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惊了惊。
这位陛下不好女色是出了名的, 宫中佳丽无数,却无一受到他的宠幸。御书房内又怎会出现女子的声音,而且听这声儿,就像是在……
淑妃将耳朵贴近殿门, 正欲再细听, 却觉肩上被人拍了拍, 骤然吓了一跳,手一松, 托盘眼看着要坠落, 幸得一双手及时伸出将它稳稳接住了。
耳畔旋即响起尖细的声儿, “淑妃娘娘,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淑妃缓缓转过身, 便见孟德豫含笑有礼地看着她。
她心虚地勾了勾唇,嗫嚅了半晌, 旋即看向孟德豫手上的汤盅, “本宫……本宫是来给陛下送汤来了。”
“呦。”孟德豫作出一副夸张的模样,“这个时辰,娘娘当真是有心了。可陛下正忙着,奴才一会儿便给陛下送进去。”
淑妃往殿内望了一眼,迟疑半晌道:“陛下正在处理政务吗?”
“是啊!”孟德豫定定道,“陛下日理万机,每日都要在御书房待到亥时才回司辰殿, 翌日一早便要起来上朝,着实辛苦, 奴才也心疼得紧呀!”
淑妃细细端详着孟德豫的表情,却是没能在他身上瞧出一丝端倪,甚至御书房内也没了方才的动静。
她沉默片刻, 笑道:“那便劳烦孟公公将这汤送进去了,本宫有时间再炖汤给陛下送来。”
“诶,诶!”孟德豫连连应声,“白日里娘娘送来的汤,陛下很是喜欢,还说若娘娘下回来送汤,务必别再拦着。奴才伺候陛下多年,娘娘您还是头一个呢,看来娘娘的厨艺很是合陛下的心意啊!”
这一番话入在淑妃耳中倒是十分受用,她的厨艺自然是没话说,所谓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要先抓住她的胃。
她虽是家中庶女,可自小该学的都学了,什么琴棋书画,女红厨艺都是一绝,为的便是将来嫁得一户好人家。
淑妃谦逊道:“陛下喜欢就好,本宫的厨艺也不过如此,自然无法与御书房的大厨们相提并论,那本宫便先回去了。”
“娘娘慢走。”孟德豫站在原地,端着汤盅,恭敬地同淑妃施了个礼。
直到看着淑妃消失不见,孟德豫面上的笑容才彻底消散。
这御书房看守的当真都是一群废物!
他不过才离开一会儿,就闹出这样的乱子,随意将人放了进来,差点坏了陛下的好事。
看来得好生惩戒教训一番才行。
此时,御书房内。
外头的动静平息后,季渊方才松开捂在燕沅朱唇上的手。
燕沅气喘吁吁地伏在男人的胸膛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哑声问道:“外头是什么声儿?”
季渊扯过小榻旁的外袍,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沉声道:“应当是那些奴才不长眼,平白让只老鼠窜了进来。”
老鼠?御书房还会有老鼠?
燕沅没怎么在意这事儿,她缓缓抬眸看向季渊,少顷,忽而抿了抿唇,羞赧道:“陛下,我……臣妾伺候得您可还满意?”
季渊闻言怔愣了一瞬,双眸微微眯起,旋即抬手撩起她的一缕青丝,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若朕说不满意,当如何?”
听得这话,燕沅激动地挺直身子,然腰上传来的酸疼感却令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果然是她痴心妄想了,什么在上头就能反欺负回去,明明是她被欺负得更惨了。
她委屈地一瘪嘴,晶莹的泪花便在她眼中打转,“那……那陛下如何才能满意?”
“为何想让朕满意?”季渊凝眸看着她,“或者说,你想向朕求什么?”
他眸光深邃,似已将她彻底看穿,燕沅垂了垂眸子,知道再跟他拐弯抹角也无用了,只得又低身恳求地看着他。
“陛下,臣妾想出宫……”
见季渊的面色一瞬间沉冷如冰,燕沅忙接着道:“臣妾听闻明日宫外有灯会,臣妾想去看看。”
听得这话,季渊的面色这才缓了缓,他不以为然道:“灯会有甚好看的,你若想看灯,朕命造办处给你制最好看的灯便是。”
“那不一样……”燕沅大着胆子道,“灯会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还有许多好吃的点心,陛下便让臣妾去吧,就只去两个时辰也好……”
她忐忑地看着他,本以为他不会这么快同意,却见季渊看着她的眼睛,少顷,干脆道了声“好”。
燕沅还未来得及惊喜,便听他又道:“朕亲自陪你去。”
她唇间的笑意一僵,顿了顿,才道了声“多谢陛下”。
罢了,只要能出去就好,其他的到时候再想法子解决便是。
燕沅失神的片刻,只听季渊问道:“这吹枕边风的法子是谁教你的?”
