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此言一出, 周遭的宫人惧是面露震惊,个个低下头,谁也不敢吭声。
她以命相逼欲让陛下处死这只狸奴,看来今日, 这只狸奴怕是活不了了。
毕竟再怎么着, 这陛下也不可能选择狸奴, 让太皇太后死吧。
窝在季渊怀中的燕沅同样紧张得很,她将爪子搭在季渊的肩膀上, 颤抖着“喵呜”了一声。
季渊将手覆在它的脑袋上, 轻轻揉了揉, 旋即浅笑着看向太皇太后。
“皇祖母说笑了,您怎能与一只狸奴相提并论呢。”
他话音方落, 太皇太后的面色便顿时缓了缓,“你清楚便好, 只要你一会儿将它……”
“将一只畜牲与您相比较, 那可是大不孝。”太皇太后还未说完,便被季渊骤然打断,“若朕真的在您和狸奴之间选一个,反会被天下人唾骂,无论如何,朕是绝计不会做这样不孝的事的。”
太皇太后愣了一下,待领悟过来, 旋即面色一变,“你……”
“人该与人比较, 畜牲才与畜牲比,皇祖母应当也不愿自己被人与一只畜牲放在一块儿吧。”季渊风轻云淡地看着她道。
一旁的孟德豫看着太皇太后已然发青的脸色,紧咬着唇, 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儿。
他家陛下这嘴当真是一如既往地毒,这天底下怕也只有他敢这般拐弯抹角地骂太皇太后是畜牲了。
太皇太后气得几欲厥过去,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颤着手指着季渊,不停地骂着“孽障”。
“皇祖母莫气,您该高兴才是,再过几日,便是您的六十大寿,朕已命人安排起来,诸位王爷亦会携家眷来为您祝寿,届时四世同堂,定十分热闹。”
季渊说罢,没给太皇太后丝毫开口的机会,而是直接吩咐道:“孟德豫,太皇太后似有些不适,好生送太皇太后回去歇息。”
“是,陛下。”
孟德豫应声上前搀扶太皇太后,连个胳膊都没碰到,就被太皇太后怒瞪了一眼,“哀家自己能走!”
燕沅靠在季渊身上,眼看着太皇太后远去,方才放松了身子。
季渊看了眼怀中的狸奴,阔步入了殿,在小榻上坐下,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许是方才被吓得不轻,燕沅只觉全身无力,奄奄地趴在那儿一动都不想动。
闭着眼睛没一会儿,她便觉头晕得厉害,闭上眼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燕沅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她看见自己被人牵着走在一个灯火辉煌的街道上,那里喧嚣拥挤,人声嘈杂,她动弹不得,只能被人群涌着前进。
人群就像浪潮一波波冲击着她,牵着她的手很快被人群冲开了,她就像在海上落了水,只能随着人潮而动,似乎随时会被巨浪吞没。
恐惧让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这时,似乎又有人牵住了她,将她从绝望中拉了出来,她一抬头,入目便是陈氏的脸。
“娘……”她颤声唤道。
陈氏眸色冰冷地看着她,却是摇了摇头,“我不是你娘……”
说罢,她又松开了她的手,离她越来越远,任凭燕沅怎么追都追不上,只能跌倒在一片茫茫雪域中哭喊。
“娘……娘……”
哭得泣不成声的燕沅感觉自己仿佛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环绕在鼻间的气息让她觉得心安不已,忍不住揪住那人的衣裳,深深将头埋了进去,许久,才缓缓睁开眼,撞进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里。
只见季渊剑眉紧蹙,久久凝视着她,那神情似乎很担心她一般。
“陛下……”燕沅哑声唤道。
季渊没说什么,只接过孟德豫手中的杯盏,凑到她唇边喂给她喝,待她喝完了水,才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燕沅靠在他怀中,声若蚊呐道:“就是身子很沉,有些累。许是方才被吓着了吧……”
她抬头看向他,“陛下,臣妾想再歇息一会儿。”
季渊低低道了声“好”,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回床榻,看到燕沅闭上眼方才起身。
“好生照顾你们主子!”说罢,快步入了密道。
孟德豫跟在后头,看到季渊绷紧的身子,想起方才的事,不由得蹙起眉头。
狸奴如往常一般晕过去后,他家陛下便通过密道来了露华宫,原以为燕贵人应当已经醒了,不曾想直到半个多时辰后,燕贵人方才哭着醒了过来。
孟德豫在季渊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这般慌张过,几乎是在燕贵人哭着醒来的一刻便将她抱了起来,神色极其凝重。
快走出密道时,他忽听季渊沉声道:“今日凡是在御书房当值的,一个不落,统统杖责三十!”
孟德豫心下一惊,看来这是要治他们守殿不利,没能拦住太皇太后,让狸奴受了惊吓的罪了。
他正欲应声,便听季渊又道:“传令下去,往后若再出这样的事,直接杖毙……还有,一会儿将柳拓唤到露华宫来。”
“是,陛下。”
孟德豫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季渊一眼。
这燕贵人对陛下心中的份量到底是越来越重了……
只是不知他家陛下自己知不知了。
回到御书房,孟德豫便按季渊的吩咐出去办事。
他掩上殿门后不久,书案前便骤然多了一人。
“查到了?”季渊问。
“是。”仲七如实禀道,“正如陛下所料,北域确实有一位公主,不过那位公主在十几年突然前消失了……”
季渊倏然抬眸,“什么叫消失了?”
