起来。
羊肉已炖得软烂,一咬下去便汤汁四溢,分外鲜美。
见她“嗷呜嗷呜”吃得香,孟德豫不由得道:“陛下,圆主子很是喜欢,看来淑妃娘娘的手艺不错。”
季渊望着小榻的方向,沉默少顷,才道:“明日若她再来,命人不必拦着,尽管将东西端进来便是……莫要浪费。”
“是。”
孟德豫退下去吩咐,忍不住心下生出几分同情,看来那位淑妃的良苦用心都注定要付诸猫嘴了。
*
燕沅附身在狸奴身上的时间愈发短了,几乎是刚吃过那羊肉芦菔汤不久,还来不及回味,就从露华宫醒了过来。
倒也好。
白日在御书房,燕沅也不知如何面对季渊,自上回荆芥银香囊那事儿后,一想到自己曾胆大包天坐在暴君身上想轻薄他,她就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她倚在窗边,望着随风簌簌而舞的竹林,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她在露华宫已然被困了半个多月了,附身在狸奴身上时,好歹还能出去瞧瞧,可若是以后,再也不会变成狸奴了,岂不是整日都得对着这片竹林。
云蕊端着茶盏进来时,便见燕沅一副神色郁郁的模样。
“贵人,用些点心吧。”
她将燕沅最喜欢的桂花糕搁在了她的前头,却见她只淡淡看了一眼,兴致乏乏。
云蕊想了想,忽得笑道:“贵人,午膳后有人会来露华宫看您,您且得多吃一些,不然一会儿瞧着气色不好,那人该伤心了。”
来看她?
燕沅满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来这露华宫的除了那人还能有谁,而且他才不会因为她气色不好而伤心呢。
“我没胃口。”她垂眸道,“我累了,想躺躺。”
方才醒来,又要躺下,这借口到底拙劣了些。
云蕊抿了抿唇,知晓燕沅就是因自己被困在这儿生气在赶她,只能无奈地颔首道了声“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其实燕沅方才的话倒也并非全是撒谎,近日醒转,她总觉得格外得累。
有时候醒来,身子沉重如铅,需得在榻上躺上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她解了外衫,重新躺回到床榻上。
闭上眼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只听耳畔似乎有熟悉的声儿在低低地唤她。
“姑娘,姑娘……”
这声儿令她格外地安心,燕沅艰难地睁开眼,便见一人站在榻前泪盈盈地看着她。
“夏儿……”
燕沅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缓缓伸出手落在了那人的脸上,直到感受到温热的触感,她才骤然清醒了过来。
“夏儿!”她双眸微张,“真的是你吗?”
“姑娘……”夏儿拉住燕沅的手,“是奴婢,奴婢回来了……”
燕沅支起疲惫的身子坐起来,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眼眶一热,“你怎在这儿,那日你也被抓了吗?”
“没有……”夏儿摇了摇头,“那日奴婢先行下山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温泉行宫的山脚下等着,可是等了一日又一日,却始终等不到姑娘。再后来,便回了京城……”
“回京城?”燕沅蹙了蹙眉,忍不住气恼地轻推了她一下,“我不是教你跑吗?为何还要回来……”
夏儿抽了抽鼻子,哽咽道:“等了几日,奴婢确实按姑娘所说,往南去了。可半途上,奴婢听说……听说姑娘在山上遇了难,没了……为了一辩真假,奴婢才决定回到京城……”
虽说逃跑那日,燕沅的确撕了衣裳,作出被野兽拖走的痕迹,可山中到底有没有吃人的野兽,夏儿并不确定。毕竟若燕沅真的骗过众人逃了,她不可能不来找她,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回到京城去一探究竟。
“你个傻瓜!”燕沅含泪骂道。
敢情她当初让她逃跑所用的努力都白费了。
“姑娘……”看着燕沅的脸,夏儿忍不住哭出声来,“奴婢只有您了,听到传言时,奴婢真的以为您不在了……”
见她这副模样,燕沅鼻尖一酸,当真是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知道夏儿是因为担心她才回来的,她并不该怪她。
“哭什么,别再哭了……”
周围没有趁手的帕子,燕沅只得用手去给夏儿抹眼泪,心下是又喜又气。
可到底是喜大于气。
看到自己熟悉依赖的人,燕沅心下的落寞减轻了些,难得有了几分踏实感。
一直站在后头默默不言的云蕊,见眼前这主仆俩哭声渐止,才上前道:“贵人,您还未用午膳呢,奴婢不如现在给您端来,您且用一些,才有力气继续说道。”
燕沅抬眸看向她,点了点头。
云蕊走后,夏儿才忍不住拉住燕沅的衣袂,低声问:“姑娘为何会在这儿?外头为何会传姑娘没了,而且这里不是露华宫吗?”
燕沅强笑了一下,面露感慨,“说来话长,有工夫,我再同你说道吧,”
“嗯。”
夏儿点了点头,她知道她家姑娘这么说,此事定复杂得很,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她细细打量了燕沅一番,旋即哑声道:“姑娘怎又瘦了。”
她家姑娘本就清瘦,如今更是显得单薄,且面色苍白,仿若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似的。
夏儿心疼地看着燕沅,又忍不住抹了会儿眼泪,少顷,忽而愣了一瞬,“对了,姑娘,奴婢想起一事儿。”
“什么?”燕沅纳罕地问道。
夏儿警惕地往四下一瞧,凑近过去。
“昨日奴婢去了燕府,本想看看您有没有回去的可能,谁曾想在门口,恰巧看见了您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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