“啊?没人教我……”
她闻言面上一红,旋即赧赧道:“先前在渭陵时,臣妾无意间听后厨的几个大娘说的,她们说若是想买新衣裳新首饰,便将家里那位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等他满意了,趁机讨要最是容易得手……”
燕沅越说声儿越小,从前她听见这话时,尚不明白其中意思,最近才懂,原来这就是李嬷嬷口中的腌臜话。
如今这目的也达到了,她支起身子,正欲站起来穿好衣衫回露华宫去,却觉腰肢一紧,下一瞬,被骤然压在了小榻上。
她看着季渊那熟悉的如狼般的目光,不由得一个激灵,颤声道:“陛,陛下……”
耳畔响起一声低笑,“你都说了,这事儿自然得让人满意。可朕如今还不够满意呢……”
*
燕沅也不知在正殿被折腾了多久,只隐约记得被抱去侧殿的浴池擦了身子,再醒来又是在御书房的小榻上。
昨日和暴君在这儿的时候,她都忘了小榻角落里还有只狸奴,如今以狸奴之身再看这张小榻,燕沅脑海里全都是些污七八糟的场景。
她羞得几个时辰都团着身子不敢睁开眼看,急得李福以为她是病了,连忙去请示孟德豫。
孟德豫只看了一眼,意外深长地笑了笑,“无妨,只是累了而已。”
所幸如今变成狸奴的时辰越来越短,不到午时,燕沅便在露华宫醒了过来。
她苦等了几个时辰,终于在天色黑沉下来后,由云蕊领着从竹林偷偷出了露华宫,上了一顶小轿。
只是令她意外的是,云蕊没有反对她带上夏儿,似乎并不怕她像上回温泉行宫那样借机逃走。
不过,燕沅确实也没打算逃走。
小轿在宫中摇摇晃晃行了许久,方才出了宫门。
燕沅被夏儿扶下小轿,抬眸便见宫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有小黄门搬来小凳,将燕沅搀了上去。
刚开始,燕沅还以为马车上有人,然掀开车帘一瞧,里头却是空空荡荡。
她略有些不安地在车内坐下,直到马车行了一阵,在城西停下,却仍是没见到季渊的身影。
燕沅不由得心下一喜,难不成他政务繁忙,抽不出空,便决定不来了。
在马车旁站了一会儿,她转头正欲询问云蕊,便听身后突然响起低沉熟悉的声儿:“怎的站在这儿,不是来看灯的吗?”
燕沅背脊一僵,脸上笑意顿散,缓缓转过头,便见季渊浅笑着看着她,他褪了华服,一身简练的天青色衣袍,玉冠束发,清雅俊朗,连周身戾气都消散了一些。
她心下生出几分失望,可还是勾了勾唇间,低低唤了声“陛下”。
看着她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季渊微微挑眉,“怎的看起来不高兴,难不成是朕败了你的兴致?”
不然呢?