“北域皇室从未说过公主已死,可从十三年前开始,就再未有人看见过公主,皇室将此事瞒得很牢,至今无人知晓公主的去向,因公主自小身体不好,以至于很多人都猜测公主已经夭折了……”
身子不好……
季渊闻言若有所思,若北域皇室当年正是为此给公主服用了命蛊,似乎也合情合理。
他沉默片刻,又问道:“可知那北域公主如今年岁几何?”
“属下听闻公主生于成泽十四年,这般算来,如今应当有二八了!”仲七顿了顿,试探着看向季渊,“按年岁,似乎与燕贵人差不多。”
季渊淡淡瞥了他一眼,知晓他在想什么,却只道了声“知道了”。
等了片刻,见仲七仍跪在原地不动,他不由得蹙眉,“还有何时要禀!”
仲七默了默,拱手道:“陛下,昨日仲五在燕府附近发现了北域探子的踪迹,属下怀疑北域太子已经疑心上了在温泉行宫离奇死亡的燕贵人。”
季渊薄唇紧抿,少顷,只沉声道:“退下吧。”
仲七跪在原地,却仍是不动,他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片刻,还是大着胆子道:“陛下……若燕贵人的身份真是公主,那她的价值只怕远胜于一座明宥城……”
他话音未落,便觉一道凌厉的目光倏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仲七背脊瞬间攀上一道寒意,忙闭上嘴,不再多言,许久,才听那低沉醇厚的声儿带着几分不悦道:“此事朕自有主张,退下!”
仲七深知季渊此时已是恼怒至极,他不敢再多言,道了声“是”,识相地退下。
然纵然离开了御书房,仲七仍是挂记着方才的事。
其实趁那北域太子彻底确认燕贵人的身份之前,他家陛下完全可以以她做筹码,为南境换取利益。
一个大国公主,能让他家陛下得到的只怕连三座明宥城都不止。
可今日……
在季渊还未登基前,尚在军营以“赵杨”的身份征战时,仲七便已跟随在侧,故而知晓季渊向来杀伐果决,不被私情牵绊。
这样的利弊,他不可能想不清楚!
仲七面露凝重,看如今这形势,那燕贵人只怕快要藏不住了。
在此之前,还望他家陛下能及时清醒过来才好。
*
一刻钟后,柳拓匆匆赶到露华宫,便见燕沅面色苍白,正躺在小榻上闭目养神,看上去没什么气力。
柳拓取出帕子,搭在燕沅的手腕上,把了会儿脉,询问道:“贵人除了没力气,可还有哪里不适?”
“最近醒来,总觉得身子格外沉得慌,就像是被座山压着一样,起不了身。”燕沅顿了顿道,“不过睡上一会儿便好了。”
柳拓闻言眉头蹙起,“贵人这样有多久了?”
燕沅想了想,“大抵有七八日了。”
柳拓想起那日方昼在酒楼里对他说过的话,心下蓦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可他探过了,那燕贵人的脉象也就是弱了些,似乎并无其他异样,柳拓不敢将从方昼那儿听来的事儿随意说出口,只笑了笑道:“无妨,微臣开些补气提神的药,贵人先服几帖,应当会好些。”
“多谢柳太医。”燕沅颔首道。
柳拓整理起药箱,正欲离开,便听站在一旁的夏儿忽然道:“柳太医,我家主子这一月葵水推迟了十几日了还未来,您看可需服药调理调理。”
“应当是身子虚才至于此。”柳拓安慰夏儿道,“不必太过担忧,一会儿我再开副调经补气的药就好。”
“那就拜托柳太医了。”
柳拓笑着点了点头,自密道出了露华宫,又在御书房同季渊禀报了一声,才回了太医署。
同季渊禀报时,柳拓没有全然说实话,他也不敢,毕竟方昼同他说的话非同小可,而且他根本不知当年风遂安的女儿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才没的,此时说出口,只怕徒增恐慌。无论如何,还是得先确认过才好。
回到太医署后,柳拓写好药方,交给药童阿耀去抓药,吩咐他一会儿送去御书房。
阿耀拿着药方去了药房,药才抓到一半,便见孟太医领着一个宫婢打扮的人进来,乍一看见他,就毫不客气道:“喂,过来小子,赶紧先把这副药给抓了。”
“孟太医,可否等等,我这厢还在抓柳太医的药呢!”阿耀面露难色,“柳太医说了此药很急。”
听到“柳太医”三个字,孟太医将脸一沉,显然不大高兴,“怎的,就他柳拓急,他柳拓当了这太医令就目中无人了是吧!他也不想想他这太医令如何得的,一个伺候畜牲的太医,有甚好得意!一只畜牲能有淑妃娘娘重要吗?”
阿耀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句都不敢吭,少顷,才听那站在孟太医后头的宫婢道:“孟太医不必着急,淑妃娘娘不过是小感风寒,哪有陛下爱宠重要,自然是要先紧着陛下爱宠。”
孟太医闻言,对着那宫婢点头哈腰,谄媚道:“淑妃娘娘果然大气,不过这风寒虽小,也不好耽搁,微臣这就亲自为娘娘抓药。”
他说罢,上前挤开阿耀,麻利地抓了药材包好恭恭敬敬地递给如兰,还不忘嘱咐:“三碗煎一碗,早晚各服一贴便好。”
“谢过孟太医。”如兰冲他福了福身。
孟太医站在原地目送如兰离开,旋即白了阿耀一眼,又低下脑袋想看看阿耀到底抓的什么药,可只一眼,他便忍不住嘲讽地笑起来。
“他柳拓怕不是疯了吧,给一只狸奴开活血调经,开郁顺气的药……”
正提着药材出去的如兰听得这话,跨出门槛的步子倏然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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