燕沅心下虽这般想,可到底不敢诉之于口,只道:“陛下说笑了,能与陛下一道出行,是臣妾的荣幸,臣妾自然高兴。”
“那便走吧。”
见季渊阔步向前,燕沅与夏儿对视了一眼,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后头。
虽开始时有些心不在焉,可燕沅还是很快被灯会的热闹吸引了去。
她都已记不清有多久不曾见过这番繁华的景象了,上一回还是在渭陵时,李嬷嬷带她去的。虽只玩了一个多时辰便回了庄上,但依旧令她记忆深刻。
燕沅的目光自那些挂在屋宇两侧光彩夺目的花灯间掠过,又将视线落在了道路边的小摊小贩上。
这卖小食的,卖花的,卖胭脂首饰的,可谓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燕沅一时看花了眼,不由得缓了步子,却倏然发现一人拦在了她前头,垂首便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提着篮子笑盈盈地看着她道:“姐姐,买支花儿吧,您生得这般美,这花儿很是配你。”
燕沅低眸一瞧,只见那篮中放着数十支的山茶花,那花儿红艳似火,娇艳欲滴,花瓣上还滚着水珠,仿佛刚采摘下来一般。
她忍不住弯腰捏起一支,放在鼻下轻嗅,淡雅的香气萦绕,久久不散。
没听见后头动静的季渊倏一回眸,便见那灯火璀璨中,那人捏着花,抿唇垂眸轻笑,娇艳的红山茶将她的肌肤衬得愈发白皙如雪,美得不可方物。
他心下一动,忽而生出几分难言的异样。然再细细一瞧,瞥见四下不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是剑眉微蹙,眸中现出几分寒意。
须臾,燕沅将手中的花枝放回篮中,无奈道:“你的花真好看,可惜姐姐没带钱……买不成……要不我用……”
她话音未落,云蕊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正欲说什么,却听一个低沉醇厚的声儿突然道:“这篮花,我都要了。”
卖花的小姑娘转过身,抬首看清那出声儿的人,双眸微张,旋即好奇地侧首问燕沅,“姐姐,这是你的夫君吗?生得好俊啊!”
燕沅闻言愣了愣,迟疑着看过去,便见季渊目光灼热地看着她。
她咬了咬唇,嗫嚅半晌,到底说不出一个“是”字,只淡淡撇开了眼。
站在燕沅身侧的云蕊眼看着季渊的眸色沉下去,气氛倏然变得沉闷起来,登时低下腰,笑着对那小姑娘道:“自然是了,我家夫人方才进门几日,面皮难免薄些,不好说出口。”
“原来是这样啊!”小姑娘恍然大悟道,“那,那我便算你们便宜些,这一篮子,只需要五十枚铜板就够了。”
云蕊从荷包里取出一钱银子递给她,小姑娘犹豫了一瞬,为难道:“姐姐,太多了,我没有那么多钱找还你。”
“不必了。”云蕊将银子塞给她,“便只当……只当是给你的喜钱,讨个好彩头。”
小姑娘闻言高兴地咧开嘴,将一篮子花递给了云蕊,又朝燕沅和季渊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道了句“多谢老爷,多谢夫人”,旋即兴高采烈地走了。
燕沅瞥了眼云蕊手中的花儿,不必抬头都知道此时季渊的面色定十分难看。
可她确实没有做错。
她怎能承认!
他的夫人,她哪里配得上这样的尊称……
待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灼热的目光消失后,燕沅才抬眸看去,见季渊已然向前走去,才快步跟上。
垂首走了一阵,燕沅忽而看见一个搁在小摊边上的水桶,她侧首与夏儿交换了一个眼神,装作无意般一脚踢翻了那水桶,翻倒的水瞬间将她的鞋袜和衣裙溅湿了一片。
“呀,主子!”夏儿忙上前查看,“这可如何是好。”
季渊折身看了燕沅一眼,便见她满脸无辜地看着他道:“陛……我不是有意的……”
“这身衣裳怕是得换下来了。”夏儿小心翼翼地看向季渊,“老爷,要不先让奴婢带夫人寻个地方换身衣裳吧,这天儿凉,穿着湿衣怕是要得病的。”
燕沅吞了吞口水,紧张地看着季渊,便见他沉默半晌,点头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她心下一松,微微颔首,道了声“是”,由夏儿扶着往南面去了。
走出一阵,夏儿拉着燕沅转了个弯,在巷子里弯弯绕绕,一炷香后,停在了一家客栈前。
“姑娘,就是这儿了。奴婢去给您买身衣裳,您且快一些。”
“嗯。”燕沅点了点头,疾步进了客栈。
她正欲去柜台询问陈氏的消息,却听身后一伙计厉声道:“没钱还住什么客栈,我们这儿又不是善堂。”
她折身看去,便见一个妇人背着包袱,抱着个五六岁大的,病怏怏的男孩儿,哭着同伙计求道:“你们便再多宽限一日,一日便好,天这么冷,我这孩子还病着,在街上如何熬得过,你们便再宽限一日,求求你们了……”
那声儿略有几分耳熟,燕沅蹙了蹙眉,忍不住凑近去瞧,忽而双眸微张。
待看清那人的模样,她鼻尖一酸,几欲落下泪来,张开嘴,声儿嘶哑哽咽。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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